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草原

  沿著導師指引的小道走下去,幽深的樹林竟然戲劇性地一下子終止了。

  「哇!」

  眼前是無垠的綠色草原。一望無際的草海,似乎一直延伸至地平線。

  清爽的風撫著亙的臉頰。向左看、向右看、極目全是草原風景。各處有發白的巨岩像塔一樣冒出地面,還有如小丘般緩緩隆起之處,但大部份都極平坦、視野極好。

  ──先向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前進吧。

  拉奧導師這樣指點道。「幻界」天空只有一個太陽,與現實世界相仿,而且直視太陽也不怎麼晃眼。在《薩加》裡面,設定那個世界有兩個太陽,其中一個太陽溫度太高,成為世界滅亡的導火線。看來這裡無須擔心這一點。

  亙挑草低處走。沒有像樣的路,也聽不見鳥鳴。不時有極小的、看似菜粉蛾的蛾子飛過來,繞著亙頗新鮮的上下翻飛,然後飛走。旅途作伴的僅次而已。

  明媚的草原景色,開始時曾令人情緒高昂,但在空曠的大地上積極行走之時,終究還得面對現實──不,這裡應該說是面對幻界吧。

  我只能一直往前走了。首先,除了「走」之外沒有移動的手段,既沒有汽車也沒有電車。除了兩條腿之外,沒有可依賴的東西。

  就算是角色扮演遊戲裡的主人公,從序盤到中盤,也全都得一步一步走。想到這裡,本可安慰自己一番,但也有想不通之處。遊戲畢竟是遊戲啊。即便和阿克二人走在《薩加Ⅱ》的「最後險境」時,遊戲上的人物一點也不會「走累」了,自己和阿克坐在地板上,有時還是躺著,可樂果汁任意喝。

  一想到冷飲,一下子口渴起來。說來,導師大人最然給了飯盒,但對飲料卻為提及。必須尋找有水源的地方,河川湖泊等等。

  心想已走出好遠了吧。回頭一看,之前離開的森林,仍在身後鬱鬱蔥蔥。好失望!我走得真麼慢啊?

  沒有可以說話的人,只好默默向前走。日照很強、很熱,大汗淋漓。景色一成不變。想起「不如數數步子吧」,開口喊起「一、二、三」來,這一下有點兒來勁兒了。這才想起,如此被茫然無助感所折騰,也有不知時間的關係吧,從昨天到現在,就沒有想過「現在是幾點?」今天早上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數到近千步時,左前方出現了圓圓的森林。那些樹叢簡直就像是有人在空中吧幾棵樹搓圓了,往地面一丟形成的。不過,這些樹很高大。

  樹都能長成這樣吧,應該有水源吧。有綠洲的感覺。亙停住腳步,用手背拭去臉上的汗,然後向那邊邁步走去,再從一數起吧。

  水、水、涼涼的水。心裡念叨著走近去,不久,在綠洲樹叢環繞之中,看見有小建築物的屋頂。每當風過草原吹動樹枝時,樹梢間便音樂可見。像是瓦頂。那種地方有人居住?

  距綠洲還有五十步左右──來到這裡時,看得見地平線處白色沙塵揚起。凝神觀察,沙塵暴似在移動,從右向左。雖然是緩緩移動,但確鑿無疑,那沙塵暴說不定會吹近這邊。目標可能就是這片綠洲。

  亙跑向綠洲。接近高高的樹木時,就聽見樹葉在草原風的吹拂下嘩嘩作響。

  真的是綠洲。樹叢中央是水井。對了,這就是水井吧?看實物還是頭一次。石頭做的井沿。探頭看看,井底水光閃爍。一個帶井繩的木桶懸掛在井旁。

  水井四角樹起了柱子,承托著瓦屋頂。大概是以此防止雨水混到井水裡吧。哦,得幻界也下雨,才有這麼一說。

  先打水上來,嘴擱在桶邊,咕嘟咕嘟喝個精光。又甜又涼,太爽了。喉頭不覺「咕咚」一聲響。不理會襯衣前胸濕漉漉的,亙喝了水。

  過了一會兒環顧四周,發覺綠洲的地面落下了許多西紅柿似的紅色果子,似乎就是四周樹木的果實。落在地上的果實已熟過了頭,潰爛了。

  嗅一下子果子的氣味,酸甜的。可食用的樣子。

  樹枝都長在高處,且樹幹滑溜溜沒有把手,而且亙也沒有爬過樹。

  思索一下,他連忙四下裡尋找,弄來好幾塊大小合適的石子,朝樹枝上扔獅子,會打下果子吧。自己投擲方面應該還行。

  計劃實現。撿起一個打下來的果子,擦去泥土,小心翼翼吃一口試試。果然像它的外觀,西紅柿的味道。不過,它比起超市出售的西紅柿味道濃鬱的多,且水分更豐富。幻界的水果為何如此美味呢?在導師大人處吃的東西也是這種情況。

