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尼克·鄧恩/事發之後四日

  現在是清晨五點鐘,蘭德和我正坐在愛咪·鄧恩失蹤案的搜查總部,在空蕩蕩的總部裡一邊喝咖啡一邊等著警方調查朗尼。愛咪從牆上的海報中盯著我們,照片裡的她看上去有些擔憂。

  「我只是不明白,如果愛咪心裡很害怕的話,她為什麼不跟你講呢?為什麼她沒有告訴你?」蘭德說道。

  愛咪曾經到商城買過一把槍,當天恰好是情人節,這就是我們的朋友朗尼爆的料。當時她有幾分窘迫,還有幾分緊張,她說「也許我在犯傻,不過……我真的覺得我需要一把槍」,不過話說回來,她實在被嚇得厲害。有人把她給嚇壞了,她告訴朗尼,除此以外她沒有透露更多細節,但當朗尼問她想要一把什麼樣的槍,她說了一句「能夠一下子了結一個人的那種」,朗尼讓她過一陣子再去,她倒是照辦了,結果朗尼沒有幫她弄到(「這種事我還真管不著」,朗尼說),但眼下他真心希望當時能給她一把。他對愛咪的印象很深,這幾個月來他時不時會想起她,尋思著她到底怎麼樣了,畢竟這位甜蜜可人的金髮女郎有著一張憂心忡忡的面孔,想要在情人節當天買一把槍呢。

  「她害怕的人會是誰呢?」蘭德問道。

  「再跟我講講德西的事,蘭德,你見過他嗎?」我說道。

  「他到我家來過幾次,」蘭德皺起眉頭回憶著,「他長相英俊,十分鍾愛愛咪,待她好似公主一般,但我一直都對他看不順眼,就算是在他們情竇初開、感情一帆風順的時候,就算他是愛咪的初戀,我還是不喜歡他。他對我的態度很粗魯,簡直莫名其妙,對愛咪有很強的佔有慾,不管什麼時候都伸出胳膊摟著她。我覺得這一點十分奇怪,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他為什麼不努力討討我們的歡心呢,難道大多數小夥子不都希望跟女孩父母處得融洽些嗎?」

  「反正我就一心想討你們的歡心。」

  「你確實很討我們的歡心!」蘭德的臉上露出了微笑,「你有點兒緊張,不過緊張得恰到好處,看上去非常討人喜歡,可是德西就上不了檯面了。」

  「德西住的地方離這裡不到一個小時。」

  「沒錯,還有那個希拉莉·漢迪,」蘭德說著揉了揉眼睛,「我倒不願意對女人有什麼偏見,可是她那個人比德西還要嚇人,再說商城那個叫朗尼的傢伙,他可從來沒有說過愛咪怕的是個男人。」

  「不錯,朗尼只說愛咪很害怕。」我說,「還有個叫諾伊爾·霍桑的女人,就住在我家附近,她告訴警方她是愛咪最親近的密友,可是我很清楚她在胡說,她們兩個人連朋友也算不上。她的丈夫說她一直在歇斯底里地發狂,對著愛咪的照片號啕大哭,當時我還以為她是從互聯網上下載了愛咪的照片,不過……如果那些是她自己拍的照片,如果她在偷偷地跟蹤愛咪,那怎麼辦?」

  「昨天我有點兒忙不過來,她卻千方百計要跟我搭話,」蘭德說,「她還對我引用了『小魔女愛咪』裡的一些句子,而且是『小魔女愛咪與密友之戰』那本書裡的句子,當時她說『最瞭解我們的人,便是我們最親近的密友』。」

  「聽上去活生生是個成年版的希拉莉。」我說。

  清晨七點剛過,我們就在高速公路邊上的一家「國際煎餅屋」連鎖餐館跟波尼和吉爾平見了面,跟他們面對面地攤了牌:眼下蘭德和我擔起了他們的本職工作,這事壓根兒沒有半點兒道理;琢磨出一條又一條線索的人居然是蘭德和我,這也實在太離譜了。如果本地警方處理不了這個案子,那恐怕是時候讓聯邦調查局出面了。

  一位身材豐滿、長著琥珀色雙眼的女招待幫我們下了單,給我們倒上了咖啡。她顯然認得我,於是便一直在附近流連,悄悄偷聽著我們的對話,直到吉爾平把她打發走。但那位女招待簡直像一隻死活趕不走的蒼蠅,她給我們滿上了飲料,發放了餐具,一眨眼便奇蹟般地上了菜,而我們幾個人時不時七嘴八舌地說著:「這樣絶對不行……」「我們不要咖啡,多謝……」「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呃,當然,黑麥麵包沒問題……」

