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我追上去。
月疏星稀,天色漸漸亮起來,天邊已經露出一抹魚肚白。
師傅背手立在院子裡,抬頭仰望著那一抹天光,幽幽嘆息。
「胭脂,這一次你我師徒兩恐怕要面臨一場嚴峻的考驗了。」
我……
什麼時候了,這老妖精還裝酷耍帥玩格調。
我正要吐槽他幾句,突然就聽到門外喀喀喀的腳步聲,然後小院的門匡噹一聲巨響,就被人從外面突破。
可憐兩扇門板倒在地上,砸起一陣塵土。
然後流水一般的金戈武士們就嘩啦啦的衝進來,立刻將小院圍了個水洩不通。
魚肚白的天光照在他們一個個手持的兵戈上,閃閃寒光。
我不由打一個寒顫,怎麼了?
師傅也搞不清狀況,蹭一下跳到我跟前,神情戒備,手裡的那兩個熟雞蛋也被捏碎了,一手的蛋黃蛋白。
「硃砂,硃砂,出來!」耳邊聽得一聲怒吼。
我整個人猶如煎鍋上的活魚,猛一個打挺。
媽呀,是那個天魔星皇帝打上門來了。
二話不說,我一腳踹老妖精上前,自己轉頭就往後跑。
跳進屋子裡,匡當把兩扇門板關上,然後插上門閂。
背靠門板上呼哧呼哧喘大氣。
門外師傅也怒吼。
「你個殺千刀的孽徒,竟然讓我一個人出頭,要死了要死了,作孽啊。」
拜託,我才修煉八百年,師傅你一千六百年,不是你大頭陣難道我上?
我才沒那麼傻呢。
小狸貓飛快過來抱住我的大腿,簌簌發抖。
我蹲下身,也抱緊它。
這次死定了死定了。
外面七里跨啦,呼啦嘩啦,好似有一股龍捲風在院子裡肆虐,呼嘯盤旋。樹葉都嘩啦啦作響,呼啦啦亂顫狂搖,很是駭人。
我哆哆嗦嗦起身往門縫裡瞄,只見院子裡皇帝站在正中央,左手攥的緊緊的。
不消說,肯定是那塊玄冥石。
狂風吹的他金冠都搖搖晃晃的,兩條殷紅綬帶猶如狂舞亂蛇,稀里嘩啦搖擺的抽風似的。
臉頰兩邊額頭上腦後的亂發也湊熱鬧跟著飛舞,廣袖衣擺刀片似的欻欻亂響。
我都擔心他會不會被這狂風給一股腦吹走了,這小身板。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這一陣狂風亂舞恐怕跟他脫不了關係,沒準就是那玄冥石給喚來的。
師傅不是說他使喚過一次費神費力氣沒那麼容易恢復咩?怎麼這麼快就打上門來了?
看他臉蛋白的跟牆上的白粉似的,怎麼不好好待床上去,來這兒湊什麼熱鬧嘛。
我眼神往上瞄了瞄,哎呀我的媽媽呀,且看那皇宮裡的五條惡犬金龍,在半空上張牙舞爪,耀武揚威,呼風喚雨,好不得意好不威風,好不霸道。
人都說是狗仗人勢,我眼跟前的是人仗狗勢。
那皇帝還叫囂著。
「硃砂,硃砂你給朕出來!」
我傻了我才出來呢,我使勁一縮脖子,往後躲躲。
「陛下,陛下你息怒,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師傅還在那裡扭捏作態的勸慰。
「滾,朕要硃砂,硃砂你出來!」皇帝一甩袖子,就把老妖精甩開去,自顧自大吼。
他眉毛倒豎,眼睛瞪得溜圓,臉色猙獰。失心瘋了一般。
嚇死我了,打死我也不出去,出去保管被他一口咬住脖子。
「陛下,你不能,小徒她……」
「我不管,不管。硃砂,硃砂!」
他怒吼,攥著玄冥石的手一揮。天上那五條惡犬立刻就順著他的手勢朝屋子撲來。
啊啊啊,我連滾帶爬往後退。
彭一聲,門板就被炸飛,一陣煙霧。
丹琛丹琛丹琛!