  既然如此,收集一些帶著上路,既可解渴也可充饑。

  亙埋頭收集起果子來了。他拼命的投出石子。

  這是,一陣「隆隆」聲夾雜在風沙中傳過來;

  「喂!喂!那邊的人!」

  亙聽見呼喊聲,停手環顧四周,一輛看似馬車的車揚起沙塵,跑近綠洲,駕車的人向亙揮手,大聲呼喊。

  亙來到綠洲邊上,手搭涼棚眺望兩綠的草原。

  剛才所見的煙塵,是那馬車造成的?如此野草繁茂的原野,如何才能弄得這般煙塵滾滾?

  咦──似乎那邊有路。是通往加薩拉的道路嗎?

  看似馬車的東西駛近亙。來到跟前時,不再帶起煙塵了。亙也看清了,那類似馬車之物並非馬車。

  不,那車四個輪子,是亙很熟悉的模樣,在西部片頭裡見過,只不過,牽引它的不是馬──那動物叫什麼?

  是牛,但脖子很長,額頭上長兩隻角,身軀龐大,毛色鋥亮,皮呈灰色,巨蹄有坐墊大。

  「喂,那邊的人!不能吃太多桑果啊。」

  駕車者收緊韁繩,在近旁停下,和顏悅色地對亙說話。

  「那玩意兒是這傢伙──達魯巴巴愛吃之物。雖然香甜可口,但不是人的食物。吃太多的話,會壞肚子的。」

  亙手一鬆,剛吃一口的紅果掉在地上。駕車者見此大笑起來,他下了車。

  「用不著把正吃著的扔掉吧。並非有毒嘛。我知道它好吃。嘿,在餵達魯巴巴之前,我也吃他一個吧。」

  亙瞠目結舌,顫抖起來。

  他──是、是蜥蜴!

  駕馭長脖牛拉車的,是身長約二米、全身鱗片的蜥蜴人。他挑了一個落在地上的紅果,大嚼起來,尖利的牙齒頗為扎眼。這倒與《薩加》系列出現的,與扎克族為敵的最強部族「利紮德人」很相似。如果他手上拿一把劍的話,完全一模一樣。

