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秦軍在軍事上佔領了絕對的優勢,那麼張儀議和的時候就能夠達成事先謀劃好的條約,就算公孫衍有通天的才能也無力回天。
公孫衍與張儀所在的議和地點就在距離平周和蒲陽同等距離的曠野上。一回議和不成,雙方又退回各自陣營,一個月後又第二次會面,依舊沒有能夠談攏,而這次已經是第三次了。
宋初一紮營在議和地點的正北方,逼近平周。這裡與蒲陽和平周呈三角,背後靠離石守軍,是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位置。
公孫衍在議和上愈發被動。
按道理來說,公孫衍既然奉命作為議和使臣,便代表了魏王,對秦國方面提出的要求可以自己斟酌決定,但秦國拒絕歸還一分一毫土地,並且在這個基礎上又提出諸多要求,依著公孫衍的意思,是要死戰到底,但新君態度不明朗。
他暫時沒有催促魏王做決定,是因為目前情況於魏國來說不利,需要等一個反攻的契機。
魏國新君即位,沒有應對這等大事的經驗,反應遲緩一些,公孫衍不覺得奇怪也不擔憂,令他疑惑的是,起初那一個月君令決策果斷迅速,有時候敏銳的頗令他吃驚,而之後言辭越來越猶豫,做出的決策亦十分平庸,不知是大梁出了什麼變故?
時已經夏末秋初,汾水的汛期已經過去有幾日,魏軍將戰船的準備情況瞞的密不透風,而宋初一選擇在此時對平周發起了攻擊。
本就是僵持的狀態,此一舉就像是在油鍋裡丟了一把火,轟的一聲,戰火燎原。
張儀與公孫衍的議和被迫告吹,各自迅速退回。
宋初一派出一批精銳對公孫衍截殺,阻止其返回平周。
雙方在汾河支流河谷遭遇,立即展開一場生死搏殺。公孫衍行程受阻,眼見不能突圍,便拼盡全力掩護一名斥候脫身,帶令返回平周,讓水軍立即離開平周,並傳消息給在中都守衛的晉鄙,派軍支援平周守城。
平週一場攻防戰才展開一日,魏軍戰船已經進入韓國境內。
莫說秦軍沒有戰船,就算是有,也不能輕易追擊到韓國境內。大軍入人家的領地需要事先交涉,所以宋初一不再去理會魏國水軍,一心一意的專注於其他,當然她攻城不過是個幌子。唬了魏軍一把,真正與平周作戰的是司馬錯,而她的主要目的是——活捉公孫衍。
水草豐茂的河灘上,白刃馱著宋初一悄無聲息的停在了河谷山坡上,看著下面的廝殺。在她背後,是四萬新軍。
公孫衍所帶的一萬人馬所布陣型是魏武卒方陣,而秦軍以騎兵構成的偃月陣銳利若一把彎刀,衝鋒時正將方陣的一個角兜如偃月陣殺機鋒利的底部,導致魏武卒方陣一面拚死廝殺,另外一面的人閒著沒事卻幫不上忙。
以最強攻最弱。
死咬了兩盞茶的時間,魏武卒方防守的一角被突破,秦軍趁機而上,轉瞬間便將外圍放手啃掉了一片,偃月陣突然一變,如箭簇一般從突破口插入。
公孫衍立即下令變陣。
從宋初一的角度看來,就好像秦軍輕而易舉的將魏武卒方陣劈成兩半。然而轉眼,魏軍兩半人馬竟化作兩個偃月陣,一個將秦軍箭頭的部分兜在陣底,一個從側翼攻入。
而公孫衍本人正在其中一個偃月陣的底部,那裡殺機最重,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宋初一蹙眉,直到聽見秦軍將領長嘯三聲,才微微鬆開。
秦軍聽見號令從中間分散。化作兩個圓月陣,避免了殺機最重的偃月陣底部,將其包圍起來。兩個不到五千人做成的圓月陣實在沒有什麼殺傷力,所以要在魏軍做出反應之前打破其陣型。
當下,秦卒從背後取下連發弩,集中攻擊魏軍偃月陣底部。
剎那間,慘叫聲連天,河谷間的平地上陡然綻開遍地血紅。
秦軍沒有再進一步逼殺,而是迅速集合退回,依舊呈一個偃月陣與魏軍對峙。
公孫衍駭然,秦軍居然將小規模戰爭的優勢利用的淋漓盡致!若是幾十萬大軍對陣,多次迅速變換陣型顯然不太可取,但是人數少就意味著可以靈活作戰,秦軍使用騎兵來做偃月陣,變化更是迅速,更令他驚奇的是,秦軍三次變化之間井然有序,半點不亂。
這使得一場廝殺,秦軍如颶風颳過,迅速又變化靈巧,一陣過後餘下一片狼藉的魏軍。
宋初一微微抬手,後面待命的軍隊立即各有一萬人馬從山坡兩側下去加入戰局,而剩餘兵卒亦靠近河谷,以微弱的地形優勢,持連發弩瞄準。
魏軍三面受敵,背後是寬闊的河水,當即便有魏軍棄盔跳水逃走。
「犀首放下兵器吧。」宋初一揚聲道。
魏軍所餘不過五千人,這等絕境,公孫衍也知大勢已去,於是不再抵抗。
公孫衍將長劍丟棄,翻身下馬,朗聲道,「宋懷瑾是真小人。」
一戰逼迫魏國水軍離開平周,半途以五倍人馬伏擊議和使臣,又借司馬錯大軍攻城之機阻住魏國派援軍來營救公孫衍,「卑鄙」兩個字已經不足以形容她。
宋初一揚起嘴角,「多謝犀首誇讚!」
初秋的風颯颯從大片草叢中拂過,掀起一陣波浪,河谷裡鮮紅的血在碧綠的草相映中,慘烈而豔。微涼的空氣裡血腥、青草、水藻的味道混在一起,為這季秋開了一個淒冷的頭。
秦軍大帳中,張儀已經久候。
宋初一為公孫衍擺了隆重一宴,宴上亦並未折辱他,彷彿只是故人敘舊。
「犀首老友去而復返,儀敬一爵。」張儀端起酒樽。
「你有什麼好得意,我便是敗了,也不是敗在你的手裡!」公孫衍冷冷刺了他一句,卻甩袖端起酒樽,略一示意,仰頭飲盡。
張儀喝下酒,啪的一聲將酒樽放在案上,冷哼道,「吾本非君子,見犀首這一觔斗栽的好看,忍不住要笑上一笑,不拘你栽在誰手裡。」
公孫衍嗤諷道,「幹的同樣的事,將來你栽觔斗多半還比不上我今日,由得你笑,看你能笑幾日。」
兩人誰也不讓誰,你來我往,一句比一句狠,全都不帶一個髒字,一邊比言辭鋒利,一邊比修養,看誰先沉不住氣。
宋初一咂著米酒圍觀了一會兒,眼見那兩人都已經開始咬牙切齒,彷彿下一句就能跳起來掐架,於是輕輕咳了一聲,「兩位先歇歇吧,喝口酒解解渴。」
公孫衍看也不看她一眼,「既然已經暴露小人本性,再試圖充當好人,實在是極為低等的虛偽。」
張儀嗤笑道,「敗也就敗了,至少傲骨仍在,犀首言語如此尖酸刻薄,毫無風度,真是自暴自棄了!」
兩人重新又劍拔弩張的槓上了,宋初一訕訕笑笑,兀自一個人喝酒,等著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