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事件的影子

  ──本月不走運。

  亙這麼想。這個六月是諸事不順的月份。所以盡發生無聊的事情,盡是煩惱的念頭。

  ──老老實實待到暑假吧。

  即使沒這些事,在一年之中,亙也最討厭這個六月份。濕漉漉一個勁兒下雨。有時突然降溫,弄得鼻涕不斷,可到晚上卻讓人汗流浹背。弄不清是穿長袖好還是穿短袖好,自己中意的襯衣和褲子,一旦洗了就不乾了。不明白媽媽為何不買乾衣機呢?買這台新洗衣機的時候,明明家電店的老闆拼命推銷,說配套買的話給便宜價。說什麼「我家朝南沒必要」,太陽不出來,晾曬的東西就是幹不了嘛,而且我覺得在家裡晾乾衣物挺寒磣的,不喜歡。

  在這一點上,可謂「父子同心」吧,三谷明也這麼認為。當邦子滿屋子晾衣服時,他便面露不快,像孩子那樣嘟著嘴發牢騷,說「這是怎麼回事嘛」。

  「買台乾衣機不是挺好嗎?」

  他也作過和亙同樣的建議。可是,邦子不接受。

  「那是太奢侈了。所謂梅雨,也並非整個星期或者十天不出太陽呀。」

  持續下雨的話,這種小爭吵似的交鋒,便以早晚的問候語的頻率發生在三谷家中。但是,除此之外便大體平安無事,六月靜靜地──而且濕濕地過去了。亙心想,還是乖乖待著好,於是像小烏龜般縮起脖子,變得更老實了。

  幽靈大廈的傳聞也完全聽不到了,當中也許有亙已不去留意的原因吧。大家都見慣不怪了。自那以後,也沒再見到過大松家的人,阿克也說沒見過他們家任何一個人。工程依舊停在那裡。

  蘆川美鶴證明了自己不僅在學校,而且在「春日共進研習社」也同樣是尖子生。補習班每兩個月搞一次實力測驗,負責教學的石井老師和補習班負責人說是「為了掌握大家學力進步的情況」。蘆川輕易就超越了宮原佑太郎,遙遙領先。據說他的成績不僅在本屆五年級補習生中獨佔鰲頭,在歷屆中也絕對領先。

  無論在補習班或在學校,亙每天都留神不與蘆川打照面,略帶古意的說法是「萍水相逢」也免了。像那樣子單方面被弄得灰頭土臉的就省了吧。那也不是全力相搏一敗塗地。亙是全豁出去了,而蘆川卻彷彿只是劍尖兒晃了亙一下。正因為如此,亙不僅當時受傷,之後每次回想起來,都覺得傷得更深了。避之則吉吧。

  六月過半,所幸亙有一個比蘆川和幽靈大廈更值得惦記的快樂目標。不是別的,正是整個八月要在千葉老家度過的計劃。

  迄今的暑假,在七月底至八月第一週──最宜於海水浴的季節裡,去千葉奶奶處度過快樂的假期,這已成慣例。一方面是三谷明不能休假,而丈夫工作期間邦子又不能丟空屋子,所以這種時候,只有亙住在奶奶家。亙從幼兒園時起便已習慣這一安排。為想家啦想見媽媽啦之類動不動哭鼻子的事,他一次也沒有,連「路」伯伯也保證道:「亙是大海的孩子。」

  為此,今年終於不再小裡小氣地只去過一週或十天了,計劃整個八月在千葉度過。當然啦,既然待那麼久,就不能遊客似的只顧玩了。奶奶的店子,海邊的小賣店,「路」伯伯的工作,亙都得儘量幫忙。

  「要真能幹活,就給你發相應的工資。」「路」伯伯說過的。亙為此而興奮不已,「工資」這詞兒太棒啦!

