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定有些心神不寧。他還記得自己離開飯店時,許惠橙那帶著期待的眼神。自纜車意外後,她經常那樣看他,好像真的把她自己的生命交給了他。
他繼續開車兜著圈子。
在即將駛入岔路時,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往後視鏡望瞭望。昏暗暗一片。
他倒車回去,停在距離剛剛岔路口幾十米的地方。然後打開遠燈。
這下,他的心情終於平緩了些。
這裡有兩個岔路口,相距很近。他剛剛兜的,是第二個岔路口。而他今天走出來的,則是第一個。也不知是誰的惡作劇,此時第一個岔路口被一堆草叢擋著,而且由於轉彎角度的問題,又加上有山峰的遮擋,開車經過的,也許以為那不是路,從而進了第二個路口。
鍾定下車把那堆草叢踢開,他站在路口,遠遠就見到了飯店的微光。
他笑了。
其中三兩家飯館已經收攤,別的店面的光暈錯落在山間,彷彿透著一層霧。
鍾定重新回到了車上。
現在已經將近九點,也不知道那朵茶花兒有沒有吃晚餐。他估計她會因為沒有錢,不敢再厚臉皮去吃霸王餐。
他旋了方向盤,轉進了那條岔道,穩穩地向目的地而去。
許惠橙坐在窗前,遙望到車燈的亮光,她已經掩不住心情,只期待那是鍾定。
說真的,在等待的過程中,她也有想過,他離開了那個山洞,會不會又變回喜怒無常、陰森詭異的模樣。可是回憶歷險之後的他,她就自我安慰著,他會來的。畢竟在那麼惡劣的環境中,他都沒有拋下她。那麼安全後,她更應該相信他。
老闆和老闆娘以為他倆的揣測就是真相,覺得許惠橙怪可憐的,晚飯時候,還好心地邀許惠橙一起吃飯。席間搭話時,老闆娘侃侃而談,話題無非就是,長得帥的男人都信不過。
老闆連連點頭,附和道,「特別是那麼帥的。」
「老闆,老闆娘。」許惠橙笑著澄清道,「我和他真的不是那種關係。」
老闆和老闆娘對看一眼,跳過了這個話題。
後來見到鍾定從車裡下來,老闆娘嘟噥著,「還好這丫頭沒被拋棄。」本來老闆和老闆娘就想著,如果等到關店,都沒人過來接的話,那就讓村裡的二狗開摩托車把許惠橙送回去。雖然飯館虧了兩百七,但是也不好把一個女娃扣在這裡。
許惠橙確定那是鍾定後,眼睛就撲閃撲閃的。她微微低頭掩飾自己的情緒,嘴角卻是有著上翹的弧度。
鍾定下車進店來,只瞥了她一眼,然後就轉向老闆。他遞過去數張大鈔,「我來領她回去。」
老闆接過錢,手指一推,只抽出其中三張,「兩百七就好。」他還從口袋裡掏出三十塊,並著剩下的幾張,要還回給鍾定。
「就當是她的茶水費了。」鍾定說完,掉頭直接朝門外走。
許惠橙反應過來,趕忙要追著上去,老闆的手橫在她的面前,「丫頭,這錢拿回去啊。」
她搖搖頭,這也不是她的,她做不了主。「這錢,你們收著吧。謝謝你們今天的收留。」
老闆娘奪過那幾張紙幣,拉起許惠橙的手,往她的掌心塞,「無功不受祿。丫頭,好好和你家那口子過啊。」
許惠橙忙道,「我得走了,他在等我。」她掙脫老闆娘的手,小跑著出去。一出店門就寒風襲來,她喘了一口氣,縮起肩膀。
鍾定在駕駛位,看著許惠橙的身影越行越近,他按下車窗,微諷道,「我以為你要和他們十八相送。」
她乾笑了下,拉開後車門。坐下後她搓搓手,又踮著腳尖蹭了蹭小腿。
他目不斜視,隨手調了暖氣溫度。
車內漸暖,她慢慢放鬆了身子。
回程途中,車裡只有樂聲。許惠橙好幾次想鼓起勇氣問問六百萬的事。她回憶了下鍾定的話,他當時說的是真,可是,不知現今他是不是仍會履行承諾。
當臨近別墅,遠遠望見房子的燈火,她終於醞釀完畢,喚了一聲,「鍾先生……」
「嗯。」聽這口氣,是挺不想理她。
「那個錢……」她聲音低了下去,起了個頭,卻不夠膽子問他還當真否。
鍾定的視線懶得往她那瞄,只是隨口應道,「會給你。」
許惠橙難掩激動地傾前挨近他,底氣都足了,「鍾先生,謝謝你……我會報答你的。我自己還有幾十萬,可以先還你。」
「隨便。」他說得敷衍。什麼幾十萬,他壓根不在乎。或者說,她還與不還,他都無所謂。
許惠橙不想將內心的欣喜表現得如此明顯,可是她忍不住,她連眼角都帶著笑意。也就是這麼一個時刻,她覺得這趟和鍾定來到Z市,不是完全背運的。
