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涼風的傷後痊癒工作展開得十分順利,本來嘛,陸涼風能在二十多年的風雨人生中存活下來,就注定了她不會有一個柔弱的身體,因此恢復起來也遠遠不會像災後重建那樣困難。
就這樣,隨著一張嶄新身份證的誕生,以及逐日見好的身體狀況,小陸同學迎來了一個新的人生。
這嶄新的人生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她需要找一份新工作。以前的工作是萬萬不能去做了,陸涼風想了想,終於在某一個吃晚飯的間隙推出了這樣一個設想:「唐信,給我在風亭安排一個職位。」
唐信:「……」
還別說,陸涼風這人混社會混得還是可以的,見慣了社會的黑暗面也學得會一套對抗的方式,因此陸涼風不會像程倚庭那樣死要面子活受罪,需要工作時寧可自己抱著簡歷一家一家地去投,去面試,去競爭,也不接受唐涉深給她的一星半點好處,陸涼風解決問題的方式十分直接,能達到最終結果就好,過程和手段不是問題。
陸涼風此話一出,唐信的思維本能地滑向了小言男主慣有的獸性思維方向上去了:「好啊,你來當我的——」
「我不當你的秘書。」
「……」
陸涼風淡定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當助理。」
唐信:「……」
一句話,就封死了唐信所有「想趁著工作之餘沾點便宜揩揩油」的幻想。唐信沉吟,心緒頗為複雜地想,這種人生經歷比較複雜的女生,果然不大好騙。
「好吧,」唐信點點頭,既然騙不了她,那他不如光明正大當個君子賺取點印象分,「你想做什麼?說說,我來安排。」
「嗯,」陸涼風也不客氣,很鄭重地說了兩個字:「保安。」
唐信的臉抽了抽。「說說理由吧。」
陸涼風抬了抬下巴,很自信:「這項工作比較能發揮我的特長。」
這理由很合理,但放在一個女生身上是怎麼看怎麼扯。唐信也不跟她爭,笑笑,「我要是不同意,你會另謀高就吧?」
「嗯。」陸涼風理所當然,大有「腳長在我身上你攔也攔不住」的氣勢,「保安總是找得到單位要的。」
有一句歌詞怎麼說來著?她就像那一陣風,吹呀吹進我的夢……
「好吧,」唐信挺大度地對她斯文一笑,「你來風亭,我來安排。」
就這樣,陸涼風成為了風亭一名光榮的保安。
一星期後,陸涼風提出辭職。辭職信上寥寥幾個字:老子不幹了!
韓慎在唐信辦公桌上看見這幾個字時,指著唐信哈哈大笑:「你說,你怎麼連自己手裡的一個保安也不放過呢?」
陸涼風辭職的理由其實很簡單的,那就是唐信這人,實在是黏得她太緊了。
就在這一星期中,唐信和陸涼風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她在門口站崗時他走過來笑笑說「一起聊聊啊」,她巡查風亭治安時他也寸步不離地跟著她道「一起看看啊」,中午她帶個飯盒吃飯時他也拎一個飯盒衝她笑笑說「這麼巧,一起吃啊」。
唐信這人陰險就陰險在這裡。他做事很有分寸,絕不做到令人拿住「騷擾」這個把柄,頂多就是同事愛濃厚了一點,企業文化嘛,他關心一下新同事又怎麼了!
可是陸涼風受不了啊,她原本就是個自由自在的人,每天身後多一條尾巴似的甩也甩不了,這讓陸涼風怎麼活?時間長了陸涼風也算看出來了,唐信根本沒有讓她能安生待下去的意思,他只是不說。陸涼風想好吧,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於是辭職信一遞乾脆一拍兩散走人了。
而這一邊,唐信拿著這封辭職信回味似地看了又看,終於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不容易啊,」放下信,唐信喝了口茶,「陸小姐終於明白我的心意了。」
韓慎無語,「你這樣有點不近人情。」好歹是自己人,為了趕走又不動口說,他可真是費盡了心……
「不近人情?」唐信笑笑:「她不適合在風亭做,她原本那條路上有多少人會來風亭光顧,她還想隱姓埋名一輩子?開玩笑,做一天就能被人認出來,然後呢,她還能怎樣,回到原來那種生活嗎?」
韓慎想了想,「你不跟她解釋一下嗎?她可能會恨你。」
「不會為這點小事就恨我?」那她當年對他做過的事他豈不是要恨死她?唐信笑著擺了擺手,「陸涼風不是這種人。」
唐信靠腦子吃飯,天生是屬於腦子轉得特別快的那種人。
他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唐涉深。原因很簡單,此人家大業大,涉及業務紛繁複雜,不像風亭那樣一條黑走到底,唐涉深乾淨的一面當真是十分乾淨,標竿產業園,繳稅大戶,每年都為國家新增崗位解決勞動力的需求問題,每每官方或民間票選「優秀青年企業家」之類的活動,唐涉深就都像是當紅炸子雞似地高居前三。
而像陸涼風這樣的人,又十足是那種放在哪裡都能發光發熱的螺絲釘,所以說,唐涉深怎麼也能給陸涼風搞一個職位。
可是唐信深入地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行。這兩人可是有仇的啊。
別看唐涉深這人對程倚庭院完全不記仇,她對他幹盡壞事傷透他的心他也能照單全收,活脫脫一副情聖的模樣。但對別人唐涉深可就完全變了一張臉,尤其是對待敵人,唐涉深基本是睚眥必報,十倍奉還。
當年陸涼風不知天高地厚逼得唐涉深差點崩盤,這筆賬他不跟她算清楚完全是看在了唐信的面子上。唐信想了想,覺得做人厚道,把陸涼風安插在唐涉深眼皮下,這不就等於在唐涉深當年那點痛上再插他兩刀嗎?所以很快地,唐信就把這個想法否決了。
在某個晚上唐信乾脆建議道:「這樣吧,我給你一筆錢,做點小買賣或者小生意之類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陸涼風也很爽快「行。」
唐信的本意是這樣的:她可以開個花店,或者咖啡館,書店之類的。女生不都喜歡這一套小資的小東西嘛!
