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雲過霧,隨風而飛。
「朱……」他抱著我的腰,才一開口,就吃了滿嘴風,立刻閉嘴。
我飛,我繞,我左三圈右三圈,我上串下跳,我左右搖擺。
顛得他七葷八素,上下左右前後全都迷亂了,我才隨便找了一個山頭,落下。
那山又陡又高,頂上全是禿石頭。
我就把他放在那最高的凸石頂上,堪堪不過剛剛可以站兩個人的地方。
他趴著,吐了個昏天黑地。
我化成人形,飄在半空,看他出醜。
活該活該,想討我的便宜,下輩子投胎重來也沒機會咯。
他吐得黃水都出來,臉白的就像一張紙。
吐完了,喘過氣,抬起頭,怔住。
「這……這是哪裡?」
我手一攤。
「不知道。」
他壓根沒留心聽我的話,搖搖晃晃起身,一個踉蹌。
喂,你自殺呀。
我飛,將他一把扶住。
虧了虧了,嚇他反被他嚇著了。
我心咚咚跳。
我可只是想嚇人,不想殺人呀。
他卻不管,抓著我的手,只顧著一邊搖晃身子一邊對眼前的景色瞠目結舌。
「這……這……」
這?這什麼?變成嘖嘖蟲了?
我斜眼瞥他。
「這就是……朕的江山?」他呢喃,竟要掙脫我的手向前走。
我一把拽住。
前面是懸崖,不要命了?
他被我拽住,掙扎幾下,無力。
也是,吐成那樣,有力氣才見鬼了。
見他痴痴看著腳下山河,我也跟著看了一眼。怪石嶙峋陡峭,山巒綿延不斷,宛如一條桀驁不馴的妖龍。很是一股猙獰霸道之氣。
就這光禿禿石頭山,他也感嘆起來了?
人,真是感性呀。
可惜我是蛇,天生冷血。這山有什麼好?我是一點也看不出。
感嘆了一會,他白著臉回頭對我微微一笑。
「硃砂,這還是朕頭一次親眼看見自己的大好山河。」
語氣不是不落寞的,但也有些許自豪和傲氣。
「第一次看?你往日都不出來走動嗎?」我問。
他眼裡落寞更深一些,但隨即昂頭,比我的蛇頭昂的還高。
「朕是天子,天子豈可隨意走動。」
哈哈,說的好大口氣。
「你是天子,這天下俱是你的。你想去哪裡看就去哪裡看,誰還能攔著你不成?」
他嘆氣,苦笑。
「天子……是天下最不自由的人。」
我越發不解,都說皇帝是人家權力至極,他還有不自由的?
「你撒謊,你是皇帝,天下皇帝最大。」
他哈哈大笑,半分苦半分傲。
「硃砂,你不懂,不懂這人世間的規矩和道理。天子權力最大,可責任也最大。」
「責任?那是什麼?能吃能用能玩嗎?」
他笑,不語,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表情,看著我。
我撇嘴,撅嘴,歪嘴。
故弄玄虛,我最不要看。
好了,反正已經教訓過他了,想必也應該會有所收斂。
這怪石頭上冷風嗖嗖,又沒有好吃好喝的,沒勁透了。
不如回去。
心想到,意隨行。我不由分手,提溜起他的衣領,化成風,拽著就往回趕。
他雙手抱緊我的蛇妖,依偎著。
「硃砂,飛慢些,讓朕多看幾眼這河山吧。」
他央求。
我心軟了些,難為這關籠子裡二十多年的傢伙。好吧好吧,那就飛慢些。
身形一慢,他就穩住,翻身爬上我的背,跨腿騎著。
喂喂,別得寸進尺好不好,當老子是頭驢嗎?
