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們便出手打我,結果我這身子就廢了。你看那些寺人也不長髭鬚……」宋初一目光黯然,「沒有本事的人連自己都護不住,我每每幫你,是因為不忍你被王上責罰,可你將來是要做王的人,若是沒有本事,如何護得住整個大秦?我心疼你,卻是害了你,害了大秦啊!」
嬴蕩震驚的看著她的下半身,久久不能說出話來。
宋初一雖然經常帶他玩,和其他師長的嚴肅截然不同,但從來都沒有誆騙過他,所以即便說出這麼驚世駭俗之言,他也完全沒有懷疑。
「我聽他們講的都是太傅如何平巴蜀、攻魏國、著《滅國論》,對戰群儒,卻未曾……聽說這個……這個……」嬴蕩喃喃道。
「這等恥辱之事,我怎會透露與旁人?」宋初一嘆了口氣,幽幽道,「我對你心軟,怕是沒法子再教你了,我這就去向君上稟明給你換個太傅。」
嬴蕩急道,「我喜歡你教,我以後一定發奮,保護自己保護秦國。」
嬴蕩目光堅定,語氣懇切,「太傅,你留下吧。」
「太子大義。」宋初一拍拍他的肩膀,心道,總算沒白疼你小子!
嬴蕩叛逆貪玩,以往的太傅對他管教多麼嚴格都起不到絲毫作用,反而屢屢被氣的七竅生煙。別說區區太傅,他對贏駟的話多半也是陽奉陰違,當面什麼都好,扭頭就該幹啥還幹啥。否則贏駟能把他丟給宋初一這種個人品性很不靠譜的人?
宋初一早就把嬴蕩性子摸的七七八八,他叛逆,但骨子裡有秦人的血性,重義氣,純孝良善,所以宋初一花了好些年與他建立起主從、師徒之外的朋友關係。
苦肉計用完了,宋初一不再刻意套近乎,「太子若真能如此,臣心裡自然一百個願意。」
嬴蕩這才放下心來,旋即想到一件事情,皺起眉頭道,「外面都傳言太傅和趙將軍……」
嬴蕩和他爹一樣,對斷袖這件事情很是厭惡,之前他以為宋初一是女子,所以與趙倚樓生活在一起很正常,但現在得知「實情」,這就有些問題了。
宋初一咂咂嘴,甩開摺扇急扇了一會兒,「我倆同生死共患難,是刎頸之交。」
嬴蕩點點頭,羨慕道,「我也很想有這樣一個兄弟,可惜,稷去了燕國為質,另一個還是個奶娃,沒意思。」
生在君王家,就算有百十個兄弟也不過是多了百十個敵人!宋初一怕打擊他的積極性,便不曾說出口。
「太子,太傅。」一名內侍躬身進來,「左丞相府來人傳口信,說楚國使節到了,要求見太傅。」
「楚國使節要見太傅作甚?」嬴蕩扭頭問宋初一,「太傅得罪楚國了?」
「你怎麼不想點好處!我君子之名遠播,豈能有假?對哪國不是和和氣氣,怎麼會得罪人。」宋初一把摺扇揣進袖袋裡,邊襝衽邊道,「我是個有節操的人,不像左丞相。」
張儀這幾年為秦國謀事,匡魏欺趙,東邊一把火西邊一泡尿,挨個把列國得罪個遍,莫說走出秦國,就是踏出咸陽半步恐怕都得遭暗殺。
「不是我不想往好處想,且不提你常常被刺客刺殺,單說趙國的公孫將軍每每提到你就咬牙切齒……說你陰險……」
公孫原的原話是:陰險卑鄙,無恥下作。
「不被敵人痛恨的臣子不是好臣子。」宋初一看了他一眼,轉身隨著內侍出門。
楚國與秦國結盟,原是去年就應該派使臣赴秦,卻因內鬥之故延遲。
宋初一騎馬到了丞相府,有薦引官早已等在大門口,「小吏衛槐參見關內侯。」
「免禮。」宋初一躍下馬,問道,「何人擔任楚國使節?」
「礱谷將軍。」衛槐見宋初一心情似乎不錯,大著膽子表達了自己的疑惑,「楚國也不知怎的,竟派一名武將做使節。」
武將為使節並不常見,偶有也是在戰時。
「礱谷不妄?」宋初一把馬鞭拋給一旁僕役,大步入府。她有十來年沒有見到礱谷不妄了,她心裡早有猜測,此刻確定,心裡依舊忍不住激動。
有僕役先行去通報,宋初一走入正堂時,眾人紛紛起身相迎。
宋初一回禮之後,眯著眼睛看了一圈,視線定在左上首的一名男子身上,一身湖藍色華服勾勒出他寬肩窄腰,麥色皮膚,面容俊朗,短短的髭鬚打理的乾淨整齊,眸子黑亮,聲音歡喜的有些顫抖,「老師!」
礱谷不妄大步走上前,張開臂膀抱住她。
滿屋子的人都愣住。
