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1 章
卷三《息於陌》連橫計相王

  宋初一與公孫原先後進入營帳。

  兩人各自落座之後,公孫原道,「不知國尉欲說何事?」

  「連續十幾日攻離石,可有所進展?」宋初一問道。

  公孫原扯起嘴角,嗤笑道,「魏軍昨日傍晚已經登上城樓,想來拿下離石城左右不過是兩三日的功夫。」

  宋初一呵呵笑道,「是嘛那得要恭喜魏軍了,不過魏軍這兩日怎麼未曾讓趙軍參戰呢?」

  公孫原面色一凝,無言以對。魏軍不僅沒有讓趙軍攻城,還傳信來讓他們後撤三十里。

  「不會是魏國讓你們退兵了吧。」宋初一故作驚訝道。

  公孫原冷哼一聲,「國尉心知肚明,又何須惺惺作態。」

  宋初一無一絲被拆穿的羞惱,反而道,「我有一言說與將軍聽,望將軍挪空聽聽,將軍若覺得不對,只當大風颳過便是。」

  公孫原頜首,「說罷。」

  「魏軍如此做法是防範貴國先攻佔離石,上將軍試想,如果魏國是真心實意的想退還那三百里土地,何不坐觀虎鬥,利用貴國攻下離石,然後以三百里土地交換?」宋初一笑道,「魏國全不用擔憂貴國不肯交換,畢竟對於貴國目下的國情來說,三百里土地比離石重要百倍……」

  公孫原心中也早有懷疑,如果他是魏國將領,利用趙軍攻下離石,不用傷自己一兵一卒,既消磨趙國兵力,又達到目的,何樂而不為?

  然而,在這大半個月的輪番攻擊之下,離石防線已經有了明顯鬆動,魏軍卻自己賣力攻打,並且傳信請趙軍後撤三十里,恐怕真是想把離石和三百里土地全都收歸囊中啊。

  「國尉是想讓本將軍順著魏國的意思,把大軍後撤,趁機奪下三百里地?」公孫原道。

  宋初一擊掌,讚道,「上將軍快人快語,爽快磊落在下也就不藏著掖著。」她頓了一下,一字一句的道,「正是此意。」

  公孫原直直盯著她,彷彿欲透過這般淡然的表象看到心底。

  宋初一知他遲疑,於是道,「也不怕跟上將軍透個底,秦魏世仇近百年,魏國稱霸中原之時,秦國幾乎遭受滅頂之災,如今也絕不想看到三晉之中魏國獨大的局面在下之所以真心實意的幫趙國,不外乎是為了秦國謀劃,一不失離石,二力挫魏國。這件事情對於秦、趙來說是雙贏。」

  她身子前傾,聲音輕而篤定的道,「於上將軍來說,也是贏。」

  「哈哈哈!」公孫原忽然爆發一陣大笑,手揉著膝蓋,挑著眼梢看她,「怪不得,怪不得秦公要頂著百家爭討也要力保國尉世人只道秦國有樗裡疾、張儀、司馬錯,卻不知還有個宋懷瑾!善,本將軍便聽你如何謀劃。」

  公孫原能判斷出宋初一說的九成屬實,聽她的話,必然能夠奪回三百里地,可是離石不僅僅可通往魏國,亦可通趙、韓,往長遠裡看,離石不失,三晉便猶如刀懸在頭頂上秦國這把刀一旦得了時機,隨時可能落下。然而,他顧不得這許多了,他只知道,如果此時不建功取得趙王信任,那麼他和他的家族永無翻身之日。

  說到底,公孫氏本就不是趙國的公孫氏。

  宋初一知他信了,略微鬆了口氣,豎起手指補了一個令他更為安心的誓言,「上將軍儘管放心,宋懷瑾若不是真心助你,便如商君下場。」

  死無全屍。

  如此歹毒的誓言,讓公孫原心頭大震,滿面詫然的看向她。

  「其實宋某十分敬佩公孫谷將軍為人,然則,在其位謀其事,公孫谷將軍之死,是某畢生所憾,故不忍見他白白犧牲。」宋初一聲音哽咽,連忙抬袖掩面。

  若說兄長被宋初一逼死,那麼他公孫原也是幫凶之一,但瞧著她表露出悲傷,就一股無名怒火便沖上心頭。

  他雙目充血,手緊緊握著膝蓋忍住拔劍將眼前仇敵殺死的衝動。

  宋初一倒是不用裝,她的確對公孫谷之死懷有幾分愧疚,不覺間紅了眼眶。

  不過,她雖真心幫公孫原,但並非因為對公孫谷的愧疚而是看中了他和趙國丞相公孫丕之間的仇恨。

  自古國政大忌將相不合。

  她的計謀可以救公孫氏,卻不可救趙國。

  公孫原沉浸在兄長壯年殞命的悲痛之中,將宋初一的話信了分,並未再往長遠處想。

  公孫原畢竟是從小以一個君子為榜樣長大的人,縱然他性子裡有摒不的自私自利,可要是比狠心和算計,拍馬也趕不上宋初一。

  倒是趙國丞相,與宋初一是一個路數。

  她也不擔心公孫原鬥不過公孫丕那頭老狐狸,公孫丕之於趙國,就如同原來甘龍之於秦國。權傾朝野,必為君主忌憚,一旦君主發現手中擁有了可以與之抗衡的利劍,便會毫不猶豫將其斬殺。

