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好……」打電話的還是那個門衛大叔,聲音裡滿是困惑,「沈先生的手機是不是壞了啊,怎麼電話一直打不通啊?」
蘇棠轉頭看了一眼水池裡的螃蟹,好氣又好笑地嘟囔了一聲,「他手機不壞,人挺壞的……」
電話那頭的人沒聽清楚,「啊?」
「您有什麼事嗎?」
「哦……你還在他家裡嗎?」
「在。」
「剛才那個姑娘放這兒四箱螃蟹,說沈先生一會兒來拿,我這都快換班了,你們什麼時候來拿走啊?」
還有四箱……
蘇棠有點想找人打一架。
「不要了,您拿去吃吧。」
蘇棠憋著火氣,口氣多少有點發硬,門衛大叔只當她是被催得不耐煩了,「這不行,不行……你要是不方便來拿,我就找人給你送過去。」
沈易是不會讓她一個去搬四箱螃蟹的,她也不覺得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合適出門去搬螃蟹,蘇棠有氣無力地嘆了一聲。
「那就麻煩您給送一下吧。」
「好勒,一會兒就去啊……」
「謝謝您了。」
蘇棠掛掉電話走出廚房的時候,沈易正窩在客廳的沙發上溫柔地安撫那隻被螃蟹嚇傻了的大毛球,蘇棠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把他的目光捉回到自己的身上。
蘇棠苦笑,「沈妍可能是把陳國輝送的蟹券全取成螃蟹給你送來了,還有四箱,在門崗放著呢,一會兒門衛就幫忙送到家裡來。」
沈易微怔了一下,笑著點點頭,揉在那隻毛球頭頂上的手停也沒停。
蘇棠被他這過於淡然的反應看得一愣,一時間懷疑是自己說得快了,沒讓他把重點看清楚,於是又一字一句地解釋了一遍。
「四箱,再加上廚房裡那一箱,一共五箱。」
蘇棠說著,伸出五根手指頭在他眼前晃了晃,「五箱螃蟹,一箱二十隻,你家裡馬上就要有一百隻活螃蟹了,你明白這是什麼概念嗎?」
沈易牽著一點饒有興致的笑意,認真地搖搖頭,等待蘇棠的解釋。
蘇棠垂手指指地板,「就是你把它們全放在地上,給它們一定的擴散時間之後,從理論上來說,在你家裡平均每二點四平米的範圍內就能找到一隻螃蟹了。」
蘇棠說完,又當空比劃出了一個大約一米見方的正方形。
「就是大約兩個這麼大的面積。」
沈易帶著濃濃的笑意搖搖頭,舉起空閒的那隻手來,曲起手指比了個數字「九」,又比了個數字「四」。
蘇棠噎了一下,沒好氣地瞪他。
「對,待會兒要吃掉六隻,還剩九十四隻活的……九十四隻活螃蟹,你打算怎麼處理啊?」
沈易依然帶笑的臉上看不出一點發愁的意思,小心地把蜷在他腿上的貓抱起來,放到一旁的沙發坐墊上,又柔柔地安撫了幾下,才從茶几下面拿出平板電腦,抿著嘴唇靠回到沙發裡,有些愉快地擺弄了起來。
看他這美滋滋的神情,蘇棠猜他大概是在搜「大閘蟹的九十四種吃法」一類的東西。
反正他具有這些螃蟹的決定性支配權,蘇棠懶得管他,轉身回廚房繼續收拾那些歸她處置的螃蟹去了。
蘇棠剛把那六隻螃蟹塞進蒸鍋裡,沈易就走了過來,拍拍她的手臂,把平板電腦遞到她面前。
蘇棠一手按著被螃蟹們一個勁兒往上頂的鍋蓋,低頭往屏幕上掃了一眼,愣了一下。
「這是……魚缸?」
沈易點點頭,手指在屏幕上輕輕劃了一下,切換到另一張網頁上,還是一張魚缸的圖片,只是變了個款式。
沈易有些期待地看著她,好像是要她在兩者中評出一個優劣來。
蘇棠一邊跟被徐徐升起的熱蒸汽嚇瘋的螃蟹們較勁兒,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他,「你想在家裡添個魚缸嗎?」
沈易點點頭。
「鍛鍊你那隻貓的自主捕食能力?」
沈易笑著搖頭,垂手指了指一旁箱子裡那些沒能被蘇棠翻牌子的螃蟹。
蘇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手一抖,鍋蓋差點兒被螃蟹頂起來。
「你要把那九十四隻螃蟹養起來?!」
沈易認真地點了點頭。
蘇棠直覺得欲哭無淚,這個人還真不熊則已,一熊起來就沒完了……
「你今天吃藥了嗎?」
沈易只當這是一句來得莫名其妙的關心,愣愣地點了點頭,把蘇棠看得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蘇棠耐著性子嘆了一聲,「螃蟹確實是一種可以人工飼養的動物,但是打包裝進箱子裡的陽澄湖大閘蟹是一種食物。」
蘇棠伸手指了指被那幾隻依然不屈的螃蟹戳得喀拉喀拉直響的鍋蓋,苦口婆心地教育這個一米八幾的熊孩子,「食物也是有尊嚴的。」
沈易笑著低下頭,在平板電腦上輕快地點擊了一陣,然後把一句不帶絲毫孩子氣的話遞到蘇棠面前。
——這是陳國輝送給我的一個提醒,我應該把它放在一個醒目的地方。
蘇棠怔了一下,心裡微微一沉。
蘇棠把目光從平板電腦的屏幕上抬起來,落到這個依然笑得很柔和的人的臉上,抿了抿嘴,「我說句多嘴的話,你別生氣。」
