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下冊·夜深忽夢少年事

  阿衡和盧家公子單獨見了幾次面,雲在臉色日復一日地變黑。

  阿衡遲鈍沒有看出,倒是思爾看到此情此景,依稀想起某人的威脅,自覺離雲在遠了些。

  某次,阿衡與盧莫軍出去喝茶。

  二樓茶座,靠窗,竹簾,古色古香,燃了佛甘羅,香氣淡雅撲鼻,阿衡心境甚是溫和。二人聊了一些趣事,志趣頗是相投,不覺時間過得很快,漸到黃昏。

  天氣預報,晚間B市有雪。

  阿衡看了看時間,正想做幾句結語告辭,盧莫軍卻盯著窗外,看到什麼,忽然笑了,莫名來了一句,帶著嘲諷和瞧不起:「阿衡認識言家龍子嗎?」

  阿衡掃向窗外,茫茫一片的人海,遠去的什麼,在霜色中看不清。她放下自己一側的竹簾,微笑問他:「言家龍子,指誰,做什麼解釋?」

  盧莫君笑:「按說你該認識的,和你哥哥也算是好友,只是現在,大家都不齒和他來往。你想必也很少從你哥哥那裡聽說。」

  「他……」

  「軍中元老言帥的長孫,軍派有名的太子。因為有些龍陽的惡癖,大家起了個外號叫『言龍子』,對這人,名副其實。」

  「哦。」

  阿衡又耐心喝了幾盅茶,摸摸壺,溫嘟嘟的,已經蒸發了甘甜,才微笑地說:「盧先生,天不早了,家裡估計做好晚飯了,我先回去。」

  盧莫軍失笑:「我們好歹算作朋友,不用一直這麼客氣喊我盧先生吧。」

  阿衡點點頭,淡淡地笑開山水,說:「好吧,盧莫軍,再見。」

  窗外風緊,飄起了雪片。

  阿衡轉身下了樓,撐起茶樓階前的傘,隻身走進雪中。

  從那一天起,她和盧莫君不再來往。

  思莞問為什麼,阿衡只說了一句話:「次次都請喝茶,喝得人倒牙還不給點心吃。」

  我說盧公子,人孩子就這點愛好,愛吃甜的。沒結婚時這點小要求都不給滿足,長此以往孩子怎麼敢嫁給您種田生娃傳宗接代您說是不?

  思莞想想也是,埋怨:「我說盧莫君你也忒小氣,給我妹妹買籠甜包子能花你多少錢啊?」

  盧莫軍大囧,揮淚:「我真以為她是個風雅人兒,生性淡泊的。」

  思莞說:「我靠我妹妹能裝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這你都看不出還發展毛?再說,風雅人不是人風雅人不用吃喝拉撒啊?」