宋初一伸手使勁拍他厚實的背,掙扎道,「渾小子,你想勒死我!」
礱谷不妄鬆開手,滿臉傻笑,全無方的沉穩幹練的樣子,一下子像是回到了十六七歲時。
說起來礱谷不妄比宋初一年齡還大一點,在師徒情誼之外,兩人又像是朋友,隨著時間流逝,他經歷過許許多多的爾虞我詐,再想起當年宋初一那些教導,這情分非但不減,反而越發濃厚真摯。
「原來是懷瑾的高徒,我還以為是尋仇來的,哈哈,害我白白憂心一場。」張儀笑道。
宋初一無語,怎麼人人都覺得她會惹仇債。
眾人都混官場,最會看眼色,因此等張儀說不勝酒力去歇息之後,其餘人喝了幾杯便稱有事紛紛告辭,給人家師徒敘別來之情的時間。
宋初一便把礱谷不妄領回家去。
林蔭道上涼風習習,兩人騎馬緩緩並行,礱谷不妄問道,「我們去驛館一趟吧,我準備一些禮物送給師母。」
宋初一乾咳一聲,「為師還沒有娶親。」
「老師這個年紀怎會不曾娶親?」礱谷不妄頗為震驚,他一直以來都更為關注宋初一在軍政上做了哪些舉動,極少打聽這些私事,按照正常情況來想,宋初一這個年紀是必然娶妻生子了。
宋初一欲言又止了幾回,才艱難道,「因為為師一直都喜歡男人。」
「啥?!」礱谷不妄險些從馬上跌下去,「難道說傳言你與趙倚樓將軍斷袖之事是真的不成?」
礱谷不妄頓了一下,仔細看了宋初一幾眼,突然哈哈笑道,「險些又著道了!哼哼,你現在可別想騙到我。」
宋初一勾起嘴角,悠哉道,「真話。」
礱谷不妄斂住笑,堅定的搖頭,「不信。」
宋初一不再說話。
隔了一會兒,礱谷不妄猶豫道,「真斷袖了?」
「你猜?」宋初一側頭挑眉。
礱谷不妄見她這種表情,不禁嘶了一聲,自以為瞭解真相,「就知道你胡說八道。」
宋初一中肯的評價,「不妄啊,我這些年見過不少天真無邪之人,不過就數你最有趣。」
「天真無邪?」礱谷不妄邪魅一笑,「我壓根就跟這四個字挨不上邊。」
「唔,說起來……」宋初一從頭到腳的仔細打量他,「你越長越沒味兒了。」
「咄!老子是全楚國女子做夢都想親近的人,渾身都是男人味,哪裡沒味兒了!」礱谷不妄炸毛。
宋初一惋惜道,「少年時天才過人,華麗過人,驕傲過人,多好是吧?現在呢,與籍羽和季渙也沒什麼差別,一身糙的漢子,秦國幾十個將軍個個都這樣,你不過是臉長得比他們好看點,我都膩了。」
「天才過人,華麗過人,……原來老師是這樣看我的嗎?」礱谷不妄自動忽略她後面的話。
宋初一卻不放過,「往事就不要再提,越說越襯得現在不堪。」
礱谷不妄臉色不愉,「往常也沒見你對我多麼欣賞!」
「正是如此。」宋初一點頭,「往常沒覺得你哪裡好,不過十來年不見,看到現在的你,還是覺得你以前好。」
「合著你就沒有哪時候看我順眼過。」礱谷不妄冷哼。
他的暴脾氣這些年已經磨平不少,不會再像少年時那樣動不動就暴躁,久別重逢,他對宋初一的話不但沒有真的生氣,反而覺得熟悉親切。
至少無論怎樣擠兌誆騙,她對他從無惡意。
「你現在做了太傅,秦國太子如何?」礱谷不妄想起自己當年,就想聽聽嬴蕩的不幸,樂一樂也好。
宋初一道,「太子頑皮,成天讓我帶他去鬥雞走狗,回回犯錯我還得給兜著,王上教子嚴厲,我倒覺得活潑點沒什麼不好,學業不落下就好。」
礱谷不妄心裡不平衡,「同是學生,怎能差別對待!」
宋初一道,「那怎麼能一樣!太子脾氣好,還會撒嬌,我哪能不心軟。你那驕傲的尾巴翹上天,還一碰就刺毛,我這人天生就喜歡收拾你這樣的,沒拽過來揍一頓因為我修養好。」
「哼。」礱谷不妄撇撇嘴,不理會她。
「早聽說你娶妻了,可有孩子?」宋初一問道。
礱谷不妄哼哼道,「有六個,五個兒子一個女兒,大的十四了,小的才一歲。大兒子在軍中歷練,這趟跟著我來了,等明日叫他來拜見老師。」
「嗯,不錯不錯。」宋初一道,「與你少年時一樣天真無邪才好。」
「唉!老師見著就知道了,除了遺傳我的一表人才、天資聰穎,別的半點不像。」礱谷不妄不無得意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