沈易被她突然嚴肅起來的樣子看得愣了一下,柔和的笑容化成了認真,輕輕點頭,示意她但說無妨。
「我知道你脾氣好,度量大,不想跟陳國輝一般見識,但是他現在已經欺負到你家門口了,你也不能老是這樣躲著他吧。」
沈易笑起來,乾淨的笑容裡帶著他標誌性的自信,清晰而不張揚,這張病得發白的臉上頓時多了幾分光彩。
沈易笑著打下一句話。
——我已經考慮過了,會給他一點警告。
沈易被人欺負的時候蘇棠擔心,現在看著他準備去欺負別人了,蘇棠擔心得更厲害了。
明明是一句耀武揚威的話,被他寫出來還是這麼溫柔客氣,沈易實在不像是個擅長欺負人的人。
「你打算怎麼警告他?」
沈易像是看出了蘇棠的擔心,伸手在她肩膀上輕撫了一下,把托在手上的平板電腦遞到她面前,讓她看著自己打字。
——放心,只是打一次很小的心理戰。
但凡帶個「戰」字,多半都不會是什麼好事,蘇棠看得更心慌了,「你很有把握嗎?」
沈易笑得更明朗了。
——胡思亂想是最具有殺傷力的武器。
蘇棠看出來這句話裡有一半的意思是在調侃她,笑著瞪他,「你得給我透露一點核心劇情,我才能決定能不能放棄使用這種殺傷性武器。」
沈易玩味了一下蘇棠的話。
——什麼算是核心劇情?
「就是……」蘇棠稍作考慮,「對最終結局產生最大影響的那個環節。」
沈易像是慎重思考了一下,才認真地打下一句話。
——我剛才聯絡了幾家媒體,準備在國慶節之後開一場發佈會。
蘇棠被「發佈會」三個字看得一愣,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你不是說……你們這個行業必須守口如瓶嗎?」
沈易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有些值得守,有些不值得。
蘇棠原本覺得沈易的「守口如瓶」總是讓她有些不由自主的心酸,現在才發現,在這個習慣於守口如瓶的人被逼得非發聲不可的時候,這種心酸會驀然加重十倍百倍。
蘇棠咬了咬牙,「我真有點想辭職了。」
沈易微怔了一下,忙蹙眉搖頭,以極快的速度打下幾句話。
——你放心,華正集團的基礎很紮實,很有發展前途,只是現在的經營方式存在一些問題,我從沒想過要摧毀它。
蘇棠搖頭笑笑,「我不是不想在華正幹了,我是不想做土木這一行了。」
沈易有點不解地看著她。
「我想去火葬場工作。」
沈易被她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嚇了一跳,抬手在空中劃了個大大的問號。
蘇棠伸手在他皮肉單薄的腮幫子上捏了捏,「在那裡工作可以合法地把欺負你的人都燒成灰。」
沈易笑著給了她一個飽滿的擁抱,然後帶著半真半假的委屈輕咬著下嘴唇,在平板電腦上敲下一句話,眨著眼睛看她。
——你也欺負過我。
蘇棠挑眉看著這個一轉眼又要熊起來的人,「你還想不想吃螃蟹了?」
沈易若無其事地把目光往天花板上一送,抱著平板電腦乖乖走出了廚房。
門衛把那四箱螃蟹送來的時候,沈易已經在網上把魚缸買好了,蘇棠把螃蟹端上餐桌的時候,沈易連飼養螃蟹的注意事項都研究清楚了。
蘇棠是按一人三隻的量準備的,結果沈易連撒嬌帶耍賴地折騰了那麼半天,到底就只吃了半隻,然後就坐在一旁專心幫蘇棠剝蟹腳,手藝熟練得像五星級酒店後廚的大師傅一樣。
蘇棠挫敗感十足地掃了一眼那幾隻被自己啃了個亂七八糟的蟹腳,吐掉嘴裡的蟹殼渣滓,幽怨地看著對面這只既美觀又實用的智能剝殼器,「你不是不常吃螃蟹嗎,怎麼剝得這麼利索啊?」
沈易把手裡的那截蟹腳剝好,放進蘇棠面前的碟子裡,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手,才把放在桌角的平板電腦拿過來,簡單地打了一句話。
——我可以吃一點蝦。
蘇棠搖頭表示不接受這樣的理由,「蝦和螃蟹根本就不是一套祖宗,長得一點兒也不一樣,沒有任何參考價值。」
沈易搖頭否定蘇棠的說法。
——它們都是甲殼類動物。
「然後呢?」
沈易嘴角微彎。
——基本的解剖原理是一樣的。
蘇棠被「解剖」倆字看得舌頭一僵。
「你是不是嫉妒我可以吃很多只螃蟹還不胃疼?」
——是。
蘇棠剛笑出來,手機突然在褲兜裡震了起來,不是有電話打來的那種震,而是被接二連三的微信消息轟炸的那種震。
蘇棠忙把手擦乾淨,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是陸小滿發來的哭訴。
前面八條都是那隻流著兩行眼淚的兔斯基。
後面幾條帶字的消息綜合起來傳達出一個讓蘇棠精神一繃的消息。
蘇棠在桌子底下輕輕踢了踢那個正在專心低頭剝蟹腳的人,等他把抬起頭把詢問的目光投過來,一字一句地告訴他。
「陳國輝好像知道你要開發布會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