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你這副模樣了,宏。」青雲開口,用衣袖一捲,有一股水浪襲擊而來。
我往後一縮。
那水浪到跟前就被看不見的氣牆擋住,沾了水的地方都發出幽幽的藍色火焰,呲呲作響。
腳下的氣翻湧一陣,我漸漸落下,被托在中央。
但我有些抗拒這樣的姿勢,害怕宏一個轉念,又把我包裹進懷裡去捂死。
看不見摸不著的宏把我托著,繼續緩緩朝湖中央的通道飄過去。
「宏,你走不了了。」青雲在一旁囂叫,衣袖嘩嘩的翻飛,水浪一道道撲過來。
宏壓根不理會他,自顧自朝前飄動。水浪被氣牆擋著,壓根傷不到我。
我就看到一團團藍色的火焰,聽著呲呲的燒灼聲,也不知道宏有沒有被傷到,情況好不好。
「陛下,你要不要緊?」擔憂問道。
然而宏不知道是不能說話還是不想說話,總之沒有任何回應。
我眼看著湖中央的通道離自己越來越近,可面對沉默的宏,看不見的宏,心裡沉甸甸酸溜溜,莫名的難受。
「陛下,你說句話行不行?」
「陛下,你是不是啞了?還是聾了?」
「陛下,你到底是什麼?」
「陛下……」
青雲突然飛過來,一下就擋在前面。虛像消融,露出本體,水霧瀰漫而來。
我抱頭,蜷曲成一團。
宏將我包裹住,這一次給我留了空隙,不至於窒息。
他衝破青雲的水霧,宛如一個燃燒著的藍色火球,衝向通道。
青雲依然糾纏不休,水霧化作龍,將火球層層圍繞。
終於接近了,接近了,到達終點。
火球破開,將我托出。
通道是一個真空地帶,我立刻被吸上去。
「宏,一起走。」我伸手,都不知道抓什麼,反正亂抓。
手腕上感覺到一股力量,握緊。
「宏?!」我欣喜,立刻反握過去。
雖然看不見,但我知道,這一定是宏。
「硃砂,快上來,終於等到你了,快。這通道每次打開只能一炷香!」耳邊聽得上面有人吼。
我抬頭一看,是師傅和晨。
他們一定是在神界的崑崙山,通道的另一邊等著我。
「拉我們上去,快!」我急忙也吼。
「我來!」晨大吼一聲跳進通道,頭朝下撲過來一把將我的尾巴拽住。
「硃砂,停住。玄晶師傅,快拉!」
我仰頭看,原來師傅拽著晨的尾巴。
有尾巴就是好啊,可以當繩子用。
「用力拉呀,師傅,用力!」我也奮力催促起來。
師傅在上面拉,將我和晨連帶著宏一起慢慢往上拽。
可青雲豈肯罷休,他糾纏著宏不放,用力把他往下拽。
於是在這條通道里,我們跟拔河似的,來來回回,你來我往的拉鋸。
「用力,師傅快用力。」我尾巴都快被撕裂了,好疼啊。
「用力,不能輸給這個魔頭!」晨也臉紅脖子粗的叫喚,另外八條尾巴使勁搧動,彷彿這樣也能藉著力。
宏緊緊的握著我的手腕,我不知道他是希望能和我一起上去,還是希望能把我拽下去。
總之,我明白,這是他的一股執念。
他沒有考慮上去還是下去,他只是固執的抓住我,不放開我。
就這樣。
青雲到底孤掌難敵雙拳,我和宏漸漸的被拉上去。
然而,青雲卻突然放開宏,猛的化成一道煙躥上來,一把就捲住我的手腕。
「啊,好疼!」我叫起來。
手腕猶如被火燒似的,一下就穿過外皮,燒得連骨髓都要沸騰。
「宏,你想要她是不是?」青雲緊緊握著我的手。
「作為把你吃掉的回報,我滿足你最後的願望,讓你永遠得到她。」青雲用力一拽,把我往下拖。
就聽見上面晨一聲慘叫,他的尾巴,斷了。
「晨,挺住!」幸好他還有八條尾巴,師傅眼尖手快,又拽住一條,把他提溜住。
但這一拽,師傅都快給拖進通道里。
通道已經開始收縮,看來時間不多了。
「救命啊救命啊,我不要死,我不要殉葬啊!」我掙紮著,撕心裂肺的叫喊。