  「怎麼啦,小傢伙?我臉上粘了東西嗎?」

  蜥蜴人真的很豪爽。他走近亙,亙不禁後退幾步。蜥蜴人不解的扭頭過去,抬起帶利爪的手,嘎吱嘎吱的撓腮。

  「怎麼啦?害怕什麼?我看你只是個小毛孩嘛,獨自一個人在這裡?爸爸媽媽不在?」

  亙想回答,但舌頭不聽使喚。

  「小毛孩,你從哪裡來呀?」蜥蜴人一邊嚼紅果,一邊和藹的問道,「這樣的邊境,不會有帝國難民來……你是安卡族的吧。第一次看見我這樣的水人族嗎?」

  亙喉口「咕嚕咕嚕」響,好不容易才擠出沙啞的聲音。「你、你、是、是、水人族?」

  「對呀,沒錯。」

  蜥蜴人張開大手,撿拾身邊掉落的紅果,開始餵那頭長脖牛。長脖牛發出「哞哞」聲,蠕動著大嘴巴──很興奮吧。

  「那,我是──安卡族?」亙指指自己的鼻尖問道。

  「對呀。是女神最先創造出來的種族,所以像女神。在學校學過的吧?」蜥蜴人暴露出尖齒。是微笑吧──大概。

  亙心想,看來這所謂「安卡族」,就是長相像人類的種族了。拉奧導師應該也是吧。可這幻界裡,還有其他種族。

  「哎、哎──這種動物是……」

  「這傢伙叫達魯巴巴。怎麼啦,第一次見嗎?你不用害怕它哩,乖得很,他最喜歡人家撫摸它的耳根。」

  「哦……」

  長脖牛心滿意足地吃著桑果,汁液從它大嘴巴兩邊滴下來。蜥蜴人給達魯巴巴搓一陣子耳根,拉扯一下圍在腰間、類似皮迷你裙的衣物,歪著頭看著亙。

  「連達魯巴巴也不知道,小傢伙,看來你是來自帝國?拒收那邊完全不用家畜拉車,家畜拉車是從前的事啦,有外來商人因為達魯巴巴很新奇,說可用於展覽收取參觀費,買了五頭運回去,結果根本做不成生意,最終破產牧場啦。」

  愛侃的蜥蜴人口中的「帝國」一詞,讓亙很在意。難道幻界裡也有好幾個國家?

  「所謂『帝國』,跟現在我所在的這個地方不同吧?這裡叫什麼國呢?剛才提到『邊境』,對吧?」

  說到這裡,亙張口結舌;他對自己難以置信。

  自己嘴巴蹦出來的,是什麼語言?不是日語,也不是英語,不是自己習慣說的語言。

  可是,自己無須努力,便能流暢表述,一點也不麻煩。蜥蜴人說的也能聽清,意思明白。

  「我……腦子裡的東西變了啊。」他情不自禁的說出聲來,喃喃自語道,「我變成了『幻界』人!看來著魔了吧。」

  達魯巴巴喉頭「呃呃」作聲,嘴巴不離桑果,似乎還沒有吃夠。蜥蜴人邊撓它耳根邊發愣。不,因為他的眼睛與亙不同,分置於突出的臉龐兩側,與他正面相對時,不可能準確地看出他的表情。蜥蜴人此刻嘴巴半張,亙瞄一眼他的鋸齒狀牙齒,作出這樣的判斷。

  亙等待著回答,身子顯得有點僵硬。蜥蜴人口中冷不防竄出一條長舌,在空中優雅的畫了個圓,飛快的舔一下頭頂。亙嚇了一跳,因為不宜失禮,強忍著沒有抽身便躲。

  「我好吃驚哩。」蜥蜴人從粗大,尖利的齒隙間說道,「看你說話不著邊際,小傢伙,莫非你是『旅客』?」

  亙緩緩的點一下頭。

  「怎麼!啊,原來如此!」

  蜥蜴人抬起覆蓋著厚鱗片的兩隻手,「啪」地擊掌。然後他一下撲上來,伸出兩手一下子抱起亙。

  「哇!怎、怎麼啦?」

  亙雙腳離地一米多,完全浮在空中。蜥蜴人輕而易舉便把他抱了起來,亙就像被職業摔跤手抱起一樣。

  蜥蜴人喜不自勝,眯著眼睛把亙舉得高高,自己也又蹦又跳,嘴裡還念念有詞。

  「哎呀呀,真開心。今早起,有吉兆;可沒想到這兒棒!遇旅客,喜欲狂;真是神靈保佑啊!」

  被蜥蜴人又蹦又跳的左轉右轉,亙弄得頭暈眼花。「喂、喂,快停下!我、我的胃要──從嘴巴裡蹦出來啦。」

  「噢?哎喲喲,對不起對不起。」

  蜥蜴人終於把亙放回地上,但還是興奮不已,兩隻手不知往哪兒擱,腳跺得「咚咚」響。亙就地座下,大伸兩腿。等待著被弄得一團糟的腦漿和胃袋恢復原位。

  「實在很抱歉。」蜥蜴人說著蹲下身。爬蟲類獨特的細小瞳仁不慌不忙的眨動著。

  「那,這位旅客,你何時來到幻界的?也是要去女神的塔吧?或者有其他目的?」

  亙兩手按著太陽穴。恩,還好,沒弄壞。

  「昨天剛來。早上從導師大人的村子出發。一直在草原裡走。為找水解渴來到這裡。」

  「哦,是這樣啊。那就是新到的旅客了。怪不得一無所知。」蜥蜴人點點頭。「不過,這草原可大了,你要去哪裡?」

  導師大人吩咐,要先到加薩拉鎮,說是沒迷路的話,過午便可抵達。

  「加薩拉嗎?倒是不遠。不過,你走偏啦。以你小孩子的速度,日落時也到不了。」

  真倒楣,自認為已經按導師所說,向著太陽的方向走了,在哪裡出錯了?

