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鍾老太爺差點要應聲說「好」。

  還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說幫他清理門戶。

  這句話簡直目空一切。

  鍾父年輕時候,倒是狠辣果決,頗有大將之風。和鍾母結婚後,也是冷情冷意。就是鳳鶯鶯出現後,鍾父開始呈現出一種倒退的趨勢。

  因此,鍾老太爺對鳳鶯鶯頗有成見。

  鍾延去世後,鳳右以一個勢不可擋的姿態出現,可鍾老太爺還是很冷漠地將鳳鶯鶯和鳳右區別對待。在鍾老太爺眼裡,那些紅顏禍水都是絆腳石。

  然而到了鍾定這邊,女人卻成了導火索。

  鍾老太爺目光炯炯,盯著自己忽視多年的孫子,胸腔泛起了一股說不出的澎湃。

  鍾延是個很有才能的人。在他的經營下,鍾家的事業達到了空前的規模。可是鍾延性格比較和善。

  鍾老太爺不禁設想,如果鍾延當年有鍾定此刻這樣狂妄的氣勢,鍾家也許能更上一層樓。

  鍾父因為鍾定的話,徹底寒了臉。「放肆!」

  鍾定笑著對上鍾老太爺打量的目光,「我想在這個家裡,弒父弒兄應該不算稀奇事。」

  「如果還是在你這樣的年紀,我非常贊同你的話。」鍾老太爺收起過度洩露的情緒,淡淡道,「可是我老了,還是要留個後代給我送送終。」

  「爺爺這麼說,那就是不同意我的提議了。」鍾定一哂,輕輕呼出一串的煙霧,「畢竟,我可沒打算給你送終啊。」

  換言之,鍾老太爺要想享受所謂的送終,只能選擇鍾父那邊。

  鍾老太爺閉上眼。他細細一想,其實鳳右也不一定會給他盡孝。因為家族的耳濡目染之下,親情在自私自利面前,是微不足道的。

  鍾定的話在蔑視鍾老太爺的權威,可是鍾老太爺卻越來越興奮,血液都在加速運行。他迫不及待想撕開鍾定的面具,深窺裡面還隱藏著怎樣的嗜血殘忍。他期待這只多年的病貓,亮出其凶狠銳利的爪子。

  相較於鍾老太爺非常態的激動,鍾父的反應就比較符合自然規律。

  鍾父冷笑,「恐怕你自己活不到那時候吧。」

  鍾母在這一刻終於開了口,「現在是什麼事?活不到啊、終啊,這種不吉利的話,當著爺爺的面,你倆倒說得順溜。」

  鍾老太爺突然哈哈大笑,洪亮的聲音顯示出他還很硬朗,「鍾定,你有什麼資本和你父親鬥?你真以為阿延那些股份你能霸佔一輩子?」

  鍾定靠在沙發上,悠哉地叼著煙,姿態很閒適,「當年我沒有阿延股份的時候,和父親交過手。」

  鍾父沉下臉,在腦海中搜索和鍾定交手的過往,卻找不到。因為在他的印象中,鍾定根本沒有出現過。

  鍾定垂眼吸菸。

  鍾母重新審視自己的兒子。

  鍾定吸了兩口煙,抬起頭來,反問道,「你們以為阿延為什麼能走得這麼遠?」

  鍾父和鍾母的臉色都有變。

  鍾定笑了。

  那笑容看似和煦,實則隱藏了無盡的落寞。

  當年鍾延顧著以德服人,完全不走邪門歪道。饒是他再聰明,暗箭也難防。如若不是有一個哥哥,鍾延早在爾虞我詐之中退挫了。

  鍾定就是那個把所有光明都給了弟弟,而獨留自己在黑暗中的獵者。

  他的弟弟,是所有人眼中的第一。而他則被襯托得碌碌無為。

  在鍾延還在世的時候,鍾父就想扶鳳右起來了,可是一直遭到阻擾。鍾父還以為是鍾母的施壓。

  後來鍾延去世了,鳳右的前景豁然開朗。因為那股勢力完全消失了。

  鍾父咬牙,「居然是你……」他曾經把一半的財產悄悄轉移給鳳鶯鶯,誰料鳳鶯鶯被騙,鍾父可謂是損失慘重。

  鍾母心中大駭。她一直以為是鍾氏上下貪圖鍾延的才華,沒有對他下毒手。她萬萬沒料到,是另一個兒子為鍾延鋪出一條見不得光的暢途。

  她這些年,到底錯過了怎樣的鍾定。

  鍾老太爺琢磨過來鍾定的話中含義,他的目光如刀,「為什麼?」鍾定為什麼甘願?