眼淚都撲撲掉下來。
一千七百年了,我沒心沒肺的,絲毫也感受不到所謂的感情。
但沒想到這一次,竟然領悟了。
可惜,是因為怕死,而不是因為動情。
眼淚啪啪落下去,滴在宏的本體裡。
就如同水晶似的,凝結在一團無形無色的氣之中。
宏握著我的手一鬆。
我下意識的一把握緊他,可他是無色無形的,轉眼就從我手心裡溜走。
「宏?別走!」我急了,都顧不得被青雲抓住快要燒焦的手,躥下去要抓他。
「硃砂,你亂動什麼,瘋了!是不是想把我這把老骨頭也折進去。」師傅在上面亂吼。
青雲也囂叫。
「哈哈哈哈,宏,你心軟了?這可不像你。快,她是你的了,你難道不得到?你是魔,別忘了你是魔!」
他沒笑幾聲,突然抓著我的水霧被生生拉斷,斷裂處都是燃燒著的藍色火焰。
是宏,是宏!
「宏,快抓住我!」我伸手去抓。
卻什麼也沒有抓到。
「起!」上面師傅一聲爆吼,將晨和我一併拽出了通道。
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青雲和宏糾纏著,往下落。
那藍色的火焰,青色的水霧,不斷的彼此消融,燃燒,糾纏不休,最終跌落。
通道劇烈的收縮著,很快就閉合了。
我跌出去,落在硬幫幫的石頭上,摔了個鼻青臉腫。
我跌坐在地上,怔怔看著自己手腕上燃燒著的藍色火苗。
那麼恬靜,那麼美麗。
燃燒著,燃燒著,然後熄滅了。
手腕上殘留著青雲毒水燒出的一個五指的痕跡,那焦黑色還在不斷蔓延。
師傅撲過來,一把握住我的手腕。
「糟糕,被魔氣腐蝕了。硃砂,這手腕要不得了。」說著,他抽出七星刀,一下就將我的手腕處切斷。
手落在地上,不一會就變成了一塊焦黑的碳。
我都感覺不到疼痛,傻愣愣的,仰頭問。
「師傅,宏……他會怎麼樣?我們是不是應該去救他?」
師傅看著我,握住我的雙肩,用很鄭重的語氣說道。
「硃砂,沒有救的必要了。」
「為什麼?我們怎麼能見死不救!」
「救不了,這通道一千年只能開一次。況且……宏沒有勝算,他死定了。」
「不可能,他那麼厲害……」
「沒錯,他很厲害。可他為了把你送上通道,消耗太多,他不是青雲的對手。青雲是魔界碩果僅存的一個水魔,他非常強大。」
「不可能,青雲在以前只是宏的跟班小弟,怎麼可能比宏厲害。不可能,你騙我。」我瞪大眼,一把推開師傅。
「硃砂,你冷靜一點。宏這幾千年一直在輪迴之中,壓根沒有修煉,他早已經不是青雲的對手。你要面對現實。「
「我怎麼面對現實,這根本就不是現實。從丹琛開始,你就騙我,現在你還是騙我。我才不會再上當,我再也不會相信你。宏怎麼怎麼可能會死?這絕對不可能。我得去救他,他不會死。」我跳起來,揮舞手臂,竭斯底里的吼叫。
血從手腕處噴出,撒的到處都是,師傅和晨都給我噴了一頭一臉的血。
師傅用很驚悚的目光看著我,然後一皺眉,用電光火石一般的速度,伸手就給了我一掌。
我雙眼一黑,倒地。
這個殺千刀的老妖精,又暗算我。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身在終南山。
終南山正是春天,春暖花開,水溫最適宜。
我盤旋在水洞裡,呆呆想著這一段從魔界逃生的經歷。
師傅很擔心我,上一次丹琛死,我昏頭了兩百年,沉睡了五百年,花了七百年的時間才緩過勁來。他擔心我這一次是不是要折騰一千年才算完。
他太小看我了,這一次我只思考了半個月就恢復了。
我們蛇雖然不像蜥蜴那樣,斷了尾巴很快就能再生。但畢竟是親戚關係,所以也有一點再生的本事,只是很慢。
