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後來……後來望月就變成了月貴人。

  托她的福,我們兩隻妖精不必在住在濕漉漉的海池底,搬進了寬敞的大房子。

  對這一切新鮮事物,我好奇,東張西望。

  花梨木的茶几,金絲楠的桌椅。羅甸嵌的百寶拔步床,金絲掐的如意雙環勾。剔紅描金妝盒,雕花琉璃銅鏡。還有蘇繡屏,紫金爐,白玉盞,瑪瑙杯,玲琅滿目,五色繽紛。

  人,可真能折騰。

  望月在旁邊跟著我,顧盼回首,探頭探腦,提心吊膽。她頂著我的臉,就怕別人也看到。

  我滿不在乎,倘若人來我化成輕煙,誰看得見?

  她不過就是心虛。

  但這黃鱔精還是扭捏不放心,定然要我換個變化。

  我惱,哼一聲,呲溜上樑,瞪她。

  呼哧呼哧,吐信子。

  用慣了的,憑啥要換?要換也得她換,那可是我的模樣。

  她急忙告饒,眉眼和順,只那是我的樣子,看了懊惱。

  「胭脂小姐,是我的錯,都是望月的錯,你快下來吧。」

  我不理,哼。

  她打如意勾,撩軟煙羅,紗帳如天幕籠罩,遮掩住。

  然後現行,苦苦哀求道。

  「都只為那個冤家,我實在愛他,捨不得。」她說。

  「你愛他就要這樣擠兌我不成?還說我是救命恩人,為了個男人,至於嗎?」

  她連連嘆氣,苦瓜臉。

  「我也是沒得辦法,世間男人都貪圖美色,我只不過是想他多愛我幾分而已。」

  「那這又和我什麼相干?我又不愛他。」

  「胭脂小姐,你不懂,你不懂這人世間的難處。」

  「我才不要懂,我不想做人,幹嘛要懂做人的難處。」我冷哼,呲溜溜滑遠了。

  再不理這條黃鱔,好心沒好報。

  氣呼呼溜到御膳房,卻發現早已經過了晚膳的時辰。殘羹剩湯,冷冰冰的,油都浮在上面,湯色渾濁,好似爛泥塘,發臭。

  噁心,吃不下,倒胃口了。

  掉頭,在皇宮裡瞎轉,生悶氣。

  最後氣不過,偷偷溜回望月現在住的地方。

  偏廳裡一張山水詩文梨花小幾,上面擺了五六碟各色點心,外加小小一籃水果。

  好誘人。

  我卻不動心,依然有氣,在廊簷下盤成一團。

  望月笑嘻嘻走出來,朝我招手。

  「胭脂小姐,來吃吧。我向你賠罪。」

  賠罪?不敢當,小小蛇妖怎敢向貴人娘娘問罪?

  哼!難道以為一點糕點就能打動我?

  她依然笑眯眯,帶點討好帶點委屈。

  「胭脂小姐,千錯萬錯都是望月的錯。我以後再不敢說那樣的混賬話,你是道行高深,想怎麼變就怎麼變。」

  「真的?」我伸出頭。

  「真的。」她一千一萬個保證。

  「好吧,看在你求我的份上,且饒你這次。」

  我這才嗖一下飛過去,落在茶几邊,化成人形,伸手捻起點心塞嘴裡。

  餓死了,我一生氣肚子就更加容易餓。

  她湊過來,靠近我。

  「胭脂小姐,只求你不要拆穿了我的變化。若是在人前,你就裝裝我,行不行?」

  「我也不稀罕做什麼貴人呢。」我側身。

  「我也不稀罕呀,可我稀罕他。」

  「男人有什麼好?你貪戀他色相?二三十年後還不是滿臉皺,牙都掉光,可憎的很。」

  「不會,他才不會。」望月急忙說道。

  「怎麼不會?是人就會老,妖精才不老。」

  她撅嘴,思量片刻。

  「即便老了,我也愛他。」

  「哈,哈,哈。」我幹笑。

  矯情!