  在《浪漫辛格斯頓.薩加Ⅲ》之後,可能在十一月中旬,會推出很有趣的電視遊戲《仿生洛德》。雖然不是RPG(注RPG:即Role Play Games,角色扮演遊戲。),而是動作遊戲,但僅以雜誌所提供的信息來看,這個科幻故事情節複雜,懸念重重,主人公特帥,那是亙所喜歡的,令他心動的遊戲啊。它的預定售價是七千二百日元,雙碟CD。

  最初在雜誌上看見時,心想只能死了心,距《薩加Ⅲ》不到兩個月,絕對無法籌措七千二百日元,毫無辦法。

  要是阿克,可能找到法子。有兩個月的話,零用錢可以籌劃一番。小村家叔叔阿姨忙於生意,顧不上阿克,為此在零用錢方面就比三谷家體恤多了。叔叔阿姨也不會嚴格審查遊戲的內容。

  不過,有一個根本性的大障礙──阿克不喜歡動作遊戲。他是RPG命。「《仿生洛德》?」是什麼東西?噢?主人公是電子生化人?痛擊了侵略地球的異星人,救出了被關在宇宙殖民地的居民?亙拼命向他吹噓遊戲的有趣之處,阿克似聽非聽,然後就發問:

  「那,不使用魔法嗎?」

  一答他「不使用」,當時就沒戲了。因為對阿克而言,不使用魔法的遊戲如同不放梅乾的壽司,沒有意思。

  也就是說,讓小村克美君買《仿生洛德》,然後借過來玩或者就玩一玩──這一招從一開始就行不通。

  嗚嗚,我需要錢!亙切實地感覺到這一點。正在此時,傳來了「路」伯伯的話。想整個八月份都到這兒來?好好幹活的話,給你發工資!

  我能幹活!我當然能幹活呀!

  亙拼命地說服父母。三谷明和邦子一開始都對兒子整整一個月離家頗為抵觸,最多半個月也就好了吧。可是,三十天?那可是有點兒……

  「你一直待在千葉奶奶那裡的話,光玩不做作業,不行哩。」邦子反對。

  「我七月份就做完作業。就練習冊嘛,其餘的日記和作文,我在千葉也能寫。」

  「牽牛花的觀察呢?」

  「那在千葉也能做得到呀。媽媽,你不是說過,在自己天臺上放盆栽牽牛花的話,蟲子就會來,很討厭嗎?」

  邦子「噢噢」地沉吟著。她的確討厭蟲子。蟲子會從藤蔓爬到晾曬的衣物上。每年夏天,每逢因亙的作業栽培牽牛花時,天臺上都會發生邦子驚呼的事態,在附近大丟面子,毫無辦法。

  另一方面,三谷明更難對付。

  「即使是在親戚那裡,幹兼職工作也還過早。亙是小學生,升上初中前還是不行。」

  「可『路』伯伯說可以的呀。」

  「那是伯伯的想法,爸爸的意見不同。你還是個孩子,不能為了錢幹活兒。」

  簡直是無從說起。說什麼也好,怎麼說也好,回答都一樣。你還早。亙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他每天每天都挖空心思想如何改變爸爸的想法,應該用什麼理由說服他,以至於亙晚上都不踏實了。

  然而──事情就是這樣。

  「亙,你暑假可以在奶奶和悟伯伯那裡過。」

  六月最後一個星期天,在遲開了的早餐飯桌上,三谷明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明讀著報紙,冷不丁就若無其事地說了,與其說是對一個議論了多時,被求了無數次的事情的結論,毋寧說就跟「拿點鹽」那麼輕而易舉似的。亙一下子難以置信,以為自己是不是睡迷糊了,轉而望著邦子的臉。媽媽也吃了一驚。

  「老公──行嗎?」邦子帶著一絲笑容,叮問道,「讓亙整個八月去千葉?」

  「沒什麼問題吧。」明翻動著報紙,「或者,你也不妨走一趟。」

  「那可不行,」邦子笑起來,「把你丟在這,我一個人去洗海水浴,嘿!」她對亙點著頭。

  「也沒有什麼嘛。」明沒有從報紙上抬起視線,很灑脫似的說道,「平時嘛,總是沒法合拍,弄得母子家庭似的吧?我也像個孤家寡人似的。」

  這說法裡頭──似乎有那麼一點「內容」。亙的確感覺到這一點。昨天星期六,爸爸休息日上班,一整天在外頭,回來得很晚,也許有不順心的事,也許實在太累了,因此而心情不佳吧。

  「正因為這樣,所以才暑假多抽時間在一起呀,對吧?」

  邦子對亙笑道。這次,她的臉上明白無誤地寫著「幫幫我呀」,「明隊長進入了壞心情模式之中了,亙二等兵。」

  但是,亙很為難。爸爸的承諾是他求之不得的。這回好不容易送上門來,卻要站在媽媽一邊拒絕它嗎?