到了別墅,鍾定讓她自便,然後他直接上樓睡覺。
她嫣嫣然,望著他的背影,禮貌說了一句,「鍾先生,晚安。」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應答。
許惠橙絲毫不介意他的態度,反正她就是高興著。回房沐浴時,她已經在勾畫著未來的日子。她想著等還清那些錢,就回老家找份工作,只要能安穩餬口就好。
她讀完初中就輟了學,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在家裡務農時,她餵豬耕田什麼都能做。只要是正經的門當,她都願意去努力。
許惠橙站在熱水下,背部較深的傷痕在沖洗的時候,隱隱還有些疼。這份疼痛,又讓她感到忐忑,不曉得朱吉武會不會輕易讓她離開。
可是六百萬和她,明顯前者更有價值。這麼一想,她又安心了些,繼續幻想將來的美好生活。洗完澡,吹完頭髮,她縮進溫暖的被窩,笑著閉上眼睛。
陳行歸是第二天上午到達別墅的,同行的還有幾個公子哥。
他招呼了那幾個公子哥和他們的女伴,「你們隨意。」
然後他和鍾定進了書房。
陳行歸給鍾定帶來了兩部手機,一灰一銀。遞過去的時候,他悠悠開口,「你的傷勢如何?」那個事件,鍾定只是在電話中提了一下。陳行歸找管家詢問後,就立即派人去追查纜車管理員的下落。
「無礙。」鍾定翻轉了下手機,問道,「手機卡呢?」
陳行歸拋了東西過去,「昨天你家聯繫不上你,將電話都打到我這了。」
「哦。」鍾定淡淡應著。他套好手機卡,開機後就有n個未接電話的提示刷刷而來。他粗略瀏覽了下,便收起手機。
「你不問他們找你什麼事?」陳行歸調侃道。他其實明白鍾定的冷淡因何而來。
鍾定似笑非笑,「難道會是好事?」
「是喜事。」
鍾定眉眼一揚,輕輕笑著,「我還真是烏鴉嘴。」
陳行歸掏出一根菸,夾在手裡沒有點燃,只是轉著圈,「你和沈從雁的婚事,他們定日子了。」
鍾定這時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是有一個叫結婚對象的物體存在著。不過,那個人原來姓沈麼。他還真忘了。「什麼時候?」
「這個我哪問得那麼詳細,又不是我結婚。」
「那就等他們再通知了。反正不是今天的話,都來得及。」鍾定事不關己。
妻子姓誰名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的背景。
僅此而已。
也許是由於歷險後的疲乏,又或者是憧憬未來到深夜兩點的原因,許惠橙起床時,已經臨近中午。她的這一覺睡得安穩舒服,沒有人來叨擾。
她出來走廊等電梯,卻不巧碰到了之前在會所裡對她動手動腳的公子甲。
她後悔了。早知道寧願走樓梯,也不來這貪圖方便。
甲沒有認出她來,他的目光在她艷濃的妝容上停留了一秒,就轉開了。
許惠橙暗自慶幸。電梯門一開,甲踏了進去,她故意摸摸自己的口袋,「奇怪,手機呢?」一邊說著,她一邊往回走。
甲直接按上關門鍵。
許惠橙回頭望了眼電梯指示燈,見甲真的下去了,她便轉向樓梯那邊,才一抬頭,卻見前方的平台,喬凌半靠欄杆,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她的腳步頓住了。她還記得他說過,要和冠軍玩。
「山茶?」喬凌都佩服自己,居然能記得這些花名。
「喬先生……你好。」她擠出笑容,換上職業的口氣,偽裝得嬌滴滴的。
「可惜了這臉。」他朝她招手,待她走近了,他上前去碰她的脂粉,然後手指搓了搓,「質地也太差了。跟在鍾定身邊,沒賺到錢?」
「哪會呢。」許惠橙呵笑,客套著,「鍾先生都是大手筆。」
「他大手筆?」喬凌笑開了,「看來你被他玩掉了半條命啊。」
她聽出話裡的意思,微微一愣。這麼說,鍾定確實有些什麼癖好。
喬凌攬住她的肩,在她耳邊低聲道,「冠軍不愧是冠軍,我更想試試了。」說著他伸手在她下巴勾了勾。
許惠橙微微偏頭,萌生了拒絕的情緒。
不知怎的,自昨晚得到鍾定的再次承諾後,她就有種自己離開了這行的錯覺。
所以,她不想再忍受那樣噁心的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