  蜥蜴人「嘿」地露出牙齒,「沒事,放心吧。我送你到加薩拉。如果坐我的車,太陽還高高時別可進入加薩拉啦。今天拉車的那頭達魯巴巴,是我家最擅長趕路的。它叫『達博』。」

  那頭「達博」也不再哞哞叫了,站在那裡便打瞌睡。沒錯,搭乘那車的話,舒服多啦。從剛才車駕揚起的塵土來看,最高速度幾乎跟小轎車一樣快。

  不過──這位蜥蜴人為何要對自己好?

  「我叫亙。」亙報上姓名,低頭致意。

  「亙啊,我叫基瑪。我們水族人許多人取這個名字。所以,如果不把中間的名也一起叫,容易搞錯。」

  「那該怎麼叫呢?」

  「基.基瑪,」蜥蜴人放慢速度發這個音,「發音時,第一個『基』比第二個『基』高半音。否則,就會變成女人的姓名。」

  基.基瑪先生。亙試發音,被糾正了好幾次。在亙而言,這發音太簡單,卻反而因此無從修正。反覆嘗試了二十來此,基.基瑪撓起頭來。

  「嘿,我的名字也無所謂啦,在這裡耗費時間不值得。」

  「很抱歉。」

  「你別介意。剛才第十七次說得很棒。」

  那就出發吧?基.基瑪輕鬆的站起身,亙遲疑起來。

  假裝好心把小孩子騙上車,轉手倒賣──即便在幻界,這樣的壞人也未必沒有。雖然不知會被賣往何方,小孩子在幻界有何用途。就一般而言,有這種事也不足為怪吧。

  基.基瑪揮動他帶爪子的手:「不會影響我的工作。即便是我師父,跟他說我遇上旅客,順路送一程。他不會生氣的。」

  「哎呀呀,哎呀呀,這可是我天大的幸運哩!」基.基瑪揮舞著兩隻手。又「咚咚」跺起腳來,「直到現在還是難以置信!我小時候,爺爺老說當年在達基沃鎮旁和一名旅客相錯而過,其後便入股礦山,得了一座山。為此,父親一門心思去尋找旅客,但一無所獲。而我呢,只是為了讓達博喝水而走近綠洲,竟然就讓我遇上了呀!」

  也就是說,對於基.基瑪的水族人而言,在廣闊的幻界裡,偶遇十年一度來訪的旅客,是罕有的幸運標誌。

  亙讓基.基瑪拉一把,爬上達魯巴巴車,擠一擠,在基.基瑪身旁坐下,就一塊硬木板的作為,再勉強也難說坐得舒服,但跟徒步走在草原上相比,這就是天堂。

  「你用那皮帶綁在腰上,繫在貨車的柱子上。」

  基.基瑪拿起韁繩,對亙提出忠告。

  「我慣了沒問題,不過達博真跑開了,會有些搖晃。」

  呵嗨!基.基瑪朗聲吆喝道,給了達博一鞭子。達博「哞」一聲要換,脖子一伸,兩個鼻孔噴出熱氣。一瞬間,亙想起了媽媽常用的壓力鍋。

  「呵呵,連達博也勁頭十足哩!」

  基.基瑪的話有半句沒有進入亙耳中,漏掉了。達博一跑起來,屁股下的硬板一下子變成了蹦床。自以為已抓的牢牢的,但卻發現自己漂浮在空中。如果沒有代替安全帶的皮帶,恐怕一下子就摔下地了。