  我和蘭德還沒有把話說完,波尼就打斷了我們,「我明白,夥計們,家屬想要參與是很自然的,但你們的所作所為很危險,你們必須放手讓警方來處理。」

  「不過問題就是,警方壓根兒沒有處理,」我說,「如果我們昨晚不出去走一趟,警方根本不會得知關於槍的信息,在警方和朗尼談的時候,他說了些什麼?」

  「跟你聽到的那些話一模一樣。」吉爾平說,「愛咪想要買一把槍,她嚇壞了。」

  「警方看來不怎麼重視這個消息嘛,」我厲聲說道,「你覺得他在說謊嗎?」

  「我們不覺得他在說謊,」波尼說,「他沒有必要故意招惹警方的注意,你的妻子似乎真的讓那傢伙吃了一驚,非常……我不知道,總之他想不通她的遭遇,他連具體的細節都記得。尼克,他說她當天圍了一條綠色的圍巾,知道吧,不是禦寒用的那種,是扮時尚用的圍巾。」她動了動手指,意在表明她覺得扮時尚是種小孩子氣的行為,愧對了她的注意,「一條翡翠綠的圍巾,你有印象嗎?」

  我點點頭,「她有一條這樣的圍巾,常用來搭配藍色牛仔褲。」

  「大衣上還有一枚金色的別針,一枚龍飛鳳舞的 A字別針?」

  「沒錯。」

  波尼聳了聳肩,意思是說:「哦,那就對上號了。」

  「你不覺得他對愛咪的印象有可能太深刻了,以至於他出手綁架了她?」我問她。

  「他有不在場證明,牢不可破的不在場證明。」波尼說著用鋭利的眼神盯了我一眼,「說實話,我們已經開始在找另一種動機……」

  「一種更加……涉及私人恩怨的動機。」吉爾平補充了一句話。他正滿腹疑心地打量著自己的煎餅,上面淋著一團團鮮奶油和點綴著幾顆草莓,吉爾平伸手把奶油和草莓刮到盤子的一側。

  「更加涉及私人恩怨的動機。這麼說,警方總算會找德西·科林斯或希拉莉·漢迪問話了?還是要我去找他們問話?」實際上,我已經答應瑪麗貝思今天去找這兩人聊一聊。

  「當然,我們會找他們問話。」波尼用上了姑娘們用來哄老人家的腔調,彷彿她在向煩人的母親保證會照顧自己的飲食,「我們不覺得這條線索走得通,不過我們會找他們問話。」

  「嗯,太好了,謝謝你們盡職盡責地做了你們的本職工作。」我說,「那諾伊爾·霍桑呢?如果警方懷疑我家附近的人,她不就住在我們小區裡嗎,再說她似乎有點兒痴迷愛咪。」

  「我知道,她給我們打了電話,我們隨後也會找她,就在今天。」吉爾平點了點頭。

  「那好,警方還有什麼別的行動?」

  「尼克,其實我們希望你能抽一些時間配合警方,讓我們多聽聽你的思路。」波尼說,「配偶知道的詳情往往比他們意識到的要多,我們希望你能想一想你與愛咪的爭執……你的那位鄰居,嗯,泰威爾夫人不小心聽到了你和愛咪在她失蹤的前一天晚上吵嘴,說是你們兩人吵得熱火朝天哪。」

  蘭德猛地扭過頭來望著我。

  簡·泰威爾,那個信基督教、做砂鍋菜的夫人,怪不得她一直躲著我的眼神。

  「我的意思是說,難道是因為……我知道這話不好聽,艾略特先生……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愛咪嗑了藥?」波尼一邊問一邊露出無辜的眼神,「我是說,說不定她真的接觸過城裡一些不三不四的東西,反正城裡除了朗尼還有許多其他的毒販,也許她惹下了什麼罩不住的麻煩,因此才想要弄一把槍。畢竟她要買把槍保證自己的安全,卻沒有開口告訴她的丈夫,總是有原因的吧?尼克,我們希望你能想清楚你在當天晚上十一點左右的行蹤,也就是你和愛咪吵架的那段時間,那是有人最後一次聽見愛咪的聲音……」

  「在這之後,就只有我聽過愛咪的聲音了。」

  「在這之後,就只有你聽過愛咪的聲音了。我們還希望你能想清楚你在次日中午的行蹤,也就是你抵達酒吧的時候。如果當時你在這個鎮上溜躂,駕著車開到海灘,然後又在碼頭附近出沒的話,那一定有人見過你,就算只是一個遛狗的路人,知道吧。如果你能幫我們,我覺得那真是……」

  「幫了我們的大忙。」吉爾平幫她圓了話,一叉子刺中了一顆草莓。

  此時此刻,兩位警探都聚精會神地看著我,舉動十分合拍。「那真是幫了我們的大忙,尼克。」吉爾平又友好地重申。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警方提起愛咪與我吵的那一架——警方一直對此隻字未提,而且警方還非要當著蘭德的面告訴我這個消息——他們還非要裝成沒有故意給我設個埋伏的意思。

  「悉聽尊便。」我說道。

  「你不介意告訴我們當時你和愛咪在爭什麼吧?」波尼問道。

  「泰威爾夫人是怎麼跟警方說的?」

  「既然你就在我的面前,我幹嗎還要在乎泰威爾夫人說什麼呢?」她朝自己的咖啡裡倒了些奶油。

  「只不過是場雞毛蒜皮的鬥嘴,因此我才從來沒有提過。」我開了腔,「只是我們兩個都會跟對方爭一爭,夫妻嘛,有時候就這樣。」

  蘭德聞言望著我,彷彿他壓根兒聽不懂我在說什麼:爭一爭?你都在說些什麼呀?