  於是,這一次的紅娘思莞做得不甚痛快,又連續介紹了幾家青年才俊,結果次次約會,次次家裡那姓雲的小子捧著心口做西子,心絞痛得我見猶憐。

  阿衡還沒抬腳就昏厥,阿衡一推辭立刻漸漸甦醒,茫然著雲一樣的眼睛拉著他的手,溫柔萬分:「思莞哥,我是不是病得太厲害,耽誤你們的事兒了?」

  思莞含血,心想你一天倒八回次次都倒阿衡懷裡你問我?嘴上卻咬著牙說:「沒事兒,哪天哥一定帶你好好體檢!」

  雲在笑得牙齒細米似的,說:「我這是娘胎裡帶的病,上次做手術好了九分,只剩一分,不定時發作,醫院檢查不出來的。」

  思爾在一旁偷笑,看兄長臉青,酒窩都沒了,把他拉了出去。

  阿衡早就看出端倪來了,揪雲在腮幫,麵糰似的,皮笑肉不笑地說:「雲在你折騰什麼呢,一天演八回你累不累?」

  雲在很嚴肅:「溫衡,我跟你說我愛你,不然我娶你吧?」

  阿衡也很嚴肅:「雲在你要是再敢犯戲癮演三十萬的戲,信不信我拿拖鞋抽死你?」

  她記仇三十萬,很多年。

  雲在:「我怎麼演了?你哪隻眼看見我演了?我是城隍廟的弟子,出家人從不打誑語。」

  思爾探了個腦袋,冷笑:「和尚,你今天晚上再跟我搶羊肉片我捏不死你。」

  雲在:「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僧久病纏身,不吃肉會掛掉的。」

  思爾翻白眼,呸,施施然飄遠。

  雲在依舊膩在阿衡懷裡,小時候的模樣,說:「阿衡我娶你吧,要不,你娶我也成。」

  阿衡說:「哎哎,別動別動,眼睫毛掉眼裡了。」

  她給他撿眼睫毛,極其認真淡定。

  他懶了,懶得說話了,窩進她懷中,索性睡個天昏地暗。

  一覺好眠,曉春花開。

  年裡年外,有一天阿衡碰到了孫鵬。

  多年的朋友,寒暄近況才知道,這廝在做股票行當,捨得下本錢,賺了不少。

  他轉了轉桃花目:「阿衡,你雙腮泛紅眼含喜氣,是不是好事將近啊?」

  阿衡笑:「是是,承你吉言,明天訂婚,後天嫁人。」

  孫鵬靠在樹旁,也笑:「溫衡,我問你個事兒,成嗎?」

  「你問。」

  「假設,我說假設啊,讓你養隻豬,你是願意養個沒毛沒病的,還是願意養個有缺陷,嗯,比如說眼瞎一隻耳朵聾一雙腿廢了的那種?」

  「……您說呢?」

  「啊,不對,不該這麼問。我是說,如果給你個有缺陷的豬,你願意養嗎?」

  「吃得多嗎?」

  「多。」

  「有膘嗎?」

  「應該……沒。」

  「鬧人嗎?」

  「鬧。」

  「脾氣好嗎?」

  「惡劣至極。」

  「我養它我有毛病啊?」

  「哦……也是,都正常人,有毛病,才要它。」

  孫鵬若有所思,笑笑,抬腳剛要離去,忽而又轉身對著阿衡:「等有一天,我送溫姑娘一件大禮,你即使不喜歡,也一定不要放棄。」

  繼而遠去,背骨如樹身。

  算算時間,過完元宵節,再有兩天就要開學。溫母給阿衡、雲在提前訂了飛機票。

  阿衡趁著開春天氣漸暖,從花市買了一袋種子,忙碌了些夜晚才種齊。央了大院兒裡剪枝的老園丁讓他閒時照看,可憐種子抽條熬不過時賞它們一口水喝,活不活,看命。

  老園丁笑了,嗓門大:「姑娘,那裡面一年前就不住人啦!」

  阿衡也笑:「我知道。」

  老園丁愛花,阿衡給他買了幾盆玉蘭做人情,說:「麻煩您了,我得空了就回來。」

  思莞被媽媽逼得緊,處了個女朋友,長得很漂亮,意外的,眉眼跟思爾有些相似,只是靦腆得很,見人沒話,也不愛笑。

  溫母卻把這准媳婦當個寶,整天兜懷裡寶啊乖地叫著,看這姑娘的眼神甚是慈愛,跟看救命稻草似的。

  思莞對女朋友也很滿意,當著倆妹妹的面就敢膩歪,把倆人噁心得雞皮疙瘩掉一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家世一般,溫老皺眉頭表示不滿,可惜一票對四票,小輩不買賬,只能悻悻然敗下陣來。