  「哎、哎,你待好了啊。」基.基瑪伸出一隻手,一把揪住亙的衣領,把她拉回到作為上,「別蹦那麼高!踩穩,對啦,下腹用力啊!」

  「光說、說、有什麼用、啊、啊。」

  亙像乒乓球一樣左蹦右跳,一開口就差點咬了舌,伸出手拼命想抓住什麼東西,卻只能抓住空氣。不僅身體一起一落,臉朝的方向也是忽左忽右、忽前忽後。

  「速、速度、請、請、請慢一、一點。」

  哎喲喲!亙這回一蹦,落在基.基瑪肩上,他抱住了基.基瑪的腦袋,這下子成了騎脖子。

  「喂喂喂,」基.基瑪張開大嘴笑起來,「你覺得那樣舒服你就坐罷,旅客亙先生!」

  「哪、裡、這、這、不好,我得、下、來。」

  「沒關係呀。」

  「可、可是、這……」

  亙下不來。儘管水族人的肌膚亙蜥蜴一模一樣,但一點也不滑溜,反而是乾爽解釋,很容易抓住。

  最後一次要求騎爸爸脖子,是幾年之前的事呢?腦子裡突然閃過這個念頭。雖然爸爸沒有基.基瑪的壯實和塊頭,但騎爸爸的脖子,卻感覺很踏實,在爸爸脖子上左扭右扭時,爸爸會很生氣的說「別鬧,很沉哩」,但在年幼的亙聽來,爸爸華麗並沒有真的「很沉」的意思。他認準爸爸扛起他絕對輕而易舉。

  不過,也可能真的「很沉」。此時此刻想起這一切,已經無補於事,不過,如果真的很沉呢?

  既然不必擔心摔下來,不妨欣賞一下風景。三百六十度一望無際的草原,在陽光下如亮綠的圓盤熠熠生輝。遠看像道路的東西,是達魯巴巴車往來之時自然弄成的道路吧。它時寬時窄,彎彎曲曲,成為草原上的白線,有好幾道一直延伸至地平線。

  雖有點兒塵土飛揚,但在車駕疾馳中迎風而立,實在太爽了,空氣吸入到肺的每個角落,不由自主想吼兒嗓子。

  「怎麼樣,達博跑得很快吧?」基.基瑪也揚起下巴,壓過風聲大聲問道。

  「噢!很厲害!」

  「我從小就很用心餵養這傢伙。我就是要把它養成這過國家最棒的跑手!」

  「基.基瑪先生,告訴我一些幻界的事好嗎?」

  「可以啊,不過我是中途輟學的,真能教你嗎?」

  首先,恐怕是幻界裡有幾個國家吧?

  「你剛才提到帝國,那是另外一個國家吧?」

  「噢噢,沒錯。我挺幸運的。」

  基.基瑪解釋道,幻界在久遠的從前,即使連時間的流速也沒有確定的時候,是女神從混沌的紅色海洋裡創造出來的。

  「女神和我們旅客要去的、命運之塔的女神是同一人嗎?」

  「是吧。但我們也不是很瞭解。誰也沒見過她嘛。首先,我們幻界的生者連女神在哪裡也不知道。只是聽說有『命運之塔』這麼個地方,傳說女神住在那裡。」

  「是……傳說?」

  在亙眼中,這個由傳說、深化和空想混合創造而成的幻界,竟還存在著傳說,感覺就像小說或漫畫裡的人物說,「這不是小說或者漫畫」,怪怪的。

  「女神叫什麼名字呢?」

  「不知道,以安卡族為首的幾個種族,將直呼女神之名視為禁忌,在學校裡也不教,學者也不研究。不過,我們水人族的古語裡,吧女神稱之為『胡巴.達.夏爾巴』,意思是『像光一樣美麗的人』。」

  像光一樣美麗的人。在亙心中,出現的是美神維納斯那種感覺。總之,因為抵達命運之塔者,均能有求必應,所以她肯定是個好心腸的人吧。

  「在幻界裡,有兩個大陸。」基.基瑪開始解釋。達博的速度也變慢多了,一路小跑而已。

  「也就是北大陸和南大陸。雖然面積差不多,但南方多險山,季節變化明顯。因為氣溫高,所以動植物繁多。北大陸的近半地方,一年中似乎大半時間被冰雪封閉。」

  這兩個大陸,據說是被寬闊的大海,以及覆蓋其上的冰冷的濃霧分隔開來。

  「被濃霧所阻,無從瞭解其真面目,所以過於外海的情況幾乎一無所知。在船工中間,有傳說南北大陸之間有小島群,但出去調查情況的船隻迄今未有一艘能平安歸來。有傳說說小島群便是命運之塔所在,也有相反的說法,認為那些島是囚禁要對女神造反的妖怪的監牢。」