  「當時是……因為晚飯的事吵了一架。」我撒了個謊,「我們說起了結婚週年紀念晚宴的事情,知道吧,愛咪在這些事情上非要堅持傳統……」

  「龍蝦!」這時蘭德打斷了我,轉身對警察說道,「愛咪每年都為尼克做龍蝦。」

  「沒錯,但是我們這裡買不到龍蝦,反正買不到活的龍蝦,因此她很洩氣,我又在『休斯敦』餐廳訂了位……」

  「你說過你沒有在『休斯敦』餐廳訂位,難道是我記錯了?」蘭德皺起了眉頭。

  「嗯,是的,對不起,我的腦子有點兒暈,當時我想過要去『休斯敦』餐廳訂座,但其實我真應該訂些新鮮龍蝦空運過來。」

  聽到這裡,兩名警探雙雙意外地挑起一條眉毛,彷彿在說:「這一對還真是好大的排場。」

  「其實也沒有那麼貴。不管怎樣,我們就為了這事爭來吵去,結果越吵越厲害。」

  「還說到這裡,我咬了一口煎餅,此刻我能感覺身上湧起一股熱浪,不到一個小時,我們就都拿這場架取笑了。」

  波尼聽完只說了一個字:「哦。」

  「尋寶遊戲你玩到哪一步了?」吉爾平問。

  我聞言站起了身,放下了幾張鈔票,作勢要拔腿離開——我可不該淪落到口口聲聲進行辯解的地步,「沒玩下去,現在沒法玩……畢竟出了這麼多事,很難想得清楚。」

  「好吧。」吉爾平說,「既然我們知道她在一個月前就已經覺得受到了威脅,尋寶遊戲就不太可能提供什麼線索,不過有進展的話還是通知我一聲,行嗎?」

  我們一行人慢吞吞地邁步走到熱氣騰騰的屋外,蘭德和我鑽進了自己的汽車,波尼突然叫了一聲:「嘿,尼克,愛咪是不是還穿二號?」

  我對她皺起了眉頭。

  「她還穿二號大小的衣服嗎?」她又說了一遍。

  「是的,我覺得沒錯,二號身材。」我說。

  波尼彷彿大有深意地說了一聲「哦」,隨後鑽進了她的車。

  「你覺得警方這是什麼意思?」蘭德問。

  「這倆傢伙嗎,誰知道呢?」

  在去賓館的路上,蘭德和我絶大多數時候都沒有開口,蘭德盯著窗外閃過的一排排快餐店,而我在回想自己剛才說過的謊……還不止一個謊。我們在「戴斯」酒店繞了一圈才找到停車處,顯而易見,「中西部薪資管理供應商協會」的大會還真是熱鬧得很。

  「知道嗎,我窩在紐約當了一輩子紐約客,還真是沒有見過世面。」蘭德把手擱在門把手上,「當愛咪提起要回這裡,要回到古老的密西西比河畔,跟你一起回來,我想像的全是……一片綠色,農田哪,蘋果樹哪,還有紅色的老式大穀倉,結果我不得不說,這地方真的一點兒也不漂亮。」他說著笑出了聲,「在這個鎮上,我簡直找不到一處美妙動人之物,我的女兒除外。」

  說完他鑽出車,大步流星地向酒店走去,我壓根兒沒有起身去追。蘭德進搜查總部幾分鐘後,我才進去,在房間深處一張孤零零的桌子旁坐了下來。我得在線索斷掉之前儘快完成尋寶遊戲,找出愛咪指引我去的地方。在這裡熬上幾個小時以後,我會對付第三條提示,與此同時,我撥出了一個電話。

  「喂。」電話那頭是一個頗不耐煩的聲音,一陣嬰兒的哭聲遠遠傳來,我能聽到接電話的女人把頭髮從她的臉上吹開。「你好,請問這裡是……請問您是希拉莉·漢迪嗎?」

  對方「砰」的一聲掛斷了電話,我又打了回去。

  「喂?」

  「嗨,剛才您掐了電話。」

  「你能不能把我家算成『請勿騷擾』的客戶……」

  「希拉莉,我不是要賣什麼東西,我打電話來是為了愛咪·鄧恩……愛咪·艾略特的事。」

  電話那頭一片沉默。嬰兒又開始哇哇大叫,發出一陣抽噎,有幾分像是在笑,又有幾分像是發脾氣。

  「她怎麼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在電視上看到了相關新聞,不過她現在下落不明,她在七月五號那天失蹤了,有可能是被人擄走的。」

