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貓開始講古,一五一十,絮絮叨叨。
我只當是聽故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解悶。
原來狸貓的主人是一隻千年狐妖,修煉了一千五百年,結果,一入紅塵就頭髮昏。
老掉牙的故事,入了情劫唄。
千年狐妖看上了前任皇帝,也就是丹琛它老爹,同時也是現任皇帝的老爹。
故事接下去的段落依然老套,一開始總是千般恩愛,萬般眷顧的。恩愛來恩愛去,就有了身孕。
按說妖精懷不上人胎,但誰讓這是一隻千年狐妖,再加上皇宮裡秘藥寶物多的是,這逆天而行的事情,還是做成了。
可妖精生孩子談何容易,且不說千年的道行毀於一旦,更難保露了馬腳,藏不住狐狸尾巴。
於是乎,在丹琛一日日長大的過程中,狐妖馬腳越來越多,最終被對頭找到了有力的證據。又請來道法高深的和尚道士,鎮壓之。
多可笑,以為是美人的時候,當個寶。一旦成了妖精,就連跟草都不如。
草之多不受人愛,但人總不會以為草要害自己,沒聽說怕草的人。
但妖精就不同了,什麼吸食精髓,取人性命,惑亂朝綱,好多好多的罪名,莫須有的,確著的,亂七八糟都扯得上。
於是乎男人就怕了,憎惡了,鎮壓了。
這樣一個原本捧在手心裡的嬌媚女人,變成了妖,就要被踩上一萬隻腳。
不夠!
再壓一座青石澆鐵汁填符咒的千斤重大雁塔。
死死的壓住,保管你一萬年都翻不了身。
哪裡還有半點恩愛,簡直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至於那個孩子,原本的嬌兒這下成了妖孽生的孽種。
打發去冷宮都算善舉,總算還有點父子情。
唉,人,只對人有會講點情意。那也是因為有綱常倫理壓著,總不至於做的太難堪了才行。
狸貓一臉的恨意,嘮嘮叨叨說了許多前皇帝的壞話。
我估計那皇帝在棺材裡一定噴嚏打個不停,也夠嗆。
光我旁邊聽著這一會,就要起一耳朵的老繭。
然後在鎮壓之前,那狐妖拼著最後一點人脈就託付自己身邊的狸貓小跟班,照顧自己的孩子。
可我回想剛遇見丹琛那會,可沒見著有這麼一隻狸貓精照顧呀?這會怎麼就冒出來了?
於是我就問了。
狸貓精老臉一紅,耷拉下腦袋。
說自己道行淺,再加上皇宮裡震煞的東西太多了。別說照顧丹琛,就連進去偷看一下,它都不容易。每每隻能等到月華最盛,陰氣最旺的時候才敢從下水溝鑽皇宮裡去。
呵,這點出息。同是野路子,人兩百年的望月也比這狸貓肚子裡多一口仙氣,就強出許多來。這狸貓,也太次了。
估計當年狐妖也就是隨便找個小妖怪那麼一說,權當是死馬當活馬醫,試試運氣。
不過丹琛運氣不錯,碰上了我這條好心蛇妖。
為了證明它確實照看了丹琛,它舉例了很多關於我如何照顧丹琛的片段,表示它確實在場看到的。
嘿,說道這裡,豈不是狐妖和狸貓還得感謝我才是呢,怎麼敢來向我問罪?
太無禮,太沒良心了。果然這妖怪和人呆久了,也是非不分,顛倒黑白起來。
學好的難,學壞的一准就會。
我心裡懊惱,氣,一把甩開尾巴上的荷葉。
在水面上一躥,飛到那狸貓跟前。
質問它。
狸貓大太陽底下簌簌發抖,濕漉漉的毛炸不起來,半張不開,越發難看。
「話……話是那麼說……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少主人他越來越接近你,越來越喜歡你,你……你是妖精,會害了少主人的。」
什麼什麼?丹琛越來越喜歡我?
