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敢如此冒失!」帕克桑博士揮動小拳頭,狂毆亙的腿。「這裡的書籍,都貴重得很!把女神做的所有金子、所有水晶、所有寶石都拿來,還買不到!嗨,把腳拿開!那裡有書,你踩到我啦!」
亙儘量快,儘量輕地移開身體,原地蹲下。這才好不容易與帕克桑博士的身高一致。
帕克桑博士很小、很小的人。身高只及亙腰部。他身穿深紫色窄袖衫,上面飾有多條金線,頭戴同色的圓筒帽。帽子頂上繡有那種星形圖案。
帕克桑博士似乎已久經歲月,簇簇白髮披散肩頭,雪白的眉毛則長及胸脯。唇上的白鬍子,更是垂及手指尖。實際上,除了粉紅色的鼻尖,大半張臉都被眉毛和口須遮住。
「您是帕克桑博士吧?」對亙的詢問,小博士鼻頭通紅,揮拳相向。
「房間裡就我這個博士!把時間浪費在沒有的問題上,要處罰!」。
噗噠噗噠!推開書山冒出的基?基瑪和米娜發出疑問:「亙,你蹲在那裡幹什麼?」
「喂,大個子水人!」帕克桑博士跳著腳,「別碰那座書山!」
二人發現與亙面對面的小不點博士時,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博士是潘族人呢。」
「什麼是潘族?」
「個子很少、腦瓜子極好得種族。據說原來與安卡族是同族。」
「從前,安卡族與潘族之間發生了戰爭,潘族幾乎被身材高大的安卡族滅掉,逃散了,後來成了流浪民族……」
基.基瑪稀罕地打量著帕克桑博士。
「我還以為早就滅絕了哩。」
「很抱歉還沒滅絕!」帕克桑博士這回太腳就踹。他穿著可愛的高腰皮靴,「在野蠻的納哈托或貪婪的阿利基達活不下的少數種族,在沙沙雅還有的是!」
「對、對不起,我們失禮了。」
亙慌忙道歉,兩手忙於抵擋帕克桑博士的攻擊。
「我們來,是有事請教博士。先生的名字,是從讀星人辛.申西那裡聽說的。」
帕克桑博士揮舞的小拳頭突然停止了。
「什麼,你說辛.申西?」
「是的,他是您的弟子吧?」
「不是弟子,是學徒。」博士撚著長長的唇須,歪著頭,「那個窩囊廢跟高地衛士有點交情,還真是意外。」
博士胡亂撲騰的同時,竟然還注意到了亙的火龍護腕。
「辛先生才不是窩囊廢。他在傷心沼澤旁堅持觀測工作,很努力。我迷了路,被辛先生救了。」
「原來如此。倒還叫人佩服嘛。我說的是之前。連高地衛士也迷路了,有點兒可怕了。」
米娜「噗」地笑了出來。
「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麼事,我忙得很。」
「我們知道。可是……」
「可是也不行。我很忙。請回吧,就這樣!」
博士敏捷得像只小貓,說話間就要擠進書堆得隙間,亙顧不得魯莽失禮了,伸手抓住他。博士像只小貓似的被揪住了拎了起來。
「哇哇哇!幹什麼?!你這粗魯的傢伙!」
「對不起。不過,無論如何然也想請您指點。我覺得博士是知道的──關於前往命運之塔的路……」
「你說『命運之塔』?」
被提在空中手腳亂劃的博士扭過頭來,仰望著亙,姿勢頗不好受。
亙點點頭,說道:「我是『旅客』。」
博士兩道長眉一楊,瞪圓雙眼。他圓溜溜如果子似的眸子這才顯現出來。這決不是老人的瞳仁。那種神采忽然想起美鶴的眼神。