  「喔,我很抱歉。」

  「我是她的丈夫尼克·鄧恩,我只是給她的老朋友們打打電話。」

  「哦,是嗎?」

  「我想知道你最近一段時間是否聯繫過她。」

  她朝電話深深地呼了三口氣,「你打來是因為高中那樁破事嗎?」在更遠的地方,一個孩子正大聲撒著嬌:「媽媽……你在哪……裡呀。」

  「馬上就來,傑克。」她對著身後喊了一聲,又繼續對我嚷道,「是嗎?這就是你打電話給我的原因嗎?見鬼,那樁破事可是二十多年前的老黃曆了,還不止二十多年呢。」

  「我明白,我明白,你瞧,我總得問一聲,如果連問也不問一聲,那我不成了一個混帳嗎。」

  「上帝啊,真他媽的。現在我有整整三個孩子,從高中以後我就沒有跟愛咪說過一句話,我吃夠苦頭了,如果在大街上看見她,我會拔腿就朝另外一條路跑。」這時寶寶又咆哮了起來,「我得掛了。」她說。

  「占不了你多少時間,希拉莉……」

  對方掛上了電話,而我的一次性手機緊跟著振了起來,我沒有理睬它,我必須把這該死的東西找個地方藏起來。

  這時我感覺到身邊有個人,那是一個女人,但我並沒有抬眼,心中暗自希望她能夠自行離開。

  「現在還沒到中午呢,可你看上去卻一副已經操勞了一整天的模樣,真是讓人心疼。」

  那是肖娜·凱莉,她把一頭秀髮高高地梳成了一條活力十足的馬尾辮,向我噘起了晶瑩發亮的雙唇。「準備好品嚐我的墨西哥玉米派了嗎?」她正端著一道砂鍋菜,把它舉在雙乳下方,上面的保鮮膜沾著水珠。肖娜開口說了幾句話,那架勢彷彿她是20世紀80年代的一位搖滾明星,嘴裡唱著:「您想嘗嘗我的派嗎?」

  「真是豐盛的早餐,不過謝謝你的好意,你真是太好心了。」

  可是肖娜並未離開,反而一屁股坐了下來。在一條藍綠色的網球裙下,肖娜那雙塗著潤膚露的腿閃閃發亮,她伸出一雙一塵不染的「切爾頓」牌運動鞋用腳尖踢了踢我,「你睡著了,親愛的?」她說。

  「我在撐著呢。」

  「你得好好睡覺,尼克,如果你變得筋疲力盡,那對誰都沒有好處。」

  「我可能待會兒就走,看看我能不能睡上幾個小時。」

  「我覺得你真的該睡一覺,真的。」

  我突然打心眼裡對她生出了一股感激之情,這是我那喜歡被人寵溺的心態正在抬頭。「這種心態很危險,你得一拳頭打垮它,尼克。」我心想。

  我等著肖娜自行離去的一刻,她必須走,人們已經開始朝我們這邊打量了。

  「如果你樂意,我可以現在開車送你回去,你需要的可能恰恰是打個盹兒。」她說。

  她說著伸手來摸我的膝蓋,我的心中頓時湧起了一股怒火:她怎麼會沒有意識到自己得乖乖走開呢?放下砂鍋菜趕緊走吧,你這黏人的花痴——糟了,這是我那仇視女人的心態在抬頭,這種心態同樣不是好事。

  「你為什麼不去跟瑪麗貝思報個到呢?」我唐突地說,又伸手指著站在複印機旁邊的瑪麗貝思,她正沒完沒了地複印著愛咪的照片。

  「好吧。」她流連著不肯走,於是我徹底不再理會她了,「那我走了,希望你喜歡我做的派。」

  我看得出來,我那不理不睬的態度刺痛了肖娜,因為她離開時沒有正眼看我,只是轉身慢悠悠地走開了,但我心裡並不好受,左思右想著該不該道個歉,跟她討個親近。「別去追那個女人。」我命令自己。

  「有什麼消息?」發話的人是諾伊爾·霍桑。肖娜剛剛離開,她便填上了肖娜的位置。她的年紀比肖娜輕一些,看上去卻比肖娜老上幾分,長得體態豐腴,一對分得很開的乳房彷彿兩座小丘,正皺著眉頭。

  「至今還沒有消息。」

  「你看上去倒是應對自如。」

  我猛地向她扭過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知道我是誰嗎?」她問道。

  「當然,你是諾伊爾·霍桑。」

  「我是愛咪在這裡最親近的密友。」

  我一定得提醒警方,諾伊爾只可能是兩種人,要麼她是一個滿嘴胡說八道、一心渴望吸引人注意的婊子,也就是說,她非得給自己貼上一個標籤,非要聲稱一個失蹤的女人是她的密友;要不然的話,她的腦子就有問題,是個死活要跟愛咪交好的女人,如果愛咪躲著她的話……

