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惠橙閉眼時,聽覺的感官更為敏銳。她聆聽著車子的聲音,心裡的恐懼無限加劇。
她的這輩子,過得很糟糕。雖然她曾經覺得死了就一了百了,但是她又想,如果繼續活下去,說不定日子就好了呢。她就是抱著這一線希望,苟且至今。
而且,她怕死,她也不想死。
許惠橙在這念頭晃過後,倏地睜開眼,隨即又被車燈刺到眼睛。
鍾定的車遠燈一直在閃,刮雨器一下一下劃動。
她也沒空去猜測為什麼不下雨,他卻要刮雨。這一刻強烈的求生意識讓她的勇氣爆棚,她命令自己快跑開,不能再拖延了。
她緊緊咬著牙,腿腳在顫抖,轉過身子就要往旁邊跑。
這動作引來的,是鍾定加大的油門。
她真的是被嚇到了,才邁開步子,就被自己絆了一個趔趄,跌在了路上。
在終點處監督的某人,看到許惠橙的動作,皺了眉頭。基本上,可以判這一對出局了。
許惠橙幾乎是四肢帶爬,從她興起念頭到滾了出去,不到十秒。
鍾定的車一路奔去,車輪壓過方才她所站立的區域。
她慘白著臉,回頭望瞭望,有種劫後餘生的虛脫。然後她軟趴趴地半伏在地上,渾身都是冷汗。她深呼吸,再深呼吸,好像是要以此來確認自己真的還活著。
她慢慢動了動,小腿以下又冷又僵,遲鈍得很。狼狽爬了起來後,她抬頭望望周圍,之前停滯片刻的思維重新歸位。
她遠遠見到,鍾定的車掉了個頭,又回來了。
許惠橙害怕得盯著他的車朝她駛來,卻不知如何再逃開。或者說,在此時,她已經想到自己剛才舉動所帶來的後果,可能是更為嚴厲的懲罰。
在把她嚇得驚魂後,鍾定倒是剎了車。車子停在她側旁不到兩米的位置,然後他下車朝她走來。
許惠橙不敢看他的表情,她低著頭,退了幾步。
「現在知道怕了?」鍾定音調輕輕的,「剛剛不是很有勇氣麼,敢跑?」
她不吭聲,縮著肩膀,一退再退。
他越來越逼近,直到她無路可退,他扣起她的肩膀,把她攏在山壁和他之間,低頭在她耳邊說著,「小茶花,來,跟我說說,剛才你是為什麼變得這麼勇敢的?」
她偏頭躲著他,忍不住哀求,「鍾先生,我錯了……」
「我當然知道你錯了。」他將她側邊的頭髮撥了下,動作柔而慢,「我之前怎麼說的?我們贏了,我就給你一門好生意。」
她的眼淚都被他嚇出來了。
「在場的任何一個男人,你陪哪個都收益頗豐。是不是?」鍾定呼出的氣全噴在她的耳邊,見她不回答,聲音冷下來,「是不是?」
她點著頭,淚水滑下來。
他用指關節刮了下她的淚痕,「可是你偏偏不聽話。你說我還怎麼給你介紹大金主?」
「鍾先生,我錯了……」許惠橙喃喃著求他。「我錯了……」其實她哪裡錯了?她只是不想死而已。
「知錯了?」他在她的臉頰磨了磨。
「我知錯了……」
「善莫大焉。」他忽然表情一鬆,笑得詭異,「小茶花,那麼我就當你輸了?」
她茫然,一時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既然是你的錯,那我所有的損失都應該算在你的頭上,不是麼?」他說完就放開她,找到了替罪羊,明顯他的心情好轉。
鍾定彎起的笑眼,在許惠橙看來簡直是一把鐮刀,將她的生活希望都割破。
「鍾先生……」她慌張扯住他的外套,見他冷眼掃過她的手,她又識相縮回來,「鍾先生,我……沒有錢……求你……」
他話題一轉,「你賣了幾年?」
她頓時哽住,過了數秒才答,「四……年……」
「那都成爛布了。」鍾定笑了,「沒錢就繼續賣。」
「鍾先生……」
「你叫鍾後生都沒用。小茶花,我的耐性不好,不是什麼時候都這麼好說話的。」
許惠橙心中瀰漫著深沉的絕望,她哭著求他,「鍾先生,對不起……我知錯了,我以後一定聽話的。求你……」
「以後?」他低眸看向她的慘容,笑得更深,「那可好玩了。」
她淚眼模糊,墨黑的眼線順著眼淚化開。
「小茶花,以後歸以後。今天這筆賬,你還是得還清的。不過——」他和善得很,「我可以寬限一段時間。至於具體日期麼,得看你自己的表現。」
