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西又來了,現在他幾乎每天都來這裡,在屋裡傻笑著四處轉悠。太陽下山時他會站在廚房裡讓落日的餘暉照亮自己的輪廓,好讓我滿心愛慕;他牽著我的手把我拉進花房,以便提醒我此刻是多麼安全,又多麼受寵,好讓我再次開口謝謝他。
德西滿嘴說著我是多麼安全,又多麼受寵,但他卻不肯放我離開,而這一點恰恰讓我覺得不安全,也不受寵。他沒有把車鑰匙留給我,也沒有給我大門鑰匙,沒有給我門禁密碼,我其實就是個名副其實的囚徒——別居的大門足有十五英呎高,而且家裡沒有梯子(我已經翻遍了各處)。當然啦,我可以拖幾件傢俱到牆邊堆起來,然後爬上牆從另一邊跳下去,接著一瘸一拐地離開,要不然就爬著離開,但這不是關鍵,關鍵在於:我是他那尊貴、摯愛的客人,客人本該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於是幾天前我問德西:「如果我需要立刻離開這裡,那怎麼辦?」
「或許我應該搬進來。」他跟我針鋒相對,「那樣我就能一直待在這裡保證你的安全,如果一旦出了什麼事,我們可以一起離開。」
「如果你媽媽起了疑心,結果到這兒來發現你把我藏在家裡呢?那該有多糟糕呀!」
如果德西的母親真的在這裡露了面,那我可就完蛋了,因為她會立刻給警察送信。自從出了高中的那場風波以後,那個女人就一直瞧不起我,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可她還對我耿耿於懷呢。當時我抓傷了自己的臉頰,然後告訴德西是她下的手(那女人的佔有慾強得要命,對我又那麼無情,這種事她說不定真做得出來),結果德西和他媽媽足足一個月沒有搭話,不過眼下他們顯然已經和好了。
「傑奎琳不知道門禁密碼,」德西說,「湖邊別居是我的。」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裝出一副正在尋思的模樣,「我真的應該搬進來,總這樣獨處對你的健康不利。」
但我並非經常獨處。在短短兩個星期裡,我和德西就養成了一些習慣,這是德西弄出來的一回事:那傢伙既像個打扮時髦的獄卒在看守著我,又像個被寵壞了的朝臣在服侍著我。午時剛過他就會來到別居,聞起來像一頓奢華的午餐,因為他和傑奎琳剛在高檔餐廳裡用餐;如果我們移居希臘的話,他就會帶我去那樣的餐廳。(這也是德西不斷提起的一種選擇:我們可以搬到希臘去。德西經常去希臘某個小漁村裡避暑,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堅信那裡永遠不會有人認出我,我也知道他一直在遐想著我們喝著酒,裝著一肚子海鮮美味,在夕陽西下時顛鸞倒鳳。)德西進門時又帶著一股午餐味道——他在耳後塗抹的必是鵝肝醬,不是香水吧(他媽媽身上倒總是隱約透出一股騷味——科林斯一家的味道無非食色,這一手其實還真不壞)。
德西進了門,身上那股食物香味差點兒讓我流出了口水。他給我帶了些好吃的,但這些食物都比不上他吃的美食:他正在讓我瘦身,因此給我帶了可愛的綠色楊桃、張牙舞爪的螃蟹和洋薊,通通都是那種需要花上一番大力氣但吃不上多少的東西。眼下我幾乎已經回覆了正常體重,頭髮也長了出來。我用德西帶來的髮箍把頭髮兜在腦後,還把它染回了金色,這也多虧德西帶來的染髮劑。「我覺得,當你看上去更像你自己的時候,你的自我感覺可能會好一些,親愛的。」德西說——沒錯,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好,才不是因為他想讓我看起來跟從前一樣,想讓我變回1987年的愛咪呢。
我吃著午飯,德西在我的身旁徘徊,等我開口誇他,我吃完後他又儘可能收拾了一番。我們兩個都是不會收拾的人,這棟別居看上去已經變了樣,廚房檯面上多了奇怪的污漬,窗檯也布上了灰塵。
午餐結束後,德西跟我在一起待了一會兒,逗弄著我的頭髮、我的皮膚、我的衣服和我的心智。
「看看你自己。」德西一邊說一邊把我的頭髮掖到耳後,攏成他喜歡的模樣,還解開我的襯衫領口,這樣就可以看見我的鎖骨,他把一根手指放在鎖骨的凹痕裡填平了空缺,動作十分挑逗,「尼克怎麼下得了手傷害你,忍得下心不愛你,還背著你劈腿呢?」他不斷地重複這些問題,活像在傷口上不停地撒鹽,「要是忘掉尼克,忘記那糟糕的五年時光,繼續過自己的日子,豈不是一件很愜意的事?你有機會和真命天子重新來過,多少人能有這樣的機會?」
我確實想和真命天子重新來過,因為我想和改頭換面的尼克重新來過。眼下尼克的處境很不妙,簡直是陰雲密佈,只有我才能把尼克從自己下的套裡救出來,但我脫不了身。
「如果你離開這裡,我又到處找不到你的話,那我就不得不向警方報案。」德西說,「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因為我必須確保你的安全,確保尼克不會……強行把你關在某個地方,對你施暴。」
這是一個赤裸裸的威脅,卻戴上了關心的假面。
此刻,我凝視德西的眼光滿是厭惡;有時我感覺自己的皮膚一定會因為反感而發起燒來,還會因為強忍那股反感而發燒。我把德西給忘了,忘了他那些擺佈人的招數,溫言軟語的勸說,微妙的威逼——德西是個視罪行為風情的人,可如果不能得遂心願的話,他就會翻臉實施懲罰。至少尼克還有膽去外面廝混,德西卻會用他那蒼白細長的手指不停地在幕後使勁,一直到我將他想要的東西乖乖奉上。
我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操縱德西,誰知居然算錯了一步——我感覺禍事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