  阿衡雲在收拾好行李,第二天要搭乘飛機。

  思莞、思爾一合計,說:「走吧,咱們出去玩通宵吃飯唱K,你們這一走,保不準半年見不了一面。」

  思莞打電話約了達夷、陳倦。這兩位最近建築公司開得風生水起,瞞著辛老,小日子蜜裡調油。

  結果等了老半天,酒過三巡,卻是陳倦一人來的,他支支吾吾說達夷有事。

  思莞喝了幾杯酒,有些醉:「辛達夷架子大了,我也請不動了不是?」

  陳倦乾笑:「真有事兒脫不開身,我自罰三杯,代他給你,啊,還有阿衡、雲在賠罪。」

  說完倒了滿滿的三杯,穩當喝完,含笑望著眾人,甚是明媚。

  思莞不好說什麼,添了座位又點了酒菜,請陳倦入席。陳倦坐在了阿衡旁邊,心中思量,雖然認識思莞最早,卻和阿衡最親密。

  大家在飯桌上說說笑笑,陳倦本來就是個心思巧銳的人,連講了幾個笑話,然後,大家笑得死去活來。

  思莞死去活來。

  思爾死去活來。

  阿衡死去活來。

  雲在窩在阿衡懷裡死去活來。

  陳倦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想起了某些熟悉的場景,然後感嘆,不就換了個演員嗎,老娘怎麼還就看不下去了呢?面上卻依舊是明媚的笑容,不見半分遲疑。

  服務員上了一盤番茄燉排骨,思莞坐阿衡對角線,慌忙招呼服務員放自己一側,有些尷尬地看著阿衡。

  阿衡詫異,心裡卻好笑,站起身夾了一塊最大的排骨,放入口中,咀嚼。

  肉軟湯鮮,嗯,很好吃。

  大家懸著的心放回了原處。

  雲在微笑:「怎麼了,我點的排骨有問題嗎?」

  眾人連呼沒問題,阿衡笑笑,給雲在撈了幾塊排骨,說:「你多吃點兒,別回去又鬧著沒吃飽。」

  他們打的去KTV,思莞、思爾一輛車,阿衡、雲在、陳倦一輛。

  陳倦坐在副駕駛座,走到半路接了一個電話,像對達夷的語氣,隨著風聲斷斷續續的,阿衡聽著只是模糊。

  「嗯……他們沒生你氣……你照顧好他就行了……什麼……藥過期了……哦……我知道了……我現在買新的給你送過去……」

  陳倦轉頭,抱歉地看著兩人:「咱們去KTV之前恐怕要拐個彎,我得買個藥。」

  阿衡問:「怎麼了,是不是達夷生病了?」

  陳倦笑得臉僵:「沒,一個朋友,發燒兩天了一直沒退,家裡又沒人,所以達夷去照看下。」

  阿衡、雲在點頭,陳倦讓司機走到國營藥房。

  下車時阿衡跟著也下來了,幫他選藥。

  她說:「大夫,環丙沙星、頭孢氨片,一樣三天的量。布洛芬三粒,嗯,不要片劑,要膠囊。」

  付了錢,阿衡把裝藥的塑料袋遞給陳倦,低頭指著藥叮囑:「環丙、頭孢是消炎的,每天要在三餐半個小時之後吃;布洛芬不是片劑,不苦,一天一粒,退燒之後,就不要再讓……他吃了。」

  陳倦點頭,笑得比哭難受,說:「我知道,我記住了。」

  阿衡抬頭,本來笑得溫和的面孔卻有些詫異:「你的眼怎麼紅了?」

  陳倦卻扭臉不看她:「小姑奶奶,你沒看,夜晚風大,迷眼。」

  她頷首說:「我們等著你。」環顧四周,是一個高檔住宅區,說,「是這兒吧,你快去快回。」

  她轉身,擋著風,朝車上走。

  他步子飛快,走到哪裡,終於忍不住,眼淚落了滿臉。

  2005年2月,溫衡、雲在飛回H城。

  3月,紈袴言龍子,出席陸氏新年度春裝發佈會,與陸氏孫同起同坐,言笑耳語,關係親密,眾人非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