許惠橙仰頭看著鍾定的笑。她感覺,自己沒有走出原來的生活,而是掉進了更深沉更無邊的黑洞裡。
為什麼自己不在比賽中被撞死算了呢……
鍾定該說的話說完,就獨自開車回到半山腰的起點。
見到他出局的結果,有幾人吹了口哨。某人喊著:「丫太狠,把那女的逼急了。」
他嗤了一聲。
喬凌迎上來,低聲道,「玩脫了?」他聽那方的人講述這事,倒不是太驚訝。畢竟鍾定就是如此張狂的。
「還好。」鍾定望著遠方的夜空,漫不經心說,「我都不知道四川哪裡有山茶花,怎麼送她的骨灰回去。」
喬凌莫名這句話,正要細問,旁人就在吆喝誰要上場。想到比賽,他瞄瞄鍾定,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態,「你這陣子不太行啊,兩場了都。」
鍾定嘲諷回道,「你才不行。」
「那女人旺我。」喬凌豎起拇指,指了指自己。
「那你好好養著她。」
喬凌差點噎住,「如果她長相再好點,那還勉為其難。」
鍾定不語,摸出打火機,習慣性開關蓋子玩。
喬凌邪邪地笑,「我那女搭檔,等會就到,國色天香。」
鍾定嗯哼一下。他望見許惠橙失魂落魄,從山路向這邊緩慢走過來。
他的表情變得譏嘲。
正如喬凌所說,這種女人,真上不了檯面。
許惠橙沒有過去鍾定那邊,她靜靜待在角落裡觀賽。她不曉得他要如何處置她,也就不敢走。
真正的賭況,她沒有留意。她看著浮動的人影,思緒去了遠方。
她沒來得及攢夠錢離開朱吉武,卻又背負了鍾定的賭金。她想大罵命運的戲弄,她想反抗鍾定的輕視,她甚至恨不得對他拳打腳踢。
但,也就是個想法而已。
她要聽話,她不得不聽話。
賭局最終的贏家是喬凌和他的美女搭檔。那個美人兒,偎依著喬凌,巴掌大的臉上有些傷痕。
曲終人散後,鍾定自顧自兒離去。
許惠橙則差點被一群人遺忘在半山上。
喬凌有了美女的陪伴,早就不記得許惠橙要搭便車這件事。還是有個人臨走前,提起鍾定輸局的經過,問了句,「喬凌,這女人打哪找的?敢違抗鍾定,夠膽啊。」
喬凌這才想起她來。
他把她送到一個繁華的地段。
她道了聲謝。
他心不在焉,應了句就匆匆和美女度過美妙的夜晚去了。
許惠橙攔了車,回到家已然疲憊不堪。
睡覺前,她翻出自己的小寶盒,一遍一遍撫著盒子的邊緣,滴滴眼淚滴落在盒面。
她近來變得有些愛哭了。
自那天許惠橙跟著鍾定出去後,她在會所的待遇突然好了起來。
以前,她是和一大群姐妹共用大的更衣室。而今,媽咪居然分配了一個獨間給她。
最重要的是媽咪的態度,她把許惠橙當成了頭牌似的,還親自指導。「山茶,你可得好好打扮下了。」
許惠橙坐在化妝間,謙卑說:「我長得,也就這樣了。」
「什麼話呢?」媽咪風情萬種,「以前我是隨便你們的,業績全憑自己本事。」
許惠橙笑了笑。
其實媽咪不是隨便她們,而是她只管自己覺得有前途的姑娘們。
媽咪捏了捏許惠橙的臉頰,「可是,如果你上進,我就是你堅實的後盾。」
「謝謝媽咪。」
媽咪瞅著許惠橙的妝容,搖了搖頭,「山茶,你每天化的妝都髒兮兮的,而且這粉底,顆粒真大。」
許惠橙有些驚訝,她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大家都知道她是化妝萬年菜鳥。
「你說你也幹了那麼久了,怎麼連一套好的化妝品都不捨得買。」媽咪表現得很心痛似的。
許惠橙乾笑。
「這鼻影,畫這麼粗,你想演恐怖片麼?」
「……」
「這眼線,嘖嘖,和眼影都胡成一團了。喬先生和鍾先生沒被嚇跑,真是萬幸。」
「……」
媽咪每說一句,就沾著卸妝膏去擦拭。
漸漸的,許惠橙的濃妝被抹去大半。
然後,媽咪動作停住了。她瞪著許惠橙,「山茶,你化妝究竟是為什麼?」
許惠橙也望向鏡中的臉。
為什麼?
因為幹這行都得化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