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實證明,願望總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
宏死了。
包子店就像一個小公車,載著我和他流浪在空間的夾縫通道之中,也不知撞上了什麼東西,一下震動。
我當時已經累得打盹,這一震就驚醒過來。頭一個念頭就是,宏怎麼樣了?
轉頭看到他靠在桌腳邊,閉著眼沉睡。
一開始我沒察覺到事態的嚴重,以為他睡著了而已。可後來一想,我都震醒了,他怎麼可能還睡著?
於是嚇的汗毛都豎起來,七手八腳爬過去,伸手一探鼻息……
全無!
倒吸一口涼氣,顫抖著伸出手試探他的脖頸……
沒有摸到脈搏!
渾身一個激靈,從頭頂涼到腳底板。怎麼辦?這是什麼狀態?
沒有脈搏沒有氣息……這不就是死了!
悲從心來,我嚎叫一聲撲到他身上。
「哎呀我苦命的陛下呀~~~~~」
結果摟抱住的身體動了動,然後他醒過來。
「硃砂?你嚎什麼?真難聽!」
我……我瞪大眼,張大嘴,整個都傻了。
「陛下……你……沒死?」
他也愣一下,然後探了探自己的鼻息,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雙眉一皺,突然嘆氣。
「糟糕,我死了。」
我……差點沒吐出一口血來,噴他一頭一臉。
「這……喂,這算什麼意思?死人還會說話?還能動?」
我氣得跳起來,好容易培養出來的悲傷情緒這下全跑了個乾淨。
包子店又震動一下,我扶住桌子搖晃幾下,這才穩住。
他倒依然雲淡風輕,整好以暇的看我一眼。
「難道活人會沒有氣息沒有心跳?」
我頓住,語塞。
他手一攤。
「所以咯,我死了。」
「可……可這算什麼?死人怎麼會……」我還是搞不明白。
「這兒通道,既不是人間,也不是幽冥界,這兒沒有時間。所以,我應該算是活死人吧。」他側頭,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
「啊喂,你生化危機看太多了。這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也不是拍電影好不好。你能不能不要這樣悠閒,是你死了呀,陛下。認真一點!」我依然情緒激動,語無倫次。
他朝我按了按手掌。
「硃砂,冷靜一下。」
「我怎麼冷靜。身處這樣一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鬼都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地方,身邊還有一個活死人。我怎麼冷靜?我又不是生化危機女主角!」
「可是硃砂,你不比生化危機女主角本事差呀!有什麼好怕的!」
「我不是怕好不好,我是……等一下!我是不比那女主角本事差,可陛下你……你比那些殭屍本事……」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他再次認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也不差。」
倒吸一口涼氣,我登登登後退幾步,背抵住牆壁,驚恐的看著他。
「硃砂,你別害怕。」他起身,上前一步。
「站住,你別靠近我!你是殭屍!是邪物!」我急忙喝住他。
「硃砂,你太沒良心了吧。剛才還那麼悲傷的為我嚎叫,現在就這樣!」他很委屈。
「剛才是剛從,現在是現在。你最好給我坦白交代,你會不會吃人?吸不吸血?會不會迷失心智?我看我應該趁現在就動手。你不要動,我找東西把你綁起來!」
「硃砂!」
「你別動!叫你別動!你再動小心我施法!」
「硃砂!這裡你的法術壓根就沒用。你看我用盡了玄冥石的力量也才只不過能打個狗洞而已,你那區區一千多年的法力,壓根不夠看。」他毫不客氣的奚落我。
我很憤慨,但卻無奈。
他說的是事實,可難道我就該坐以待斃?