  「你有任何關於愛咪的信息嗎,諾伊爾?」我問道。

  「當然啦,尼克,她是我最鐵的閨密嘛。」

  我們互相對視了幾秒鐘。

  「你會告訴大家嗎?」我問道。

  「警察知道在哪裡可以找到我,如果他們抽得出空的話。」

  「真是幫了大忙了,諾伊爾,我會讓警方找你聊聊的。」

  她的面頰上登時躍出了兩片胭脂,好似表現主義藝術家們飛濺出的兩團緋紅。

  她動身離開了。我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堆念頭,我尋思著其中一個頗為刻薄的想法——女人他媽的腦子有問題。在這句話中,「女人」前面不帶任何限定詞,不是「一些女人」,也不是「許多女人」,女人就是腦子有問題。

  夜幕剛剛降臨,我便開車去往父親空蕩蕩的家中,愛咪的提示正放在身邊的座位上。

  也許你為帶我來到此地感到內疚

  我必須承認,此事確有幾分稀奇

  但我們並無太多選擇

  於是將這裡選作容身之地

  讓我們把愛帶進這所棕色小屋

  再給我幾分善意,你這含情脈脈的丈夫

  這條提示比其他幾條要難捉摸一些,但我相信自己沒有弄錯。愛咪總算原諒我將家搬回了密蘇里州,她承認了迦太基,因為她說「也許你為帶我來到此地感到內疚……但我們將這裡選作容身之地」。「棕色小屋」指的是我父親的舊宅,那棟宅邸其實應該算是藍色,但愛咪在這裡又講了一則我們兩人間的私密笑話。我們兩個人的私密笑話一直是我最為鍾愛的心頭之好,跟其他任何形式比起來,這些笑話最能讓我感覺跟愛咪心神相通,它們勝過掏心掏肺說出的真心話,勝過激情四射的雲雨之歡,也勝過通宵暢談。「棕色小屋」的故事講的是我的父親,我只把這個故事告訴過愛咪一個人,父母離婚後,我見到父親的次數非常少,因此我決定把他當作故事書中的一個角色。他不再是我那個有血有肉的父親,不會對我滿腔愛意,也不會花時間陪我,他只不過是一個有些親切又有些份量的人物,名字叫作布朗先生,正忙著為美利堅合眾國做一些十分重要的事情,偶爾利用我當掩護,以便更加方便地在城裡行走。當我告訴愛咪這個故事時,她的眼中閃動著淚花,這可不是我的本意,我原本是把這當作一個童年時代的搞笑故事講給她聽的。她告訴我,現在她就是我的家人,她非常愛我,足以抵得上十個蹩腳的父親;她還說現在她與我才是鄧恩一家子,只有我們兩個人;最後她在我的耳邊低聲道:「我倒是有一個任務要佈置,說不定你很勝任……」

  至於「給我幾分善意」,那是另一個和解的象徵。在我父親完全拜倒在老年痴呆症腳下後,我們決定賣掉他的舊宅,因此愛咪和我把父親家翻了一遍,把不要的東西通通裝進箱子裡,準備捐給慈善商店。不消說,愛咪一個勁地幹活,又是扔又是收拾又是打包,而我卻冷冰冰地仔細翻閲著父親的家當。對我來說,每一件家當都是一條線索。某隻馬克杯上的咖啡漬比別的杯子要深一些,那這隻馬克杯必定是他的最愛。這是別人送的禮物嗎?又是誰送給他的呢?還是他自己買來的?我想像著我父親對購物的看法,他必定覺得去商店購物是娘們兒所為。不過話說回來,我們居然從他的衣櫃裡發現了五雙鞋,全都亮堂堂新嶄嶄,還放在鞋盒裡沒有取出來。他是否自己買來了這些鞋,想像著一個更會交際的比爾·鄧恩呢?他是否去商城的「鞋之屋」買過鞋,讓母親幫幫他,是否會排在一隊人當中接受她那無心的善意呢?當然,這些念頭我一點兒也沒有跟愛咪提起,因此我敢肯定,她認為我正跟平時一樣遊手好閒。

  「給,這箱子裡裝的是捐給慈善商店的東西。」她發現我正倚在一面牆上盯著一雙鞋,便開口說,「你把那雙鞋放進箱子裡,好吧?」我的臉上有些掛不住,於是對她吼了幾句,她又凶巴巴地回了嘴,隨後……總之就是老生常談的一套。

