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喬延……喬延……喬延……

  許惠橙在心裡默念了三遍,轉頭自我介紹道,「我叫許惠橙。」

  他微笑,點點頭。

  然後她就無話了。

  喬延走出這步行街後,和她調換了位置,站到了她的左邊。

  許惠橙沒有這個意識,也並不留意。直到喬延被一個學生的自行車蹭到,她才知曉他是護她。

  她又感動了。這個男人太過無懈可擊,所以她告誡自己,不要幻想。

  他們行至她的公寓樓附近,前面一個女人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許惠橙望了眼,認出是和她住同層樓的姐妹。

  這個姐妹已經過了三十五歲,生意不景氣,而且價格低廉。

  許惠橙每次看到這姐妹,就彷彿見到了自己的未來。

  許惠橙還年輕的時候,曾經幻想著如果哪天自己沒有市場了,就可以轉行。後來殘酷的事實,讓她認清楚,這是奢望。

  女人迎面而來,帶著濃濃的酒味,她目光在喬延和許惠橙之間停駐了一會兒,然後瞇起眼,那雙眼睛在厚重的眼妝下,呈現出一團的黑。

  許惠橙此刻很慌張,她怕女人揭露她的職業。

  女人也不知看清沒有,就跌著步子過來,向喬延那邊撲過去,口中喃喃著,「帥哥,二百八一晚,我技術很好的。」

  喬延扶住她,向後退了一步,「你喝醉了。」

  女人睜著眼睛,呵呵直笑,「我沒醉……我再給你打個七折……」

  許惠橙在一旁很無措,她低下頭,怕看到他的鄙視。

  喬延掏出錢包,抽出三百塊,「不用找了,好好回去休息吧。」

  女人瞪著那鈔票,這時倒覺得自己是真的醉了。

  他沒再多說,扯扯許惠橙的衣服,「沒事了,她就是喝醉酒。」

  許惠橙惶惶地抬頭,見他的表情還是和善之色,略略安心。她正要說什麼,他一句話又讓他的心提了起來。

  他問,「你怎麼住在這地方?」

  許惠橙直到現在才確認,他真的忘記了在她家借宿的事。

  旁邊那女人極快地接話,「因為她也是雞。」

  許惠橙的臉色霎時慘白,急忙往公寓大堂跑過去。她聽見後面喬延追過來的腳步聲,但是哪裡還能面對他。

  美夢都沒來得及做,就已經碎了。

  她跑到電梯廳時,剛好錯過了一趟。她盯著電梯門,哀求道,「不要過來。」

  喬延在距離她兩米的地方停下,凝視著她的側臉。

  她妝容略髒,眼線也很粗很寬。說實話,那臉並不出色。此刻她緊緊抿唇,按著電梯按鍵的手在抖。

  他出聲安撫,「你別緊張。」

  她頭垂得更低。

  「許惠橙。」他上前靠近她。

  他的聲線醇厚如溫酒,喚的這一聲很好聽。她更加要逃了。

  「我沒有看不起你。」

  她的身體僵了。

  「我送你上去。」

  許惠橙好像沒了思考能力,動作完全依其行事。直到喬延坐上了客廳的沙發,她才慢慢回歸到現實。

  那張矮床刺眼得很,上面有著她骯髒的過去。

  她喪氣,像是等待著審判的結果。

  喬延的目光移向那矮床,然後皺起眉,回憶著什麼。「這裡……我是不是來過?」

  許惠橙一動不動。

  他站起來,走到那矮床邊,摸了摸床單,繼續問,「我來過這裡麼?」

  「算來過吧。」她苦笑。

  他表情帶著歉意,「真是抱歉,我喝酒後就容易忘事。」

  她搖搖頭。其實,他忘了才好,最好今天的也忘掉。

  彼此都沉默了一段時間,喬延瞄了眼牆上的鍾。「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

  她木訥地點頭。

  臨走前,喬延站在玄關處,回首道,「許惠橙,不要把自己放得這麼低。」他的笑容還是誠懇溫柔,彷彿她是個正經人家似的。

  幸好他說完就離開了,不然她就要在他的面前落淚了。

  許惠橙在浴室裡沖洗,奮力搓著自己的身體。

  一邊搓,一邊哭。有傷痛,有感動,有自恥。

  她想走出這裡,她想去有陽光的地方。

  她以前只想著攢錢攢錢,等攢夠了錢,她就自由了。矛盾的是,她對賺錢這件事並不樂力,她總是在月任務完成後倦怠。

  而今,她豁出去要博一博。

  許惠橙主動去找康昕,問康昕這周去不去柵欄溝。

  康昕有些意外,「怎麼突然開竅了?」

  許惠橙隨便找了個理由,「我的仿品被客人認出了。」

  康昕笑了,「那些人的眼都賊利賊利的。」