基.基瑪縮了一下脖子,悄聲對米娜道:「博士是無所不曉的吧?怎麼對一句『旅客』會那麼驚訝?」
「是嗎?」帕克桑博士一改而為淡定的語氣,「那麼,先幫我找回鞋子?」
「您──穿著鞋子呀?」
「不是這雙鞋。在那邊。喂喂,水人,在你身後。」
那是一雙木靴。正確地說,那是仿照長靴外形的製作的高腳凳。亙把帕克桑博士擱到高腳凳上。這一來,亙不必蹲下就可以和博士面對面說話了。
「這位水人和貓族姑娘,都是你的夥伴?」
「是的。」
「那麼,二位請離開。知道下面的情況嗎?自發出通告以來,單純無知、無能為力的人都湧來了,這個平日裡寧靜的學府簡直成了市場。你們去幫忙做一下保衛工作。」
二人眼神裡都有不滿之色,但見亙點頭了,只好默默走出房間。
「關上門。」帕克桑博士對亙說,「關好之後,到這邊來。」
亙返回博士身邊,博士眉毛一樣,眼珠子瞪得更大了,他把亙打量了一番,然後緩緩地伸出一雙小手,握住亙的手。
「歡迎你,『旅客』。」
他的語氣嚴肅、莊重。
「從你的神色來看,你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為知道了所有『哈涅拉』的情況,對嗎?」
「正如所見,我知道自己可能被選為人柱。」
「噢。」帕克桑博士放開亙的手,十指交叉於胸前,彷彿在祈禱,「你的兩位夥伴還不知道你所瞭解的情況。對吧?」
「是的,因為沒有說。」
「那麼,你來這裡想得到什麼?」
正因為不知道則那馬回答這個問題,才到這裡來的。亙略為停頓之後說:「說來話長。」
「沒關係,你說吧。」
亙從頭說起。從自己最早在美鶴幫助下獲得『旅客』資格說起,直至與薩卡瓦長老的對話為止。
帕克桑博士傾聽亙說完。他小小的身體在高高的靴型高腳凳上紋絲不動。
過了一會兒,他說:「我們讀星人所做的學問,是將星星的動向,與這幻界的事件相對照,找出世間事理。」他小小的身體迸發處充滿威嚴的聲音,「令人遺憾的是,薩卡瓦的長老似乎對我們評價過高了。掛努引導『旅客』前往命運之塔的寶玉的下落,以我為首的這個學府的任何人,都不具有任何知識。古書上也沒有相關記載。我見到『旅客』,這也是頭一次。」
博士語氣鄭重。對亙施了一禮。
「是嘛……」
亙無法掩飾失望之情。另一方面,也如釋負重,照此刻的心情,即便一瞬間出現奇蹟,寶玉都擺在面前,亙對自己能否以之前往命運之塔也有信心。
「薩卡瓦的長老說,如果能到女神跟前,該問什麼自然會知道。」
「但是,現在的你無法相信這句話,對嗎?」
「是的。」
「那就是說,你無法相信你自己。」
平靜的斷言。
「我──該怎麼辦呢?」
帕克桑博士唇須動了動,似乎在微笑。
「如果我作出回答,你會服從嗎?」
顯然難以回答。
帕克桑博士雙手交叉身後,用講課似的腔調說道:「像剛才說的,讀星是致力於弄清世間的道理。這可謂任重道遠,未知的事物,較之已知的為多。我們已得到的知識,與尚未得到的知識相比,正如一勺子砂糖與一望無際的蔗田相比。」
「不是與砂糖山相比,而是與蔗田相比?」
「沒錯。蔗田不只是面積廣大。要獲得砂糖,必須收割、精製。高效的收割方法也好、不含雜質的精製方法也好,我們都得學習、研究。做學問、獲得知識,就是這麼回事兒。」
亙獨的現世的學校沒說過這種事。