早知道會和一個活跳屍關在一起,我剛才就該跑路。哎呀呀,自作孽不可活呀!天下沒有後悔藥,懊惱死了。
我抱著頭懊悔。
「硃砂,你是不是後悔了?」他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挨到我身邊,突然出聲,把我嚇了一跳。
可我已經退到了牆根,再退也沒有路了,只好貼著牆壁瞪眼看他。
剛成了死人他走路就沒聲了,真行。
他定定看著我,眼神有些憂鬱,和執著的等著我的回答。
我搖了搖頭。
「世上沒有後悔藥,再來一次我還是會留下的。」
說完,悶悶不樂低頭。
他一把抱住我,小鳥依人的將腦袋擱在我頭頂。
「硃砂,你真好。」
我撅著嘴,繼續生悶氣。
「你放心吧,我不吃妖怪不吸血。」他又說。
「真的?」
「真的,我保證!」
然後,他騙人了,我上當了。
魔界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在我的想像中,這裡一定是黑暗的荒蕪的,到處都是沙漠,寸草不生。白天太陽炙烤著萬物,晚上則滴水成冰,冷酷無比。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魔界是鳥語花香鬱鬱蔥蔥的,這兒壓根沒有太陽,既不炎熱也不寒冷,就是陰嘟嘟的。
這兒的生物都特別的嬌豔,有曼妙的姿態和鮮豔的顏色。
所以,這兒的花特別漂亮,樹木也姿態迷人,飛鳥走獸也都有豔麗的裝飾。
這兒的一切都美得像夢幻,非常不真實。
剛到的時候,我看到樹枝上開著一朵朱紅色的花,五個花瓣呈現出非常美妙的姿態,花瓣質感透明,就像是用最上等的硃砂雕琢而成,泛著半透明的寶石光澤。
十分誘惑。
伸手想采,被宏一把捏住胳膊。
「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碰。」他說。
「為什麼?」
「有毒!」
「有毒!」
他點點頭。
「難道你不知道,越漂亮的東西就越危險嗎?」
「可是……」
「在魔界,所有漂亮的生物都是危險的,而且危險程度和漂亮程度呈正比。」
「什麼?」
「你仔細看這花。」他指了指樹枝上那多花。
我這才發現這花是憑空長在樹枝上的。為什麼說憑空呢?因為在人間花朵有花萼,花萼下有小枝條,小枝條連接在大一些的樹枝上,樹枝則和樹幹連接在一起。從小到大都是一個系統,一看就是同一物種。
可這花不對勁,它有花萼,可花萼之下是一個碧綠色的管狀枝條,這紙條殖根在一根黃褐色的樹枝上。這兩個一看就不是一個系統的,看起來是兩種生物。
也就是說,這花其實是一個獨立的生物,只不過寄生在樹枝上而已。
「這……這花……」
「你在看頭上。」宏又指指頭頂。
我仰頭,看到參天的大樹上垂著許多楊柳似的紙條,那些紙條看起來很柔軟,在不知道從哪兒刮來的威風裡輕輕搖擺,十分曼妙好看。
「這些枝條……」
「你要是碰那花,它就會用毒刺把你放倒。然後這些枝條就會迅速垂下來,把你捲住包起來。等三四天以後,一打開……」宏比劃一下手勢。
「怎麼樣?」
「你就成了一根完美的蛇骨標本!」
「啊!」
「這些花都是誘惑殺手,樹則負責消化。雖然它們不吃骨頭,但你放心,你的骨頭也不會浪費。看腳下。」
我低頭,有不少色彩豔麗的不知名昆蟲爬過。
「它們會吃你的骨頭。」
「……」
