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三那年寒假,回家過年,郁嘉木正好有空,去參加高中同學兒子的滿月酒筵席。
遇到老同學們和老班主任。
老師問他:「一個人來的?都沒帶『家屬』?」
郁嘉木說:「沒的帶。」
老師開玩笑和旁邊坐女生的那桌說:「這裡還有個沒女朋友的,大家抓緊啊。」
郁嘉木笑笑,不說話。
老師問:「現在在做什麼啊?有什麼打算?」
郁嘉木說:「在讀研,準備繼續往上讀。」
一場熱鬧之後,郁嘉木獨自回家,媽媽還沒睡覺,正在織毛衣。郁嘉木和媽媽打聲招呼,母子又無話可說了,這些年郁蘭從沒再提過郁嘉木的感情事,別人問起,她就推脫說:「這是孩子自己的事,他喜歡怎樣隨他,我不管。」
郁嘉木看看媽媽正在織的毛衣的大小顔色,不是給妹妹的,是給他的,這讓他心頭一軟,說:「媽,我打算繼續讀博。」
媽媽看了他一眼:「好。你就是要出國,媽媽也把錢給你準備著了,不出國的話,就把錢給你買房子。」
郁嘉木猶豫了下,慚愧地說:「不用給我買房了,給妹妹吧。」
這話說的很隱晦,但郁蘭卻一下子明白郁嘉木是什麼意思了,她停下編織,問:「……你還喜歡他啊?」
郁嘉木輕輕點了下頭:「嗯。」
「唉……」郁蘭繼續織毛衣,「隨便你了,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管不著,你就算一輩子不結婚也隨便你。」
轉眼又過去兩年多了。
郁嘉木心無旁騖,埋頭學業,他本來就天資聰穎,可怕的是他還比勤奮的人更勤奮,林教授於是愈發器重這個小弟子。郁嘉木博士考去別的學校,林教授還給他寫推薦書。
別人都覺得郁嘉木醉心學術,其實他是著急,他想快點成長起來,成長到配得上祈南的地步,他怕來不及。
祈南的消息郁嘉木一直在打聽,都是司睿告訴他的。換成七年前第一次和司睿遇見那時候,郁嘉木打死也不會想到後來會和司睿成為好友,而且司睿還那麼仗義,一直幫他打聽著祈南的事。
雖然有時郁嘉木也會半信半疑地問:「該不會是你對祈南賊心未死吧?」
司睿氣死了:「哇,我抱著被我爸打斷腿的風險給你打聽你就這麼懷疑朋友?」
郁嘉木剛有幾分消除疑慮。
司睿又說:「但是,現在祈南單身,你們分手都那麼多年了,要是祈南非要看上我我也沒辦法的啊,我肯定把持不住的,要真那樣,只能對不住你了。」
郁嘉木:「……」
去年,司睿告訴他,祈南在國外散了一年心回來了,沒回H市,怕是不想再踏上傷心地,正如當年,他這次去了S市,在S市開了新畫室。
於是郁嘉木考博就選了S大,S大比H大更老牌,科研力量雄厚,S市也是國際大都市,有郁嘉木想進的國家研究所。他的履曆漂亮,又有林教授的推薦,倒沒什麼波折,新導師是位姓王的教授,五十幾歲,頭髮花白。
郁嘉木到新地方後,剛安頓下來沒多久,還沒來得及去找祈南,司睿便通知他一個噩耗:「完了,我聽說祈南有新男朋友了。以結婚為目的在交往,可能年底訂婚,我媽都在準備送他的訂婚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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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之後,一來是心情不好,二來是舊病複發,還想避開郁嘉木,祈南出國後,就窩在某座小莊園裡,畫畫,釣魚,騎馬。
期間艾琳結婚,又去參加婚禮,這都是艾琳第三次結婚了,新郎每次都不同,朋友還是那幾個。婚禮後過了半年,生下個金髮碧眼像是小天使一樣的寶寶,祈南送了一套玉鎖玉鐲玉如意,當了這個小寶寶的乾爹。
這個寶寶天生愛笑,祈南看了喜歡的緊,竟然也有幾分想要個自己的孩子。
「我不是催你結婚。」艾琳遺憾地說,「你長得這麼好看,不把基因傳下去我都覺得可惜。不結婚也可以要個孩子啊,有很多方法的。」
