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生意之城加薩拉

  再次回到達博拉的車裡搖晃──也許是多少習慣了吧,亙能夠穩穩地坐在基.基瑪旁邊了──開始向草原進發。亙對食物和危險動物提出了種種問題。基.基瑪都熱心地做了介紹。

  走了一會,前方出現了一片寬廣、繁茂的森林,看上去比之前路過的綠洲要大一百倍。森林裡露頭的塔形建築物是三角屋頂。

  「那就是加薩拉鎮。」基.基瑪指點著說。

  「這是草原上樹木環繞的生意之城。我們的達魯巴巴店,風船商人,或者在城鎮之間遊學的讀星人,等等,各種人都聚集到這裡來。是一個歡樂、熱鬧非凡的城鎮。」

  雖然空氣乾燥,但草原卻如盛夏般熱。亙拭去額頭的汗水,在烈日下眯起眼睛,眺望加薩拉鎮。只見圍繞城鎮的林子左邊,有一些小小的、閃閃發亮的東西,搭乘達魯巴巴絡繹不絕的走出來,向著草原左方進發。

  「那是什麼?」

  基.基瑪在風中眺望遠方。「噢,他們大概是舒丁格騎士團吧。是保衛聯合國家安全的騎士團。大出動啊──閃光的是他們的盔甲。看他們往那邊走,是去不歸沙漠討伐螺絲頭狼吧。」

  「那個……叫『不歸沙漠』的地方,離這裡不遠?」

  「嗯。要是達博的話,整整走一天,就能抵達沙漠入口的岩石峽谷了。」

  「為什麼叫『不歸沙漠』呢?」

  「總之沙漠很大,周圍又被岩山包圍,從外面連它什麼模樣也看不見。所以,既沒有裡邊的地圖,又是螺絲頭狼的老巢,迷路者有去無回,所以有『不歸』之說吧。」

  回想起被螺絲頭狼群襲擊時的情景,亙脊背一陣發涼。

  「不討伐螺絲頭狼的話,它們會跑出沙漠來嗎?它們會跑出來襲擊人嗎?」

  「偶爾會吧。這些傢伙什麼都能吃下去,從不知飽。所以,有機會便越過岩山,襲擊通過不歸沙漠旁的商隊。」

  基.基瑪解釋完,「咦」了一聲,問道:「亙,你知道螺絲頭狼嗎?」

  「哦,知道一點點而已。」亙簡短地答道,不想回顧,「聽說過。」

  「是嗎。我也只是聽說而已,據說是種臭不可聞的野獸。」

  達博向左一拐,前面出現了城鎮的大門。

  砌磚的粗大柱子之間,關閉著沉甸甸的木門。柱頂上坐著人,頭頂草帽似的東西。基.基瑪抬手做了個手勢,對方也同樣揚手,向大門內側大喊幾句。

  達博緩步走近大門,在門前止步。這時,大門「吱」地開始向外打開。亙發覺達博很聰明,它停得恰好不被打開的門碰到。

  「我是薩卡瓦村的基.基瑪!」基.基瑪一邊大聲報名,一邊從裙子的腰襞處掏出帶長穗子的牌子,舉給柱子上的門人看。

  「我是給波士拉送邁爾和麥麥絲。貨物是博鼇的馬卡德商會交運的。請看營業執照。」

  大門內測走出一個人,麻利的檢查起貨物來。他穿的衣服,是在麻布中央開一個洞從上套在身上,腰間用帶子紮好。褲子褲管很短,感覺像亙的綿長褲截短至膝部。赤腳不穿襪子,足蹬草編涼鞋。

  「過──吧!」

  隨著一聲悠長的吆喝,達博向大門內邁開了步子。沿路有許多原木建造的房子。基.基瑪東張西望一番,彎下腰附耳對亙小聲說:

  「亙,我忘了說一件重要的事,你仔細聽好。」

  亙側耳傾聽。

  「我一見你就問,你是北方的難民嗎──記得不?」

  「噢。」他的確有這麼問過。

  「北方的統一帝國變成了安卡族的天下,本應該平安無事了。然而,近十年間,安卡族難民難逃成風。他們聽天由命的自製風船渡海而來,所以大都失事而死,未能大批湧入。不過,當中也有人花大價錢搭風船商人的船偷渡進來。」

  這些好像都聽說過。

  「似乎在北方的統一帝國,安卡族裡面正發生著內亂。所以難民出逃。就是通過這些難民之口,大致瞭解了北方的情況。但另一方面,難民帶來的老神信仰,正漸漸地散佈開來。」

  除了否定女神,老神信仰還有另外一個特徵。

  「在老神信仰裡面,旅客被貶為邪惡的人。」

  信老神的人,把從現世通過「要禦扉」、訪問「幻界」的旅客,稱為「扎扎.亞克」。

  「據說在安卡族的古老格言中,這是『偽神』、『欺騙神的人』的意思。」

  女神為了欺騙老神,把自己裝扮成老神的模樣,在進行偽裝時,製作了好幾個安卡族的仿造品作為練習。也就是說,是試驗品。用完之後,女神把這些仿造品隨手扔到幻界盡頭的「混沌深淵」,但其中有一具倖存下來,從幻界逃到現世去了。

  「他們說,來幻界的旅客,就是此人的子孫後代。」

  基.基瑪萬分無奈地、把聲音壓得更低,說道:

  「這種事,我小時候從沒有聽說過。但最近流傳甚廣。」

  據說信老神的人一見到旅客,便要加害他們。因為他們深信消滅「扎扎.亞克」,是老神的意志,是神的戰士立功的機會。基.基瑪說,為此,還是小心為上。

  「一般情況下,本來不必擔心。在別的城鎮是這樣。不過,因為這加薩拉鎮是做生意的嘛。各種各樣的人都聚集到這裡。遭遇老神信徒的危險比在其他城鎮高得多。所以,你還是留神不要被人一眼看穿是旅客為好。」