  「好好好,他老了你也愛。反正你不會老,不必擔心他變心。」我說。

  可這黃鱔又一副愁容滿面,吞吞吐吐,扭扭捏捏,欲言又止。

  「可是……可是……」

  哎呀,我看不慣她這副悲春傷秋的模樣。將手裡的餅砸下。

  「你要說就說,乾脆點。」

  「可是……可是他看到的畢竟是胭脂小姐你的臉呀。」

  「呵!」我跳起。

  「怎麼?難道還是我的錯?是誰要變作這副模樣?」

  「是我是我,都是我自尋煩惱。」她也知道自己這話混賬,急忙擺手,告饒。

  「可我也沒有辦法,他求一顆硃砂痣,我……」幽幽耷拉下臉,八字眉,尖下巴,苦瓜臉。美人都變難看了。

  「硃砂痣?變個硃砂痣你變我的臉幹嘛?自找的。」我翻一個白眼。

  她落寞,眼眶水盈盈,似要落淚。

  「是啊,我自找的,可後悔已經來不及。」

  

  雖然惱恨望月私自盜版我的變化,但她低眉順眼,獻媚討好,我終究心腸慈悲,軟了。

  我和她說,躲也不是辦法,我化煙也煩的慌,不如就變作一支釵。平時你就插在頭上,我也跟著你到處去見世面,我們兩個相伴,不寂寞。你有個萬一好歹,我也好立刻幫襯。最要緊,不必再擔心人看見,兩個一模一樣的。

  她欣喜,抱著我直叫喚,好小姐,好小姐。

  我偷偷樂,自鳴得意。

  唸咒,變,變成一支十二煉赤銀花絲鈕骨拆,一條通體白的銀蛇,周身鱗片皆是細銀絲盤成,細細密密,層層疊疊。頭頂涂兩團赤金,眉心一顆紅珊瑚,怪模怪樣,但也精巧。

  她把我插在鬢邊,帶著四處走。

  他瞧見了,也覺得新鮮。

  信手捻起,仔細看了看。

  「好有趣的簪子,倒不是中原的風格。|他說。

  望月忙掩嘴低眉,笑得羞怯。

  她說,「陛下好眼力,這是西域來的,也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就是做的可巧,怪有趣的。「

  嘿,我堂堂八百年的修行,就落一句怪有趣的。

  這黃鱔精,遇見男人就死作。

  他伸手撫摸我的鱗片,一層層上來,弄得我有些癢,差點要扭。

  到頭頂,他湊近一看。

  「咦,竟然連這簪子上也有硃砂痣,果然有趣。「

  呵呵一笑,他側頭看望月。

  望月也笑,神色有些不自在。伸手,拉他衣袖。

  「陛下,給奴家插上吧。「

  「好。「他答應,用三根手指捻著我,扶住她的雲鬢,插進去。

  那髮絲綿軟細密,銀簪尖銳,插進去,帶點殺氣。一如那日我在樑上窺見的,他也是這般,帶點殺氣,插入她。

  沒來由的,我輕顫一下。

  望月也顫,她下巴被他輕輕挑起。

  他看著她,目光如火似碳,熱氣騰騰。

  他輕輕笑,一把將她抱起,抬腳就往裡走。

  將人扔到拔步床裡,震得步搖亂顫,金鉤四搖。

  她嬌羞,扭轉,嚶嚀一聲。臉通紅,眼迷濛,嘴唇都微微發抖。

  他撲上去,卻抬手,輕輕撫她臉一把,然後捻住髮髻上那剛剛插好的簪子,拔落。

  他湊過來,在望月耳邊說。

  「你的臉好紅,好燙。「

  又用手指,旋銀簪,說。

  「好涼,這東西。「

  廢話,你姑奶奶我是蛇,天生涼血。不涼難道還能是熱的?

  對哦,他好熱,手指都像火燒。

  我不喜歡。

  「陛下……「望月嬌喘,撒嬌,身後抓回簪子,扔在床角。

  她撲向他,雙臂摟緊,一如捕獵的蛇纏緊了獵物。

  可惜,她不是蛇,而他也不是獵物。

  果然,他翻身,反將她制住,捕獲,然後殺氣騰騰的煉。

  我被冷落,丟棄,在床角翻白眼。

  男人,女人,人吶。

  多無聊!

  廝殺到一半,他突然說。

  「咦,那簪子,怎麼閉上眼了。「

  望月伸手將我一撥,然後搖晃幾下,捏過來給他看。

  「陛下,你看走眼了,瞧,好好的。「

  個殺千刀的黃鱔精,打攪老子休眠。

  我氣的咬牙,瞪大眼。

  我瞪死你們這對狗男女。

  他懶洋洋看我一眼,隨手抹開,哼笑一聲。

  「也是,朕看走眼了。「他說。

  看走眼了?沒錯,你小子確實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