「現在,如果從我手上那一勺砂糖裡,拿出一點點給你的話,那就是……」
帕克桑博士在木頭鞋子上左顧右盼,有意東倒西歪背向亙。
「幻界用過『旅客』的感受來改變模樣──這樣的知識吧。」
亙回想起,很久以前聽過這樣的話。對了,是拉奧導師。亙通過『嘗試洞窟』的考驗,即將踏上旅途之時,他給了這樣的忠告:幻界因前往那裡的人而改變模樣。
所以,亙見到的幻界和美鶴見到的幻界迥然不同。
不僅如此。美鶴自己也說過了吧。幻界是現世人類通過想像力創造出來的地方。
「現在,來到幻界的兩名『旅客』,難得在現世是好朋友。」帕克桑博士說道,「為此,通過你們二人的心思而改變模樣的幻界,就有了許多相似之處。也出現了許多重疊的地方。正因為彼此牽掛,才有這種事。決不是拉奧導師的話不靈驗。」
亙點頭。不過,僅此還不能接受。
「不過,博士,我並沒有期待人柱這種殘酷的事情。假如幻界真的反映著我的心思,為什麼會有如此殘忍的規則……」
「真是這樣嗎?」
博士打斷亙的話,聲音之大令人意外。然後,他仍背著手,猛然會有。然而,在木頭靴子上面如此猛的動作,畢竟太狹窄了。
「哎呀!」博士驚呼一聲,兩手亂劃,從木頭靴子上跌落。
「博士!您還好嗎?」
就在亙喊著,窺視木頭靴子背後時,研究室的門「砰」地被撞開。力量之大幾乎使門撞牆彈回。
一聲怒吼炸響:「帕克桑博士在嗎?出來!給我出來!」
聽見這不尋常的聲響,亙擠過書山之間望向門口,他剛從堆疊的書山中露出頭來,便聽見斷喝聲:
「不要靠近!誰也別靠近!否則我就殺了她!」
亙不禁屏息躲到書堆背後。悄悄窺探一下,見門口處一名大個子獸人叉腿而立。不是一個人,剛才上樓時相錯而過的那位女讀星人也在一起,她被獸人抓住,雙手反剪,勁勃處抵著獸人的利爪。
「帕克桑博士,在裡面吧?快出來!坐視弟子送命嗎?」
「我在這裡!」帕克桑博士大聲喊到,「我在這裡,但自己無法起來!」
亙看看身後。沒錯,跌倒在地的帕克桑博士正頂托著那只木頭靴子。似乎亙剛才急於去看門口時,手肘帶倒了木頭靴子。他連忙過來扶起木頭靴子,救出博士。
「我在這裡!」
博士手忙腳亂地要跑去門口。亙又揪住他的衣領,制止了他。
「不能衝出去,對方有人質。」
「什麼?」
「博士耶沒」女讀星人哭泣起來:「您大忙之際,真抱歉。不過我可要被殺了耶。」
「怎麼,她是羅美啊!」
這回一把沒抓住,博士衝向門口。亙輕輕趴在地上,迂迴到書堆另一側,找個能看見獸人的地方。
「哎呀,羅美!」
獸人飛起一腳,踢向飛奔而來的帕克桑博士:「別靠近!退下!」
博士差一點兒被踢中,滾翻在地。他猛地爬起來,揮舞兩手,氣得鼻尖通紅。
「我就是帕克桑!你說出來我就出來,這是什麼態度!快放了我孩子!」
「博士耶,好危險。」羅美艱難地說,「這個人是來真的。你別過來。」
「我也是來真的!」帕克桑博士跳著腳說,「傻瓜蛋,你何事跟我動粗?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嗎?」
雖然問得很對,但以亙所見,抓住羅美的獸人似乎不在道理講得通得狀態。他的姿態令亙想起加薩拉的高地衛士托倫,但身材較托倫要大兩圈,他身穿樸素的布衣,但破舊骯髒。他因激動而兩眼通好,嘴角堆著泡泡。他狂喘著,呼出熱氣。他腳爪暴露在外,恐怕已失去了自制能力。