  亙也小聲答道:「哦,明白了。我會小心,謝謝。」

  基.基瑪直起身子,大喝一聲:「好吧!」

  亙一時間為難了。他因為達魯巴巴車的幫忙完全放了心,忘記了自己所處的狀態了。

  既身無分文,連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也不知道。說是去找寶石,可手上連一條線索也沒有。

  亙額頭上一下子冒出冷汗。基.基瑪眨巴著眼睛,問道:

  「怎麼啦,亙?我問得不合適嗎?」

  這個和藹可親的水人族小夥,沒察覺旅客亙是個無依無靠、不懂世事的小孩子!對於幸運之星的旅客,基.基瑪是竭誠相助的,可這位旅客,他連要人家幫什麼忙

  都沒想過!雖然這不難理解。

  「我……那個……」

  「累壞啦?說來也是啊,我們是習慣了,但對你來說,還是艱苦的旅程吧。看來還是馬上找個旅館休息為好。」基.基瑪繼續他好心的自以為是,「不好意思啦,我先去把達博存放在達魯巴巴場。所謂達魯巴巴場,就是達魯巴巴的旅館啦。人住的旅館相距不遠,我會帶你過去的。」

  達博在鎮子安閒地走著。達魯巴巴場就像是現世的停車場。和基.基瑪同是水族人的人,正為「停車場」上的達魯巴巴洗刷身子,或添水餵食。他們在一個角落圍成一圈,談笑抽煙,熱情地與基.基瑪打招呼。

  安置好達博之後,基.基瑪向亙轉過身來:「那麼……」

  「哎呀呀,怎麼無精打采的呢?如果太疲勞,就再騎一次脖子吧?」

  亙強忍著羞愧之情,老老實實地將實情相告:

  「我──我,沒有錢付旅館的費用。」

  基.基瑪喃喃道:「哦?」

  「我沒有錢。分文沒有。」亙一口氣說了出來,「拉奧導師大人給了我飯盒,但之後的問題我得自己解決。可是,我完全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基.基瑪連續眨了六次眼。雖然是極快的動作,但亙一直盯著他,想瞭解他確切的反應,所以數的一清二楚。

  「亙,」他說話了,「那就有我來付房費。」

  「那可不行!光是把我載到這裡來已經足夠了,不能再麻煩你了!」

  基.基瑪抬起大手,撫慰不知所措的亙。

  「呵呵,也別太當真呀。」他「哧溜」地伸了一下長舌頭,笑道,「好吧,我就先借給你。這裡太熱,進旅館吧。坐下來再聊。」

  加薩拉的旅館,是用粗大的木材搭建的山間小木方,一條長廊通向各房間。最便宜的是「大雜房」,多人同室,不過,基.基瑪給亙要了一個小單間,聽他和旅館老闆談價錢,亙才知道幻界的貨幣單位,是「值姆」。

  旅館老闆是個扭扭捏捏的大鬍子安卡族,他雙眼直勾勾地打量著基.基瑪和亙。基.基瑪毫不介意,他把亙帶到房間,自己出去了一下,馬上拿回來兩個杯子似的容器。

  「嘿,喝這個吧。」他把杯子遞給亙,「在草原上奔馳雖然很爽,但反應很厲害的,所以很累人。這時候喝這玩意兒就很見效。」

  杯中的飲料有點甜,帶些微草藥味。

  「真是太謝謝你了。」亙說道。他在樸素的椅子上坐下,鬆了一口氣。

  基.基瑪又伸了一下長舌,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哎呀,不值一提。我說過吧?因為你是我的幸運之星啊。」

  亙微笑起來。幸運之星,僅僅為此,便對素不相識的人關切備至,這種人在現世裡面有嗎?在現世吃香的人,都是與之相反的人吧?

  忽然回想起和「路」伯伯上神保町書店街時的事。就有那麼一個小夥子撞了亙,他非但不道歉,還一腳踩在倒地的亙手上,若無其事地要走開。儘管「路」伯伯氣得臉色通紅,他還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美鶴曾說,幻界是現世人們的想像力形成的世界。既然如此,假如現世的人都像那小夥子似的,幻界裡這些親切美好的人,也就改變了吧?

  「你是要見女神,才前往命運之塔的吧?」

  基.基瑪坐在硬邦邦但潔淨的床上,微側著頭問道。

  「哦,對。我想把自己的──噢,是我和自己家的命運……」

  基.基瑪打斷他的話:「哎,請不要說出來。我們都被教育道:由現世來幻界的旅客,都是被女神傳喚來的。女神為何召喚這個旅客,我們不知道,也不可以打聽。因為那是神意。所以你為什麼到這裡來,當中的理由請不要告訴我。」

  亙點頭答應:「好。」

  「而你呢,必須一個人勉力前往。」

  「對,的這樣。」

  「不過,去命運之塔的路上,有人只是陪伴一起走也沒有關係吧?所以嘛,我跟著走也行啊。」

  「基.基瑪!」

  「就算女神也不會生氣的,到半路而已嘛。」基.基瑪急急往下說,「因為你還這麼小啊。我爺爺當年遇上的旅客,已經是個很棒的小夥子啦。那樣的話,獨自上路也用不著擔心。不過你還是個孩子。比如旅費吧,怎麼賺呢?把一個小孩子丟出去不好的,絕對不行!」

  基.基瑪一再極肯定的點著頭。亙胸口熱乎乎的。

  「我當然很高興呀。可是,基.基瑪,你也有工作吧?為了我停下工作,對你也不好呀。」

  基.基瑪一臉興奮地湊近來。「說的也是。這樣吧,亙,我這就去交了貨,再回薩卡瓦村,請示長老後就來。用特快達魯巴巴車跑的話,有三四天便足以跑一趟。所以,這期間你就在這裡等我,行嗎?」