  「而且,亙整個八月去了千葉的話,就見不到小田原的公公外婆啦。」邦子說著,站起來,拿來了咖啡壺,「他們二老都會寂寞的呀。好可憐哩。」

  明不做聲。非但如此,他還舉起報紙擋住臉。邦子又說這說那的。但明只是含糊其辭。飯桌的氣氛也凝重起來。

  最終,雖然是一點一點實現的,亙還是獲准在暑假裡去千葉待一個月。

  為能在千葉度過高效、快樂的一個月,必須在人在東京的七月裡搞定大部份作業。在這一點上,亙屬於安排周全的性格。他訂立了計劃,在七月份的約十天裡,無論有多麼強烈的誘惑,也要趕在廣播體操的時刻起床,除了每週兩次上游泳學習班,一門心思待在家裡做作業。一想到這些,亙就興奮不已。要在以往,這可是最討厭的六月份,而且還是討厭的核心──濕瀝瀝的雨水和悶熱,以及晚間一受涼又堵了鼻孔;可今年,亙對陰鬱的梅雨,卻絲毫不以為苦。濕漉漉的空氣和陰沉的天空上,樂趣無窮的夏天,正為著亙而等候出場。

  「你最近心情好的很啊?」

  被阿克這麼問及,亙透露了開心的秘密,羨慕之情清晰地寫在阿克臉上。

  「真好啊,我要是能去玩一下就好了。」

  「我給你問問『路』伯伯吧?」

  要是阿克一起去,亙就更開心了。

  「伯伯他一定說OK的。」

  「噢……」阿克少見地顯出稍微猶豫不決的神色,「不過,我還得給店裡幫忙呢。」

  「盂蘭盆節假期呢?」

  「那時候我們一家出去旅行。我家因為老爸老媽很少休息,所以全家旅行是必去的。」

  「你那麼孝順嗎?」

  「──你說呢?」

  說著,二人笑了。

  日子這樣過著,到了六月底,再掀一張日曆的話,就進入盼望著的七月了──就是這麼一個日子的下午。

  因為這天要上補習班課,亙急急返回家中。他想塞點食物到肚子裡,然後出門。

  這時,他看見玄關擺著漂亮的女式鞋子,起居室傳來說話聲,是女人的聲音。

  悄悄窺探一下,是媽媽的那位朋友──地產公司的社長夫人來了。傳來古龍水的香味。

  「喲,你回來啦。」邦子發現了亙,打一聲招呼。社長夫人也回頭來看。時至今日,亙可不想犯錯誤,讓近在眼前的千葉之行告吹,所以,他很照顧媽媽面子地做了一個好孩子式的問好。

  也許很滿意吧,媽媽麻利地準備好點心,特許亙在自己房間裡吃,而不是在客人跟前吃。點心是豪華級高點,水果堆的小山似的。

  「是佐伯夫人送的,你得謝謝阿姨。」

  媽媽一邊遞過托盤,一邊像社長夫人展現笑容,說道。對了,社長夫人的公司,叫做「佐伯地產」。

  母親兼女王──邦子的朋友來訪時,亙必須同席,一邊喝茶一邊接受種種詢問:學校啦朋友啦──都是些很沒意思的事情,這是第一王子亙擔負的使命,是三谷家的法律。今天輕易就免除了,讓亙心底輕鬆起來,但他隨即又莫名地覺得奇怪。為何享受到如此超越法律的待遇呢?邦子和佐伯社長夫人繼續聊著,嘁嘁喳喳。嘁嘁喳喳。