地板上有點點血跡。亙一驚,以為是羅美受了傷,但仔細一看,獸人左腳插著一支箭。他是被負責警衛工作的高地衛士射中了吧。
「喂,小老頭!你真是帕克桑博士?」
「我剛才已經說過是啦!」
帕克桑博士跺著小腳切齒捶胸。亙嘆服──如此緊急場合,博士的頓足是如此瀟灑,彷彿跳著踢踏舞。也許博士日常就這樣和弟子們跳踢踏舞。
獸人仍舊嘴角冒泡,把羅美雙手反剪得更厲害。羅美「咿呀──」慘叫起來。
「聽說你是個大師級學者,應該知道的。快說,怎麼才能不被選為人柱?」
帕克桑博士不跺腳了,他讓唇須垂到地板上,注視了獸人一會兒,然後說:「什麼呀,就為這件事嗎?」
「當然嘛!你們很清楚嘛!你們一直在研究它。把這些知識傳遞給政治家和有錢人,收大錢了吧?」
「我們不做那種事。」博士得腔調突然降下來,「很明白你們被流言蜚語擺佈得心情。可那些都是胡說八道。不用被選為人柱的方法,這世上沒人知道。」
「別撒謊!你別想蒙混過關!」獸人瞪著血紅的眼,唾沫橫飛吼叫起來,「你不管她死活?我可是來真的!」
羅美的脖子被夾得更緊了。她是個小個子,已被獸人夾成半懸空狀,僅此已夠難受的了。她拼命踮起腳尖支撐著,再被夾起來的話,雙腳便完全離地了。
亙躲在書堆中間悄悄移動。他想繞到獸人側面。
「我知道你來真的。在『哈涅拉』結束以前,這幻界沒有人能安然入睡。」帕克桑博士語氣平和地勸解道。「我自己也可能被選中。誰都無法置身事外。大家都在恐懼之中,還好只選一人,但願這唯一的選擇不是自己。」
亙繞到獸人左側。隔著亙藏身的書山,右邊是獸人,左邊是窗戶。從這邊若能一槍命中獸人的肩膀,獸人就會鬆開揪住羅美的手了吧,然後衝上前去,把羅美擋在身後。
研究室入口從剛才起便人聲嘈雜。一定是高地衛士封鎖了門口。他們一知道羅美獲得自由,就會衝進來。
得迅雷不及掩耳地出擊。亙慢慢抽出勇者之劍,緊握劍柄。再過一點──再向那邊一點──否則會射中羅美──再有一點點就好──再有十釐米左右就行了。
這時,傳來了低沉額盔甲觸碰聲,一名騎士出現在研究室入口。
騎士對獸人開了腔,聲音平緩而有力:「博士沒有撒謊。在這裡怎麼鬧都無濟於事。只會把你送進監牢而已。」
亙頓時鬆弛下來,垂下手中劍:此人不正是舒丁格騎士團的倫美爾隊長嘛?身披銀甲的英姿,彷彿鋼鑄的騎士像。不過,若仔細看,護胸板和護肘、護腳上可謂創痕斑斑。隊長沒戴頭盔,面板不加防護。他金髮凌亂,與初次見他時相比,感覺他雙頰消瘦了。
隊長腰間配劍,戴著手套的拳頭輕抵在腰間,沒有任何顯示威勢的東西。他向獸人邁進一步。
「『哈涅拉』是女神操心的事。我們能做的,是靜等女神宣示意志的時刻,並在那個時刻平靜接受而已。來吧,放開人質,到這邊來。」
獸人喘著粗氣,僵硬地抓住羅美一動不動。一瞬間,他看似接受了隊長的勸解。他夾勒羅美勁脖的手腕看是鬆弛勒。
但是,緊接著的一瞬間,彷彿一陣狂暴的風刮過獸人體內,他全身顫抖。
「你這混蛋是舒丁格騎士團的吧。」獸人緊咬的牙關擠出這麼一句話,「你們這些殺人犯的話,誰會聽!」
對他這句話,不僅是亙,似乎帕克桑博士也吃了一驚。這是怎麼回事?竟把維持南大陸治安的舒丁格騎士團稱為『殺人犯』?