  亙縮縮脖子,心想,我贊成命運之塔不在那裡的說法。

  「那就是說,南北大陸之間無法來往?」

  「哪裡。已經發現了幾條航線,像剛才說的,行商們的風船來來往往走著幾條航線。噢,所謂『風船』,是指利用風力行駛、渡海的船,這種船在無風時完全動不了。所以,預測一條航線上何時刮起所需的大風,以便在定好的天數裡航行,就是極重要的事情。」

  據說,以「預測大風」為業的人,被稱為「讀星人」。

  「閱讀星空,預測風向和風力,所以叫『讀星』。對對,這些人不但知道風和星星,還知道有關這個世界的各種事情。因為他們是一群智者,所以你旅途中有任何難事,不妨和讀星人談談。大的鎮子上至少會有一名讀星人,因為有很好的『讀星台』,很容易找到的。」

  亙想,我得好好記住。

  「那我現在是南大陸吧?有如此寬廣的平原。」

  「正是如此!」基.基瑪來精神了,「納哈托國是南大陸聯合國家的一員。」

  南大陸有納哈托、博鼇、沙沙雅、阿利基達四國,加上迪拉.魯貝西特別自治州,結成一個聯合國家,因為手頭沒有筆記本,亙在心裡默記納哈托,博鼇,沙沙雅,阿利基達。做社會課的作業時,如此認真的記國名,還沒有過呢。

  「大致上說,納哈托是個農業,蓄產國,位於南大陸南方的廣闊平原上。博鼇是商業國,所以和納哈托正好相反,位於海邊。沙沙雅人愛做學問,以至讀星人都得去一趟沙沙雅學習。阿利基達是南大陸工業最發達的國家,也有許多礦山。」

  「那個迪拉.魯貝西特別自治州呢?」

  基.基瑪歪頭想了一下。然後以問代答:「你拜的是什麼神?」

  「拜神?噢……」亙語焉不詳了。關於神,迄今自己可從沒有想過。

  「我不大清楚。問媽媽的話,也許有答案。」

  「呵呵,只有媽媽知道嗎?關於神。」

  基.基瑪放開一下右手韁繩,用彎曲如鉤的手指摳摳嘴巴上方。阿克在班上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答不上來時,總是做這個動作。很像。

  基.基瑪大約幾歲?雖然塊頭頗大,但說不定很年輕呢。水族人數歲數的方法,可能跟我們──安卡族不一樣。

  「我們南大陸的人雖然雜居生活,但都信仰主宰命運之塔的女神。」

  基.基瑪提及「女神」時,語氣頗為鄭重其事。

  「因為這個世界是女神創造的。這個世界自女神開始。女神等於是我們所有人的媽媽。」

  不過,據說幻界還有另一種觀點。

  「還有一個說法,認為創造世界的不是女神,是別的神。那個神把世界暫時託付給女神而已。」

  「將世界暫時託付……」

  這世界,塞不進儲物櫃吧?

  「這麼說,存在著比女神更偉大的神啦?」

  「與其說更偉大,其實是更老吧。所以,這個神被稱為『老神』。」

  迪拉.魯貝西特別自治州,據說是由信仰「老神」為創世神的人們所建立的共同體,較之國家,其實更接近教會。

  「在南大陸正中央,又一個安德亞高地,算不上山,只是海拔高的一塊地,迪拉.魯貝西州就在那裡。該州居民與我們的人完全不往來,食物之類也試試自給自足,所以他們是怎麼生活的不得而知。據說規定外部人士不得進入。」

  「崇拜迪拉.魯貝西老神的人,是怎麼看命運之塔女神的呢?」

  「怎麼看……對那些傢伙來說,老神絕對更高級啦。迪拉.魯貝西的信徒都相信,當這個世界面臨萬劫不復之災、末日來臨時,老神將再度出現,取代女神管理這個世界,改革社會。」

  「對於非信徒來說,這些說法沒有什麼吸引力吧?基.基瑪,你們覺得怎麼樣?」

  「噢。我不懂那些深奧的歷史問題。」基.基瑪想要逃避,「不過,老神是自小便知道的。是很早很早以前的神嘛。所以,在水族人那邊,把老神成為『伊姆.達.雅母雅姆洛』。意思是『統治混沌者』。」