  答案是很清楚的。她們的談話不想讓亙聽見。那怎麼辦?還用說嗎,偷聽。亙邊用手抓起糕點吃著,邊貼近門口,豎耳傾聽。

  「──那麼警察打算怎麼辦呢?」邦子低聲問道。

  亙舔著粘了奶油的手指頭,雙目圓睜。

  「當然正在搜捕犯人啦。大致有了目標了吧。」

  「一定是變態的吧。之前也許也幹過同樣的事。」

  「那也是有可能的……聽說可能是不良團夥。」

  「不良團夥──高中生嗎?不會是初中生吧?真能做出來哩。不是連車都能開嗎?」

  「沒錯。最近挺多孩子升上高中隨即輟學,在家裡遊遊蕩蕩,這些傢伙聚在一起……」

  「要出問題哩。唉,何止出問題,是干犯法的事呀。」

  「所以在說什麼組織治安隊嘛。我家和您家一樣都是男孩,可那些有女孩子的家庭就煩惱了,直打哆嗦哩。」

  「那是很自然的呀。真是可憐,」社長夫人歎道,「大松家也……」

  亙剛好把放在蛋糕最上面的櫻桃放進嘴裡,吃驚之餘,把果核咽下肚了。

  大松?是大松大廈業主大松先生?沒錯沒錯。告知在建中的大松大廈詳情的,正是這位佐伯社長夫人。

  「是初中生嗎──他女兒?」

  「對。可大松家在事件發生後,並沒有馬上報警。發生這次事件之後。於是才──說不定劫走小姐的罪犯是同一夥人,於是才說了出來,警方也在到處打聽。」

  「雖然也明白他們的心情,但他們要是再早點報警就好了。」

  「這個呀,聽說大松家小姐因事件的打擊,說不了話了。怎麼說呢,應該是腦子出了問題吧。」

  受到打擊?邦子沉默了。而貼著門內側的亙被更大的衝擊震撼了,呆立不動。他臉色蒼白,跟粘在臉蛋上的奶油一樣。

  大松家那位念初中的女兒。

  不會說話。

  腦子壞了。

  是香織。不會是其他人。

  她有一雙攝人心魄般美麗卻空虛的眼睛,坐在哥哥推的輪椅上。就像一個沒有製作完成的玩具娃娃一樣。纖細的脖子晃動著。

  香織──說是她變成那樣子,是「出事」的結果,說是與變態者或不良團夥有關的事件,說是出動了警方。

  佐伯社長夫人剛才說「劫走了小姐」?香織被誰劫走了?她被綁架了,被損害成那個樣子嗎?

  胃囊縮成拳頭大小,「刷」地下墜,掉到膝頭附近才停下來。蛋糕多一口都吃不下了。

  亙的年齡雖未達青春期的入口,卻可從立足之處看見入口。而且,青春期的入口既無門扉,也無柵欄。從前是有的,但隨著時代的進步,逐漸地拆除了。所以,遠遠就足以充分窺探裡面,因入口處和那裡頭的東西都格外豔麗,亙已經知道的事情,比他父母推測他可能已探悉的事情要多一倍。

  因此,可以推想,大松香織是為什麼,因怎樣的經過被損害了。這種事情對女孩子而言是怎麼回事兒。因為是推測,所以細部會不同──也許有相當的差異,但整體而言,是一種可怕的、不祥的、汙穢的事情,這樣直感的認識倒並不錯。

  到上補習班的時間了。亙必須把托盤放到廚房,告辭之後出門。不過,不知作何表情為好。媽媽,我認識那女孩。我認識香織。見過她,實話說,一直惦記著她,因為她很可愛呀,就像妖精尼娜。

  光是想著這些事,幾乎就會哭了。

  亙像忍者似的溜出房間,擺脫開媽媽和社長夫人的低聲對話,在一股難以言說的力量支撐下,一直跑向補習班。路人也許會驚訝;那男孩子為何那麼生氣呢?

  那天在補習班的整個時間裡,即使是靜靜坐在椅子上──老師為亙解析他作業中算術題做錯的地方,或宮原佑太郎一如既往地認真學習的情形令人嘆服──亙都感覺自己一個人在不停地奔跑,跑向哪裡、為何要跑都不清楚,只是跑啊跑。就像那個英雄一樣,堅信只要跑起來,前方目的地有一隻怪物在等著,他必須擊敗它。

  不過,現實中一片茫然,不知路向何方。所以他很孤獨。

  補習班下課,已過晚上八點。平時會肚子很餓,今天卻不覺得沒吃東西,只是有些腹中空空的感覺而已。亙也不和朋友聊天,匆匆收拾好參考書和筆記本,默默踏上回家之路。

  走著走著,無來由地想去大松大廈,總覺得去了能見到香織。初次相遇是在晚得多的時間,半夜三更。所以這個時間去,她應該不會在。而且連在建中的大松大廈,是否包括在香織平時散步的路線中,尚且不得而知。那個夜晚也許碰巧大松社長帶女兒出來散步時,順路拐過去看一眼建了一半停下來的大廈的情況而已吧。

