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世間,多得是妖怪和人交往相處的故事。好的壞的皆有,憑什麼師傅以為我不明白和人相處的道理。
譬如那最有名的,當屬白素貞。
我和她同為白蛇,但我對她的故事卻不屑一顧。
一個字,傻。
她修煉千年,已經快超脫三屆,在等個幾百年就位列仙班。可她倒好,偏喜歡人間情愛,男歡女愛,怎麼見識和那兩百年的望月一般短淺。
人間好但並不代表人好,人間千萬年能一直好下去,可人卻不能。
且不說生老病死,好端端一個標緻的美少年轉眼就成了風乾的爛橘子,到頭來也不過躺進那七尺長三尺寬的棺材裡,讓蟲鼠吃一個乾淨。
多醃漬,多噁心。
更糟糕的是人情恨短,前一刻還柔情蜜意,後一刻就可能緣斷恩絕。譬如白素貞,譬如那可憐的望月小黃鱔精。
初見時,皇帝對望月那也是千般恩萬般愛。
一個都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妖精,轉眼間就封了貴人。但憑君王一句話,一個心思而已。
可轉眼間……就那樣了。
愛也不過男人一念之間,惱也不過一念之間。
一念,寵你上天。一念,打你入地。
人心難測。
也難怪望月恨極了他,一門心思要他死,曾經,她可是多麼維護他。能讓一個修煉百年,得道不易的妖精自毀道行,甘願重新墮入畜生道,生死輪迴,得多大的恨呀。
愛也是她,恨也是她。
她究竟愛他什麼?恨他什麼?
這到底是愛?還是恨?
又或愛就是恨,恨就是愛?
哎呀呀,這情愛,真乃世間第一毒也。
不能沾染,一旦沾染了,就如同得了絕症,生生會把自己拖累死。
我不是傻子,自然不會自撞南牆,自尋死路。
我和丹琛不是男女情愛。
我也不要做他的妻,也不想為他生子。
我只願做我自己,以妖的身份和他交往。
我不騙他,不害他。
他自始自終都明白我是誰,我是什麼。
我和他坦坦蕩蕩,清清白白。
為何旁人要做那樣齷齪的猜忌?這究竟是為我倆擔憂?還是嫉妒不甘?
丹琛,丹琛,丹琛……
我只願和你心意相通,逍遙相伴,快活度日。
人生不過數十年,一轉瞬幾過去了。
我這頭正在為情情愛愛傷神累心,那頭又出事了。
小兔子精托幾條小魚帶信給我,說家裡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
我老爹和老媽被抓走了。
啥?我還有爹媽?天上掉下來的還是地裡種出來的?
哦哦哦,我想起來了。那老狐狸精和穿山甲呀。
糟了糟了,道友為我兩肋插刀,這下害了他們。不行不行,我是仗義人士,得趕緊去看看。
石頭巷,東家胡同,兩進六間大瓦房。
呲溜,進去。
「少傑,少傑,少傑你可來了。嗚嗚嗚嗚嗚。」小兔子精淚汪汪,抹著兩隻紅眼睛哭哭滴滴朝我撲來。
打住!什麼少傑,是小姐。
我一把推。
瞧這三瓣豁嘴,小姐唸成少傑,差點讓我破功。
小兔子性格軟,被我一推,在旁邊縮成一團。
「好了,說事說事,到底怎麼回事?」我一把提溜起她,問。
「少傑,老爺和夫人……被皇宮裡的人抓走了。」小兔子嗚哇一聲,嚎啕大哭。
啥?皇宮裡的?抓走了?
抓去幹嘛?就那一張老狐狸皮?稀稀拉拉,灰不溜秋,別說中看,連中用都沒有的。莫不是要拿穿山甲入藥?給皇帝壯陽?
我眼珠子滴溜溜的亂轉,到不覺得驚慌,只覺得荒唐。
皇宮裡的人為什麼要抓兩隻安分守己的妖精?難道是因為我和望月的事?