  很多時候,君心,比智謀更重要。

  宋初一靜候著,待公孫原略略平復了心情,才與之商議起退兵謀地之事。

  於此時,離石也迎來了最艱險的一戰。

  在宋初一離開之後持續十來天的纏鬥中,魏、趙的攻擊越來越密集,秦軍甚至連大批換防的時間都沒有。

  如此情形之下,魏軍一鼓作氣攻上城樓,兩軍終於開始了近身肉搏。

  河西守軍得到軍報,立即派大軍支援。

  消息一來一回需要時間,從河西軍營到離石,急行軍也需近兩個時辰,幸而趙倚樓早已與子庭商議之下,調了七萬人馬駐紮在大河西岸橋口,全軍抵達戰場也不過兩刻。

  離石險危危的守著,一天一夜,城垛凸出的女牆上淋滿鮮血,一層尚未乾涸,又澆灌一層,幾乎看不清原本城牆的顏色。

  誠如宋初一所說,這是艱難的一仗。

  「咸陽傳來消息我君稱王!」刀光劍影之中也不知是哪裡吼出一句。

  一直以來,天下人莫不以周王室為尊,對於稱王無不慎之又慎,這個消息是振奮人心還是擾亂軍心,實在是個未知數。

  趙倚樓心頭一緊,立即高呼:「大秦萬歲!誓死保衛大秦!」

  他奮力殺開一條血路,沖上戰鼓所在烽火台附近,接過鼓槌,將戰鼓擂的如同旱天雷一般,間歇處,大吼道,「大秦萬歲!誓死保衛大秦!」

  一旁的戰鼓手和號角手收到感染,聲音聲勢浩大與大河滔滔相呼應,激發起秦軍的戰意頹勢陡然逆轉。

  戰場廝殺聲連天,那個人的聲音不能使所有人聽見,且在戰場之上,根本不容分心,能最先影響士兵心理的是振奮氣勢的簡單聲音,就算有人聽見方才的消息也來不及多想,很快被戰鼓聲音激勵,重新堅定心智,專注於殺戮。

  「誓死保衛大秦!」

  「誓死保衛大秦!」

  一聲聲氣吞山河,盡顯秦人血性。

  趙倚樓把鼓槌丟給鼓手,「繼續擂,越響越好。」

  「嗨!」

  韓虎遠遠看見趙倚樓再次加入廝殺,不禁哈哈一笑,劍勢更狠了幾分。

  趙倚樓身為統帥主將本是不需加入最前線的戰鬥,但他是被君上忽然派過來的外來將領,後方有子庭坐鎮,就算他真有什麼好歹,秦軍也絕不會亂,所以他上戰場時無人勸阻。

  經過大半個月並肩廝殺,韓虎不知趙倚樓是否有機變之能,但無疑,他是個能夠絕對凝聚軍心,將全軍戰意激發到極致的將領。

  趙倚樓與將士同食同息,話很少,但辦事實在,又不失豪爽義氣,使得他很快與將士們建立了同袍之誼。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戰事越來越激烈。

  秦人誓死守衛離石要塞,魏軍好不容易攻上城牆,似乎只需一鼓作氣便可成功,自然不容放棄。

  雙方互不退讓。

  次日,趙軍遂了魏國的意思,撤兵後退。

  公孫原一邊派親信日夜兼程將奏簡遞到趙王案上,一邊明著傳軍情,暗中又秘密調兵分道而行。就在此時,終於得到了邯鄲傳來的消息——齊國已放出消息,與秦國結盟,並相王。

  與這一併傳來的,還有秦公稱王的消息。

  公孫原不禁感嘆張儀之能,這等情劣勢形之下,他竟能起死回生,說動齊王與秦結盟,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趙國急行軍,但因宋初一這幾日吃壞了肚子,有些腹瀉,公孫原便給她準備了一輛馬車,並派五百人隨後護送。

  宋初一為防止公孫原過河拆橋,刻意把謀劃只說了一小半,公孫原派人保護並監視也在情理之中,但她不會坐等結果。

  天氣炎熱,宋初一坐在馬車裡,挑開四周簾子,既通風又可觀看外面景緻。

  一行人全部都是面朝南,只有坐在馬車上的宋初一方向恰恰相反。

  秋風微動,四周已經泛黃的草木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她眼尖的瞧見車隊後方遠處的草叢中隱有黑衣閃動。

  宋初一暗暗放下心,看了一天,眼睛都酸了,好歹算是等到了。

  她不動聲色的轉了眼神,待經過一大片的蘆葦蕩,才看向車外領頭千夫長,故意挑了個刁難的問題,「你們上將軍在做些什麼?」

  「回先生,將軍在忙。」士卒見公孫原待宋初一還算客氣,並不敢怠慢,卻也不敢透露軍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