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Chapter 7

他直視著我,平時總梳得一絲不苟的棕色髮絲掃在眉梢,一雙黑色的深潭充滿了不知名的東西,一下下撫著我的頭髮,寶貝似的撫摸剛射進子彈的地方,又將我拉到他懷裡緊緊抱著,時而在我臉側印下一個個吻。

剛剛打在他臉上,卻出現在我臉上的傷恢復迅速,現在只剩下嘴唇邊的一個小口。我心下瞭然,怪不得第一次跟他做愛那麼痛,結果第二天就沒什麼事了......

專業擋子彈的。

他受傷我負責痛,他死我就得跟著一起死。

至少圓滿了那些苦命鴛鴦同生共死的共死了不是麼?

區別是,只有我的命比較苦,我是被迫著跟他死!

怪他嗎?

那倒沒有。

我早猜到自己的生命會被他終結,在他越來越頻繁的跟我做愛的時候就知道了,只是不清楚是什麼時候。

Helen被他自認為「不可能」的喜歡卻糟到毒打,而他卻並未動我一根手指頭。

持續堆積在內心的忍耐總會爆發。

而我也該死的日漸耽溺於他帶給我的深沉禁錮而又帶著毀滅的感情和肉欲。

那又如何呢,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是麼?

只是結果是意料之外的。

我們在那張對著空蕩蕩強制勞動營場地的床上浪費了整整一晚收拾行李的時間。

與之前做愛都要背對著我相反,現在彷彿看不夠我,甚至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他黑亮的眼睛像充滿水母的深海,深沉夾雜著螢光。

第二天睜眼的時候,他正側躺著看著我,捲著我的一縷頭髮在指間繞來繞去,不是陰沉著緊繃著的面無表情,只是面無表情。看見我醒來了,放開頭髮轉而觸碰我的臉頰,撫摸耳廓,下巴,漸漸壓過來給我一個深深漫長的吻。

我將手放在他的腰側,有以下沒一下的用手指順著他的脊柱溝,又輕輕向下滑,在他的臀窩打圈。

好姐妹給我科普過,有深臀窩的男人很會做愛。

他就勢壓在我身上,順進去緩慢的頂,比起以往溫柔纏綿到極致。

我微微喘息,輕咬他喉結和肩頸交接處。

戰爭快結束的時候才能展露真實的自己,才能去碰他委實讓人遺憾,畢竟浪費了那麼多次撫摸他身體漂亮部位的機會,不過橫在我們之間殺戮的矛盾就此去除也好。

我們還有兩年的時間不是嗎?

除了必要的衣物,Amon只帶了整整五六箱的德國馬克和他那兩個好夥伴。我穿著來時的衣服,只是苦於丁字褲不見了,穿裙子時候很彆扭。

兩個納粹軍官載著我們越境,來到了德國的巴伐利亞州,拜德土茲區。一座療養院,修繕得像莊園一樣別緻,裡面只住著幾個沒有意識的老人,我們則住在療養院後的一棟別墅裡。周圍環繞著樹林,旁邊甚至還有一個小碼頭伸向流過的河,碼頭邊繫著船。別墅另一側是一座馬廄,Amon的馬竟然在這裡。

他竟然給自己找了這麼好的一個避難所。

所有的東西一應俱全,療養院會每週送一堆食物過來。

與以往不同的是,現在我們的關係不是主僕,而是......夫妻?

這個詞還真不好用。

他喜歡幫我,我從沒想過他做的牛排竟然這麼好吃!連切的時候流出的紅色的牛肉汁都那麼美味......

他仍舊面無表情,眉低眼深,只是那些繚繞在他身邊的陰暗的東西彷彿被什麼吞掉了一般。有時候甚至能看見他嘴角有淡淡的笑紋,柔和的眼神,就像一個墮天使。

整個房子只有一張床。

有時候我們除了吃飯就一直待在那裡。

他偶爾會帶著他的兩隻狗騎著馬去打獵。

他也意識到那兩個傢伙又胖了。

冬天的晚上我們會在壁爐前面做愛。火光烤著一側的皮膚溫熱,事實上有Amon就夠了。他就像個暖爐,冬夏都讓人舒適得要命。

我們也許會窩在書房裡看書。從沒想過這麼一個滿手鮮血的劊子手胃口竟然這麼寬泛,對於我一竅不通的地理,他只用一句話總結了------壓力和時間的關係。除了這個,歷史類,各國文學作品一應俱全。我甚至看到了一套四冊的1780年易巴拉版的《堂吉訶德》。這根本不是書是古董,50年之後一套完整的能賣到40萬美元!要知道,稀缺的東西從來都不會貶值。