魔界好可怕,到處都是吃人的怪物。
我悲憤,怒目看他。
「那你是不是也吃人?」
他搖搖頭。
「這些都是低級魔物,一輩子從生到死都不會離開魔界,靠自相殘殺為生。我和它們是不同的。」
「再不同也是魔物。」我吐槽。
「是啊,魔物總是要自相殘殺的。」他竟然還笑得出來,滿不在乎。
「所以,高級魔物自然是靠吞噬高級魔物為生。」
我眨眨眼。
「什麼意思?」
「大魚吃小魚咯。」宏拉著我的手朝前走。
一路上的植物都紛紛退避開,似乎怕他多過於怕我。
這令我很沮喪,想不到我還要靠一個活死人撐腰,真討厭。
「那……那個青雲他把我們弄到魔界來到底是為了幹什麼?總不會是招待咱們來旅遊吧?」
宏咧嘴一笑。
「你就當是來旅遊,有何不好?」
「陛下,你認真一點行不行。」我抱怨。
他滿不在乎一笑。
「他還能如何?他自然是要我死。」
「可陛下你不是已經……翹了咩。」
他點點頭。
「是呀。可這只是我肉身死亡而已,我的元神還未出竅。」
「那,陛下你元神什麼時候出竅?」我瞄了他頭頂一眼,幻想著一個光屁股小人從他腦門裡鑽出來。
他搖搖頭。
「大概要等肉身腐爛了才行吧。」
「啊?」我倒退一步,停住。
他回頭。
「陛下你會爛掉?」我瞪大眼。
他笑笑,點點頭。
「不要,那多噁心呀。」我急忙搖頭,還把他的手甩開。我可不想拉著一舉腐屍趕路,這也太行為藝術了。
他卻厚臉皮,走過來拽住我的手。
「沒事,有硃砂你在,我爛不掉的。」
「我又不是定屍珠。」我被他拖著繼續前進。
「可硃砂你有生氣,有活血呀。」
「什麼意思?」我汗毛全豎起來。
他朝前走,輕描淡寫一句。
「只要我每天喝你的血吸你的生氣,就會變成殭屍,不會爛的。你放心,我英俊的外表不會有絲毫損傷,保證不會讓你看了倒胃口。」
我……
救命啊,誰來,來個雷劈了這個萬惡的殭屍魔頭吧!
這兒既沒有白天,也沒有黑夜,時間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唯一證明時間流逝的,只有我們不斷的前進,展現在面前的生物也越來越古怪。
也不知走了多久,宏累了,我也累了。
通道的盡頭是魔界的邊緣,宏說如果要回到人間,必須到魔界的中心地帶崑崙山去。魔界的崑崙山和神界的崑崙山是相對的,如同鏡子的兩邊。
兩座崑崙山之間的夾縫就是人間,那兒可以互通有無。
崑崙山是所有修煉者夢寐以求終身希望能夠去朝拜一次的地方,我也一直夢想著有一天以神仙的身份正式去那兒朝拜。只是沒想到還沒去神界崑崙,我卻要先去魔界崑崙了。
這真是計畫趕不上變化。
包子店被縮小帶在身上,需要休息的時候就放出來。這是宏的建議,說我們總需要有一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
我很懷疑,在一個滿是魔物的地界,包子店還不就跟紙糊似的,能抵擋住什麼?
宏卻說不會有任何魔物來攻擊我們的,因為他是青雲的獵物。青雲在魔界可是個棘手的大角色,大部分魔物可都不敢和他叫板爭食。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一點興奮和自豪,好像是誇獎一個老朋友似的。我卻不以為然,被誰吃不是吃呢?這又有什麼能值得高興的。
在休息之前,宏說他肚子餓,要吃東西。
我很懷疑,他都死了怎麼還會肚子餓?
