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0 章
卷三《息於陌》姓贏的種好

  魏國大梁是列國最繁華的城池之一,商肆林立,人流如潮。

  坐落在城南的大梁宮瓊樓玉宇,佔著滿城最佳位置,象徵著王權的至高無上。

  寒冬凍結了這座王城,華美的宮宇之間不見往日美人嬉戲的熱鬧景象,明亮卻蒼白的日光刺目。

  魏王寢宮裡一片寂靜,宮人如同沒有生命的擺設,殿裡瀰漫著濃濃的藥味。

  「王上,用藥了。」內侍立於帳前輕聲道。

  裡面傳來一陣乾咳。

  「進來。」太子道。

  內侍領著兩名宮人進入內室,太子、公子嗣和左右郎中都在內。

  兩人同時起身,太子先一步將藥碗接了過來,準備親侍湯藥。

  魏王擺擺手,「有嗣兒在,你去處理朝政吧。」

  太子憂心忡忡的道,「父王身在病中,兒臣心中難安。」

  右郎中閔遲眉頭微不可察的皺了一下,卻沒有插嘴。

  公子嗣伸手接過藥碗,薄唇微微勾起,「太子是將來要做一國之君,怎可說這種任性的話?弟雖然一向游手好閒,但侍疾這種事情還是可以為兄分憂的。」

  太子頓覺失言,他擔憂是真,也是怕公子嗣在父王面前讒言,想留在這裡,誰知竟落下了話柄。

  「嗣兒言之有理,寡人……」魏王急急喘息。

  太子連忙上前幫他順氣。

  魏王緩了緩,見他一片孝心,不由狠狠嘆了口氣,「寡人恨西秦,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姓贏家的種好!從獻公到孝公,再到今日這個贏駟,竟個個都天生的君主料!那贏駟不到三十便已見鐵腕不遜其父,你……你看看西邊!那幫玩意都快打到都城來了。我大魏國的儲君居然還在這裡端湯藥!這是天要亡我大魏國啊!」

  魏王越說越氣,拳頭狠狠的捶著床板,「你給我滾到前殿去,即刻召集群臣抗秦!」

  「父王切莫動怒,兒臣這就去!」太子行了一禮,匆匆離開。

  公子嗣坐到榻沿上,伸手扶魏王坐起來,「父王吃藥吧。」

  「若是申還在就好了。」魏王嘆道。

  已故太子申,也不是多麼才華橫溢,但比起太子赫更像一個君主,每每行事還算合魏王的意,再加上太子申是魏王的嫡長子。是看在他身邊長大的,父子之情比旁的兒子更深,以至於到今日對太子申之死還痛徹心扉。

  公子嗣一邊用湯匙盛了藥送到魏王嘴邊,一邊順著他的話道,「大哥胸有丘壑,但畢竟不是您親自教導,難免性子柔一些,父王還是趕快養好身子,親自督導,假以時日大哥必能勝任國君。」

  這一段話,真是字字中要害,是有心還是無意?

  魏王眯著眼睛打量他。

  公子嗣的模樣很像已故太子申,特別是這樣委婉又鋒利的言辭,讓魏王恍惚間又回到從前父子廢寢忘食商議國政的時光,心中越發酸楚,「寡人抗衡秦國三代君主,而今……」

  話說了一半,只能化作沉沉一嘆。

  面對贏駟的鋒芒,魏王真想還有二十年與之相抗,可惜每每已經覺得力不從心了,魏國後繼君主又是這般婦人之仁……

  魏王深深的看了公子嗣一眼,閉上眼眸。

  公子嗣從來都不是太子那般消極散漫,魏王並非不知。但是如果把王位傳給公子嗣,他的乖張會把魏國引向何方?

  閔遲留心魏王的一舉一動,心漸漸往下沉。那般的作態,分明是動搖了。

  太子在秦國這件事情上已將公子嗣逼進死角,可是也在此時失去了魏王的信任。

  這絕不可以!閔遲在心中暗暗計較,自己應該退出這場角逐,還是迎難而上,扶持太子究竟值不值得。

  魏王服藥之後睡去,幾人悄悄退出內殿。

  閔遲出了大殿,看見太子身邊的內侍在外等候。

  公子嗣目光從那內侍身上略過,撇了撇嘴角,頭也不回的走下階梯。

  「閔先生,太子有請。」內侍小聲道。

  「嗯,請引路。」閔遲對太子這一舉既無奈又欣慰,這個時候急急尋他,難免在公子嗣面前露了怯,但太子能在危機關頭付之信任,亦正是他想要的。

  內侍引領閔遲到了議政殿的偏殿,「殿下在裡面,不需稟報。」

  閔遲點頭,推門而入。

  正在殿內打轉的太子快步迎上來,「閔先生,父王是不是動了廢儲的心思?」

  「殿下稍安勿躁。」閔遲走到案前倒了一杯水遞給他,「越是這會兒,殿下才越要沉得住氣。」

  太子接過茶盞,壓住心頭的焦躁,勉強抿了一口。

  閔遲道,「王上確實不如先前那般堅定了。恕臣直言,動搖王上心思的人不是公子嗣,而是殿下您自己。」

  太子垂眼,道,「我知……」

  「往日,王上身體康健時能夠親自處理政務,因此殿下仁德之心並不是問題,可如今秦軍來勢洶洶,王上不能理事,心裡想看到的是一個剛強睿智的儲君!殿下務必要做到才行啊!」閔遲言辭懇切。

  太子緊緊握住杯盞,白淨的面上略顯疲憊,「我不曾怠慢政事,但父王躺在病榻上,我心中惦念的緊,只想在忙碌之餘,盡一盡孝道。」

  閔遲沉默幾息,「殿下仁孝。」頓了一下,他轉而又問道,「殿下對秦王瞭解幾分?」

  「不曾謀面,卻也算知之甚深。父王平時對他恨的咬牙切齒,卻又時時在我面前讚他的處政手段。」太子道。

  魏王抗衡秦國三代君主,秦獻公時期,秦國很窮,士兵連兵器鎧甲都殘破不堪,而魏國那時正是中原霸主,這樣的力量懸殊之下,即便秦獻公驍勇善戰也難抵擋,魏王意氣風發;而秦孝公後期,魏國被步步逼退,魏王的恨很複雜,既有對放走商鞅的悔,又有對秦孝公和商鞅的恨……到了贏駟,那銳不可當的氣勢,以及應對之間的果斷、睿智、狠辣,卻激起了魏王被消磨所剩無幾的銳氣。

  「殿下怎樣看此人?」閔遲問道。

  太子沉吟,「寡情少恩,冷厲不仁。」

  聽見這個回答,閔遲也只能暗嘆:果然看問題的立場不同,看見的東西就全然不同!

  太子頓了一下又補充道,「精明果斷。」

  閔遲這才有些欣慰的點頭,「不錯,可是殿下是否知道,王上期待看見一個可以與之抗衡的鐵腕君主呀!」

  魏王起了鬥志,但奈何年事已高,所剩的時日也不多了,所以不管是出於魏王本人的意願,還是魏國未來國情的需要,他都想看見後來者是贏駟那樣的人。

  太子恍然大悟,甩開袍袖,深深行禮,「請先生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