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一過,粽子就成了昨日黃花。
沒有了喧鬧的人聲鼎沸,沒有了刺鼻的雄黃艾草,蛇的好日子又開始了。
御膳房裡的粽子留了很多,我用法術拖了許多回來,吃個過癮。
就是那棕殼麻繩太惱人了,我十個手指不甚靈光,解不開用牙咬,一嘴的粽葉,難受。
望月給我弄了把小銀剪刀來,方便多了。
人說快刀斬亂麻,我看剪刀也行。
剪斷麻繩,剝掉棕殼,露出渾身黏液香甜可口的雪白粽子,我一口口咬,吃的不亦樂乎。
望月挨著大柳樹,搖著宮扇,和我閒聊皇宮裡的八卦。
她說這幾日宮裡突然流行起點眉心痣。上至皇后下至宮娥,都在額頭上點一顆。也有討巧的妃嬪,變化出梅花形,雞心形,菱花形,各式各樣。
我噗呲笑,真是東施效顰。任這些女人折騰,哪一個能似丹琛那般渾然天成。
我說丹琛,望月哦一聲,說皇帝也贊十王爺那顆硃砂痣倒是第二好。
哎?竟然不是第一好?那第一會是誰?
望月搖搖頭,說皇帝沒說。
我頓時沒興趣,低頭吃粽子。
吃著吃著,突然眼前望月一張臉逼近,上上下下看我。
怎麼了?我被她搞得渾身不舒服。
她說,胭脂,我竟忘了你眉心也有硃砂痣。
這有什麼奇怪的,娘胎裡帶來的,又不是我想。
她卻依然將我端詳,突然伸手一點我眉心。
「別不是皇帝心目中第一好的硃砂痣是胭脂你眉心這一顆?」
我哈哈大笑,開玩笑,皇帝難道認識我這一條蛇?我傻了才去他跟前冒頭,等著被抓去泡藥酒給他壯陽嗎?
望月也哈哈笑。
夏天對蛇來說很痛苦,烈日入碳烤,燒得我細皮嫩肉都幹掉。
白天我和望月泡在海池裡都不敢冒頭,光是水面上粼粼刺眼的白光都能殺得我們無所遁形,要是冒出頭去,估計呲一聲,我兩就僵直如碳,熟過頭了。
等到星月升,夜露濃,方才扭扭捏捏搖搖擺擺出水,透口氣。
望月這幾天心事重重,唉聲嘆氣,眼神迷濛,表情痴呆。
我都懷疑她是不是中了什麼降頭,腦子燒壞了。
她幽幽嘆氣,從來不惱我這張毒嘴。
我依然只顧吃,涼粉,涼麵,涼皮,我恨不得嚼碎冰,吞冰塊,從喉嚨口一直涼到尾巴尖。
她看著我,幽幽道。
「胭脂,我好羨慕你,沒有心事,這麼單純。」
我差點淚奔,這黃鱔精哪裡知道我的苦衷喲。
我被自家師傅的陣法困在這鳥籠大的地方,難受死了。我這是化悲痛為食慾,自我消遣。
不過這倒提醒我,我抬頭,看她。
望月,你有什麼心事?
她不說話,扭捏。
我說黃鱔精,你不是女人,別這樣。
她嘆氣,說我就想做一個女人。
哈?為啥?
她說她有了心上人,她喜歡上了一個男人,所以想做女人。
我瞪大眼,為什麼要喜歡男人?男人有什麼好?為什麼喜歡男人就一定要變女人?男人不能喜歡男人嗎?
望月也瞪我,她說胭脂,你真奇怪。
喂,我哪裡奇怪,奇怪的她自己好不好。
但望月沒心思和我鬥嘴,她思春了,發情了,滿腦子就只剩下那個喜歡的男人。
我實在好奇,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去長長眼。
這黃鱔精還扭捏,不樂意。
以為我不曉得她那些心思,是怕我勾走她的男人吧。
真是小人心度君子腹,別說我不喜歡男人,即便是喜歡,天下又有誰比得上丹琛?
喂,我說,別不是十王爺丹琛吧?
不是不是。她連連搖頭。
不是就好,不是就沒我啥事。其實看不看也無所謂,我也就是好奇。外加想幫你鑑定鑑定,萬一有個什麼暗疾之類的也好預防。我畢竟道行比你高嘛。我勸說她,心裡很好奇。
望月思量了好久才點頭同意,然後邁開步要帶路。
走三步,心裡有猶豫,看看我。
我被她氣死,思春了的黃鱔怎麼這麼作。
她最終咬牙跺腳,終於疾步走,帶著我。
越走越快,原來她也想見那男人,思念的緊。
走到一處,突然又停住,回頭,鄭重其事。
她說,胭脂小姐,你可千萬不能現身。
為什麼?