這句我愛聽,聽了比吃蜜糖還甜。
哈哈哈哈,我自然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好蛇。
愛我有什麼錯?不愛我才有錯!
我瞥眼,不以為然。
「可是,可是人和妖,是沒有好結果的。」
我皺眉?這話什麼意思?
「人有人道,妖有要法,你和少主人是不會有結果的。」
我越聽越糊塗。
結果?要什麼結果?
我喜歡丹琛,丹琛喜歡我,我願陪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度過這短暫的人生。不過匆匆數十年而已,對我漫長的修行生涯來說,一個瞬間就過去了。
我要什麼結果?我不要結果,只要經過。
丹琛是一個人,他自然和我不會有任何結果。
狸貓的指責和擔憂,真無聊,無畏,無解。
我不屑和這樣一個小妖怪多說,尾巴一甩,入水。
太陽太烈了,還不如在水底下待著舒服。
陽光太刺眼,水底下幽幽暗暗,更爽一些。
狸貓還要和我理論,我隔著水瞥它一眼,咧嘴皮笑肉不笑。
「要離開行,讓丹琛來和我說。你算什麼?名不正言不順的,拿著雞毛當令箭。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說完,扭頭就游遠了,再不理會。
等到晚上,那在人間遊蕩,混吃混合遊山玩水,逍遙快活完了的老妖精,我師傅玄晶,玄天師回來了。
第一句話,就是。
「胭脂,你得離開十王爺了。」
鬱悶呀!胸口一下就塞進一塊千斤重的大石頭。
我感覺我就是那被鎮壓在大雁塔下的狐妖,即便現在還沒有,可眼看就差不多了。
為什麼呀?這究竟是為什麼?
怎麼才過了幾天,就全變了樣?
我為什麼要離開丹琛?
「師傅,別拿那套人妖不能共處來糊弄我。」
我氣的都抖起來,從頭到尾巴,簌簌不停。藕合池的池水也被我攪動,一層層的翻浪。不大,但緊,密。前浪打後浪,層層疊疊,連綿不絕。
一如我內心的鬱悶和懊惱。
師傅看著我,一臉淡定,他說。
「我怕你動情。」
「哈,哈,哈。怕我動情?動什麼情?」
「男女之情。」
我搖頭,翻白眼。
「什麼是男女之情?師傅,我不懂。不懂的東西,你讓我如何動?我是蛇,不是人,我懂不了人間的情。」
「但你喜歡丹琛。」
「那是自然,但這就如同我喜歡一朵花,一片雲,一顆草一般。喜歡就是喜歡,僅此而已。難道妖連喜歡這樣的感情也不能有嗎?」
師傅不語,看著我。
我內心坦蕩,光明磊落。
他終究嘆氣,但依然有疑慮。
「胭脂,等你懂了,就後悔來不及。不如及早抽身,萬無一失。」
師傅呀,你就這麼信不過你的徒兒?
我很鬱悶哎。
「胭脂,你不懂,這情,太可怕。這種毒,你察覺不出。等你察覺了,早已經四肢百骸都受其侵害,想除都除不掉。這毒發作起來,痛徹心扉,刻骨銘心。太難受,太可怕,太煎熬了。」師傅循循勸解。
我越發不耐,瞪他。
「你這麼瞭解,莫非中過?」
師傅一愣,別開頭,使勁搖了搖。
「沒有沒有,我就是聽別人說的。」
「那別人是別人,我是我。別人會入劫,我不會。」我斬釘截鐵,說得硬氣。
師傅回頭看我,然後嘆氣,無奈。
「胭脂,不要這樣……」
不要這樣?那要我哪樣?
真奇怪,我愛喜歡什麼就喜歡什麼。
漫漫長生路,無有止境。
我不過只是想在途中尋求一點快樂,找一點事做。
這既不違反天理,也不打破人間平衡,我不害人,為何要我罷手?
別人不理解也罷了,怎麼師傅也婆婆媽媽起來?
老妖精自己在人間逍遙快活,惹盡風騷,轉眼到我頭上,就不許不能。
雙重標準,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