倫美爾隊長不為所動。他右手輕輕一指,說道:「如果你就是我所知道的納哈托農民裘.泰達斯的話,剛才的咒罵用在你自己身上,倒是正合適吧。」
「你胡說,我不是殺人犯!」
「在納哈托的宙紮搶劫,親手殺害兩名趕到現場的高地衛士,然後逃亡的就是你,打傷我兩名接報前往支援的部下的,也是你。」倫美爾隊長冷靜的語氣依然如故。
「你因此被捕,在加薩拉被判無期徒刑,關押在哥爾哥監獄。你三天前逃出那裡時,又襲擊了兩名守衛,殺害了其中一人。所到之處引發血案、踐踏人命的不是我,也不是舒丁格騎士團,是你。」
「你胡說、胡說!住嘴!」獸人一隻手亂揮,利爪在空中劃來劃去,「把我們趕出故鄉村子的是誰?讓我們落到不搶就沒法活的境地的是誰?不都是你們聯合政府的傢伙嗎!你就想把我們斬草除根!我知道、知道得很!聯合政府要在女神隨意選擇人柱之前,就先奉獻人柱!就是犯人!把我們這樣的囚犯作為人柱,企圖以此與女神達成協議!」
倫美爾隊長眉頭也不皺一下。他近乎黑色的深藍色的眸子清澈冰冷。
「那也是你的幻想而已。」
「你胡說──!「獸人沙啞的聲音嚎叫著,」你抓不到我!我不會第二此被捕的!」
他邊喊邊夾著羅美衝向亙左邊的窗口。他毫不猶豫的樣子,似乎忘記了這是最高一層。就在眾人愣神的一瞬間,亙看見兩眼充滿恐懼的羅美徒勞地想要掙脫夾住她勁勃的獸人,但卻被輕易地拖走。獸人奔跑引起的震動,使周圍的書山紛紛歪倒。倫美爾隊長邁步要追獸人,但書山倒下來擋住了路。
「嗚嗷嗷嗷嗷嗷嗷!」
獸人用肩撞向窗戶,玻璃頓時粉碎,緊接著的一瞬間,獸人的身體躍到空中。被拖帶的羅美的窄袖衫下襬幽雅地飄在空中。
獸人和羅美看似只有眨眼工夫停頓在空中。
一聲驚呼。是獸人的聲音。他似乎突然清醒過來,想起了離地的高度。耳朵倒豎。
他開始下墜,拖著羅美。
亙衝出。碎玻璃在腳下嘎吧嘎吧響。甩出寶劍、雙手前伸,肚皮猛撞在窗邊扶手上,說時遲那時快──
羅美的窄袖衫飄然拖曳在空中,亙的手指觸及窄袖衫,狠狠拽住,好沉!
獸人的手臂已離開羅美。不過,無論她個子多小,重力可不含糊。亙抓緊她的衣服不放,感覺自己已雙腳離地,被提起來了,要被扯出窗外……
和獸人一起橫摔出窗的羅美,被亙揪住了臀部和腹部的窄袖衫。她仰面朝天開始下落時,眼睛一鬆脫離了臉部。此刻,這眼睛已比它的主人早一步,像石頭一樣追隨獸人墜落地面。羅美也將隨之而去。然後拖上亙。
既非本能亦非運氣,純屬偶然,亙雙腳的腳尖猛地豎起,勾住了窗框。亙從窗口倒掛下來。遵從物理法則,羅美處於亙之下,身體撞向外壁。一隻靴子掉了,追隨眼鏡而去。
還沒有掉下去。沒有掉下去。還沒有。不過,只是時間問題。腳尖──挺不了多久。只能堅持一下子。腳腕會鬆開的。那時就一起倒災下去……
窗戶裡頭聲音混雜,怒吼和雜音。這些書是怎麼回事!混帳!嘩啦呼啦,咚咚咚咚!
「不,不行了。」嚇得臉色蒼白的羅美大張嘴巴,擠出沙啞的聲音,「要、要摔下去。連你也要摔下去了。」
無法回答。假如一說話,能量一轉移,腳尖就會鬆開。手就會鬆開。
這麼一想,手指鬆脫了。抓住羅美腹部衣衫的左手鬆脫了。她猛地下墜。注意挫,連亙拉住她手腕的右手也鬆動了。
「抓、抓住啊。」亙拼了命說,「抓、住、了、啊。」
快來幫我我!隊長!快從書底下鑽出來!