我七手八腳跌跌撞撞到丹琛跟前,一把護住他。
丹琛就算睡死了這下也被驚醒,顧不得身體不好一個打挺起身,抱住我。
「硃砂,怎麼回事?」
「他打上來了,快跑吧。」我一把撈起他,跳窗就跑。
後面五條惡犬追上來,那麼快那麼急,一下就到跟前。
我急忙把丹琛往身後壓,丹琛卻也急著把我往身後壓,我兩四隻手你推我我推你,七手八腳瞎忙活。
結果這一耽誤,就被那五條惡犬給圍了個水洩不通。
好吧好吧,既然如此,不跑了。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我反手一把抓住丹琛的手,丹琛立刻會意,也握住我的手。我兩貼在一起,緊緊的。
腿上一陣小刺痛,低頭一看,那小狸貓還抱得緊緊的,毛都炸起,簌簌發抖。
可憐見得,逃不出去就死一塊吧。
見我被惡龍圍住,師傅眼一瞪,欻一下喚出七星刀,跳起飛過來就要劈。
師傅,全靠你了!我雙眼一亮。
可惜,後面那皇帝一咬牙,手裡的玄冥石一握一舉。
跳起半空的師傅轉眼就抽筋似的眼歪嘴斜手抖腿瘸,啊一聲就掉下來,噗通就砸在泥地裡,老大一團塵土。
「師……師傅……啊啊啊啊啊。」我悲嗆痛呼。
為我和丹琛,也為師傅。
師傅砸在泥地裡,四肢抽搐幾下,勉強伸出手指擺了擺,表示還活著。
我這次鬆了口氣,可是……
可是心又揪住,玄冥石好厲害啊。
連師傅都不是對手,那我豈不是連渣都剩不下,這下真的死定了。
皇帝一步步的靠近,路過師傅身邊的時候,師傅勉強抓住他的鞋,掙紮著還想再說兩句。
我估計師傅想把最後一期黨費交一下吧,好同志啊。
皇帝連頭也不轉,只是停了一下。
「玄天師,不必再說了,再說下去朕就不念你的舊情了。」
師傅還是不肯放,堅持要交黨費。
皇帝嘴角微微一條,眼一眯。
不,不要啊,師傅,不要說了。這傢伙是當真的,當真的呀。
他當真會要你命的。
我握著丹琛的手一鬆,身體微微撲上前,叫起來。
「不要。師傅你不要說了,喂喂,我,我在這兒。」
看到我,那皇帝竟然臉色一緩,露出一絲靦腆的笑容。
啊喂,現在不是害羞的時候。拜託,我們不是在相親,是在打架好不好。
「硃砂……」他喚我一聲,手朝我一伸,拔出被師傅住著的腳,大步朝我走來。
「沒錯,我在這兒。」我鼓起勇氣直起身,將丹琛護在身後,面對他。
丹琛在我背後掙扎,被我制的牢牢的。
他彷彿看不見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任何東西,眼睛就直勾勾盯著我,面帶著那詭異的微笑。
「硃砂。」
除了叫我的名字,他都不說別的。
我挺挺胸膛,大義凜然。
「硃砂,你過來。」他朝我招招手,和顏悅色,輕言輕語說道。
我皺一下眉,搖搖頭。
才不要,過去保準被他推進那深井裡鎮壓一輩子去,我才不傻乎乎自投羅網。
他見我不過去,臉色僵了僵,流露出一種迷惑不解的神色來。
好似不懂我為什麼這麼怕他,為什麼不肯過去。
「硃砂,你為什麼不過來?你怕什麼?」他還不死心的問了。
嘿,昨天的事難道他全忘光了?他忘了,我還沒忘呢。
但我也不解釋,就搖搖頭。
他看了我一陣,然後微微皺眉。
「硃砂,你過來。你過來朕就饒了丹琛,饒了你師傅。」
咦,原來他還是看到了的呀,我差點真以為除了我,他什麼也看不見了呢。