他就將我抱在懷裡,要麼坐在他腿上,要麼緊挨著他坐在他身側,習慣性環著我的腰,時不時揉捏一下,或者直接丟了他手裡的跟我看同一本,再然後丟了我手裡的書跟我接吻,直接讓我趴在他身上環著我。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Amon被奧地利政府通緝,一些穿著警察字樣衣服的人直接將他帶走了。

整個房子大而空曠。

他已經離開6天了。

在這期間,幾乎每天我都會感到窒息、腹部劇痛和渾身上下任何地方的鈍痛。我簡直睡不著覺,甚至好幾次我擔心的睡不著,只能窩在趴在壁爐邊Wolf和Lacki身上找安全感。

他留給我剩下的塞滿了四個行李箱的馬克,讓我到美國去。

不行!我要去找他!我必須見他!

就在前天我將一切整理完畢準備出發時候,我接到了他即將在克拉科夫行刑的通知。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通知特別地送到了一個亞裔女傭的手上,但是我必須快點去。

我想見他想得快瘋了!

我將他的馬和狗交給療養院的人照管,並告訴她如果我回不來了,希望好好照顧它們,我塞給她2500馬克作為報酬,她推辭不肯收,因為她很喜歡它們,很樂意這麼做。最後我還是將東西硬塞給她。

整個德國百廢俱興,我只好買輛車準備開過去,走之前取了為他定做了的最漂亮的西裝,時間來不及了,我要盡快去克拉科夫。

在德國和波蘭的邊界耽誤了好一陣子,因為我沒有駕照,即使有Amon給我搞來的身份證明。

幾經周折,早10點行刑,我7點鐘趕到了。我表明自己是他的女傭,為他送行,幾個人左右商量了下,讓我進去了。

他面色憔悴。

雖然仍舊面無表情,但已經沒有了陰沉的墮落感,有的只是麻木。我害怕了,越過桌子蹲在他身前,摸他的臉。他抬頭看見了我,眼中漸漸出現了些微亮光,顫抖著手撫著我的臉頰,忽然把我擁進他懷裡,緊到我要喘不過氣。

天!我的Amon!他怎麼瘦了那麼多?我甚至摸到了他凸出的尖銳的脊椎骨節,胸腔側的肋骨都凸出來了!

我不想哭,但是眼睛發熱鼻子發酸控制不住,整個人快要崩潰了。但是不可以,我得忍耐,我不能讓他擔心。沒關係的,我可以陪他不是嗎?他死我也不會獨活,我們的命早在我來的那一刻已經拴在一起了。

我跟他待在會客室的三個小時不到簡直是最寶貴的時光。我們說說笑笑,止不住的悲傷卻縈繞了整個房間,濃重得過分。

「你知道嗎?第一次見你,你凍得像個被遺棄在雪裡剃了毛的小貓。」我正跨坐在他身上,我們緊緊互相擁抱著,生怕一旦分開一方就會消失一樣。他的小貓言論立刻讓我拚命忍住的眼淚瞬間流了出來。

「我的世界一直是黑暗的,你就像是個螢火蟲。」他將我從他懷裡拽出來,替我擦眼淚,順好臉側的頭髮。

「我一直認為自己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現在你給了我理由。」他面無表情的臉透著寧靜和滿足,幾句話竟然沒有任何口音的,清晰的一字一句輕輕說出來。

「時間到了,你可以出去了,女士。」行刑人員之一進來下最後通牒。

我扭頭,拚命掩飾眼中的眼淚和驚慌失措,他撫摸著我的頭髮,忽然用力把我攬過去,重重吸吮我的嘴唇和舌尖,我的眼淚又流下來,他狂熱的吻著我,過了似乎很久,但對於我來說短暫只如一瞬的時間,他微微抬頭,輕輕吻著我的眼睛。

我站在外圍,看著他穿著我為他訂做的西裝,黑色,剪裁得體,是我硬生生把Hugo的學徒挖出來做的。戰爭結束,他不敢露面,躲了起來準備跑路,我給了他3000馬克。

他一直看著我,沒有表情,卻分明圓滿。

我突然越過人群衝了進去,用力啃咬他的嘴唇,「我愛你!」

身邊的行刑士兵急忙把我拉開,我甩開他們的手,「我就站在這!」

行刑時間快過了,他們只是士兵,擔不起責任,看我確實沒有搗亂的意向,隨著我去了。

Amon站在凳子上,脖頸套了繩子,雙手交疊握在身前。

即使沒有笑意,但他那漆黑的眼睛溢滿了點點星光。

兩人踹了好幾次,凳子都沒翻,我就那麼看著他,看見他嘴角微微向上挑了挑,突然感到脖子瞬間被勒住和骨頭斷裂的聲音,我倒在地上。

他正看著我,眼淚順著眼眶流下。

Am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