我懊惱,抖抖身子。
他一把抱住,伏在我脖子邊說好話。
「好硃砂,救苦救難的女菩薩。朕有點虛,怕摔下去,且讓我坐會吧。你也不想朕摔下去的吧?」
伸手不打笑臉人,我無奈。
我真是傻瓜,教訓人結果讓人當馬騎了。
虧死了虧死了。
撅著嘴一臉鬱悶,我不由飛快了些。
穿雲破風,呼嘯而過。
刮得我渾身鱗片刷刷響,吹的他滿身衣衫嘩嘩飛。
遠遠的看見金鑾殿的尖角,陽光下閃閃發光,那是金子的顏色。
我心喜,他嘆氣。
「這麼快就到了……」
哼,還想騎我多久呀?是不是騎著都不想下來了?做夢吧你。
飛下去,鑽入丹霞宮,落地。
桌案兩邊,老狐狸一手手執酒壺,一手拿一整串葡萄,正一口酒一口葡萄吃的歡了。
那邊廂穿山甲也不示弱,抱著一罈子百花釀,頭都快伸進去,和的不亦樂乎。
桌案上,盤盞狼藉,吃的都快消滅光了。
哈,這兩隻妖精吃的肚圓圓,醉醺醺,臉紅紅。
乍一看見我,還恍恍惚惚,嬉皮笑臉。
舉杯,咧嘴。
「來……來喝,一起喝……」
「喝你們兩個大頭鬼!」
我暴喝一聲,伸手一妖一個爆栗子。打得這兩個不知好歹沒心沒肺的老畜生滿頭冒星。
虧得我興沖沖前來搭救,卻原來他們安安心心在這裡受用。
真是枉費我一番情意,氣死了。
吃吃吃,吃死你們去吧。
甩袖,老子不管了,走人!
我前頭走,皇帝在後頭追。
追上來,一把拉住我的衣袖。
「硃砂,別急著走,朕有樣寶貝給你看。」
什麼?寶貝?
我耳朵一動,停住腳步。
「什麼寶貝?」
他神神秘秘一笑,不說話,拉著我往另一邊走。
又來了,這傢伙太喜歡故弄玄虛,一點也不乾脆。
「不去不去,你這裡能有什麼寶貝?我在終南山什麼沒見過,斗大的靈芝,大腿粗的人參,都稀疏平常極了。」我吹牛,激他。
他依然只笑不語,嘴管得嚴實。
我任他慢慢拉著走,嘴裡照舊喋喋不休嘲他。
他也不惱,拉著我穿過一道道門,越來越往裡去。
裡面幽深,連伺候的太監宮女都沒有一個。
地上金裝黑黝黝,反射出的光,幽暗莫名。
有點怪怪的。
到一間屋子,停住。
老大一把鎖擺著,不得而入。
他從脖子裡掏出一把鑰匙,那麼小,金子做的,有點俗氣,但模樣還算有趣。
哈,那麼大個鎖,這麼小一個鑰匙,誰做的?真是胡亂搞。
但沒曾想,就是這麼小的鑰匙,一插進去,不費力,一轉。
那鎖就開了。
聲響都沒有,靜悄悄的。
那兩扇黑黝黝不知什麼木頭做的門也是,一推,就開。
不像是推開的,倒像是裡面有人,拉開了。
但只開了一線天,將將夠一個人側身進去。
他側身閃入,然後將我也拽就去。
一進去,那門就刷的關閉了。
悄無聲息的,我都反應不過來,就已經被關在裡頭。
嚇出一身白毛汗。
所幸他伸手將我手抓住,那熱度,讓我心安了一些。
裡面黑漆漆,什麼也看不見。
按說這裡面宮闈重重,門窗都關閉著,可我卻覺得有風。
一股陰風,在身邊圍繞,潛行。
「這什麼地方?這麼黑?關人的嗎?牢房?」我一連串的問題。
聲音在屋子裡亂轉,震來震去,發出嗡嗡的回音。
這地方不大。
眨眨眼,精光一閃,待要看清時,卻陡然一團光閃出。
原來,他點了燈。
一盞,兩盞,三盞,光越來越多,將一切照出形來。
屋子果然不大,空蕩蕩的,除了兩邊各一個銅燈架,便是一面高大的牆壁。
用不知什麼石頭雕出一條飛龍,張牙舞爪,很是威風霸氣。
那大張的龍頭,獠牙畢露,圓目怒睜。
而那牙齒間,一道幽光流過。
「那龍嘴裡的是什麼?」我一眼就瞧見,問。
「硃砂你眼可真尖。」他讚我。
我充耳不聞,雙眼直勾勾看著那流轉的幽光。
那光似活物,自光中伸出兩隻手,刷就飛過來,插進我身體裡,將心神都攥住。
它攥著我的魂,將我勾過去。
我都未曾察覺,就已經一步步,靠近過去。
那是什麼?
那是什麼?
那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