師傅給我弄了一些仙藥來,輔助我斷手重生。但就是用仙藥配合,估計這斷手要生出來也得幾百年。
不過沒關係,沒規定說一隻手的妖怪不能參加預備役神仙考試。
筆試嘛,一隻手也可以答卷的。
聽說我很快就出了水洞,而且還立志要參加考試。師傅驚呆了,提溜著我就去了一趟斐彌山,九尾狐的老槽。
晨接待了我們。
我注意到,他現在名義上是九尾狐,但其實卻只剩下八個尾巴。
不過第九條尾巴已經開始再生了,只是還很小很小,不仔細看壓根看不見。
對於自己變成了八尾狐,他似乎也很懊惱,一貫囂張的氣焰也低沉了。
師傅讓我和他獨處,也不知道搞什麼名堂。
晨的個性依然很直接,把我帶到空無一人的後山,開門見山就直說。
「硃砂,我已經都想起來了。」
「啊?想起什麼?」我很不解,瞪大眼。
他挺直胸膛,很鄭重的說道。
「我都想起來了,想起了以前的事,關於你的,關於丹琛的,關於我們兩的。」
「啊?」
「我,我就是丹琛,丹琛就是我。」他深吸一口氣,揭開謎底。
「哦!」我卻懶洋洋的,淡淡應了一聲。
他急了,拉住我的胳膊。
「硃砂,是我呀。是我,丹琛。我沒有死,我重生了。我都想起來了。那條通道,魔界到神界的通道,在那裡面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為什麼?」
「那是一條沒有時間沒有空間的通道,可以反映出最純粹的自我。所以一進到裡面,我就什麼都想起來了。硃砂,太好了是不是,我們終於又在一起了。」他很興奮。
我想了想,點點頭。
「太好了,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嗯,硃砂,從今以後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好啊!」我咧嘴笑。
「我做你的徒弟,好不好!」
「可是,你那麼厲害,我能教你什麼呢?」我皺眉,攤手。
「那我教你也可以呀。」
我愣一下,微微一笑。
「你怎麼和宏說一樣的話,你們兩個還真不愧是前世的兄弟。」
說道宏,晨臉色一僵,愣住,表情有些尷尬。
反到是我,拍拍他的肩膀。
「哎呀,沒事沒事的啦。你看你,一說臉色就變了。」
他沉默,看著我。
「硃砂,你怎麼了?你不高興我恢復記憶嗎?」
「怎麼會,我很高興呀。」
「那是你不樂意和我在一起嗎?」
「怎麼會,我也很樂意呀。」
「不,不對,不是這樣的。」他突然發起脾氣來,一把將我的手甩開。
「不是這樣的,我的硃砂不是這樣的。」他步步後退,離我越來越遠。
我很不解,我就是硃砂,我就是我,哪裡不對勁了呀。
可他卻起了小性子,一皺眉,狠狠一跺腳,轉身就跑了。
我真的很無辜,不過算了,反正知道丹琛沒有死,還活著,這就夠了。
深吸一口氣,我飛回終南山。
師傅興沖沖跑出來接我。
「怎麼樣怎麼樣?開心了吧,見到丹琛很開心吧。」
「嗯,很開心。對了,師傅你快幫我準備複習材料吧,很快就要開考了,我的抓緊時間複習才行。這一次,一定要成為正式的神仙!」我握拳,滿腔壯志。
「為什麼?胭脂你是不是發燒了?怎麼會突然這麼有學習熱情?」師傅一臉快要崩潰的模樣。
我深吸一口氣,目光炯炯有神,望著遠方。
「只有成了真正的神仙,我才能自由出入崑崙山。我要去崑崙山,等著那通道再次打開,然後去救宏!我相信,他一定還活著。」
噗通,師傅翻身倒地,口吐白沫,哀嚎陣陣。
「胭脂,你瘋了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