祈南搖搖頭,他是很喜歡小朋友,但不想那麼不負責任,小孩子可不是光生出來給你吃喝養大就好了,他注定給不了孩子一個健全的家庭。
等到寶寶一歲的時候,祈南才依依不捨地回國了。
哥哥生病,雖然不是什麼嚴重的危及生命的大病,但也要動手術開刀,祈南做弟弟的,當然得回去。
祈東翻了年就六十了,外貌看著卻不止比祈南老了二十。
他是長兄,又父母早亡,拉扯一大家子,勞心勞力,哪能像祈南一樣,每天閒情逸緻,日日披心瀝膽、殫精竭慮,老得快。祈南如今四十了,頭上一根白髮都還沒有,祈東是三十出頭腦袋上就開始冒白頭髮,到了四十歲,就白了半個頭了。就算已經歇下來好幾年,養了養,也還是一身的病,這病啊,不是有錢請好醫生就能不得的。
他們家當然請得起護工,但再昂貴再專業的護工也比不上自家人的陪護,祈南下了飛機就去醫院看哥哥,公立醫院,沒得挑房間,隔壁的病友看到祈南還稱讚:「你兒子真孝順。」
祈東神情複雜地說:「這是我弟弟。」
做完手術過了住了一週就出院,祈東本來是想自己走,但是走不動,坐著輪椅回家的,上車都要兩個人一起攙著。
祈南給哥哥推輪椅,看到哥哥有點佝僂的脊背,還有頭髮,幾乎都白了,突然覺得鼻酸。
哥哥老了。
在祈南記憶裡,小時候哥哥每年春天都會帶他去放風箏,哥哥特別厲害,還用自己用竹篾紮風箏,然後畫圖案,問他:「哥哥做的風箏好看,還是商店裡買的好看?」
祈南就把風箏頂在頭上,用力地點頭說:「哥哥做的好看。」
後來他才知道,在哥哥像他那麼大的時候,爸爸媽媽也親手做風箏送給哥哥。
爸媽死的時候他還太小,但他有哥哥和嫂嫂。
大抵後來對祈風和祈月,哥哥都沒有待他這麼寵地待兩個親生孩子。
他就比祈風大八歲,他十五六歲那會兒,祈風正好到了人嫌狗厭的年紀,皮得很,標準熊孩子一個,整天被爸爸揍,還哭著問媽媽:「為什麼小叔叔可以,我不可以?你們都不罵小叔叔,隻罵我。」
祈南特別尷尬,祈東護短說:「別污衊你小叔叔,小叔叔比你乖多了。」
祈南都覺得祈風挺委屈的,後來還能長成個孝順又可靠的好孩子也不容易。
祈南看著哥哥,覺得自己這輩子真是對不住哥哥,他年紀也不小了,還能陪著哥哥幾年呢?也不該再躲下去了。
唉。回去吧。
因為公司總部搬去S市,祈風不想一家人分離,把老婆孩子也帶去S市,呦呦到這來讀書。
祈東年紀大了以後,愈發惦念親情,也跟著過來,要和呦呦在一起,待幾天又待不住。
祈東突然良心發現,愧疚地說這輩子都沒怎麼陪過老婆兩人世界,現在退休了,他要好好地補償老婆。
真是說一出,是一出,可能說他的不是呢?
祈南送哥哥嫂嫂去機場,回去以後覺得寂寞,那他又無事可做了。
那就重操舊業吧。
開畫室。
祈南這個名字就是招牌。
倒不圖什麼錢,就是,想有人陪著。
招了一群小孩子,熱熱鬧鬧的,讓祈南迴想起當初在小南直街的日子。但是這裡不是小南直街,新工作室的環境雖然幽靜,可沒有小橋流水,也沒有小文助理——小文的老公孩子都在H市,沒法跟他過來。做了那麼多年,祈南也挺捨不得她,幫她介紹了份穩定的新工作,留了聯繫方式,以後要是有麻煩,盡可以找他幫忙。
如今工作室的助理是個二十九歲的女人,還在試用期,祈南挺不喜歡,有時候還會不小心叫錯名字,祈南還挺不好意思的。
這天,市中心美術館有個國際畫展,祈南帶了學生們一起去看展。
他這次帶的這批學生小的才十二歲,大的也就十六歲,都是中學生,祈南溫溫柔柔地帶他們每幅畫看過去,介紹一下,長長見識,培養培養美感。
看了一圈下來,學生問:「祈老師,你最喜歡哪幅畫呢?」
祈南想了想,說了其中一幅畫的名字。
另個女學生說:「那個大叔也很喜歡的樣子,我剛才就看到他站在那看,看了得有十幾分鍾了。」
祈南望過去,覺得那個背影似乎有點熟悉。
走過去。
疑惑地問:「岑川?」
岑川正欣賞地入迷呢,聽到有人喊自己也沒回頭,過了會兒聲音才從他的耳朵傳進腦子裡,他轉過頭,瞧見了祈南,有點驚喜:「祈南?」
祈南展顔一笑:「你怎麼在這?……我也很喜歡這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