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自己的成長總是有著淡淡的雪茄味。
但這熟悉的讓人自然生出親近的味道似乎越來越淡,漸漸消散在空氣裡了。
爸爸不再抽菸。
可能是因為有了我們。
他在我心中,是一座沉默的大山。
似乎稱他為父親更適合。
我們本就不那麼親密。
他也從沒主動把我抱起來,細細詢問我的今天都忙了些什麼,有什麼收穫。
有記憶以來我就不太敢看他。
他總肅著張臉,壓低眉眼,挺直著背坐在餐桌的一端。
我儘量控制著自己的餐具,不讓它們發出相互碰撞的聲音。
真怕他一個不開心就直接將盤子扔在我臉上。
但是媽媽似乎任何事也沒有,該做什麼做什麼,也不會因為這陰沉的表情困擾。
相反,我看得出來,她很愛他。
他們有一個共同的衣帽間,一側是爸爸的,一側是媽媽的。
有幾次路過那房間會看見他們做親密的事,媽媽會單膝蹲下身為爸爸扣腰帶,然後他們會糾纏在一起親吻。
我真開心!
爸爸愛媽媽!
那他肯定也愛我,對嗎?
腰帶抽緊的清脆疊響一直迴蕩在腦海裡,一圈又一圈。
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牛仔褲裹著的小細腰,似乎距離能繫腰帶的時間還遠。
以後也要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為我繫腰帶。
像媽媽那樣的,一頭漂亮濃密的長髮,身上總有好聞的香味的女人。
從那個時候我才知道爸爸的衣服都是媽媽給穿的。
Tom放學的時候總會被他父親抱起來放在肩膀上坐著,我也想這樣。
但是接我放學的從來都是媽媽。
爸爸從沒單獨來接過我。
或者來了,只是沉著臉坐在副駕上,靜靜看劇本。
我想親近他,想讓他驕傲,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讓他驕傲。
每次他在家的時候,我總會跟在他身後,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學著他的每一個姿勢,每一個表情和神態。
這讓我開心,彷彿在瞬間無限縮短了我跟他之間的距離。
我的成績是班級裡最棒的。
除此之外,我還讀了很多課外書,甚至能說出世界上所有的人種和他們具體分佈在哪。
爸爸似乎不是愛炫耀的人,我不能主動讓他們知道我有多能幹。
被動的知道?
唔……那太費時間。
可是他豈不是永遠都不會知道?
今天的晚餐吃得非常少,因為爸爸沒有回來。
我似乎都沒力氣挺直脊背了。
晚上媽媽抱我上床,給我晚安吻。
似乎沒辦法再忍耐下去了,我在她離開的一瞬間用力抓住她的手指。
鼻腔痠痛著,但我拚命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Mum?」我弱弱叫她,但又恨不得把這小貓叫的嗓音立刻塞回喉嚨裡。
我是男子漢!我不能用這懦弱的聲音說話!
她回過身,蹲下來有些擔憂的看著我,手放在我頭上,拇指指腹輕輕的,一下下的,安撫性的摩擦著我的額頭,「怎麼了寶貝?」
「Dad是不是不愛我?」我的視線開始模糊,卻又用力睜著眼睛不想錯過她每一瞬的表情。
萬一她欺騙我呢?
誰知道她卻笑了,用力在我額頭上印了一個吻,「當然不,我的寶貝。」
我的手被她合握在溫暖乾燥的兩掌間,「Dad只是不知道怎麼表達愛。」
那天晚上媽媽摟著我擠在我的小床上,透漏了一大堆的秘密。
比如我剛出生的那天,爸爸抱著我不松手,護士都被氣笑了。
我出生後的前三個月,生理鐘是晝夜顛倒的,白天睡晚上醒著,於是在他們休息的時候又哭又鬧,爸爸總抱著我睡在他們中間,我則全程攥著他的食指。他甚至為了我換牙時候咬他手指的習慣戒了煙。
我被這想法驚喜著,大半晚沒睡,興奮還真浪費體力,現在反倒餓了。
下樓找吃的,路過他們的臥室,從門縫看見爸爸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我立刻躲在門框旁邊,悄悄向裡面看。
他輕輕側過身,一縷一縷的順著媽媽的頭髮,用食指側慢慢的、輕輕的摩擦著她的臉頰,又低下頭在她額角印了一個吻。
我被嚇得忘了自己還在藏著偷窺,只直直的看著他。
因為身周整個空氣都溢滿了慢慢消散的悲慟和絕望,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做了什麼夢,為什麼那麼悲傷?