  「那──可太麻煩你啊!」

  「沒關係啦。我覺得呀,如果長老知道我在這裡就跟你說再見,他一定會生氣的哩。他會說,基.基瑪呀,你何時變成如此冷漠的水族人啊。」基.基瑪撓撓頭,「長老都四百二十歲了,仍然強壯有力。我小時候經常淘氣挨訓,盡挨揍,所以直到今天還心有餘悸。」

  四百二十歲!亙瞠目結舌。水人族真長壽。

  「這樣子啊……既然這樣,我……」

  「是嗎,好,這就定下來啦!」基.基瑪猛擊一下掌,高興地站起來,「噢,事不宜遲。我出發啦,房租已付足五天,你不必有任何擔心。旅館提供三餐的。恢復精力之後,不妨上街逛逛。這是個人氣很旺的城鎮,可以從中找找感覺,看下一步往哪兒去。對了,別忘了提防老神教的信徒啊。」

  「噢。」亙還是只能表示感謝,「謝謝」、「非常感謝」,真是再三道謝仍意猶未盡。

  目送基.基瑪快步離去的寬闊背影,亙感覺到他的可靠、溫厚。他自己有多少歲呢?

  亙往床上一倒,擺成個「大」字。白灰泥糊的牆,別致的木板天花,像是蘭草編程的。涼爽舒適,心情輕鬆起來。

  晚飯由圓臉的安卡族大嬸送來麵包、煨燉菜和水果。大嬸一言不發,也沒有正眼看一下亙,但飯菜太棒了,不到百分之一秒工夫,亙便把他的冷漠態度置諸腦後。他讒得要命。

  天色全黑之後,從亙房間的小窗,看得見滿天星輝。反覆探頭伸出手,就能接住星星了。亙心裡高興,跑出旅館外。夜間的加薩拉仍是五光十色,音樂高亢,人生鼎沸。亙留心記住旅館的為止,以免迷路,稍微散散步,找了個明亮的地方仰望星空。

  裝了滿腦子星星返回旅館,在入口處被人從後猛地撞到。亙一回頭,惡臭撲鼻而來。

  「你就是白天跟那水人族在一起的小孩子,對吧?」

  一名枯瘦的安卡族男子唾沫橫飛地說道。他彎下腰,伸手要來揪亙的胸口,亙推開他的手。

  「怎麼,你想反抗,小子?」男子說著狠話,口臭燻人。他搖搖晃晃。亙這才發現,他喝得爛醉。令人噁心的臭氣是所謂的「酒臭」。也許幻界的酒比現世的酒烈性吧。

  「粘上了水人族?哼。」男子對亙怒目而視,喋喋不休,「跟那種人紮堆,你馬上就會身上長鱗,舌頭變長起來,明白嗎?」

  亙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背轉身,不理會對基.基瑪的侮辱性語言。這下子男子叫嚷起來了:「你這個小屁孩,我好心給你忠告,你敢不理睬?」

  亙因為拳頭被揪,火冒三丈。「用不著你管,水人族比你好得多!」男子舉起拳頭。這時,旅館裡頭飛出一件東西,「啪」地命中男子的臉,是抹布。

  一聲大喝:「給我住手!」那位冷淡的大嬸雙手叉腰瞪著男子:「你這醉鬼!再不回房,就把你轟出門!」

  醉漢立即斂聲靜息,從亙身旁擠過,回旅館去了。他竟然就住在亙的隔壁。

  「謝謝您。」

  亙向大嬸低頭致謝。大嬸也不說話,撿起抹布,扔進裝滿污水的木桶。他正在搞清潔。

  亙靈機一動:「大嬸。」

  大嬸正用她的粗胳膊搓洗抹布。

  「其實,我正在找工作掙旅費。可以讓我在旅館裡做些搞清潔之類的雜活兒嗎?」

  大嬸惡狠狠地斜一眼亙。扔下一句話:「讓這麼小的孩子獨自上路,不知為人父母的是怎麼回事?」

  然後,她提起木桶頭也不回的走了。亙垂頭喪氣返回房間。也許是聽了大嬸的話的緣故吧,在他入睡前的一下子,媽媽的臉龐閃現在眼前。對了,真實之鏡──我得趕快找到它,告訴媽媽自己平安無事。

  沒有夢。睡得舒適、踏實、溫馨。可是,結局卻很粗暴。

  「起來!快起來渾小子!我叫你起來!」

  亙嚇得直眨眼睛。鬍子拉渣的店老闆揪住亙的脖梗子搖晃著。天已大亮,房間裡灑滿陽光,亮晃晃。

  「咦?怎麼?我……怎麼啦?」

  「什麼我、我!」大鬍子店老闆向亙大吼,把他拖下床,「裝糊塗嗎!別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騙不了我,你這殺人犯!」

  殺人犯?亙像被冷水澆頭一樣,醒過來了。

  「殺人犯?怎麼回事?有人死了嗎?」

  亙低頭看自己的雙手。一瞬間,他驚呆了。滿手鮮血。不僅雙手,連內衣也血跡斑斑,像塗抹了一番似的。究竟是怎麼回事?發生過什麼事?

  「怎麼樣?知道裝傻沒用了嗎?」大鬍子店老闆叫嚷著,「你割了隔壁房客的喉嚨,殺死了他。這血跡就是無可置疑的證據。你殺了他,偷了錢,對嗎?快說,錢藏在哪裡?兇器刀子在哪裡?」

  不容亙分說,他被結結實實地捆綁起來,丟在旅館門前。街上已聚集大群好事之徒,見了亙的樣子,都異口同聲發出驚訝之聲。亙這邊呢,本來看見好事之徒長著貓呀狗呀、熊呀獅呀之類的面孔,很是吃驚的,但這會也顧不上了。

  「是這麼小的孩子呀。」

  「因為安卡族人早熟吧。」

  「聽說這是第三個?呵呵,真可怕。」

  眾人遠遠地圍觀,議論紛紛。他們像看一件可惡的東西一樣,繃著臉,亙不寒而慄。

  我沒殺人呀。當然也沒幹偷竊的事。什麼「第三個人」?究竟在說什麼呢?