可他堅持,並且自己動手覓食。
我不知道這個活跳屍到底有多可怕,他伸手過去的時候那些有毒的魔物都紛紛避開。可是終究也有避不開的,他的目標是一個長的很像美女的植物。
那植物上半身是一個美女,下半身是花朵,花瓣就是裙襬張開著,散發出很甜蜜的香氣。
這植物美女剛看到他的時候,香氣一下子冒的起勁,裙襬輕輕擺動起來,手臂也熱情的朝他張開,彷彿要給他一個擁抱。
可等他一靠近,美女就明白這主不是獵物而是獵人,嚇得要把裙襬包起來躲避。
但已經來不及,宏快跑幾步跳進去,裙襬就把他整個包住。
我站在外面等著,看他怎麼辦。
等了一會,這巨大的花骨朵用力顫動幾下,緩緩打開。
就看到裡面宏被毒刺擊中,都穿了。
但他只是遲疑了一下,伸手,把那美女的兩個胳膊給卸了下來。
卡嚓卡嚓兩聲脆響,就像扳了兩根黃瓜似的,嘎崩脆。
美女飽含委屈的淚水眼看著他卸走自己兩個胳膊,傷口留著碧綠的汁液,看來確實是植物不是動物。
宏把一隻胳膊夾在臂彎裡,另一隻就拿在手裡跟吃黃瓜似的卡嚓卡嚓咬。
「吃嗎?素的。」他還把胳膊裡夾著的胳膊遞過來問我。(這話真彆扭。)
我使勁搖頭。
「我練辟榖。」我說。
他也不勉強我,夾著胳膊帶著我繼續朝前走,一邊走一邊大口大口嚼著美女的胳膊。
我原則上很同情那美女,真的。
吃飽喝足,我放出包子店然後大家進去休息。
一進包子店,宏伸手搭住我的肩。
「硃砂,開始吧。」
「嗯?開始什麼?」我愣住。
「生氣,我要你的生氣,還有活血。」
我……
「這不公平!我不是你的食物。」我說。
「硃砂,難道你不想回家?沒有我帶路,你怎麼回家?還有這一路上這麼多魔物,沒有我,你怎麼辦?」
我……
好吧好吧,他不光是嚮導,還是很管用的驅蟲驅魔藥人。
「你來吧!」我閉眼,慷慨就義。
他撲上來,一把抱住我。
這個騙子!這個大騙子!這個絕世大騙子魔頭!太混賬王八蛋了!
他竟然……
誰規定吸生氣要嘴對嘴的!我宰了他!
嘴對嘴吸生氣也就罷了,他竟然還咬我舌頭!
他咬我,咬破我的舌頭,從舌尖上吸血!
誰規定的這種吸血辦法?太流氓了!
他一鬆開我就甩了他一個重重的耳光,拍得他嘴角立刻淌出血來。
可惜,那是我的血。
所以他很捨不得,把那嘴角淌出去的血又舔了回去,一滴也不浪費。
喝了我的血吸了我的氣,他臉色都紅潤起來,精神那叫一個好,比活著的時候還棒。
我恨!我委屈!我鬱悶!
含著舌頭我悲憤極了。
他走出去,過了一會回來,遞給我一片葉子。
「止血,很有用。」
我接過,塞進嘴裡。
「要嚼爛了,塗在傷口上。」他提醒。
我用力嚼,就跟嚼他肉似的。
葉子很苦,但也很清涼。不一會滿嘴苦味褪下去回味有點甜,傷口涼絲絲的,倒也不疼了。
但我依然鬱悶的不想說話。
他其實沒吸多少血,我並不覺得虛弱,但還是坐下來,盤腿,吐納修煉,以便恢復體力。
肩膀上落下一隻手掌,我微微一動,眼皮顫了顫。
他什麼也沒做,只是輕輕按著我的肩膀,玄冥氣源源不斷的從他的掌心傳過來,帶著我體內的真氣繞著身體流轉。
很快我就陷入了虛無之中,身邊的萬物都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有一白一藍兩道氣,相輔相成,盤旋游曳。
到後來藍氣也消失了,只剩下白氣膨脹收縮,收縮再膨脹,每一次膨脹都比上一次更大,但收縮也更小。最後歸成內丹,一個龍眼大的小丸。
較之以前,我的內丹顏色更淡了。
記得師傅以前說過,內丹越上乘,顏色會越淡。修煉最佳境界,就是連內丹都虛無。當然並不是真的沒有了,而是透明了,或者化成了氣。總之虛無之中有萬象,萬象又歸於虛無,才是最高境界。
宏的氣是透明的藍色,就像最純粹的火焰那樣。
他已經到達了透明的境界,但還沒有化掉色相。
他萬年的魔才達到這樣的境界,我要什麼時候才能到呢?
前途漫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