眼睜睜看他正靜靜盯著我,慢慢走到我身邊,我甚至一步都挪不動。
「怎麼沒睡覺?」
低低的聲音像含在喉嚨裡發出,音節卻又清晰的一個個傳進我的耳膜。
「我餓了……」心裡痛恨著自己唯唯諾諾的聲音。
我該給他個好印象的!
他在我面前站了會,我的脖子也因仰望著他那半隱在黑暗裡的臉而微微發酸,但是卻不想低下頭緩緩。
不行。
我從沒跟他這麼近過!
越過我帶起了一部分空氣,有著熟悉的淡淡雪茄味,他走了兩步又停下來。
「不是說要吃東西麼?」
我聽了這話才緩過神來,默默跟著他。
在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自然的牽起我的手,似乎我太矮讓他很不舒服,直接把我抱了起來。
坐在結實的手臂上,看著地面與我的距離瞬間拉遠,心裡愉快的無以復加。
我愛你,爸爸。
我在心裡默默的說。
以後的日子,我開始肆無忌憚起來。
說是肆無忌憚,事實上不過是一系列小請求而已。
我會想方設法琢磨著怎麼接近爸爸。
利用媽媽,利用Key和Bud,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機會,到後來就利用我的弟弟,Corso,後來又利用我們的小妹妹,Angela。
他總是不會拒絕。
比如現在,他正看著我畫的全家福微微翹嘴角。
我知道畫得不好。
人物太抽象,每個人的臉就像不均勻的撒了兩三粒葡萄乾的煎餅。
但是第二天它就被貼在了他工作牆的右上角。
漸漸的,爸爸的書房我如入無人之境般,媽媽和他都知道我不會搗亂,所以也由著我。
當然,作為家裡的老大,擔子自然是最重的,雖然弟弟妹妹不怎麼需要我照顧,但是我也有權利知道我將會有多少個……
嗯……或者計畫有多少個?
直到看了爸爸工作牆上左上角最醒目位置上的,幾張密密麻麻的滿是名字的清單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似乎太過天真了……
只是慶幸自己沒有被安上Almasy。
這個名字太……嗯……特別。
詭異的特別。
妹妹出生的時候我已經7歲了。
看著爸爸一臉心滿意足,像打了勝仗的將軍一般,在那清單上划去了Angela,默默打了個哆嗦。
媽媽知道爸爸的計畫嗎?
如果Vera阿姨的丈夫是這樣她絕對會砍了他吧……那會毀了她的好身材?
她總是把「我的好身材」掛在嘴邊。
她的狗,那個叫雪球的傢伙,非常有趣。
喜歡吃彩虹糖,我就用一粒一粒的糖豆將它引到樹上。
等到上去了之後,它才發現自己已經下不來了……
然後就在上面嚎了近兩個小時。
我真的很抱歉。
其實沒多高,它爬都爬上去了,有什麼下不來的?
狗總是不記事,或者不記仇?
同樣的事,發生了無數次,區別是,它現在自己能輕鬆的跳下來了。
Corso似乎碰上了跟我同樣的問題。
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應付著對於他來說有點複雜的餐具,我總會在心底發笑。
自己當時是怎麼搞的,竟然會懷疑自己的爸爸不愛自己?
事後我得意的告訴他,爸爸只是沉默而已,他可一點也不嚇人。
於是我有了得寸進尺的夥伴。
男子漢長大了總是不能再跟父親撒嬌,而要試著承擔一些責任,即使這些責任在大人看來不算什麼。
但我猶記得冰釋的那一刻,鮮明得彷彿就在昨天。
在我膽小懦弱不敢主動只能悄悄躲藏在角落裡看著他的日子裡,接近他的僅有的方式,一個是模仿他的一舉一動,另一個,是偷偷潛進他和媽媽的衣帽間,披著他的大衣,嗅著上面殘留的淡淡的雪茄味道……
爸爸的味道。
只是那天不巧,被發現了。
他正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看著我,過了半晌,又慢慢走上前來。
我的眼睛開始泛酸。
這是我的爸爸,為什麼我不能親近呢?
我連試都沒試過,我才是個真正的膽小鬼。
我仰頭看他,向他伸出雙手。
他只頓了一瞬,就將我抱起來。
坐在他結實的手臂上,每邁出沉穩的一步,我的心都開心得要飛起來。
用力收緊環著他脖頸的手,在他臉頰印了個吻。
「I love you, Dad.」
他停下腳步。
我的心開始打起鼓來,將頭埋起來不敢看他的臉。
甚至心底做了最壞的設想,比如直接把我丟出去。
直到腦袋蓋上一個溫熱的大手,濕潤的吻印在額角。
「I love you too, son.」
《反向形成晚期療法》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