  即使很理想地思考著,腳下已走向大松大廈那邊。今天晚上沒有發生走到公寓樓大門口被明喊住的偶然性。亙徑直地、目標明確地走向大松大廈。幸好今晚停雨了。

  阿克偶遇大松社長已是約半個月前的事,當時大松社長和穿灰色工作服的人在一起。可是,之後也不見大廈要重新開工的動靜,大松大廈精瘦的骨架上套著防水布,雖已臨近夏天,卻略顯清寒地立在那裡。

  空無一人,不出所料。每天上學放學路過時,相應還有人走動,但這裡畢竟鄰近神社,四周都是住宅,一眼看不見商店和自助商場,入夜便變得靜悄悄。

  亙站在街燈下仰望大松大廈。把防水布綁在一起的粗繩,吸收了這幾天的雨水,像死蚯蚓似的垂吊著。那邊也是,這邊也是。數數看。

  假如工程進行中的話,在出入口的地方,會蓋上格外厚的防水布,只有這塊防水布不是用繩,而是用大掛鎖扣住,在找到繼續開工的施工單位之前,這把掛鎖的鑰匙一定是由大松社長保管著。上次在此相遇時,可能在亙和阿克到來之前,他們已經開了掛鎖,正查看建築物裡面的情況。

  試著從防水布之間的縫隙窺探,勉強可見鋼筋和類似臺階的東西,有點霉味。

  亙的目光落在手錶的數字顯示上。晚上八時十九分三十二秒……

  大松社長為何在那麼晚的時間帶香織出來散步?這個地方,不是可以白天查看嗎?為何特地半夜裡──

  是因為白天外出的話,明亮的陽光之下,香織的慘狀暴露無遺,不可承受嗎?是香織自己討厭白天外出嗎?不,說不定她不是害怕陽光,而是害怕街上的陌生人。會使她想起來傷害她的傢伙?或者,是因為讓她想起人們沒有伸出援手?

  為了消除接踵而來的沉重的疑問,亙很想知道事件的詳情。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知道是怎麼回事。

  在亙眼中,因一連串不走運而遭半途停工的這棟大廈,與大松香織相重疊顯現出來,實在無奈。因不合理的命運而矗立在此,無所事事地丟在一旁,一點一點地消瘦衰弱下去,不單單建築物如此,香織之魂不也是如此嗎?──亙對此耿耿不能釋懷。

  因為心中浸滿悲哀和激憤,亙的眼睛看不到現實,不能感知眼前的東西。

  而當他回過神來時,剛才的一切全像幻影一般。不是嗎,如果那裡存在不該有的東西,即使只是小學五年級學生,也明白這是做夢,是幻覺,並非真的……

  用掛鎖扣住的防水布從內側輕輕被推開。

  看見一隻手。

  亙張目結舌,呆呆看著那只手。它在動。

  白得不同尋常的手。不過不是女人的手,又皺又乾巴,跟小田原的外公的手相似。

  那只手撩起防水布,空隙拉大,有人從這隙間注視著亙。

  「嗚哇!」

  遲到的驚愕聲變成了聲音,衝口而出。在亙叫喊的同時,撩起防水布的手縮了回去,空隙也閉合了。掛鎖搖晃著。

  有人在大樓裡面。

  亙猛地彎腰抓住防水布的下沿,雖然防水布意外的沉重,但他雙手往上抬,出現了約三十釐米的空隙。亙從隙間鑽進裡面,由於身體鑽得猛,潮濕的塵土粘在他的臉頰和下顎上,但他全不顧及。

  亙在防水布裡頭跪立著,他發覺似乎此刻尤其昏暗。街燈的光線從防水布與防水布相接之處微弱地射入。就亮光而言僅此而已。混凝土地基,鋼筋柱子,右側近處設置的臺階,全都因有這微弱的光源,反而呈現為黑暗的一團。

  有聲音傳來。在右邊。亙猛地向那邊轉過臉去。

  臺階上面──從一樓到二樓,二樓到三樓,三樓到四樓──經拐彎平臺弄折向上,似乎只設置了三樓到四樓的拐彎平臺,往上便沒有了。凝神查看,的確沒有了。懸空著。

  只見一個人影拾階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