  「『統治混沌者』……」感覺有點酷。

  「不過,自三百年前帝國統一以來,在這邊,信老神就成了自找麻煩的同義詞。」

  據說北大路從前也和南大陸一樣,有一些小國家,許多部落雜居生活著。

  「我爺爺說,跟南大陸相比,那邊氣候寒冷,土地貧瘠,礦山又少。大概實在種種嚴酷的條件之下吧,內亂不止。在一塊大陸裡面,長期征戰不休,相互殺戮。」

  據說,北大陸也有「以讀星為業」的人,但因為傾力爭戰,荒廢了學問,造成渡海技術貧乏,所以,儘管北大陸窮兵黷武,南大陸尚未早受過它的侵略。

  「所以,那邊統一約百年之後,直至這邊的風船能到達那邊之前,北邊的情況幾乎一無所知。那時候的事情,我們只是聽爺爺說他小時候的事情而已。」

  南方聯合國家與北方帝國締結通商條約時,規定「關於北大陸的歷史,只講授帝國統一全境以後的情況。」所以,在南大陸的學校裡,孩子們作為「世界史」學習的,僅是近三百年以來的歷史。

  「哎呀,太過分啦!」

  亙不禁大叫起來,連自己騎在基.基瑪肩頭上也忘記了,突然動作起來,不用說,他一頭往下載,正危險時,幸好被基.基瑪有力的鉤爪抓住,懸空獲救了。

  「嗨嗨,你小心點呀。」基.基瑪拽著亙,說道:「我好不容易歇夠了幸運標誌的旅客,如果被達魯巴巴車壓扁了,我一輩子沒有出頭之日啦。」

  前方草原又呈現了一處樹叢。咦,已經走了一半啦,在那片綠洲休息一下吧。基.基瑪讓達博慢下來。

  這片綠洲沒有水井,岩石環繞著的小泉眼,清澈的泉水泊泊而出。用手掬一捧水含在口中,微覺甘甜。

  「餓了吧?在這裡吃午飯吧。」

  亙在泉邊坐下,在膝上打開導師給的小包。基.基瑪先照料了達博,再不慌不忙的伸手到車棚下,掏出一間大醃曬物似的東西。

  「那是什麼?」

  亙探頭去看,正遇上一雙兇惡、通紅的眼睛。這醃曬物還帶有一張臉。

  「這個嗎,是醃曬奄巴拉,整只的。味道好得一塌糊塗。」

  基.基瑪急不可待的說著,強忍著反胃。很難從醃曬物的狀態去倒推,猜想它的原狀,但似乎這叫「奄巴拉」的野獸,類似於面貌醜陋的狐狸。

  ──水人族也是食肉的哩。

  亙將這一點記在心中的小本子上,默默吃著麵包。基.基瑪三口兩口就吃掉了整只醃曬奄巴拉,然後揪下泉邊樹上長的果實,邊吃邊推薦給亙。

  「這叫麥克果,有點酸,不過和桑果不一樣,它不會壞肚子。不過,衣服粘了果汁洗不掉,吃的時候得小心。」

  山上和草原長的能吃和不能吃的東西,必須小心吃的東西,的一點點記住,增長知識,否則不能堅持走下去。

  出發不久便遇上基.基瑪這樣的好人,真是幸運。亙心想,分手之前,要向他學更多這方面的東西。

  不過,現在先來歷史方面的。亙催促基.基瑪接著剛才的話往下說,基.基瑪心滿意足的打個飽嗝,然後長舌迅速舔一下頭頂,說:

  「剛才說到哪兒?對啦對啦,是北大陸的統一吧?統一前的帝國,還只是北方的一個小國,原是安卡族的國家……」

  遠在三百年前,安卡族的國家在內戰中頑強征戰,降服各國,成功建立起統一的國家。

  「當時,第一代皇帝加瑪.阿格利亞斯一世聲稱,自己和老神一樣,屬創世之神。而受老神託付統治這個世界的女神──我們大家所信仰的女神,是比我阿格利亞斯家先祖要低等的神,原本並沒有治理現世的資格,但她欺騙了老神,把這個世界從阿格利亞斯一族手中搶走了。」

  他接著說:

  「最初見面時,我對你說安卡族是女神最初創造的種族,所以肖似女神,對吧?加瑪.阿格利亞斯一世說,這也是編造的謊言。說安卡族像老神──他說,因為創造現世的是老神嘛。」

