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彷彿被拉長,細小的浮塵在陽光下飄浮湧動,郁嘉木沒有馬上回答,他低垂視線看祈南,祈南的睫毛都在發顫,手也抖得越來越厲害。
像是過了很漫長的一段時間,郁嘉木才說︰「我聽說過。」
「但是,祈南,為什麼要對我說這樣的話呢?」郁嘉木佯作深情地問,「我們認識了還不到一個月吧。」
祈南終於抬起頭,鼓足了全部的勇氣,那雙眼眸完全不像是個三十多歲的人,這個年紀的人應當是世故成熟的,而祈南的眼楮又清又亮,彷彿少年人,純淨而天真,又充滿了一往無前的誠摯和認真︰「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郁嘉木覺得心口好像被小鹿撞了一下,瞬時熾熱,又慢慢地冷靜下來。
藤井樹第一次和渡邊博子見面時也問︰「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或許這世上有一見鍾情,但並不屬於他們倆。
說的可真浪漫啊。
呵。
如果他不是知道爸爸和祈南的事,他現在可能已經被祈南迷得神魂顛倒不知南北東西了。
偏偏他知道。
郁嘉木握住祈南的手,一片虛情假意的溫柔︰「我相信。」
然後他看到祈南的眼楮一點點亮起來,祈南的嘴角微微彎起,可是又覺得這樣太張揚,只含蓄地抿著嘴笑,連身邊的陽光都彷彿更亮了幾分,身邊的浮塵也顯得那般愉快。
「嘉、嘉木。」祈南第一次鼓起勇氣,這樣稱呼郁嘉木。
郁嘉木笑了笑,眸光閃爍,沒有回答,只握緊了祈南的手。
送走郁嘉木之後,祈南迴到書房。
壁燈照出孤獨明亮的光,祈南取出書架上的一本畫集,那是他十年前出版的第一本作品集,已經絕版,他翻開到第一頁,印著他的成名作——
這是一幅人物畫,畫的是一個英俊的少年。
今天郁嘉木提起,祈南終於後知後覺地記起來了。
為什麼他會在地鐵上注意到程先生。
祈南茫然地摸了摸畫上少年的臉龐……他才發現,程先生和傅舟長得可真像。
這也算是冥冥之中的一種緣分吧。
祈南倒不覺得這會是什麼轉世輪迴,就算傅舟那時死後立即投胎,也長不到這麼大。
程嘉木和傅舟是兩個人。
或許他就喜歡這種長相的男人吧。
祈南找了好半天,才把原畫找了出來,是瓖嵌在畫框玻璃裡的,落滿了灰,擦乾淨之後,自己也站了一身灰,祈南慢慢地想起一些初戀時的事情。
以前他還和傅舟約定以後一起,找一個人不多的地方,在小河邊蓋一座房子,種花,養一隻貓或一條狗。
結果只剩下他一個人,還是都做到了。
原畫和印刷紙上的畫完全不同,祈南撫摸著畫上少年的臉龐,可以讀出這些筆觸和顏色的含義,能感受到作畫者濃烈的愛意和哀傷。
祈南笑了。這樣想的話,就好像在評價別人的畫呢。
祈南找了個紙箱,把畫集還有這幅畫都收了起來,放在儲物間鎖好。他捨不得扔,但也不想再被這些東西佔據內心了。
哥哥說得對,他早該翻到新的一頁了。
郁嘉木回到學校,脫下對他的年紀來說太過成熟的西裝革履,變回一名普通的大一學生。
大一確實很忙,除了功課作業,還有黨校培訓,要評優拿獎學金又不止得成績好,還得多參加活動攢學分,剩餘的時間他就全部放在祈南身上了。
郁嘉木如今在h城H大就讀化學系,週一實驗課,穿著白大褂,戴上口罩,依然英俊的咄咄逼人。
他身高足有193釐米,寬肩長腿,小麥色的皮膚充滿男人味,因為喜歡運動,身材挺拔而結實,不少女生都對他有好感在悄悄看他,郁嘉木彷彿渾然不覺,心想,祈南現在不知道是不是在上課,好想去見祈南,但不知道來不來得及趕回來上課,作業也還沒有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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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睿被祈南那樣責罵了一番,惱怒非常,好幾天沒去上課,他本來就不是美術生,也根本沒天分,去畫室就是為了見見祈南。
每次還故意畫得奇形怪狀,吸引祈南的注意,聽祈南不癢不痛地教訓他兩句。
還有不到半年就高考了,學校教學反倒輕鬆起來,放了學,他帶了個籃球去H大找在H大讀研究生的堂哥司哲玩。
「怎麼那麼不開心?」司哲問。
司睿在三分線外跳起投籃,籃球撞在板上,彈到籃球框邊緣,轉了一圈,沒進去,掉了出來。
「祈南談戀愛了。」司睿鬱悶地說,「不是和我。」
司睿暗戀那個美術老師的事他表哥一直知道,說是暗戀其實也不對,應當算是明戀了,儘管司哲總聽小堂弟傾訴戀愛煩惱,不過其實他一直覺得祈老師拒絕的很對。
祈家和司家交情匪淺。
他也認識祈南,祈南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的,當然也是看著司睿長大的,他們從小管祈南叫祈叔叔的!