  在這裡,我想補充一點,也為愛咪辯解幾句,當時她確實問過我兩次,問我是否想要談一談,問我是否確實想要吵一架,有時候,我會省掉這樣的細節不說,畢竟這樣會讓我自己省點兒事。事實上,我希望愛咪能夠讀懂我的心思,這樣我就不用屈尊把自己的意思說個透徹,也不用娘娘腔地進行自我表白。有些時候,我跟愛咪一樣喜歡讓對方猜自己的心思,這一點我剛才也省掉了沒有說。

  對某些事情避而不談,藉此瞞天過海——我對這一招可真是打心眼裡喜歡。

  晚上十一點鐘剛過,我便把車停在了父親的舊宅前面。這是一棟整潔的小屋,十分適合作為年輕人剛成家立業時購買的第一棟房屋,當然,對我父親來說,卻是一處終老之地。宅邸有兩間臥室、兩間浴室、飯廳,有些過時但挺像樣的廚房,前院裡則有一塊鏽跡斑斑的標牌,上面寫著「此屋待售」——這棟屋子待售一年了,卻壓根兒無人問津。

  我邁步走進了悶熱的屋子,一股熱氣迎面撲來,警報裝置也開始「嗶嗶」地叫,好似一顆倒計時的炸彈——這間屋子第三次被人闖入之後,我們安裝了這個廉價警報裝置。我輸入了密碼,這個密碼簡直讓愛咪抓狂,因為它跟密碼的每一條守則都對著幹,那是我的生日「81577」。

  報警器上顯示了幾個字:密碼錯誤。我又試了一次,報警器卻仍然沒有改口:密碼錯誤,一溜汗珠頓時從我的後背滾落了下來。愛咪一直威脅說要換個密碼,她聲稱一個不用動腦子就能猜出來的密碼簡直是瞎胡鬧,但我知道真正的原委,她很惱火我挑了自己的生日,卻沒有挑我們的結婚週年紀念日,這說明我又一次把「我自己」凌駕於「我們兩人」之上。此時此刻,我的心中湧起了對愛咪的思念,但那苦樂參半的回憶隨即消失了蹤影。我又伸出手指摁著數字,一聲又一聲的警報不停地發出倒計時,我也變得越來越驚慌失措,警報裝置終於響起了有人入侵時那種刺耳的響聲。

  「嗚哇……嗚哇……嗚哇!」

  按說這時我的手機應該跟著響起來,以便讓我解除警報——「這是你的主人,傻瓜蛋」。可是手機並沒有響,我等了整整一分鐘,那架警報裝置讓我想起了電影中的場景,影片講的是一艘被魚雷擊中的潛艇。眼下正值七月,這間密不透風的屋子裡瀰漫著滾滾熱氣,正在一波接一波地向我襲來,我的襯衫後背早就已經濕透。「見鬼,愛咪。」我一邊暗自心想,一邊打量著警報裝置,想要找到生產商的號碼,卻什麼也沒有找到。我拉過一把椅子,站上去用力把報警器從牆上拽了下來,結果報警器的一頭還晃悠悠地連著電線,這時我的手機終於響了,電話那頭出現了一個欠揍的聲音,問我愛咪的第一隻寵物叫什麼名字。

  「嗚哇……嗚哇……嗚哇!」

  電話那頭的人真是十分不識時務,那聲音既自鳴得意又漠不關心,而且十分任性;問的問題也十分不識時務,因為我不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這事簡直讓我火冒三丈。不管我攻克了多少條提示,我的面前總會冒出一些關於愛咪的雞毛蒜皮,一下子害得我英雄氣短。

  「瞧,我是尼克·鄧恩,這是我父親的房子,這報警器是我裝的。」我厲聲說道,「誰讓你管我太太的第一隻寵物叫什麼名字!」

  「嗚哇……嗚哇……嗚哇!」

  「請不要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先生。」

  「聽著,我只不過是進我父親的宅邸來拿件東西,馬上就走,不行嗎?」

  「我必須立刻通知警方。」

  「你能不能把那該死的報警器關上,讓我的腦子清靜一下?」

  「嗚哇……嗚哇……嗚哇!」

  「報警器關上了。」

  「報警器關上個屁。」

  「先生,我已經警告過你一次,請不要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他媽的賤人。」我在心中暗自罵道。

  「你知道嗎?算了吧,他媽的,少廢話。」

  我一把掐了電話,卻突然記起了愛咪養的第一隻貓叫什麼名字:斯圖爾特。

  我又打了回去,這次遇上了另一位客服小姐,一名通情達理的客服。客服小姐關掉了報警器,還向警方銷了案,上帝保佑這位好心人吧,我實在是沒有心情跟警方解釋一通了。

  我坐在薄薄的廉價地毯上,強令自己呼吸,一顆心「咚咚」地跳得震天響。過了片刻,我總算不再端著肩膀咬緊牙關,一雙手也鬆開了拳頭,心跳恢復了正常。我站起身,左思右想著是否索性拍拍屁股走人,彷彿這樣就可以讓愛咪吃頓教訓。但在起身的時候,我卻一眼在廚房的檯面上看到了一個藍色的信封,看上去好似一封要求絶交的分手信。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把這口氣呼了出來,這才打開信封,抽出那封畫著一顆心的信。