  「喂,走!」大鬍子店老闆踹一腳亙的屁股,拉拉繩索,「扭送警備所!」

  亙被牽著,踉踉蹌蹌往前走著,從旅館前的路往右拐。大鬍子店老闆一副義憤且得意的模樣,不是高聲宣稱自己逮住了一直困擾加薩拉的孩子殺人犯,許多人伸頭從建築物的門窗望向亙。看熱鬧的人中,也有一路跟來的。小孩子邊拍掌邊嚷嚷:「抓住小偷殺人犯啦!抓住小偷殺人犯啦!」

  亙既害怕又氣憤,加上不明不白,一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但在孩子的哄鬧聲中,他突然喊出聲來:

  「我什麼也沒幹!肯定是弄錯了啊!」

  他竭力向圍觀者呼救。但他們只是笑,只是向後退,指指點點。

  「這小子,還想蒙混過關嘛!」

  大鬍子店老闆飛起一腳,把亙踢倒在地。亙臉蹭地面,泥土進了嘴巴。傻子嘎吱嘎吱難受。

  這時,一隻溫暖的手伸過來,將亙扶起。這只手上長著密集的、雪白的毛,呈奶茶色圖案。

  抬眼看,面前是一張白地茶色的虎紋貓的臉,灰色的大眼睛注視著亙。

  「不要緊吧?」這只貓說道。她粉紅色的鼻尖兩旁長著銀絲般的鬍鬚,不過,聲音絕對就是女孩子的聲音。動作也是。亙現世班裡的女生一模一樣。

  「喂,別理他!這小子是殺人犯!」

  大鬍子店老闆又吼起來,粗暴的把亙拽起來。貓女孩害怕地往後退。不過,亙還是望著她的臉。

  雖然是一張貓臉、但很美。她站立走路,穿的是短下襬的連衣套裝。是……貓族嗎?她跟亙一樣害怕,眼看就要哭出來。貓女孩向後退,沒入圍觀群眾之中,但一直眼望著亙。他用胳膊抱著身體,苗條、優美的尾巴自身後閃現,自上而下繞著身子。這時,她的嘴角微微蠕動,說了什麼話。在亙看來,她說的像是「對不起」……

  「看前面、快走!」

  亙被猛擊一下,昏迷過去了。

  恢復意識時,他發現自己置身於比旅館房間更小、更牢固的木造建築物的一個房間裡。他被繩索綁在粗大的木柱上、上了手銬,套著腳鐐。

  臉頰火辣辣的痛。下顎好疼,屁股好疼,一隻眼睛似乎腫起來了。

  「咦,醒過來啦。」

  身後傳來女人的聲音。一隻穿紅色靴子的腳伸到亙顎下,抬起亙的臉。

  「怎麼樣?知道作惡多端的必然下場了吧?」

  這是一名安卡族女性,她黑亮的頭髮剪得很短,嘴角叼著紙煙卷,對亙厲目而視。高個子,身材極棒。肌膚露出在黑亮的皮馬甲和皮短褲之外,帶著尖刺而突出的護肘和紅色的熟皮護腕。

  「發什麼呆嘛。」女子說著,哈哈大笑,收回了腳。她踱到亙的正面,一件黑糊糊、柔軟、細長的東西跟在她身後,就像要舔靴子後跟一樣。是什麼呢?仔細一看,才知道那是一條黑皮鞭的前端。她右手握鞭,踱步時鞭子的一頭拖到地上。

  「初次見面,小孩。」女子叼著煙捲說道,「我叫卡茨,是這個警備所的頭。咳,我不說你可能也知道了吧。你明知道有我『棘蘭卡次』在這裡,還來加薩拉撒野吧?你的膽子可真不得了啊!」

  房間深處一個男人在笑。此人長著老虎的臉、鼻樑架著眼睛。

  「我什麼也沒幹。」雖然一張嘴就疼,亙還是拼著說出來,「殺人和盜竊,我全都沒幹。」

  卡茨不在乎的笑笑,對虎臉男子說道:「喂,托倫,聽見了嗎?」

  虎臉男子站起來,走到亙能看清他的地方。他穿著基.基瑪那種皮短裙,肩上斜背一個大皮套。他背的是一把劍。

  「小孩,老老實實認罪,是為你好。」虎臉男子說道:「你旅館的相鄰房客不但被歌喉殺害,而且錢財失竊。你昨天被他糾纏而發愁的事也好,缺旅費的事也好,我們已經查清了。店老闆夫婦已經作證了。」

  被殺的是那個醉漢?亙又害怕起來了。現實的嚴酷性擺在面前。

  「你說的沒錯,我找過工作,又被那醉漢糾纏而生氣過。可是,我根本沒有殺人。為什麼會懷疑我呢?」

  「你不是滿身血跡嗎?」

  卡茨說著,把煙蒂像飛鏢一樣瞄瞄投了出去。煙蒂落在屋角的水桶裡,發出「嘶」的聲音。

  「可我根本無法想像!」亙搖晃著身體,鼓起全身氣力說道。手銬腳鐐「嘩啦嘩啦」響起來,「我昨天才抵達加薩拉……」

  「一個月前……」卡茨不理會亙,開始說話。「一名行商在旅館被割喉殺死,錢財失竊。然後是十天前,在另一間旅館……」

  「我沒幹!一個月前也好,十天前也好,我還沒到這幻界來!因為我是來自現世的『旅客』!」

  聽了亙的叫喊,卡茨和虎臉男子對視了一下,同時笑彎了腰。

  「他說什麼呀!還『旅客』呢!」

  「我沒騙人!我的劍──旅館裡會有勇者之劍的。請你們調查,請你們問拉奧導師大人!」

  「拉奧導師?他是誰?讀星人?很不巧,我們『高地衛士』不跟讀星人來往。」

  亙愕然。這些人不知道導師大人嗎?莫非要禦扉的看門人──導師大人,在幻界是名隱士,他的存在不為人知?