「我、不行了──要掉下去了。」羅美說道。
亙想用右手拉提她的手腕,但反而更不妙。滑溜溜的布從他手中脫出。重心抓緊──重新抓緊──滑脫……
一個小小的硬東西奇蹟般地卡在亙手中。羅美的腳搖晃起來。震動傳達至亙身上,他的腳腕幾乎要鬆開了,靴子摩擦著牆壁,一點點向下滑動。
「放開我──你不放──連你一起……」
硬硬的小圓粒──是羅美窄袖衫袖口的紐扣!它卡在亙的手指縫間。亙靠它吃住勁兒,以此要把羅美拉起來。
這時,亙手中的紐扣無情地發出「噗」一聲。紐扣線斷了。
慢鏡頭。羅美的發梢輕輕飄揚,身體隨即下墜。亙手中只留下了紐扣的感覺。上和下。震驚中的二人面面相覷,亙的腳腕也鬆了。緩緩鬆脫。他頭朝下,身體擦著建築物側面滑落。
突然,一隻有力的手攬著亙的腰部,他被倒提回去,眼睛餘光所見,有一個鮮紅的東西如箭般飛過。紅色的流星。
「羅美!」
亙被收回窗內時,眼尖展翅的巨鳥從天而降,在羅美幾乎著地時瀟灑地攫住了她,然後回頭飛升。
地板上都是書。後背撞在厚書的角上,好痛!
「看來沒誤事。」倫美爾隊長從窗口探出身,說道。聽得見地面上人生鼎沸,歡聲四起,還夾雜著口哨聲。
亙從地板上站起來。隊長回頭望著他,笑一笑,「又再見啦。」
「是。」回答的聲音輕飄飄,彷彿此刻腦子仍然空白,「是隊長救了我?」
房間裡有好多人。他們在滿是書的地板上爬動著。中間也有舒丁格騎士團盔甲的騎士。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你挺住了。」
「我以為不行了。」
「我衝到窗口飛費勁了。簡直是書的雪崩啊。劃拉半天鑽出來。」
「大家在幹什麼?」
「尋找帕克桑博士。」
撲滿地板的書籍下面傳來博士的聲音:「我在這裡!就是這裡嘛!」
亙笑了起來。
看來平安無事。倫美爾隊長也笑容滿面。
「亙!」
隨著門口響起一個喊聲,米娜就想撲進來,但被一名騎士阻止了。
「博士就在這個範圍裡,請別踩到他!」
「不會啦。瞧我的!」
米娜縱身一躍而起,腳蹬一下牆壁反彈開來,正好落在亙身邊。
「我在下面看著哩,以為你沒命啦!」
「我也這麼覺得。」
「沒受傷?」
帕克桑博士終於被發掘出來,被騎士抱孩子似的托起亮相。
「哎哎,你沒事吧?」
「是的。羅美小姐也沒事。」
博士踩著書本一跌一撞地走進來,拉起亙的手猛搖:「你是羅美的救命恩人啊。」
「可是,那位獸人……」
博士頭一抬,仰望著倫美爾隊長問:「你們是追蹤那個叫裘.泰達斯的獸人過來的?」
倫美爾隊長立正敬禮,說道:「正是。博士,我為所引發的嚴重事態深表歉意」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裘.泰達斯曾被關押?」
「是的。」
「聽說各地監獄紛紛謠傳要選囚房為人柱,但沒想到以致引發逃獄風潮。」
「是我們力量不足吧。」
亙這才醒悟到,隊長之所以一臉憔悴,是因為南大陸各地發生的騷動。
「我們來到這裡以前,並沒有遇上明顯的動亂。不過,也有些地方情況嚴重吧?」
倫美爾隊長點點頭:「你們高地衛士很快也要緊急集中了。巨鳥族碰巧抵達這裡,說不定就是送召集通知的。」
米娜擔心地望著亙。不過,亙在看別的東西──自己的右手。
他還握在手裡──他指縫間洩漏出耀眼的金光。
「這是什麼?」米娜瞪大了眼睛。
亙慢慢張開手掌。是羅美窄袖衫袖口的圓紐扣──
圓紐扣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