  「因為他是我弟弟。」鍾定解釋得很平淡。

  鍾老太爺開始急了,「你弟弟早就死了!如果你早把這些說出來,家族的產業不都是你的?」

  鍾定不屑,「我不稀罕。」

  什麼產業、公司,那是鍾延的夢想。

  在鍾延死亡的那一刻起,鍾定就徹底退出了家族的內鬥。他只要保住鍾延留下的遺產就行。

  吃喝玩樂、遊山玩水,自由自在。多好。

  他家的傻花兒,見過的天地就那麼點大。他想就這麼陪著她隨便走走看看。

  「你!」鍾老太爺越想越不甘,「你好好的進去公司,如果你證明了你真正的實力,鳳右那邊我來平衡。」

  「別太把自己當回事。」鍾定擰斷手裡的半截煙,彎著的眼眸,和曾經的鍾延一模一樣。「爺爺,你在我這裡,算不了老幾。」

  鍾老太爺吹鬍子了。

  「如果鳳右不把主意打到我女人身上,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鍾定從沙發上站起來,不再收斂自己的睥睨氣勢,「現在麼,難了。」

  鍾父深呼吸,按耐住脾氣,「你到底把鳳右藏哪兒去了?」

  鍾定忽略這個問題,繼續說,「還有你,父親。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稱呼你。」

  鍾父險些咒罵這個不孝子。

  鍾母望著這個陌生的兒子,「你如果掌控了公司,不就等於教訓鳳右麼。」

  鳳鶯鶯在一旁聽了,將仇視的目光射向鍾母。

  「不稀罕。沒什麼事,那我走了。」鍾定說完就準備離開。

  鍾老太爺生出一種暴殄天物的惋惜,他提高了音量,「鍾定,如果你今天踏出了這個家門,我有的是辦法切斷你的後路。」

  「知道。」鍾定這麼回道,繼續往門口方向。

  「鍾定!」鍾老太爺在此刻,突然萌生出一種不捨的情緒。

  鍾家這一代後生力量,就鳳右和鍾延是格外出眾的。鍾延已經沒了。鳳右的確很有才能,但是如果多一個鍾定,那就更好了。

  鍾老太爺想挖掘鍾定的暗黑為己用。

  鍾定停住腳步,回頭望鍾老太爺,「你有沒有以一個爺爺的心情叫過我呢?」

  鍾老太爺愕然。

  「沒有。」鍾定降低了音量,「如果小茶花知道你們這麼醜陋,她會嫌棄我的。」

  鍾父冷冷掏出電話,吩咐助理,「攔住鍾定。」

  鍾定笑開了,「你可以試試是你狠,還是我狠。」

  他這詭譎的氣場,讓鍾老太爺淪陷了。鍾老太爺又有些失常,他覺得現在的鍾定是他的好孫子。

  鍾定接替了鍾延所有的負能量,所以鍾延能夠以一個完美的謙謙君子形象,屹立於鍾氏金字塔的頂端。

  而鍾老太爺追求的,就是這樣的一將功成萬骨枯。

  鍾老太爺制止了鍾父,然後朝鍾定作出最後的挽留,「你先回去吧,考慮考慮我的話。」

  鍾定撇嘴,鼻子哼出一聲蔑視,然後掉頭就走。

  鍾母看著鍾定的背影,又想起了第二個兒子。

  她和鍾父婚前沒說過話,婚後沒同過床。鍾定和鍾延這對雙胞胎,是試管嬰兒。

  她對於這雙孩子,開始都不抱感情。後來鍾延的優勢就出來了,他就像一道光,吸引著大家的注意力。她那時候覺得,自己生了個討喜的兒子。

  可是她的母愛卻分不出給鍾定。

  鍾定太頑劣,不聽話,爬山上樹就有他的份。而且他冷漠,即便對著鍾家的長輩,他都是一副誰欠他情的模樣。

  在這雙孩子六歲那年,他們瞞著長輩們去探險,出了意外。

  因為山崖的碎石掉落,鍾延的頭卡到了山縫裡。

  鍾定嘗試著奮力去抬碎石,碎石紋絲未動。

  鍾延也算是幸運,那塊碎石沒有砸到他的頭,他還能保持樂觀,「哥哥,去喊大人過來吧。」

  鍾定望了眼那塊石頭,知道憑自己的力氣是搬不動的。「阿延,你等我回來。我很快。」

  然而,等鍾定再度回來,鍾延卻不見了。

  鍾母急壞了,立即派人四處去找。三個月後,鍾延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鍾母氣得天天指著鍾定罵。