她不答,神情古怪。
也罷也罷,反正我就是來看一眼,看看被你這條黃鱔精喜歡上的到底一個什麼男人。
她見我答應,欣喜,面露笑容,又開始作,撒嬌。
哎呀,胭脂小姐,你別老黃鱔精黃鱔精的叫,奴家有名字的,叫望月啦。
我吐血,翻白眼。
作不死你。
化風,潛行,逼近。
一蛇一鱔,瞪著四隻三角眼,賊頭賊頭繞在樑上,湊到窗前窺視。
屋子裡一個男人,低頭,執筆,不知寫什麼。
咦,我定眼看,這不就是那個皺眉的男人嗎?好多天沒見了,他倒是沒變樣。
「胭脂小姐你認識皇帝?」望月問我。
「皇帝?他就是皇帝?」
「是呀,不然還有誰?」
我恍然大悟,難怪他能入宮,隨意安排吃食給我,原來就是這皇宮裡的頭頭呀。
「咦咦咦,望月,你喜歡皇帝?哇呀呀呀,難道你想做皇后娘娘?」我乍舌,信子呲溜溜的吐。
望月一身黃皮陡然就泛起紅暈,她竟然臉紅,急忙搖頭。
「沒有沒有,他早已經有皇后,哪裡輪得到我。」
「咦,你不做皇后那做什麼?」
望月思量。
「做什麼都沒關係,最要緊……得到他的心。」
「心?你要吃了他?不可不可,殺生要壞修行的。」
望月委屈。
「哪裡呀,我沒說要殺他,我是說得到他的心,他的真心,他的情誼。我要他愛我。」
「愛?」我真是聽不懂,她越說越玄乎。
望月搖頭。
「說胭脂小姐你不懂,你入世太淺,心智又太淳樸,你不懂人心,不懂人間的情愛。」
我啞然失笑。
我是一條蛇,又不是人,懂那些做什麼?
她扒拉在窗口,兩隻黃豆眼黏上去,看的出神,流連忘返。
我用尾巴輕輕推她,喜歡就上唄。
她扭捏,作態。
說女兒家怎麼能那麼孟浪。
拜託,你是黃鱔,不是女兒。
她才不理,依然作姿作態。但眼神卻冒火,勾魂,□橫流,蠢蠢欲動。
裡面男人一本正經,繃著臉,時而皺眉時而思量,做大事。
更聲陣陣,夜已深,韶華愁短,飛逝。
他伸個懶腰,起身,要走。
望月急了,呲溜滑過去,不想,震動了瓦片。
碎,卡嘰一聲。
她都來不及叫喊,就掉進去。
我都來不及施法,眼睜睜看她掉。
但是。
好一條黃鱔精,只見她臨危不懼,在半空就唸咒施法變幻,到落地,已化成人形。
薄紗蔽體,烏髮長過腳踝,纖細的女體輕盈,但到底也是一份重量,吧唧,落地,一聲響。
「誰?」那男人喝一聲,轉身,目光凜凜。
哇,好嚇人。
看到地上那橫陳的玉體,一怔,卻不動。
望月幽幽抬起頭,那一頭烏髮披散在身後,仰起芙蓉面,睜開葡萄眼,輕啟櫻桃嘴。
「是我。」
「是你!」他雙眼一亮,神情迷離。
是誰?
他三步並兩步,一把將她扶起,握住她剝皮蓮藕似的手臂。
望月腳綿身軟,嚶嚀一聲倚靠過去。
他神色微微錯愕,但手一動,摟入懷。
不知望月在他懷裡說了什麼,那麼輕,我聽不見。
他眼神一動,燒灼。
他也在她耳邊說一句,也那麼輕,我依然聽不清。
心裡有些急,他們搞什麼呀?
於是就著破口伸進去,偷窺偷聽。
他輕笑,望月掩面,埋首,撒嬌。
他抱起她,徑直往屏風裡去。
去哪裡?我追,繞樑呲溜呲溜的滑進去。
屏風裡面,是一張床。
軟煙羅帳配金鉤,紫檀雕花描七彩,富麗堂皇。
床上鋪著象牙席,牙白色,軟綿綿的感覺。
他將望月置在床上,一扯,薄紗猶如蛻皮滑落。
他籠罩著她,我看不清,探出頭,搖來搖去。
他也開始脫衣,金蟬脫殼似的,一層,兩層。那柔順的絲料落地,一如躺在他身下的女子。
他們糾纏,猶如兩條蛇,卻偏偏都不是蛇。
一條白,一條微黃。
彷彿是爭食,廝殺。
望月低吟,如泣如訴。
他低吼,要死要活。
我,在樑上,瞠目結舌。
原來是這樣,這就是人間男歡女愛?
有什麼好?看起來似乎像打架廝殺,帶著恨意,要吃掉對方似的。難道所謂愛,就是把對方吃掉?
望月突然尖叫,臉向後仰,脖子彎曲。
他也低吼,好似手裡的劍終於直插進敵人的胸膛,狠狠的,一鼓作氣。
我皺眉,突然發現。
咦,望月的臉,怎麼不是她原先那個模樣變化。
那眉心一點紅痣,好眼熟。
這不是……我的臉嗎?
她為何要變作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