  「嗯,我想還是買幾件真的。」

  「後天有新的展台,我們中午過去逛逛?」

  許惠橙點頭答應,她確實應該提高客戶群的檔次了。

  她晚上還是去場子兜跳,自從那個快槍手後,她就沒有獨舞任務了。在場子裡,她拼不過那些風情萬種的舞孃,但是,比起被包夜,跳一場舞顯得沒那麼累。

  之前那批新來的年輕美女,仍然壟斷著大部分的客源。

  會所裡有幾個姐妹在那抱怨媽咪的分配不公,憂心著月任務,然後又談起許惠橙這個月的業績,說她怎麼怎麼走運。

  許惠橙在一旁無動於衷。那是她命大掙來的錢,沒什麼好嫉妒的。

  她因為跳舞的關係,更少陪客了,都是跳完舞就直接回家,再也不去食街。

  她窩在家裡看電視時,覺得自己是不是在慢慢離開妓女這個頭銜,邁向了舞女。

  然而,一通半夜的電話給她澆了大盆冷水。

  對方打的是她的固話。

  她被吵醒時,蒙在暖暖的棉被裡根本不想起來。回到現實後,她驚得發抖。她知道是誰來的來電,她不想聽,可是不敢。

  她連衣服都沒披,穿上拖鞋就連忙下樓來。

  才接起電話,那頭的男人陰森森地笑,「山茶,我以為你會假裝不在。」

  「武哥,我剛才在睡覺。」她力持鎮定,感覺背脊在發涼。

  朱吉武繼續笑,沙噶的聲線,在寂靜的夜裡更顯刺耳。「聽說你這個月幹得不錯。」

  「是媽咪介紹的客人好。」

  「哦?」他轉了調,「不是個暴力狂麼?」

  「還行。」她站在無光的客廳,樓上房間的燈透下來,把她的影子折射在牆角。她望著自己的影子,竟然越看越扭曲。

  「山茶,好好幹。」朱吉武佯裝溫柔,「以後提你當頭牌。」

  「謝謝武哥。」她回答很流利,眼睛裡是一片的死寂。

  「你去睡覺吧,我這裡還是大白天。」

  「武哥晚安。」

  掛斷電話,她從僵硬中緩過來,一時居然站不穩,跌在旁邊的沙發上。

  她抱膝縮起來,打著冷顫。

  幸好,他不在國內。

  直到不再發抖,她才重新上樓,關燈,回到床上。

  閉上眼的時刻,她的想法是,她一定要努力離開這裡。

  第二天一大早,許惠橙就開始思考應該穿什麼去柵欄溝。

  那種地方,她當然不敢穿仿品。但是,她不懂潮流,平時的衣服要麼毫不起眼,要麼太過風塵。

  於是,她急急出去,在街邊的報刊亭買了本時尚雜誌,找了個搭配套裝,打算依樣畫葫蘆。

  她先是回家找了找類似的款型,然後試了又試。最後藉著雜誌的建議,也算是有了小小的突破。

  至少,到了約好的那天,康昕眼前一亮。「山茶,你以後都好好打扮,肯定出彩。」

  許惠橙坦白道,「我品味不怎麼好。」

  「我印象中,你似乎很喜歡穿羽絨?」

  許惠橙點頭。

  康昕淺淺一笑,「保暖和時尚是不衝突的。」

  她倆是打車去的,所以兩人最共同的話題不適合在司機面前展開,只能說些不著邊際的娛樂新聞。

  到達那棟樓後,康昕挽起許惠橙,悄聲說道,「山茶,這裡的來客質量都不錯。」

  許惠橙這時聽出了端倪,愣愣扭頭望康昕。

  「努力吧。」康昕這一刻的笑容帶著說不出的心酸。

  許惠橙明白了。姐妹們來這裡不是只為了淘折扣品,更多的,是尋找客戶。

  康昕很快就放開了許惠橙的手。

  兩人乘了觀光梯,直上頂層。

  到了門口,許惠橙覺得自己抱著來買打折品的心態還是太過天真。

  因為柵欄溝的門票價格,居然是四位數。她差點想退縮了,但是既然是她主動找康昕的,她就不能臨陣脫逃。

  許惠橙進去後,只見燈光璀璨,裝潢奢華。所謂的展位,是在一個個正方形的高台上,大一圈的小池子在高台的下方,水波泛著湛藍的光。

  逛的人三三兩兩。

  康昕熟門熟路,在某個展位賞了片刻,便執起旁邊的名片。

  許惠橙沒了心思。越是接近燈光,她越不適應。她藉口去洗手間補妝,穿過走廊。

  洗手間的旁邊,有個吸菸區。

  她經過時,聞到嗆人的煙味,然後聽到裡面傳來一句,「鍾定,你真的要和那女人結婚?」

  一聽這名字,許惠橙陡然緊張了,她趕緊往前走。

  「那當然。」鍾定的語調有著明顯的譏諷,「倒貼送我一個女人玩,不玩白不玩。」

  他吸了口煙,無意的瞄到門縫裡閃過的身影,便拉開門,看著許惠橙的背影匆匆進了洗手間。

  他開心地笑了。

  這個女人,進的是男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