第 269 章
卷三《息於陌》贏駟的病情

  宋初一自問這方面比張儀相差甚遠,再加之衡量自己女子之身不便太過招搖,便自請了整頓訓練秦軍的任務。

  《滅國論》強秦之策,第一步闊疆土、富民,如今攻佔巴蜀,已經完成了一半;第二步便是「內外兼修」,對外暫時實行軟政策,邦交斡旋,對內必須迅速強大軍隊,隨時做好應戰準備,雙管齊下。

  其中第二部分佔據的篇幅最長,闡述最為詳細。

  贏駟博聞強記,即使只看過幾遍,一閉上眼睛,亦能了然於胸。

  角樓上,五月末尾的風帶著初夏的溫熱襲面而來,細密的竹簾隨風微動,案几上堆積如小山一樣的竹簡,一人單手支著頭,閉目小憩,只是那眉心緊鎖,那薄唇緊抿,並無一絲午後的愜意。

  廊上一群宮女磚紅色的曲裾勾勒出柔媚的曲線,為首的年輕婦人發覺裡面的人睡著,便將手裡的食盒交給身旁侍女,放輕腳步,緩步走入。

  她跪在幾前認真端詳他。

  他的長相真的很俊美,介於粗獷和文雅之間,通身的陽剛之氣,並不像她從前看過的那些好讀儒家書籍的男人溫和有禮,他的氣息侵略性極強,在他身邊也很有壓迫感,但令她莫名迷戀。

  「不曾午睡?」贏駟尚未睜開眼,便開口說話。

  魏菀嚇了一跳,旋即道,「我聽聞君上最近食慾不佳,便做了些清粥小菜,另用紅果做了小點開胃,君上試試?」

  贏駟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點頭。

  魏菀的芙蓉面上笑容綻放,立刻令人送了水進來,親自服侍贏駟簡單洗漱。

  對於她這樣的舉動,贏駟從來沒有拒絕,卻也從未表示喜歡。魏菀乃是一國公主,縱然並非魏王后所出,但母親出身高貴,她是絕對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第一次這樣伺候贏駟的時候有些笨手笨腳,但他也不曾嫌棄。

  無論是任何方面,贏駟都對她特別寬厚偏待,以至於魏菀漸漸以為。贏駟天生冷淡,不會笑,不會怒。

  許多次,魏菀也想對他撒嬌。但他不怒自威的氣勢,實在令人膽怯。

  「君上……」陶監看著端到案几上小點,忍不住出聲阻止,但又礙於是國後親手所做,他只好點到為止,「這紅果小點……」

  魏菀抬頭看向陶監,「有何不妥嗎?」

  陶監眼睜睜的看著贏駟面無表情的將小碟中的開胃點心一個個吃下,只好嚥下到嘴邊的話,「並無,奴多嘴,請國後恕罪。」

  一盤小點、一碗清粥,一碟清燙的苦葉菜,贏駟吃的一點不剩。

  魏菀令人收起餐具,還想再與贏駟說會兒話,見他漱口之後,竟又拿起了奏簡,只好悻悻告退。

  陶監看了贏駟一眼,悄悄尾隨出去。

  「國後慢行。」陶監道。

  魏菀聽見陶監的聲音還以為贏駟傳話,心裡十分高興,「何事?」

  陶監將身子幾乎弓到地上,這是除了匍匐之外最大的禮節,陶監身為贏駟的近身大太監,等閒是不需要行此大禮的。

  「陶監這是作甚,快起來。」魏菀有些驚訝。

  「請恕奴直言。」陶監依舊供著身子,聲音不疾不徐,「君上最近胃腸不好,總是會痛,御醫交代飲食清淡。」

  紅果做成的小點雖然酸甜可口,但不利於養胃,吃完必定不會舒服,魏菀是知道的,贏駟又豈會不知?

  魏菀臉色微變,一則有些掛不住面子,二則她也親自打聽過贏駟身體狀況,御醫卻只言他未曾休息好,「不是哄騙於我?」

  「奴豈敢。」陶監惶恐道。

  「那……君上為何還將那一盤都吃光了?」魏菀心想,倘若不能吃這東西,隨便吃一兩口不就行了?

  陶監額頭微汗,贏駟在外流放好些年頭,是個從不挑飯也不剩飯的主兒,不管好不好吃,一向連湯汁都不剩下。

  略斟酌一下,他道,「因為是國後親手所做,君上不想拂了國後美意吧。」

  魏菀心中又酸又甜,不禁自責起來,對陶監語氣分外柔和,「君上身體不妥,你只管稟了我。」

  「喏。」陶監恭敬應聲。

  拋去情愛不說,贏駟的確是個好夫君,母國在她嫁過來沒兩個月就對秦國用兵,若不是贏駟對她特別偏袒一些,絕不是今日這樣風光愜意。如此種種,魏菀的心早已偏到秦國。

  陶監離開,魏菀看著角樓許久,才順著遊廊返回後宮。

  轉彎的時候,正遇上一高一矮兩人,高壯一些的男人高冠博帶,卻正是樗裡疾,矮瘦一些的穿著窄袖口的玄色勁裝,一張臉素淡無奇,唯有一雙眼睛透著清亮。

  「見過國後。」兩人齊齊施禮之後,退至道旁。

  「丞相多禮了,這位是?」魏菀問道。

  樗裡疾道,「這是國尉宋子。」

  「國尉之名如雷貫耳,失敬。」魏菀頜首還了方才的禮。

  她在宮裡只聽說宋懷瑾年紀輕輕,下意識的便以為至少也與張儀年歲相仿,三十餘歲如此名聲也算年輕,誰想竟只有二十左右。

  「宋懷瑾見過國後。」宋初一不著痕跡的打量魏菀一眼,覺得勉強不算糟蹋贏駟。

  魏菀方才見兩人步履匆匆,略見了禮之後,便帶人離開了。

  宋初一和樗裡疾到了角樓下,等侍衛通傳一聲,只須臾便得以入門。

  兩人順著松木樓梯上了二層,一抬眼就看見贏駟氣色不太好。

  未及行禮,樗裡疾連忙問道,「君上這是怎麼了?」

  樗裡疾是贏駟的親兄弟,又是一國丞相,這樣也不算施禮,既然他開了頭,宋初一就不能乾巴巴的行禮了,「君上可曾叫了御醫?」

  「無礙,坐吧。」贏駟道。

  樗裡疾不放心,問一旁的陶監道,「我方才見國後身邊侍女提了食盒……君上幾時開始不舒服?」

  陶監很為難,總不能說君上自己胡亂吃東西吃的吧?他只好說實話,「用膳之前就有些不舒服了,用完膳後便更重了些。」

  「請允許臣替君上把脈。」樗裡疾不得不多想,那國後是魏公主,萬一為母國弒君呢?

  贏駟頜首,伸出手來。

  探脈不是樗裡疾的強項,但比一般醫者要稍好些。

  「尚好,是老毛病了,君上今日是不是食用了刺激腸胃之物?」樗裡疾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