  「那,可以問基.基瑪。他在水族人的達魯巴巴店。不過現在回薩卡瓦村了,大約三天左右就回來。」

  「三天?哎喲遺憾啦,他趕不及啦。」

  卡茨將鞭杆抗在肩頭,把體重移到左腳,來一個瀟灑的亮相。

  「小孩,等絞架一弄好,你就得被絞死。對吧,托倫?」

  「噢噢,沒錯。」虎臉男子面對桌子,舉起一疊文件似的東西,無所謂地說道,「絞架一天就能做好。不湊巧呀,小孩。」

  「當然啦,召集全加薩拉的木匠一起幹嘛。就在這側面的廣場搭建,從拘留所的窗口可以看得很清楚。」

  「一天!真是豈有此理!」亙擠出這麼一句,「調查、取證,你們什麼都沒有幹啊!」

  「沒有必要嘛。看了旅館老闆夫婦的證言,和那雙手血跡斑斑的手的話。」

  「可能是真正的犯人,在我睡著時往我身上塗抹了血,要栽罪在我身上。」

  這是一閃而過的念頭,但話一出口,他便感覺確實如此。可是卡茨和托倫只是笑。

  「哪有人做事這麼拐彎抹角嘛。知道嗎,小孩,」卡茨蹲下來,與亙對視,「從第一件殺人案起,我們便大致可確定,這是小孩子幹的。因為被害者都身處房內上了鎖的房間裡。」

  「我隔壁的醉漢也是?」

  「沒錯。要不開鎖就能出入房間,除了從隔壁房間的天花板通過,別無他法。天花板上面狹小,大人是辦不到的,會踏破天花板。」

  「僅僅因為這一點,就確定案犯,不是亂來嗎?」

  「所以就不僅這一點嘛。你滿身是血。加上前一天晚上身無分文。」

  卡茨站起身,優雅的伸伸腰。「咳,放心吧。所謂絞刑,據說其實不太難受。」

  「也有人說很舒服喔。」虎臉男子說道。

  「別開玩笑!」亙叫道,「我有證明自己的權利啊!」

  「證明自己?咦,會說很難的話耶。」卡茨背對亙。

  「首先,管理這個國家治安的,是舒丁格騎士團吧?你們擅自判決我,是絕對行不通的!」

  卡茨迅速、巧妙的轉過身來。緊接著的一瞬間,她的鞭子呼嘯著撩過亙的頭皮,抽打在柱子上。

  「你再狂也要識趣點!」

  面對驚呆了的亙,卡茨說道:

  「你假裝『旅客』,明知的事也裝成不知道的說出來,小看我們『高地衛士』是絕對不容許的!」

  雖然嘴巴裡不知所云,但是亙還是竭力說出話來:「可、可、舒、舒、舒丁格騎士團……」

  「那些人是新來的!」卡茨不屑的說。她的細眉皺成了鉤子,「在什麼聯合政府出現以前,這塊南大陸的治安一直就是我們高地衛士維持的。」

  虎臉男子接著說:「而且嘛,小孩,舒丁格騎士團近來只顧著討伐怪物了。現在又被派駐到什麼地方去了,連何時歸來也不知道哩。」

  「哼!這些傢伙嘛,正適合去打螺絲頭狼啦!」卡茨甕聲甕氣說完,發令道,「托倫,這小孩子很礙眼,馬上給我丟進拘留所!」

  虎臉男子站起來,解開柱子的繩索,把亙帶到建築物深處。雖然背上的鍋卸掉了,但僅以他的粗臂和利爪,對亙已足夠威懾,尋隙溜走絕不敢想。

  托倫把亙送到拘留所狹窄得難受的房間,鎖上門。他手拿鐲子似的鑰匙圈。亙這才發現,他和卡茨一樣戴著熟皮的紅色護腕。

  「別想著逃跑。」托倫露出牙齒,冷笑道,「倒不如盡情享受在世上僅剩的幾頓飯吧。」

  亙精疲力竭的倒在拘留所的木板床上,不知如何是好。過度的打擊和恐懼,使他連眼淚也流不出來。就這樣在茫然中,從寬大的格子窗對面,開始傳來「哐當哐當」的木匠活兒聲音。踮起腳向窗外窺探,見房子旁的小廣場正中,正在弄一個白木檯子,就像卡此說的那樣。

  是絞刑台。

  就像西部片──亙這麼想只是一瞬間,膝頭已經顫抖得站立不住了。媽呀,怎麼辦呢?照此下去,真的要被絞死的。

  勇者之劍在哪裡?如果在現世,這種場合首先是搜索住處,收集嫌疑人所攜帶的物品,但在此地,不能指望正確的程序。也許被旅館老闆私吞了。那老闆娘大嬸此刻可能正用勇者之劍切麵包和蔬菜呢。

  死在幻界的話,這具肉身會變成什麼呢?會回到現世嗎?