雖然他稍微可以理解小表弟怎麼會喜歡祈南,祈南是個大美人。
可,就算祈南是個大美人……可是,他今年三十六了啊,差了十九歲啊,都可以當司睿的爸爸了啊!
他們在籃球場邊坐下,司睿打球打的渾身是汗,開了一瓶水喝,眼角無意中往邊上一瞥,忽然看到對面的路上有個身影好像挺眼熟的。
那邊有幾個男生走在一塊,其中長得最高的那個轉過頭和邊上的人說話,司睿看到他的側臉,愣了一下,等到人在道路盡頭轉了彎,拐進轉角,他才突然從地上跳起來,拔腿追了上去。
但等他跑過去的時候,那個男生已經不知道去哪了。
司睿站在原地,臉上陰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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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期末月就更忙了,郁嘉木不得不減少了去找祈南的次數,謊稱是公司工作多。
祈南不疑有假,怕打攪他工作休息,連電話也不敢多打。
離上一次見祈南足過了兩星期,郁嘉木也忍不下去了,找了機會去見祈南。
外面下著雨。
郁嘉木到祈南畫室時,祈南的繪畫課剛上完,孩子們從畫室出來,趁著雨不大趕緊回去。
見到郁嘉木,大家已經見怪不怪了,心知肚明他是祈老師的什麼人。
「祈老師,再見。」一位女同學和祈南道別,猶豫著和同伴商量,「旁邊的叔叔也要打招呼吧。」
好友拍了她一下︰「叫什麼叔叔,要叫師公吧。」
祈南既覺得羞窘,又有點暗喜,偷偷看了郁嘉木一眼,郁嘉木好像沒聽到。
吃過晚飯,雨越來越大,一直沒有停止的跡象。
祈南憂心忡忡地說︰「雨可真大,我送你去地鐵站吧。」
郁嘉木作為當事人比他淡定多了,他就是故意挑這個天氣來的,他問︰「明天是週日,不用上班。雨太大了……祈南,我可以在你家留宿一晚嗎?」
院子裡的樹和花被雨珠敲得 裡啪啦作響。
祈南過了片刻,才說︰「雨……雨是很大……」
——「那是一個下雨天,我和祈南在一間屋簷下躲雨。他冷的瑟瑟發抖,我把外衣脫下來給他穿,我真怕他生病,便把他抱進懷裡。」
——「那是我第一次吻他。」
祈南的房子就沒有客房。
臥室的床也是單人床。
他帶了郁嘉木去到臥室,想了想,說︰「我再去拿一床被子,你睡床上,被子都是這星期剛曬過的……我睡地板就好了。」
郁嘉木哪能讓他睡地板,抓著他的手腕,輕輕拉了一把︰「我覺得床挺大的,可以睡兩個人。」
祈南只覺得有什麼在腦袋裡炸開一樣,轟然臉紅,輕如蚊吶地說︰「睡不下的。」
「試試看才知道睡不睡得下。」郁嘉木半摟著他說,輕輕一拉就把祈南拉到床上去了。
床頭壁燈散發出的瑩瑩光霧籠罩在祈南的臉龐上,他的眼楮慌張了一下,猶豫糾結地回望著郁嘉木。
郁嘉木被這雙眼楮蠱惑了一般,俯下身去︰「現在你覺得床上睡得下兩個人嗎?」
祈南迴望著他,嘴唇緊抿,眼眶慢慢紅了。
郁嘉木愣了愣︰「祈南?」
祈南搖頭,眼楮一眨,掉下顆眼淚,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只是打算親他一下而已,有必要哭嗎?都幾歲了?郁嘉木傻眼了,從他身上起來,也不敢去抱他,慌亂地拿過床頭的紙巾給他擦眼淚︰「是我嚇到你了嗎?祈南,我不強迫你了……」
祈南兩隻手攥得緊緊的,他又是搖頭,啜泣著說︰「你沒強迫我,是我不好。」
「你沒有不好。」郁嘉木伸手要去抱他。
祈南再次躲開,站起來,發著抖說︰「我不好,我很糟糕的。」
郁嘉木追上一步︰「到底是怎麼了?你告訴我,你這樣,我什麼也不明白。」
祈南哭得眼角發紅︰「我騙你了。」
郁嘉木愣了下︰「什麼?」
祈南像是水做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我說我三十一歲是假的,我今年已經三十六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