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番外·錯位04

  K市第一高中是一所創建有百年歷史的名校,今年遷新校址,學生都搬了過去,舊校區亟待拆除,這片會有新的規劃。

  好久沒人住,荒草都長起來了。

  祈南和郁嘉木要是再晚一個月,這裡就拆乾淨了。

  這還是郁教授提出的建議,解鈴換需繫鈴人,得弄清楚癥結所在,他靜下來好好想了想,只說是後悔,其實也沒有明確到底指的是什麼吧,他問了祈南,祈南自己都一頭霧水。

  祈南皺眉想了很久:「我也不知道,說不清楚……」

  那或許祈南後悔的是在十七歲發生過的事?他就問祈南十七歲的時候在做什麼。

  「在做什麼?還在學校啊。」後面的祈南沒敢說,他十七歲那年,傅舟去了部隊,他天天泡在畫室,日復一日地練習畫畫,以抵思念。但傅舟這個名字,在他和郁嘉木之間屬於禁語,輕易他是不會提的,要是不小心提起,大家都尷尬。

  教學樓不算是危樓,沒有人嚴加看守,他們輕易地進去了,舊籃球場上還有幾個家住附近的小孩在打籃球,球不小心飛到他們這邊,郁嘉木接住球,在三分線外投籃。

  沒中。

  祈南笑了。

  郁教授給自己挽回面子說:「偶爾也會失手嘛。」

  祈南帶著郁嘉木去了老教學樓的畫室,空蕩蕩亂糟糟的,落滿了灰。

  這事兒郁嘉木知道,祈南還給捐贈了一份獎學金,就給學美術的藝術生,這些年還真的有好些資質不錯的孩子,繪畫協會辦的比賽有孩子拿了獎,家境如果不大好,還可以申請更多資助。他是真的很喜歡繪畫,郁嘉木越是年長就越是知道祈南這樣是多麼難得,他認識有些當老師的,還會侵佔學生的勞動成果,他似乎一直以來都很幸運,遇見祈南,學生時代的幾個老師也對他傾囊相授,多有提攜。

  「有想起什麼嗎?」郁嘉木問,「你十七歲的時候發生了什麼讓你後悔的事?」

  祈南茫然的搖搖頭:「沒有……」

  郁嘉木想起了什麼,看了看祈南,沒有說出口。

  因為學校裡也沒什麼人,他們手拉著手散步,踩在厚厚的落葉上,發出輕輕的嘎吱聲。

  他們走到一棵老石榴樹前,上面掛著牌子,寫著這棵樹的歲數。

  郁嘉木是第一次來祈南的母校,但他一下子就想起來了,這就是傅舟的日記裡的那棵樹,他們交往的時候,祈南每天放學都會在這棵樹下等他。

  郁嘉木心平氣和地問:「十七歲那年,你還在等傅舟退伍回來吧?」

  祈南沒想到會是郁嘉木先提起,怔了下,側頭看了他一眼,輕輕地應了一聲。

  換作十年前,郁嘉木都想像不出自己有一天能這麼平靜地提起傅舟心裡卻毫無波瀾,他問祈南:「你以為他死了,等了他那麼多年,最好的年紀都浪費了,後悔嗎?」

  祈南笑了:「那些年我畫了很多我滿意的畫,拿了不少獎,磨煉了自己的畫技,還開了畫室,教出了很多出色的學生,怎麼能叫浪費?」

  那是因為什麼呢?

  他們漫步在斜陽中,天幕上洇染著煙紫和靛紅。

  坐在一張老木長椅上,祈南說:「說不定後悔的不是我,是你,是你一直耿耿於懷吧?你從來都不提。」

  郁嘉木說:「我那不是……怕你想起來,生氣嘛。」

  祈南說:「以前是很生氣的,後來我想想,要不是因為你那時候年少氣盛,我們也不會遇見。」

  所謂命運大抵就是如是了,如果傅舟沒有辜負祈南,那現在世界上估計就沒有他這個人了,如果不是因為祈南喜歡的那句詩,他就不會叫郁嘉木,如果不是他意外看到那本日記,也不會特意追到畫室去,不管過程是好是壞,結局是他和祈南在一起了,無論他再怎麼討厭傅舟,可沒有諸般種種,就沒有現在。

  郁嘉木握著祈南的手,說:「祈南,就算是變不回去了,也沒關係。說不定是上天看你都沒怎麼享受過青春,所以再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呢?身份的什麼也不是大問題,總能解決的,大不了換個身份和城市,重頭再來。你想再上一次學都可以。」

  祈南看著他說:「他們會笑話你哦,會說你為老不尊,拋棄祈老師,和小年輕在一起了。」

  郁嘉木頷首,說:「你都能做到,我當然也能做到。」

  一陣風經過,落在祈南身上的破碎的陽光閃爍了下,他微微笑了一下,不用再多說什麼。

  他們回了家,反正最難熬的日子也不是沒面對過,不會比那時候更糟了。

  大不了就是從頭再來。

  夜漸漸深了。

  他們依偎在一塊兒,郁嘉木問:「現在你年輕貌美,會不會後悔和我這個大叔在一起?」

  祈南親了他一下:「那你這些年後悔過嗎?」

  郁嘉木說:「不後悔。」

  祈南輕聲說:「我也一樣。」

  ……

  他們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郁嘉木醒來,一摸身邊,祈南不在,他驚醒過來,推開門,祈南就在樓下,和平時一樣,在落地長旁邊,背對著陽光,正在畫畫。

  郁嘉木的心一下子定了下來。

  啊,那是一場夢啊。

  就說嘛。

  世界上哪來的什麼神叨叨的事,他還是搞科學的,怎麼可以那麼封建迷信。

  「祈南,你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在畫什麼?」郁嘉木問。

  「你要看嗎?過來看啊。」祈南說。

  郁嘉木笑著走過去,卻在下最後一級台階的時候一腳踩空,像是陡然墜落。

  「鈴鈴鈴……」

  郁嘉木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額頭和脖頸都是汗珠。

  他大口地喘息,外頭天色溟濛,他摸了摸身旁,祈南還在被窩裡,團成一團沒有露頭。

  郁嘉木拿過床頭的時鐘一看,星期一,時間剛過六點。

  祈南從被子裡鑽出腦袋來,打著哈欠懶洋洋地問:「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郁嘉木看著他的臉:「祈南,你照照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