  哐當哐當有節奏的聲音在持續。當中混雜著情緒高昂的說話聲,像是特別來勁的樣子。與之相比,拘留所裡頭太寂靜了。知道絞刑台造好之時,就丟下他不管了,那樣可就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了。

  窗和門的鐵柵有亙的手腕粗,搖晃和敲打全部沒用,徒勞的弄疼手而已。

  好歹能哭出來了。不過,再怎麼哭,也沒有人來看一眼。

  太陽下山時分,和虎臉男子托倫一樣裝束的安卡族大個子送來晚飯和毛毯。亙幾乎是撲過去似的跟他說話,但大個子面無表情,沉默得把帶來的東西往鐵柵門下的送物口一塞,隨即離開。

  「我是冤枉的呀!」

  只有叫喊聲在空洞的迴響。

  水一樣的湯和堅硬的麵包。亙完全體不起食欲,只能抱著膝頭,哭著入睡了。

  在斷斷續續的睡眠中,他做了個怪夢。既出現了媽媽,不知何故,大松香織也出現了。她也和亙同樣,呆在鐵柵裡面。濕潤的大眼睛注視著亙。夢中的亙醒悟到,元阿里香織也被囚禁著。毫無疑問,她被可怕的暴行徹底傷害了,被囚於自身之中。和亙不同,她的老於沒有鐐銬。不過,也沒有門。

  ──怎麼做,才能把你從這裡頭弄出來呢?

  這麼一問,夢中的香織默然垂下視線,搖搖頭。

  ──你爸爸和哥哥都擔心著你呀。

  香織抬起臉,喃喃說了什麼。聽不見。噢?你說什麼?大聲說呀。大聲點──大聲點──

  「你想要誰大聲!」

  亙魂飛魄散從夢中驚醒。剛才他縮著身子,在毯子下睡著了。卡茨此時站在他身邊,雙手叉腰,面目猙獰的俯視著他。

  「哈哈,終於醒了呀。」她用粗魯的口吻說道,「你愛睡懶覺啊。從剛才起就喊了你幾回了。嗓子都要喊啞啦,在家裡老挨媽媽罵吧?」

  亙畏畏縮縮的站起來。試問為絞刑台已經造好,來押他過去嗎?聽不見「哐當哐當」的聲音了。

  卡茨歪著嘴角,鼻孔裡「哼!」了一聲。

  「小孩,釋放你啦。離開這裡吧。」

  這話讓人疑心聽錯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我說了釋放你!別磨蹭了。我最討厭慢吞吞的孩子和娘娘腔的男人。」

  亙仰頭呆呆的望著卡茨的臉,說了腦子裡最先浮現出來的話:

  「為什麼?」

  卡茨的嘴巴歪得更厲害了。「有什麼為什麼!?懷疑已經澄清了嘛!」

  「所以我才問,是怎麼一回事?」

  「真是個囉嗦小子。你為什麼那麼想知道?不想離開這裡嗎?那也行啊,把你重新關起來。」

  亙從她身旁擠過,從打開的門口飛奔到走廊。卡茨像男人那樣「嘎吱嘎吱」摳著頭皮,隨後走出走廊,腳一踢關上門。

  「昨晚,就你在這裡期間,另一家旅館又發生了同類案件。」她悻悻地說:「這回的遇害者雖然身受重傷,卻沒死。所以找到目擊證人了。據說是兩個合夥作案的小個子男人,這兩人很得意的竊笑,談起你被錯抓起來的事。說你手上身上的血,是他們有意幹的,要栽罪在你身上。我們都上當了,真是可惡!」

  「我說過自己是冤枉的呀,你們沒好好聽嗎?」

  卡茨兇狠的瞪著亙,把他帶到房間裡──類似最初捆綁他那間。亙這回定神打量一下,這種房間很像西部片中出現的警局。

  「回你住的旅館吧。」卡茨生硬地說,「老爹說你的東西在他那兒。還說請你吃飯作為打你踢你的道歉。如果你還不滿足,揍他也行,但別太過頭,否則又得來這兒了,適可而止吧。」

  亙正要往外走,卡茨喊住了他:「喂,你呀,真的是『旅客』嗎?」

  亙回過頭來。

  「你帶的小劍,旅館老爹說一碰它就熱得拿不了。他說一定是女神賜予的,嚇得跑過來報告。」

  啊啊,劍平安無事,太好了。

  「現世來的旅客,是蒙女神召喚吧。不宜妨礙。」

  卡茨走向桌子,玩弄掛在椅背上的皮鞭,說道。

  「不好意思了。見到女神,請轉達說我們在反省,尤其是旅館的老爹。」

  「明白了。」

  「不過,不要說氣話。吃過飯,儘早離開加薩拉。雖然你的嫌疑已經澄清,但還沒有抓住犯人,你待在這裡,還會捲入麻煩事當中。」

  亙默默走到外面。陽光炫目,清空一碧如洗。來到旅館時,大鬍子店老闆飛奔出來,不住的點頭哈腰賠罪,領亙來到裡頭的廚房。大嬸也在那裡,把老半天都吃不完的好菜擺滿一桌。亙進餐時,大鬍子店老闆拿來用厚布包嚴的劍。

  「對不起,小傢伙。」店老闆瑟縮著龐大的身軀說道,「你看,這是你的劍,請驗收吧!沒有任何損傷。曾想用它去切曼陀爾肉,但馬上就放棄了。」

  亙把劍收在腰間。大鬍子店老闆在亙對面坐下來,伸手去抓帶骨頭的烤肉,被大嬸「啪」地打了一下。

  「說來也真是了不得啊。」大鬍子店老闆縮回手說道,「像小傢伙你這麼小小年紀,經獨自從現世過來,看來過要禦扉沒有年齡限制吧。」

  「大叔沒去過現世嗎?」

  大鬍子店老闆很是恐慌:「絕不可能!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也不認識去過的人嗎?」

