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舟和郁嘉木這對父子,頭一回在一起做同一件事。
一個是兒子,一個是孫子,都得披麻戴孝。
郁蘭都抽空過來,給前婆婆上了一炷香,雖然上完香就走了。
親戚朋友們悄悄地誇她:「現在也不是兒媳婦兒了,被那麼害了,還能過來上香,真的不錯了。」
「難怪兒子教的好,不像……」
當時老太太進醫院前,家裡吵架吵得那麼兇,街坊鄰居不可能沒有聽見,難免傳出不少閒言碎語來——
「造孽喲,是她兒子活活氣死的。」
「聽說他們家老頭子也是被他們兒子氣出病,熬不住,就走了,這些年都沒怎麼回來看過。」
「好像這些年都在和男人鬼混……他媽本來就被氣得有點心病,這麼一吵,腦袋裡的血管直接爆了,送回去,哪裡救得回來。」
「聽說以前就吵過一次,被氣得住院過。」
「我都聽見了,吵得那叫一個厲害,都摔桌子了。」
「我怎麼聽說菜刀都拿上了?嘴巴還喊要他媽去死。」
「真是挨千刀的,不孝啊。」
這些人在哪都說,被郁嘉木聽到,他雖然討厭傅舟,但也不敢相信傅舟會把奶奶給氣死。
可是看傅舟那副失了魂的樣子,不禁心涼起來。
……該不會是真的吧?
墓地是老人家早就買好了的,就在他爺爺的隔壁。
除了部分親戚,也沒別的人來,葬禮草草地辦好,郁嘉木再不喜歡,他也是人的孫子,這個必須要參加,不然那些人就得指摘他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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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志學自從大學畢業以後進了祈家的公司,一步一步做到了祈東的秘書位置,也有將近十年的時間了。
前些日子的市中心地皮的事終於投標下來,商榷好了計畫方案。
他都沒喘口氣,轉頭就去調查之前祈總交代下來的私事。
先前已經調查過了那個「郁嘉木」的一些資料,祈總還要更多更詳細的,讓他從幼兒園開始查起,趁著週末,他就去了郁嘉木父母的住處。
很快知道了郁嘉木如今的父母是再婚的,生父和生母離婚後搬過一次家,所以他就讀的幼兒園也不在這附近。
唐志學藉口是某助學金機構的,知道郁嘉木品學兼優,想要調查一下他從小到大的學習情況,然後決定給他多少資助。郁嘉木的繼父憨厚老實,不疑有他,還把他迎進門,給他泡了茶,誇獎說:「這個孩子從小就聽話,不僅成績好,還會幫媽媽幹活,這絕對不是我自賣自誇,不信你可以更街坊鄰居打聽,所有人都這麼說的。」
唐志學微笑著點頭,想,真聽話就不會裝成年去騙祈南了。說實在的,他之前也有點困惑,為什麼郁嘉木要那麼處心積慮地去騙祈南,他不大相信一見鍾情的可能性,以他的社會經驗來看,八成是為了騙錢的。就算現在沒有騙錢,也隻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而已。
「我想問一下他的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都是什麼學校的?」唐志學問。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要是他媽在就好了……誒,我給你找找看啊。」郁嘉木的繼父就帶他去了郁嘉木的房間,牆上貼滿了郁嘉木從小到大拿的各種獎狀,他從書架上找出一本相冊,「有了。」
郁嘉木的繼父給唐志學翻相冊,有他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的畢業照,上面寫了學校名稱、班級等等。
唐志學看了照片都不由地感嘆了下,這小子就算站在人群裡面也是鶴立雞群一樣,英俊的醒目,一眼就看到了,長得這麼帥,難怪能把祈南給騙去了。
他還整了張看上去像模像樣的表格,把信息都給填上,問:「他媽媽不在嗎?」
「是啊,他生父那邊……奶奶突然去世了,他和他媽媽都去奔喪了。」
唐志學想了想,祈總說要事無鉅細,那他生父那邊的信息也得調查,於是向郁嘉木繼父詢問到了他生父那邊的地址,趕了過去。
唐志學到的時候正在辦白事的筵席,傅舟有錢,當然沒有吝嗇,敞開了擺,隨便別人來吃,唐志學沒費多大工夫就混了進去,蹭了頓飯。
先吃飽了再說。
吃到一半,郁嘉木出現了。
唐志學調查這小子好久了,一眼就認出來了。
家裡就他們兩個男人,郁嘉木連軸轉忙了好幾天喪事,臉色蒼白,下巴都長了些青色的鬍渣,眉頭緊皺,穿著素色的衣服。
唐志學默默地看著,拿手機拍了兩張照片,這時候,從屋裡走出了另一個男人,這個男的看著也有點眼熟,但他沒有第一眼就記起來。
旁邊的兩個人在小聲地討論:
「喏,那就是這家的兒子和孫子。」
「我聽說這家的老太太就是她親兒子給氣死的呢……」
「叫什麼的來著?好像是在外面開大公司的。」
唐志學站起來,裝成是路過,走近過去,聽他們在說什麼話,郁嘉木聲音沙啞地說:「傅舟,還有什麼事嗎?」
唐志學趕緊記下來,郁嘉木的生父叫做傅舟……等等,傅舟?這個名字好像有點耳熟啊!
傅舟?……傅舟!!!
唐志學猛地記起來了,這還是他後來知道的,祈南年輕的時候和一個男人談過戀愛,那個男人就叫傅舟。
那麼巧?同名同姓?
他在心底計算了下年齡,似乎十分吻合……不會吧?