  嗨,親愛的:

  說來說去,我們都有尚需改進的地方。對我來說,我需要改一改自己的完美主義傾向,還有偶爾的自以為是(我覺得自己偶爾才會自以為是,難道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嗎);至於你嘛,我知道你擔心你自己有時候太疏離,太生分,溫柔不起來,也沒有辦法滋養他人。嗯,我想告訴你(在你父親的家裡告訴你),你的看法並非事實。你跟你的父親不一樣,你一定要明白:你是個好人,是個溫柔的人,你本性和善。有時你無法讀懂我的心思,或者在我希望的時機以我希望的方式行事,過去我曾經因此懲罰過你;正因為你是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我居然因此懲罰過你。我對你指東指西,而不是放手讓你找到自己的路;我並未相信你在深心裡懷著一片善意,也就是說,不管我和你犯下了多少錯,你卻始終愛著我,希望我得到幸福。無論對哪個女孩來說,這片深藏的善意就該讓她心滿意足了,對不對?我擔心我曾經對你下過一些論斷,而那些論斷並非事實,但你已經開始相信那些話,因此我要在這裡說一句:「你是個溫暖的人,你是我的太陽。」

  如果事情跟愛咪打算的一樣,如果愛咪此刻正在我的身邊,那她一定會像往日一般親昵地貼著我,把一張臉埋進我的脖彎裡,給我一個吻,隨後露出一抹微笑說,「你確實是個溫暖的人,你知道吧,我的太陽」。想到這裡,我的喉嚨頓時一陣發緊,又往父親的舊宅投去了最後一瞥,離開屋子關上了門。在車裡,我摸索著打開了那個藍色的信封,上面寫著「第四條提示」——尋寶遊戲已然接近尾聲了。

  想想我吧:我是個壞到了家的淘氣包

  我必須受到懲罰,活該被逮個正著

  有人在那裡為結婚五週年藏起了好東西

  如果這一切顯得太過做作,那請你原諒我

  陽光燦爛的正午時分,我們在那裡享盡多少歡娛

  隨後出門喝上一杯雞尾酒,一切豈不萬分甜蜜

  因此趕緊拔腿跑向那裡,邊跑邊發出甜美的嘆息

  打開門,你將迎接一場大大的驚喜

  我頓時感覺胃中一陣翻江倒海,因為我壓根兒不明白這條提示是什麼意思。我又讀了一遍,可是一點兒頭緒也沒有。愛咪終究還是沒有對我高抬貴手,我是沒有辦法破解尋寶遊戲了。

  我突然擔心得不得了:今天真是倒霉到家的一天,波尼找了我的碴兒,諾伊爾的腦子出了毛病,肖娜生了一肚子氣,希拉莉滿腔苦水,保安公司接電話的女人十足是個賤人,我的妻子終究還是難住了我。是時候給這該死的一天畫上句號了,眼下世界上只有一個女人還讓我受得了。

  在父親舊宅的遭遇讓我萬分惱火,又被暑氣弄得筋疲力盡,因此我氣鼓鼓的一聲不吭。瑪戈望了我一眼,讓我坐到沙發上,嘴裡答應著她會去做些吃的。五分鐘後,她端著一個老舊的冷凍快餐盤小心翼翼地向我走來,盤裡是鄧恩家常見的幾道菜:焗芝士三明治、燒烤味薯片,再加上一隻塑料杯。

  「這可不是『酷愛』牌飲料,只是一杯啤酒,『酷愛』牌飲料似乎有點兒太孩子氣了。」瑪戈說。

  「你真是體貼入微呀,壓根兒不像你,瑪戈。」

  「明天該你做飯。」

  「希望你會喜歡罐頭湯。」

  她坐在我旁邊的沙發上,從盤子裡偷了一塊薯片,嘴裡問道:「警察問我愛咪是不是還穿二號衣服,你明白為什麼嗎?」她的語氣有些過於漫不經心。

  「上帝啊,他們還死磕著不放了。」我說。

  「這事難道不讓你毛骨悚然嗎?比方說,要是警方發現了她的衣服呢?」

  「那樣的話,他們會讓我去認衣服,對吧?」

  瑪戈尋思了片刻,一張臉扭成了一團。「說得有道理。」她說,這時她一眼發現我在望著她,一張苦瓜臉才放了晴,「我把球賽錄下來了,你想看嗎?你還好吧?」

  「我沒事。」我感覺糟透了,不僅肚子裡翻江倒海,而且一陣陣心神不寧。也許是那條猜不出的提示還在煩著我,但我突然感覺自己漏了些線索,犯下了天大的錯,而我的這些錯將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也許作怪的是我的良心,這傢伙原本關在某個不見天日的地方,現在總算艱難地浮出了水面。

