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6 章
卷三《息於陌》不期遇故人

  女刺客臉色慘白,眼眸裡的光彩漸漸消失。

  宋初一見她這副模樣,就知道自己蒙對了。如果魏國那邊真派刺客來殺她,又豈能這麼草率?所以她才揣測此女尋的是私仇。

  「你根本不可能憑一己之力潛入離石,還有幫凶吧?」宋初一不緊不慢的道。

  女刺客身受重傷,又被她幾句話氣的怒火攻心,雖然緊緊抿唇,但依舊有血從嘴角溢出。

  宋初一抄手垂眸望著她,忽然道,「你若能走的動,就走吧。」

  「呸!」女刺客吐出一口血,冷冷道,「別想著利用我詐出什麼消息,我既無能,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宋初一笑道,「既然是魏國刺客,我琢磨著也就是當初跟著閔遲的那一批了,你恨我誅殺了與你一夥的其他刺客,為他們報仇?若真是如此,你將情義看的比性命還重,倒是可敬,如何稱呼?」

  女刺客盯著她素淡而平和的面容,咬牙切齒,「你不配知道!」

  宋初一站起身來,抽出谷京身上的佩劍,抵住女刺客細白的頸,平靜的語氣難得讓人感覺到一絲真誠,「我成全你。」

  女刺客閉眼就死,細長的睫毛上盈著水汽。

  這一劍沒有任何懸念,谷京卻不知怎的,看見宋初一斂去笑意的臉和那女子蒼白的面容,心頭竟有些緊張。

  劍刃鋒利無比,寒光乍閃,沒有半分遲疑,悄無聲息的取了一條性命。

  宋初一轉身把劍遞給谷京,沉聲道,「好生安葬。」

  「嗨!」谷京令人將屍體處理掉,掏出帕子將劍上的血擦拭乾淨。

  「等等!」宋初一站在門前,見兩名黑衛準備將屍體抬出去,又囑咐了一句,「秘密安葬。」

  「嗨!」

  「谷京!」宋初一轉身。

  谷京連忙收了劍,上前待命。

  宋初一低聲道,「放出消息,有一女刺客行刺國尉,已被活捉。找個身量嬌小的衛士,仿了女刺客那身衣物看押起來,埋伏誘其同夥。另外讓谷寒帶黑衛暗中巡查佈防。」

  「嗨!」谷京領命出去。

  宋初一倚靠在窗櫺上觀夜雨,身後一名黑衛在清理血跡。

  因做了那個關於閔遲的夢,她心情一直不太好。縱是如此,她的思緒從未亂過,目的也從未動搖分毫,只是十四年的感情,朝夕相處,比與莊子在一處的時間還多,她豈能從心裡摘除的乾乾淨淨?

  「國尉。」谷寒進來。

  宋初一旋首,看見他身上已經濕透,髮髻微亂,「魏軍攻城了?」

  谷寒道,「尚未,發現城樓上有百名士兵被暗殺,想必潛入離石的人不少。」

  「以離石這種佈防,你認為多少人能夠悄無聲息的暗殺百餘士兵。」宋初一斂神問道。

  谷寒道,「至少十五名高手,屬下方才查看了屍體,死亡相距的時間不長,大約在半個時辰以前。」

  宋初一並不吃驚,女刺客那種身手在趙倚樓手下連一招都沒有過,怎麼可能以一己之力潛入防備森嚴的離石?