皺眉,心裡一個咯登。
「怎麼說?誰來抓的?為什麼抓?誰讓抓的?」
三個問題敲的小兔子暈頭轉向,一時忘了哭,可一臉糊塗。
罷罷罷,這小兔子不中用的。
我放下她,搖頭嘆氣。
「你快回玉泉山去,躲幾天等信,我這就去皇宮裡看看。」
小兔子點頭,末了,拽我衣袖。
「少傑,你可一定要把老爺和夫人救回來呀。還有……你也要小心。」
抽泣幾下,她撅著嘴又恨恨加一句。
「皇宮裡的人,可壞了。」
是咯,皇宮裡的人那可是很壞很壞的。
化作青煙,隨風潛入。
金鑾殿琉璃瓦上的鎮簷獸看見我直瞪眼跳腳,我朝它們吐舌頭。
少來給我抖威風,自打你們這些畜生從爛泥塊變成琉璃獸攏共才不過百多年,不過就是仗著模樣下人耀武揚威,想嚇我,沒門。
老子不怕,老子來去自如。
飛飛飛,我飛到丹霞宮。
那股煞氣撲面而來,陰仄仄,威嚇嚇,有點逼人,但又不討厭。
這丹霞宮裡到底鎮了什麼煞物?
哎呀,不是來管這樁的。
飛進去,繞著橫樑柱子盤旋游曳,呲溜溜爬來爬去。
皇帝呢?
正所謂擒賊先擒王,他是皇宮裡管事的頭頭,找他準沒錯。
很快就找到,他壓根沒躲沒避。
老地方,照舊擺著滿滿一桌的好吃的。
棗泥糕,千層餅,豆沙包,蜜豆釀,核桃酥,拔絲剝落,脆蘿蔔。一碟碟一盤盤,整整齊齊,玲琅滿目。
都不多,小小的碟子上擺著四五件,還有個葫蘆型的剔紅描金八寶大食盒。
裡面果脯蜜餞瓜子桃仁紅綠絲,煞是好看誘人。
還有那冒著寒氣的小梅瓶,必然是冰鎮過的百花百果釀,甜滋滋涼絲絲的,最是解暑氣。
再看那黃花梨蓮花小桌的四周,上首坐著皇帝,下首老狐狸和穿山甲左右各一邊,皇帝的對面空著。
看來這就是個只等我上門的鴻門宴。
去?不去?
只能去。
因那皇帝嘴角已經含了一抹笑,親自捧起梅瓶,往那白玉碗裡到了半碗百花百果釀。
那酒釀泛著薄胭脂色,不喝光看,儼然就已經有了兩三分醉意。
他笑意越發深,端起碗,仰面瞥眼過來。
「硃砂,來了何不就坐?」
咦,他看得見我?
眨眼,驚訝,不解。
但行蹤已經敗露,那就……現身吧。
我故意露原形,碗口般粗,一仗有餘,肥肥長長一條白蛇。鱗片在樑柱之間那翻覆的雕龍刻鳳上廝磨過,嘩嘩嘩,怪模怪樣,怪聲怪響。
他並未被我我裝腔作勢的模樣嚇到。
只是眉頭挑了挑,就如同孩童看到一樣新奇玩意。
有那麼一點點怯,但更多確實好奇和興趣。
切,反倒娛樂了他。
懊惱,不快,心不甘。
腹肌一動,尾巴一彈,我貼著地呲溜一下飛過去,欻就到他跟前。
直立起,昂著頭,瞪著他,絲絲吐信,一如毒蛇要吃人前的模樣。
他被我唬了一下,身體微一後退。
手裡的碗一晃,那半碗薄胭脂搖了搖。
作弄到了他,我心裡一陣得意,咧嘴笑。
他眨眨眼,也咧嘴笑。
「硃砂,你嘴巴都咧到耳後根,笑得好難看。」
我……
我咬死你這不知好歹,人面獸心,取笑善良小動物的混蛋。
老狐狸撲過來,一把抱住我的蛇妖。
「蛇仙,修行要緊。」
哎呀呀,差點忘了修行不能傷人,好險好險。
可難道就讓這麼一個二十幾年的奶娃娃佔了我八百年的便宜?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眼一瞥,嘴一咧,嘴巴一搖。
欻,捲上去。
化成煙,無色無形,將他捲住,衝破屋頂,我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