  他聲稱,女神真正的模樣,與安卡族毫不相像,醜陋的令人無法正眼看她。

  「他說,女神之所以不說出自己的名字,是不要在現世生物面前出現,之所以躲在命運之塔,是因為如果讓人看見她的模樣,她的謊言馬上就會被戳穿。」

  亙一邊折疊包便當的布,一邊仰望著基.基瑪真誠的臉。

  「我開頭說過,北大陸一直在打仗,那邊的人民饑寒交迫,生活困苦,」基.基瑪繼續說道,「加瑪.阿格利亞斯一世說,如此不幸、戰亂繼續、食物不足,也全是女神的責任。為什麼呢?從老神手中騙取了世界的女神,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大量創造與自己真正模樣相似的生物,灑向大地,這些生物便商量著要讓原本正當的安卡族居民吃苦頭。他說,最終女神要毀滅世上所有的安卡族。」

  基.基瑪歪著碩大的腦袋,眨動著深沉的眼睛。

  「這些話我是無論如何不會相信的,可北大陸的安卡族人──帝國的國民自不待言,就連原為其他小國國民的安卡族人,都相信了加瑪.阿格利亞斯這些話。他們高興地拍著手,擁護他,說他對極了。」

  北大陸雖然有多個種族或人種雜居,但安卡族原本是那裡人數最多的。

  「所以,當他們團結一致,開始要消滅其他人種或種族時,就占了優勢。北大陸除安卡族以外的人,房屋田地被奪走,被殺被拘,或淪為奴隸,人數銳減。就這樣,出現了統一帝國。」

  聽到這裡,亙終於實實在在明白了基.基瑪說過的話:「幸虧自己是南大陸的居民」。

  「統一之後經歷了三百年的今天,據說北大陸上面,安卡族之外的種族或人種幾乎已不存在。即便有倖存者,也不會有正常的生活吧。說來真是慘啊。」

  亙試著在腦子裡複習基.基瑪的話。於是,聯繫到迪拉.魯貝西特別自治州,他所謂「信仰老神意味著很麻煩」的意思,便隱約可見了。

  「迪拉.魯貝西教的信徒也和統一帝國的人一樣,信奉老神。」亙試推測道,「他們理所當然,也是安卡族吧?」

  基.基瑪閉目點一點頭。

  「沒錯。不僅如此,甚至有個說法,指迪拉.魯貝西的第一代教王,是阿格利亞斯的直系。」

  北大陸統一帝國的真實意圖,恐怕是要籠絡迪拉.魯貝西的教徒,以他們在南大陸為口實,進攻南大路吧。然後以和北大陸同樣的手法,把南大陸也統一起來吧,基.基瑪說道。

  「可直到現在──這三百年間,迪拉.魯貝西教的歷代教王,都完全沒有攀附阿格利亞斯皇室的跡象。他們自閉地生活於特別自知州山中,與平地斷絕往來。我們不是信徒的人,連教皇的樣子也沒見過。」

  所以,北面的統一帝國也就無從入手。

  「南面的聯合國家政府,對迪拉.魯貝西教和特別自治州格外小心。因為如果惹惱了他們,他們與北方聯起手來,那可不得了。在締結通商條約時,之所以單方面地聽取了北方的說法,也是因為不想不必要地刺激那些傢伙,給予其攻擊我方的口實。在這個意義上,迪拉.魯貝西猶如埋在南大陸身上的一顆炸彈。」

  亙輕輕點一點頭。心想這也是現世可能會有的事情吧,在電影上見過類似的故事。雖然當時覺得很難,沒有充分理解。

  如果亙有機會讀初中、正式地學習世界史和現代史,那就可以知道,不僅僅是「可能會有」,基.基瑪所說的幻界南北問題,如果略為改變名稱或過程,是現世實際發生過的事情。

  「我來這裡的時候……」亙說道,「被告知,幻界是現世人類想像力的能量創造的地方。所以,就發生了與現世類似的事情?」

  基.基瑪又摳起嘴巴上方,他問:「什麼是『人類』?」

  噢噢,對啦。亙笑一笑。對住在幻界的基.基瑪說這樣的事情,只會讓他為難吧。

  「啊啊,沒什麼沒什麼。非常感謝你教給我這麼多東西。」

  「哪裡。好,那就走吧?」基.基瑪「嘿」地笑一下,「噢,只要是在南方,你就不用擔心啦。和平年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