他說放了丹琛,放了師傅,我有點猶豫了。
丹琛在我背後猛搖手。
「不,不要聽他的,硃砂,不要管我,你快走吧。」
趁我猶豫,皇帝又加碼。
「連那白狐也可以一併放了,真的,朕說到做到,只要硃砂你過來,到朕身邊來,握住朕的手。」
說著,他伸出手,那隻握著玄冥石的手。
手指微微鬆弛,能看到掌心裡握著的那黝黑的玄冥石,發出一陣陣幽光。
充滿力量的幽光,流轉,游曳,一陣一陣,波浪似的,湧來。
我嚥了口口水,心動了。
聽到他說白狐,身後的丹琛也震了震,心亂了。
但隨即他還是一把握緊我的手,使勁搖了搖。
「不要,硃砂,我不要。你快走吧。」
丹琛的話將我從恍惚中震醒,我使勁甩一下腦袋,差點又中了那玄冥石的誘惑。
可是……可是丹琛的媽媽……
「我不要,不要受他脅迫。硃砂,我不要你去做犧牲。」丹琛在我背後叫起來。
我很感動,真的。
胸膛了一下子就湧出許多火熱的東西來,想要做奉獻。
為丹琛,為他媽媽。
但是很快的又涼下去,沒等我抓住那火熱的感覺,心就涼了。
可能我到底是一隻妖怪,人世間的一些感情我還是不能掌握領會。
這樣忽冷忽熱的感情轉變,讓我又恍惚了一下。
耳邊都是嗡嗡的聲音,似乎丹琛在嘮嘮叨叨的說不要不要,不要聽皇帝的威脅和引誘,讓我快走。皇帝在說硃砂硃砂,什麼都給你,你快過來。不然我殺光所有人,把你扔進深井裡去。
我打了個寒戰。
還聽到師傅也說,小笨蛇,快點走。趕緊飛回終南山去,師傅給你擋住。
我使勁一眨眼,耳朵裡的一切聲音都摒棄出去。怒吼一聲。
「都給我閉嘴!」
這下終於清靜了。
手一招,師傅領會,一個移形換影,到我身邊,在前面擺架子保護。
我一把拽他到跟前,摟住,又摟住身後的丹琛,瞪著皇帝。
皇帝一把握緊玄冥石,眉刷一下就皺攏,能夾死蒼蠅。
「硃砂……你別逼我!」他一字一句說道,氣極了,又開始我了。
「哪裡是我逼你,明明是你逼我們好不好,真不講道理。」我忍不住抱怨。
他又皺眉,兩條眉毛都扭在一起了。
「好了好了,你別瞪眼了。要殺要剮一起吧。咱們師徒三代都在這兒,反正死也死在一起。你殘害好人好妖怪,小心天譴吧。」
我輸人不輸陣。
師傅朝我豎拇指,但隨即有垮臉。
「唉,其實為師還沒活夠呢。」
「得了得了,我也沒活夠呢,可眼下沒辦法呀。他那麼厲害。」這老妖精竟然給我洩氣。
丹琛卻握緊我的手說。
「硃砂,我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瞧瞧,還不如一個凡人。
我們這邊情比金堅眾志誠誠,把那邊皇帝給氣的,七竅都冒煙了。
「好好好,你們都不怕,你們都和我對著幹。好你個硃砂,你行你行!」
咬牙切齒,面目猙獰,凶神惡煞,看的人一頭冷汗,心肝都打顫。
皇帝舉起手,手掌裡的玄冥石陡然就發出很亮的光,那光一下就脹大了,散發出強烈的波動,震得整個小院都顫抖起來。
閉上眼,和師傅和丹琛抱緊一團。
我行什麼行呀,我行我就不窩囊了。
罷了罷了,陛下你給我們大家一個痛快吧。
唉,我還以為我漫漫人生無止境,沒曾想這麼快就到盡頭了。
算了,只要元神不滅,下輩子投胎繼續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