唐志學悚然而驚,這大熱天的,他突然打了個寒顫,心底有種極其不妙的預感,感覺自己是在打開不能打開的潘多拉之盒。
太可怕了……
再多查證下吧,還是再查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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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嘉木無意和傅舟有更多的牽扯。
參加完葬禮,郁嘉木就走了,都沒和傅舟說幾句話。
回學校前,郁嘉木先回家了一趟,歇了一晚上,太累了。
他在飯桌上和媽媽聊天:「他們說是傅舟把奶奶給氣死的……」
「唉。」郁蘭嘆氣,「十有八九了。」
郁嘉木不寒而慄,傅舟居然連氣死生母都幹出來了,然後……郁嘉木想到了祈南,他的心也開始往下沉,裝作是隨意地試探問道:「媽,要是我也找了個男……難以讓你滿意的媳婦,你會不會和我生氣啊?」
郁蘭說:「我有什麼滿意不滿意的,那是你討媳婦兒,你喜歡最重要。我們家這個樣子,也沒什麼資格挑剔人家。隻要對方姑娘好好的,沒有殘疾,不賭博,我都能接受,你喜歡就好。」
不,他就不是個姑娘。郁嘉木暫時不敢問下去,他看看還懵懂無知的妹妹,幸好他還有個妹妹。
可不到萬不得已。郁嘉木也不想走到那種地步。
他洗了個澡,把鬍渣都刮乾淨。
換了乾淨衣服,袖子上別上黑紗。
坐了第二天早上的車回H市,學校那假還請著呢,他先去了和祈南的小窩。
祈南一直在擔心著他呢,見他回來,鬆了一口氣,再細緻看他,越看越心疼,不過幾天,郁嘉木就足足瘦了一圈,氣色就更不用說了,難看極了。
郁嘉木俯身就抱住祈南:「我好想你。」
祈南以為他是奶奶死了傷心,回抱住他,異常地溫柔:「好好休息下吧。」
祈南伸手去揉他緊皺的眉心:「那麼累,好好睡一覺吧。」
祈南憐惜他,挽袖子親自給郁嘉木下廚。
郁嘉木醒過來,就聞到了廚房裡飄出來的香氣。
天吶,祈南多久沒給他做飯了。郁嘉木感動不已,他那麼累一半是因為辦喪事,一半是因為辦喪事而不得不和傅舟打交道。
飽餐了祈南的這一頓飯,郁嘉木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疲憊都瞬間消失無蹤。
這時,祈老師開口了:「人死不能複生,唉,節哀順變。好好學習,你奶奶泉下有知才會欣慰。」
郁嘉木:「……好,我知道了。」
第二天,郁嘉木就回學校銷假上課。
祈南連著一週都親手給他做飯,前些日子的鬱悶便都不翼而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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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舟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喪禮結束了,地上是收拾乾淨了,他的心裡還是一片狼藉。
他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會這樣。
他現在……還有什麼呢?傅舟想不起來,祈南的電話是打不通的,嵇樂水好像已經飛去國外了,卓嶽……對,還有卓嶽。
傅舟打了電話過去,他忐忑地等著卓嶽接電話……卓嶽心軟,他好好道歉吧,卓嶽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都對他不離不棄的,他相信……
電話接通了,沒等對方說話,傅舟先哽嚥了:「卓嶽?我是……我是傅舟,我很想你……」
對方沉默了下,傳來一個陌生的男聲:「卓嶽在洗澡。」
傅舟聽到隱約的水聲,愣了下,把電話給掐了。
我還剩下什麼呢?傅舟想了好久。
哦,對,我還有個兒子。
郁嘉木。
傅舟現在什麼都不想折騰了,就辦成這件事吧,起碼和親生兒子和好吧。
畢竟這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和他血脈相連的人了。
郁嘉木能夠第一時間趕過來,還陪著他一起辦喪事,傅舟覺得這孩子並不是真的鐵石心腸,隻不過是在生他的氣而已。
之前是他不夠有誠意,隻要好好地用心地和那孩子道歉,總有一天能得到他的諒解吧?
終於找到了一個目標的傅舟打起精神,收拾了下自己,前往H市,聯繫了汪濤——郁嘉木的同學兼同寢室的室友。
這孩子一直在給他遞消息,不過他有段時間沒有去過問了。
汪濤這才有機會告訴他:「郁嘉木現在不住學校宿舍了,他搬出去住了。」
「搬出去住了?」傅舟懵了下,「你知道他住在哪裡嗎?」
「……不知道。」汪濤確實不知道,但他猜到多半是和那個祈南住在一起,但鑑於被郁嘉木警告過,他也是當郁嘉木為兄弟的,遲疑了下,沒有告訴傅舟。
傅舟就自己等著郁嘉木下課。
傅舟知道以前他可能穿得太光鮮讓郁嘉木不舒服,今天特地穿了舊衣服,泯然眾人,瞧上去落魄些,也好激起郁嘉木的同情心,同情他這個爸爸。
所以,郁嘉木走出來的時候根本沒有注意到傅舟。
傅舟想知道郁嘉木住在哪,綴在他後面偷偷跟著。
傅舟看到郁嘉木進了一個挺高檔的小區時就有點疑惑,他不覺得郁嘉木在外租房租得起那麼好的房子,難道郁蘭中彩票了?還是一直在裝窮?
他想辦法跟了進去。
隻見郁嘉木進了其中一棟別墅,走過花園的小徑,正在討鑰匙。
門開了。
門裡走出來一個人,言笑晏晏。
……是祈南。
傅舟怔住了。
他看到祈南仰著頭對郁嘉木笑,他們不知說了什麼,郁嘉木也笑起來,低頭吻了祈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