  瑪戈放起了球賽,在隨後的十分鐘裡,她只開口對球賽說了幾句評論,邊說邊喝啤酒。瑪戈不愛吃焗芝士三明治,她正把花生醬從一個罐子裡一勺一勺地舀到咸餅乾上。插播廣告的時間到了,她按下暫停說了一句話,邊說邊故意朝我噴餅乾渣,「如果我是個帶把的男人,我一定會幹翻這瓶花生醬。」

  「我覺得,如果你是個帶把的男人,還不知道會幹出多糟的事情來呢。」

  瑪戈快進拖過了毫無看點的一局,「聖路易紅雀」隊[1]正落後五分,到了插播廣告的時間,她又按下暫停說道:「今天我打電話要改我的手機套餐,結果在等回應的時候,電話那頭放起了萊昂納爾·裡奇的歌,你有沒有聽過萊昂納爾·裡奇的歌?我喜歡他的《小愛人》,電話那頭倒不是《小愛人》,但不管怎麼說,反正有個女人接了電話,她說客戶服務代表都駐紮在巴吞魯日[2],這事真是奇怪,因為她聽上去沒口音呀。不過她聲稱自己在新奧爾良長大,很少有人知道新奧爾良長大的人沒什麼口音……話說回來,來自新奧爾良的人有什麼別稱嗎?於是那位客服小姐說我的手機套餐,也就是 A套餐……」

  瑪戈和我之間有一種遊戲,其來由要追溯到我們的媽媽身上:媽媽習慣講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且一講起來就沒完沒了,瑪戈認定她是暗地裡跟我們兩個人搗蛋。這十年來,每逢瑪戈和我找不到什麼有意思的話講,我們中就會有一個人突然開口講起家電維修或兌換優惠券之類的瑣事。不過話說回來,瑪戈的耐性一向比我好,她的故事真的可以講個沒完沒了,那些故事先是變得又臭又長,讓人打心眼裡討厭,接下去又掉個頭變得十分滑稽。

  瑪戈正開口講著她家那台電冰箱裡的燈,講得滔滔不絶又一氣呵成,我的心中突然湧上了滿腔感激之情,便俯身越過沙發親了親她的臉頰。

  「這是什麼意思?」

  「只是想謝謝你。」我覺得自己的雙眼湧滿了淚水,便掉轉眼神望著遠方,眨眨眼睛把眼淚憋回去,瑪戈還在說,「說來說去,我需要一節 AAA電池,而 AAA電池跟 PP3電池不是一回事,所以我必須找到 PP3電池的發票好去退貨……」

  這時我們看完了整場比賽,「聖路易紅雀」隊還是沒能挽回局面。比賽結束後,瑪戈把電視調成了靜音,「你是想聊聊天呢,還是想幹別的事情分分神?悉聽尊便。」

  「你去睡覺吧,瑪戈,我折騰折騰就好了,也許會睡上一覺,我得補補覺。」

  「你要安眠藥嗎?」我的孿生妹妹一直堅信要挑最簡單的路走,有人會用輕鬆的音樂或鯨魚的叫聲助眠,這些辦法在瑪戈那兒可行不通,她相信只要吃上一片藥,便可以倒頭就睡。

  「不。」

  「如果你改主意了的話,安眠藥在藥箱裡……」她在我身邊流連了片刻,然後邁著慣有的快步穿過走廊,顯然沒有一絲睡意。瑪戈關上了房門,看來她心知眼下最體貼的舉動就是讓我一個人待著。

  不少人缺乏這種天賦,明白什麼時候該乖乖地滾蛋。人們喜歡說話,但我從來就不健談,我會在自己的內心深處獨自念叨,但往往不會說出聲,比如我會想「她今天看起來真不錯」,但不知道什麼原因,我從未想過要把這些念頭大聲說出口。我的母親喋喋不休,我的妹妹也喋喋不休,而我自小就習慣了傾聽。因此,此刻我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覺得有點兒頽唐,於是先翻了翻瑪戈的一本雜誌,又瀏覽了一會兒電視頻道,最後選定了一部黑白老片,片中那些戴著軟呢帽的男人在龍飛鳳舞地記筆記,一位美貌的家庭主婦聲稱她的丈夫正遠在加利福尼亞州的弗雷斯諾市,兩名警察聞言意味深長地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這一幕讓我想起了吉爾平和波尼,胃中不禁一陣翻江倒海。

  正在這時,我口袋裏的一次性手機發出了一陣響鈴聲,表示我收到了一條短信,那條短信赫然寫著:「我在門外,快開門。」

  [1]聖路易紅雀隊:美國職棒大聯盟中的隊伍之一,主場位於密蘇里州的聖路易斯。

  [2]巴吞魯日:美國路易斯安那州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