  「不認識,不認識。現世不是我們幻界居民涉足的地方。這是女神不容許的,而且我們過去那邊,就要變成亡靈。」

  「亡靈,是幽靈嗎?」

  「沒錯,那邊可能會有好多可怕的事情。」

  「就是嘛,就是嘛。」

  「會發生很恐怖的事情,像什麼搶劫殺人案之類的。」

  「噢,是這樣。真嚇人。加薩拉現在發生的事,我都覺得可怕極了,還抓不到犯人的話,我們的生意可就完了。」

  「不過,據說昨晚就是有人受傷而已吧。」

  「是呀,貓族女子後背被嚴重砍傷,剝光衣服。」大鬍子店老闆說道,「一個女孩子,單獨住那種便宜旅店,也是不行的呀。」

  「女孩子?貓族?」

  「噢噢,沒錯。是個白色毛髮的美麗女孩,真可憐。」

  亙心中一動。他不吃了,站起身來。

  「謝謝款待,我吃好了。」

  「是嗎?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要出發的話,格尼你做飯盒。」

  「不,我還待在這兒。」

  大鬍子店老闆慌了:「咦?卡茨跟你說過得離開吧?」

  「她說了,不過我在等人。大叔,昨晚受傷的女孩子,現在在哪裡?」

  「在鎮上的診所吧。」

  亙問過怎麼走,便離開旅館。加薩拉鎮令人感覺十分忙碌,達魯巴巴車來來往往。

  診所是座山中小屋般的小建築物,擠滿患者。胖墩墩像頭大獒犬似的醫生,和像垂耳小獵狗似的護士,身穿白衣,忙碌得團團轉。亙說了一下近況,護士指給他裡頭的小病房。他敲了門,但沒有回音,他輕輕推開門,只見樸素的木床上,趴窩著一個背部完全被繃帶包紮起來的人。長尾巴無精打采的耷拉著。

  亙即使不看臉也知道了,這就是昨天他被大鬍子店老闆做頭的途中,扶起倒下的他,並在他耳邊說「對不起」的貓耳朵女孩子。在幻界,大概貓樣的人叫做貓族吧。

  「你好。」亙打一聲招呼,女孩子一激靈,抬起臉,隨即,傷口的痛楚使她哆嗦一下。

  「你不能動。」

  亙走近來,向床邊彎下腰。貓耳朵女孩子的灰色大眼睛,顫抖似的看著亙。

  「什、什麼?」她喃喃自語般問道。

  「我來探病。」亙也壓低聲音說話,「你昨天在路上扶起我了吧?謝謝!」

  女孩子移開視線。

  「你當時說『對不起』,對吧?」

  女孩子害怕極了,眼珠子骨碌碌轉著。尾巴也驚慌失措般搖擺。小房間裡卻並無他人。

  亙心裡又一動。

  「對不起,打擾了。請多保重。」

  亙說著,躡足走出房間。

  亙徑直走進卡茨的辦公室。她坐在椅子裡,靠背懸著鞭子,正緊鎖眉頭地寫著什麼。

  「怎麼啦?讓他還你劍了吧?」

  「是的。我想幫忙抓罪犯。」

  卡茨兩眼一瞪:「你說什麼?」

  「讓我幫忙偵查旅館搶劫殺人案的犯人吧。我能幫你的忙。」

  「你能?」

  「對!」亙看著裡面那張桌前的虎臉男子托倫和安卡族的大個子,「可以吧?我想證實自己的清白。」

  「昨天說過了吧。現在……」

  「可是,不抓到真正的犯人,還不能真正解除疑點。」亙露齒「嘻」地笑一笑,儘量顯得毫不畏懼的樣子,「托倫先生,麻煩你啦。著手偵查前,帶我去發生前兩宗案子的旅館好嗎?」

  托倫變成了動物園的老虎臉,喃喃道:「小傢伙,別自以為是。」

  安卡族的大個子也開口了:「玩耍到此為止吧,小孩。」

  「我不是小傢伙,也不是小孩。」

  「你!」卡茨踢開椅子站起來,順手抓起靠背上的皮鞭。

  「不要『你、你』的,我叫亙。」亙又露齒一笑,「不是想跟女神打交道嗎?」

  警備所的三人好一番推諉,簡直就像亙和同學在推託衛生值日一樣,最後用了類似錘子剪刀布的做法來決定。看來卡茨是輸家,她把鞭子往腰間皮帶一插,咬牙切齒地說:

  「那就走吧,亙先生!」

  亙走訪了兩家旅館,兩家旅館的老闆、員工們都對卡茨畢恭畢敬。亙提出各種問題,最初他們都覺得莫名其妙,但當卡茨氣鼓鼓地解釋「這位亙先生,是我的臨時助手」時,眾人便都鄭重其事了。

  兩家旅館都和亙住的旅館一樣,使用蘭草編織的天花板。據說是通氣性好,涼爽。上得天花頂上,那裡頭非常狹窄,的確如卡茨他們推想的那樣,卡樣子若非小孩子是無法通過的。

  跑完那兩家旅館,亙和卡茨一起往大鬍子店老闆的旅館走去。亙在那裡大肆吹噓一番,說已弄清楚犯案者了,去告訴旅店老闆們吧。

  卡茨簡直是怒不可遏。

  「臭小子,你究竟在說什麼呀!」

  在亙說話之前,大鬍子店老闆便插話進來:「哎哎,卡茨,你可不宜對旅客使用那種口吻哩。旅客可非同一般,因為他們是女神召喚來的呀。就算是孩子,他也知道我們不知道的事──肯定的!」