  「你把我的阿延還給我!」

  「那塊石頭怎麼沒有砸到你頭上!」

  「你是不是嫉妒阿延?把他害死了!」

  「小小年紀不學好,去探什麼險!阿延能和你比爬樹嗎?」

  「為什麼不見的是阿延?不是你?」

  ……

  鍾定越來越冷漠。開始鍾母的謾罵還能讓他覺得委屈,後來他臉上沒有了表情。

  鍾延失蹤後,鍾定就是鍾母鍾父僅剩的血緣延續,基於兩個家族的考慮,鍾老太爺對外宣佈,鍾定是鍾家唯一的少爺。

  頭銜是有了,可是父不親母不愛。

  鍾定變得更加張狂,打架鬥毆什麼事都去添亂。

  鍾家都以金錢了事。

  鍾定十四歲那年,和一個女老師搞到了一起。鍾氏企業因為這個緋聞,遭到了打壓。

  鍾母更是視鍾定為眼中釘,見到他就要諷刺一句,「掃把星。」

  鍾定聽了就笑,一臉的無所謂。

  鍾延就是在這件事後出現的。他那時候改了姓,叫做喬延。當年意外後救他的,是喬姓人家。

  鍾母問他為何這麼多年都不和家裡聯繫時,喬延只笑笑,避重就輕說喬家離得遠,他年紀小,找不到。

  鍾定知道這個不是理由。不過喬延不肯說。

  鍾氏被打壓後,消沉了一兩年,喬延在那之後,展現了極其卓越的經濟頭腦。之後,鍾氏東山再起,甚至更加輝煌。

  喬延仗著鍾老太爺的器重,遲遲沒有改回本姓。

  不過鍾家會喚他「鍾延」。

  喬延在某晚突然提起六歲失蹤的事,「我以為我不在的話,母親就會疼哥哥。」

  鍾定那會兒低頭吸著煙,聽了這話,他沒有抬頭,一直吸菸。好半晌,他輕笑道,「天真。」

  可是他喜歡這份天真的心意。

  有一天,喬延路過某個店,相中了兩個打火機。他分別在打火機底部刻了他和鍾定的名,然後當成了彼此十八歲的生日禮物。

  喬延的意思是希望彼此火旺。他是後來才知道,如果女生送打火機的話,是非你不嫁的意思。

  鍾定一直不知道打火機的真正蘊意,他沒去瞭解過這些小女生的扭扭歪歪。

  對他而言,這是至親送的第一份禮物。這個意義已經足夠了。

  喬延因為才華太過鋒芒畢露,引來了鍾氏其他各派的腹誹。他性情溫和,不愛摻和那些明爭暗鬥,能避則避。可是有時候退讓只會讓對手步步緊逼。

  鍾定就是那時候出手的。他上大學沒多久就輟學了,然後聯合越財,開始凝聚自己的勢力。

  早川裡穗是越財的跨國網友,她和越財是在一個黑客論壇認識的。彼此網聊了多年,卻遲遲沒有見面。

  早川裡穗曾經在日本幫派擔任要職,身手了得,管理能力又強。後來舊組因為某些分歧解散,她不願去新組,就終日上網。某天上網上得煩了,她快速收拾行李,買了飛中國的機票。

  臨走前,她只給越財留下一句話,「我來找你了。」

  越財還以為她是開玩笑。

  早川裡穗到達s市機場後,上網聯絡他。

  越財嚇傻了。他沒有見網友的經驗,尤其對方是女網友,他更加緊張。他硬扯著鍾定上場,「你代替我去,你長得帥,用美男計哄她回日本。」

  鍾定會搭理這種事的話,他就不是鍾定。

  越財只好裝作離線。他想來想去,早川裡穗在這地方人生地不熟,萬一出個什麼事,那他就罪過了。最終,他硬著頭皮去見她。

  他沒有成功把早川裡穗哄回日本去。沒辦法,他先天條件不足,使不來美男計。

  早川裡穗後來見到鍾定,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越財非常理解。他和鍾定站在一起,是個女的,都會選鍾定。

  不過,早川裡穗表示,那是她遇到一個知己的惺惺相惜。與愛情無關。

  和鍾定成為知己不容易,他戒備心很重。

  她足足花了兩年時間,成為他的女性朋友。他把很多人脈都交給她負責。

  鍾定、越財和早川裡穗,形成了一種類似於鐵三角的關係,暗地裡為喬延披荊斬棘。

  早川裡穗曾經和越財說過,「如果鍾家那堆瞎子知道了真相,會後悔的。」

  如今一語成戳。

  鍾老太爺和鍾母都想挽留鍾定。

  鍾定對親情的期待卻早已葬在冰冷的鍾家大宅裡。

  說來也巧,在鍾定離開家裡沒多久,許惠橙接到了個電話。

  她遺落在商場的包包找到了。

  她又驚又喜。她前天還想再買回這款吊墜,然而那店卻說已經沒貨了。

  商場那邊問及她的地址,說馬上派人送過來。

  她想起鳳右那件事,便只留了小區名字,表示自己可以去小區門口等。

  來的是商場的副經理。

  見面確認身份後,許惠橙感覺鬆了口氣。她之前有些擔心會不會是騙子。

  她檢查了下包包,東西都沒少。

  其實商場那邊其實一聽這小區的地址,就已經心慌了。是大人物。現下見到失主本人,副經理更是頻頻道歉。

  本來包包在情人節當天就被清潔阿姨撿到了,可是因為急急交班的緣故,她放到行政辦公室的角落後,忘了說明情況。等到被發現後,已經過了好幾天。

  許惠橙沒有責怪副經理,能找回來她已經非常開心了。

  她回去給鍾定準備了一份巧克力千層蛋糕,然後安心等著。

  鍾定沒過多久,就到家了。

  「鍾先生,你回來啦!」她露出大大的笑容。

  「嗯。」

  她就覺得他今天心情特別好,眉目藏笑。

  許惠橙急著想要送禮物,也不遮遮掩掩,直接遞過去,「情人節快樂。」說完,她又低聲補充道,「遲到的……」

  鍾定靜靜看著那個盒子,笑得眼眸碎光流轉。

  他終於不是只有一個打火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