  從女刺客那裡,她得到了能得到的所有消息。

  「上次我沒有留意閔遲那邊的護衛折損多少,蜀王動用了守城軍隊,想必那幫人所剩無幾。」宋初一道。

  谷寒道,「是,這次屍體上的傷口都是一劍封喉,下手之狠辣,絕非普通刺客可以相比,看來是專門行刺客營生的。」

  「魏王那個老流氓,養些刺客不足為奇,趙將軍和韓將軍知道了吧?」宋初一道。

  谷寒道,「兩位將軍正在調整佈防,調遣了斥候追查凶手,不過……屬下以為,追查不過徒勞而已。」

  專門吃刺客這口飯的人,不僅擅長暗殺,更擅長隱藏行蹤,一般的斥候根本不頂用。

  宋初一明白谷寒的意思,「派十名黑衛斥候相助。」

  「嗨!」谷寒等的就是這句話。黑衛是君上直轄,國尉負責供應黑衛的運作,也可以部分調動,除此之外任何人沒有君上手諭都不得動用黑衛,黑衛更不可以擅自行動。

  夜雨靡靡,離石城如往常一樣寂靜,只是巡防的軍隊比平時多了一倍。

  谷寒接替了谷京的工作,令他返回貼身保護宋初一。

  這一夜過的格外漫長,宋初一躺在榻上輾轉到半夜才入睡。

  夢又來襲。

  那夜,大雪紛揚的城頭上,她服毒自盡。閔遲一衫菸灰色的袍服,黑色大氅,戰火中的眉目清晰,彷彿伸手就能實實在在的觸到。

  宋初一夢到自己用盡全部力氣捅了他一刀,烽火連天中,雙雙歸去。

  「國尉!」外面,谷京急急拍門。

  宋初一驚醒,緩了緩道,「進來。」

  谷京推門大步走進來,站在帳外拱手道,「魏軍攻城!」

  「哦。」宋初一緩緩從榻上爬起,摸到外袍披在身上,胡亂攏上髮髻,挑了簾子出去。

  谷京見她一副睡意朦朧的模樣,大聲道,「魏軍攻城!」

  宋初一正倒水的手一抖,撒了滿幾的水。她「啪」的一聲將杯子擱在幾上,在外袍衣袖上一邊擦手一邊扭頭瞪著他道,「坐!」

  谷京訕訕尋了個蓆子跪坐下來。

  「昨晚的事情怎麼樣?」宋初一重新倒了一杯水。

  「昨晚守了一夜,並沒有人來救她。」谷京道。

  宋初一漱口之後,令人上了壺熱茶,思慮半晌才道,「繼續守著,儘量活捉。」

  「國尉怎麼肯定那撥人還有其他生者?畢竟當初蜀王動用了幾萬人,指不定護著閔子緩全都折在蜀地了。」谷京以己推人,倘若四十名黑衛遭到大軍圍攻,能把所護之人安全送離危險已經很難了。

  「猜測而已,這名女刺客看起來更像斥候,武力不足以護著閔遲從蜀中逃出不說,感情用事,心性急躁,且對我恨之入骨,就算是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若是沒有人約束著她,她當初在蜀中恐怕就會冒險來殺我。」宋初一抿了一口水,繼續道,「那撥人又不像是閔遲養在身邊的護衛,所以我琢磨,除了閔遲和這女刺客,至少還有一人活著。」

  谷京滿臉欽佩,「國尉真神了。」

  宋初一恍若未聞,嘆道,「就算被我猜中,也未必能引人前來,她這種傻子不多啊!」

  話雖這麼說,但她語氣裡沒有一點輕視的意思。她一貫冷靜,就算報仇也不會選擇自尋死路的辦法,但她尊重這樣的人。

  這女子能成為刺客或斥候,就說明是個有本事的,又怎能不知道這樣做是最蠢笨的法子?單槍匹馬的殺來,純屬心性使然罷!

  「關注戰事,有變來報!」宋初一道。

  「嗨!」谷京領命。

  時間尚早,宋初一穿上衣袍,帶兩名黑衛在院子周圍走走。

  天色熹微。四下空無一人,她撿著石板路走,兩旁要麼就是低矮的灌木,要麼就是高大的白樺,幾株梅子樹在其中分外顯眼。

  宋初一走近,瞧見上稀稀拉拉的掛了幾顆乾癟青梅。隨手摘了幾顆。

  「這梅子最是酸澀,小娃娃若是喜歡,老朽倒知道有幾株好的。」

  灌木叢裡乍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宋初一身後黑衛按劍戒備。

  「老伯?」宋初一喚道。

  草叢裡窸窸窣窣,鑽出個人來,一身葛布袍服,白鬚過胸,長眉下垂幾乎與鬍鬚融為一起,分明是個耄耋老人,若非渾身凌亂,倒像個仙者!

  宋初一未及看清他的長相,便連忙行禮,「見過前輩。」

  尊老愛幼,不管官職多高,哪怕是一國之君,見到如此高壽老者都要行個禮。

  「免禮免禮。」老者笑呵呵的道。

  宋初一抬頭,看清他的模樣之後不禁愕然,「鬼谷子前輩!」

  「咦,你這小娃娃,認識我呀?」鬼谷子湊近仔細端詳宋初一的面容,想了半晌,自語道,「難道我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前輩自是好記性,晚輩只是偶然見過您,您不識得晚輩。晚輩宋初一,字懷瑾。」宋初一再行一禮,她以前就挺喜歡這老叟,此刻的不期而遇將她心頭陰霾驅散乾淨。

  鬼谷子會奇術,初觀宋初一面相奇特,正欲深究,便被她面上欣喜的笑容轉移的注意力,那般熙和的模樣,令他心裡生出幾分熟稔,「少哄我,我現在連自己徒弟都認不全。」

  宋初一笑道,「前輩的學生之多如天下桃李一般多,誰能分得清桃子和桃子的區別呢!」

  「生的一張巧嘴,甚合老朽心意。」鬼谷子頓了一下,恍然道,「想起來了,你是莊子的小徒弟!」

  「勞晚輩記掛。」宋初一有些意外,她記得這老叟記性出了名的差,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敢在外面堂而皇之的冒充他徒弟。

  鬼谷子樂呵呵的道,「老朽最近也收了個小徒弟,才十來歲,叫蘇秦,長得比你好看。」

  宋初一扁扁嘴,「難為您還記得自己收了個徒弟。」

  「我們鬼谷一門,個個比你們道門長得好。」鬼谷子自豪道。

  鬼谷子說的「長得好」並非是指長得俊俏,而是面相裡有奇特之處。

  宋初一得意道,「晚輩長得一般,但晚輩媳婦面向好,又俊,這天底下找不出第二個。」

  「那老朽抽空可要瞧瞧。」鬼谷子說著,吧嗒了一下乾癟的嘴道,「走走走,老朽知道附近哪裡有大個兒的青梅,既然都相識,就先問你借點酒,你回頭隨便找我哪個徒弟還上。」

  鬼谷子耄耋年紀,卻步履生風。

  宋初一忙跟了上去,「前輩,您怎會在此處?要去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