  卡茨氣得滿臉通紅,「可這小毛孩,昨天還在拘留所哭哭啼啼嘛!」

  亙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道:「大叔呀,那就拜託你啦。明天絕對會捉住罪犯。」

  「噢噢,明白啦。放心吧,一定告訴大家。」

  「還有,我今晚住在這裡,因為掙些旅費,讓我給大嬸打下手幫忙好嗎?如果有人為案件的事來問,任何人我都會馬上跟他見面,所以,麻煩你啦!」

  傳言眨眼間傳遍整個加薩拉鎮。亙在旅館洗碟子、擦地板、劈柴期間,訪客絡繹不絕。聽說已經查清罪犯?你真厲害呀!你是「旅客」?噢,原來現在是要禦扉開放時期。

  順便還請求亙面見女神時,幫忙說說這個那個的,亙忙得一塌糊塗。

  還湧來一大群孩子。亙被押走時,在一旁拍掌歡呼「抓住殺人犯」的孩子也來了,此刻「不得了呀不得了」地讚不絕口。看來是那種易受影響的性格。亙明白連孩子也對旅客持敬畏之心,也知道他們害怕現世(大家說了和大鬍子店老闆一樣的話,到那邊去了的話,就會變成大鬍子說的那樣!)雖然腦子掠過一絲不安,基.基瑪曾忠告;注意不要在加薩拉這樣的大城鎮被人知道自己是旅客,但被人吹捧著也不壞。嘿,不得已吧,已經暴露了。有點明星味兒吧?

  他察覺眾人圍著他時,圈子的外頭,站著兩個一夥的安卡族少年,一直遠遠地看著他。二人面有饑色,穿著粘滿塵土的衣服,站相很難看。和亙視線相交時,要不瞪著眼,要不氣呼呼地別過臉。

  亙把二人的長相深深地刻在腦子裡。他還注意到,二人的皮馬甲裡頭,似乎藏著武器。

  然後,等待夜幕降臨。

  亙在旅館度過了一天,知道幻界也有類似現世的時間概念,也有時鐘。不過,以亙的感覺,幻界一個小時似乎比現世一個小時略長。亙向大嬸請教了如何看時鐘,等到時鐘指向深夜零時,他便前往診所。

  因為白天來時已觀察過四周情況,所以從外面看,便可知貓族女孩子的窗戶。隔著小巷子的對面,有一家酒館,酒館外面堆放著許多彩色木桶。亙躲在那裡。

  剛潛伏起來那一會,診所仍亮著燈。等燈熄滅後,傳來了貓頭鷹似的鳥叫聲。只有星輝閃爍。

  酒館的空木桶飄來濃烈的威士忌氣味,呆得太長時間,可能醉倒也說不定。

  診所建築物外的昏暗之中,有東西在動。亙平息靜觀。

  是兩個黑糊糊的小人影。二人像猴子般敏捷的跑過,悄無聲息的打開了貓族女孩子病房的窗戶,溜入房中。

  亙嘴裡快快的數了十下,然後躡足衝到窗戶下。

  「──不是那麼簡單吧?」

  聽見說話聲。年輕男子的聲音。

  「你也同樣有罪的,而且如果我們的事情抖開了,你知道會怎麼樣嗎?」

  「你跟那個小毛孩說了什麼?我知道那傢伙白天來過這裡。」

  亙聽見貓族女孩子哭哭啼啼的聲音:「我什麼也沒說。」

  「騙人!」

  「你的尾巴說你在撒謊哩。砍掉算啦?」

  亙作了一下深呼吸,拔出勇者之劍,「嘎啦」一下打開窗戶,跳進房內!

  「住手──呃,哎喲喲……」

  原想穩穩地,誰知到腳絆了窗框,摔在地上。亙摔到床邊,那女孩子正被一少年按住,另一少年把小刀抵在她的尾巴中間。百人閃著凶光。

  「早、早、早就知道,你們就是罪犯!」

  亙亮出劍,掙扎著站起來。摔倒時碰了下顎,說話不利索。

  「這傢伙是誰?就、就是那個小毛孩!」

  少年指著亙,以刀相向。

  「我要幹掉你!」

  亙總算躲開了嚎叫著撲上來的少年。他腳下拌蒜動作不靈,襯衣下襬被揪住了,小刀再次刺來!好險!

  「咦?」

  勇者之劍擋住了少年的刀子。持劍的手──不,似乎是劍自己動起來了,亙撲向手足無措的少年,騎在他身上。

  「住手!你想她送命嗎?」

  亙隨著叫聲抬頭一看,見貓族女孩子脖頸處抵著一把大號小刀,另一名少年把她扯起身,反剪她的雙手。

  「你再動一下,我就割斷她的喉嚨!」

  就在亙一驚的瞬間,身下的少年一下把他向前掀翻,隨即揮拳打來。

  此時,一個黑而小的東西從窗外呼嘯而至,卷住反剪貓族女孩持刀少年的手。這黑而小的東西又一發力,將少年扯離女孩子,撞向窗口。

  「哇!」少年被扯飛起來,消失在窗外,就像體育課的跳馬。

  所有人都驚呆了!這時,那黑而小的東西又從窗口飛進來,這次捐助了亙身旁的少年。

  呵!原來是鞭子!

  卡茨一手握鞭,一首按窗框,一躍落在床上。

  「我是高地衛士,你們被捕了!」

  卡茨凜然宣佈,她縱身從床上躍到少年跟前,用皮鞭輕巧地來個三腳連環踢。少年「嗚」地發出一聲呻吟,動彈不得。

  「窗外那個也昏過去啦。」卡茨露出雪白牙齒,笑笑道:「你們兩個沒事吧?咦,背上的傷裂開了!」

  亙吃了一驚,望向女孩子。真的,她背部的繃帶被血染紅了。

  「得叫診所的醫生來!」

  卡茨剛說完,亙覺得天旋地轉。

  「怎麼啦,亙?」卡茨呆著玩笑的口吻說道,「你救了這孩子啦。不過,你一個人很勉強嘛。幸好我一直盯著你的行動。」

  「是、嗎?謝、謝。」亙說道,抓住木床支撐身體。

  「你怎麼啦?」貓族女孩問道。

  「空……酒桶。」亙答道,「看來,我還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