可是唐信萬萬沒有想到,陸涼風動作迅速地搞了個二手流動小吃攤車,無牌照無組織無紀律的三無經營,城管來了迅速跑,人群聚攏處迅速開攤,烤串一塊錢手抓餅兩塊錢(她還很有自由市場價格競爭意識地把價格壓低了一塊錢)。
遇上態度強硬收保護費的毛小子,陸涼風的脾氣比對方還更毛,三兩下就怒了:「就這樣的,也敢來收保護費?!我當年在夜巷打遍天下無敵手時你還在穿開襠褲呢吧?!」於是,陸小姐一不小心又幹了一回了跟地痞勢力對抗的老本行……
當唐信再一次出面把陸涼風從某一個收保護費的大哥手裡拎回來之後,唐信終於意識到,應該和陸小姐好好促膝長談一下了。
該怎麼談,這是一個問題。唐信當然不會笨得去用棍棒教育來讓陸涼風明白一個尋常女生該如何工作的道理,以陸涼風這種平時不吭聲,關鍵時刻和你拚命的性格,他感覺真要打起來他打不過她……
唐信沉吟,道:「你知道,我的意思並不是你賺錢養家。」首先就以家庭為切入點……
「我只希望工作能讓你充實,讓你開心。」務必要讓她覺得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好……
「我也知道,你之前二十多年都是那樣過來的,一下子要戒也是不可能的。抽菸還有上癮的時候呢,何況是人生呢!」必要時候回顧歷史的段數也是要用上的……
「但是。」開始轉折了……
「我擔心你的這一份苦心,你能瞭解嗎?」換句話說就是我為你操碎了心,你再感受不到你還是個人嗎?
唐信本來就有個深具欺騙性的外表,形象斯文,正直,善良。再加上這些年在談判桌上熏陶出來的那一套行為模式,此人善良誠懇的態度絕對能以假亂真。
「我很擔心你,」他握住她的手,聲音很低,「我不想再看見……你受傷的樣子了。」
陸涼風深吸一口氣。覺得對不住眼前這個人。她過去騙了他的心,現在又騙了他的錢,她實在是……太不是人了啊!
「最近的這些事,真的不好意思。」不出意外地,陸涼風拿出了一個積極改正的態度:「唐信,以後我聽你的,我跟你混。」
唐信頓了頓,然後由衷地笑了:「好啊。」
一個月後,陸涼風用新工作的第一份工資買了一束鮮花,一套茶杯,一盒茶葉。
陳叔生前不沾酒,所以陸涼風在某個傍晚去掃墓時沒有帶酒,獻上花之後席地而坐恣意泡了一杯好茶。
席天幕地下,昔日那一些武士身著鐵甲立終宵的日子,終於是離她遠去了。
陸涼風端起茶杯,敬灰色墓碑的主人:「張良辭漢全身計,范蠡歸湖遠害機。陳叔,你放心,你用性命教會我的所有,我終身不忘。」
背後不遠處,唐信站在曠野的暮色下,看著墓碑前那個喝著茶如喝酒的人,再一次仰天長嘆,這天下竟有性格中的成分是一醉解千愁之態的女生。
那麼最後,小陸同學究竟找了一份怎樣的新工作呢?
無所謂啦!唐信只知道,只要她願意和他在一起,用她的話來說就是願意跟她混,那麼,他就能讓她混得很好,混得很溫柔,混得很幸福。
《涼風有信》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