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娜輕輕攤開兩手,向亙這邊挺胸,她的尾巴尖一抖一抖。
「是『真實之鏡』哩。亮起來了!」
沒錯,白色的光從米娜穿的短背心領口溢出。米娜拉起掛在脖子上的皮繩,把真實之鏡扯出來。
「怎麼回事兒?上面映照著東西!」
亙和基.基瑪都來窺視米娜手中的鏡。對,鏡子照出了人。此人身旁白色法衣,手中持杖──是魔導士嗎?他不住地向這邊做姿勢、打手勢,嘴裡說著什麼,但鏡子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因為這裡太亮了。到背陽出看得更清楚……」
「不如就去天文臺的地下室吧。不是說有讀星人住的房間嗎?」
米娜拉起亙的手,三人跑回天文臺。一進入建築物,便尋找樓梯往低下走,問了剛上來的讀星人,說是走廊前頭有休息室。
休息室很儉樸,就四五張椅子和放有一沾煤油燈的圓桌,這樣已足夠。基.基瑪吹熄煤油燈,剎時一片漆黑,真實之鏡放出的光芒,如清流般源源不斷。
輝耀的白光在真實之鏡描繪出一朵大蓮花的形狀。花朵中央是剛才那個模糊不清的人影。
「哎,『旅客』啊。」
那人向著亙說話,連腳跟也遮住的純白長袍。頭上是銀冠,手中拿的不是杖,而是銀棒,帶有細長的柄。一瞬間,亙回想起在莉莉斯大教堂見過的西斯蒂娜像。
「你終於聽見我的聲音了。『旅客』喲,你也還是個小孩子呀。」
這是名男子。年紀──約十歲左右吧。也許再大一點?他看上去臉色蒼白,不知是否白袍映照,或者光線形成的幻想。他的表情無從判斷。另外,雖聲音聽來很年輕、但銀冠的頭髮雪白。連眉毛也白。
「您是……哪位?」
亙強忍戰戰兢兢的心情,反問道。莫非住在真實之鏡裡的精靈?
白袍人沒有回答亙的問題,他把右手的銀錘交到左手,空下來的右手放在心臟的位置。
「這裡是我們真實的心聲,『旅客』啊,請一定拯救我們。我們僅有的希望,落在你的肩上。」
哎哎……基.基瑪驚惶失措:
「哎,你怎麼回事?」
「我們的力量已經很弱,餘下僅有的時間也在一分一秒地流失。『旅客』啊,請向我們伸出救援之手!」
亙向前半步,靠近白袍人。閃耀地光芒照亮天花板和地磅,但靠近去卻一點也不晃眼。
「我能做什麼呢?要救你們,得怎樣做呢?」
白袍人向亙點點頭:
「能夠抑止『旅客』的,只有『旅客』而已。」
這是什麼意思?
「請來我們這裡。你肯定能做到。請過來聽我們的心願,這和保衛幻界的和平有空。」
亙不知如何是好,胸口怦怦直跳。保衛幻界的和平?作為高地衛士,這是不能等閒視之的話。
「不多說了。語言是空的。但我們在此等待。『旅客』呵,以你的翅膀,到我們身邊來吧。」
白袍人的身影從蓮花般的光中消失了。但就像取而代之似的,出現了另一個幻象。
亙瞪大了眼睛。這是……
潔白、高聳的運。在它的縫隙露出陽光輝映下的多個尖塔。過渡的彩虹橋。在遙遠的高處,是冰河環繞的灰色大地。
是安德亞高地!被陶高托的雙翼帶到高空,從雲端偶爾看見的夢幻之地。
幻象消失了。真實之鏡默然,休息室恢復寂靜的黑暗。
三人面面相覷,無話可說。某處低下層房間傳來了讀星人低沉的鼾聲,是讀星人忙碌之中偷空小睡吧。
鼾聲把三人帶回到現實之中。
「剛才……是怎麼回事?」
米娜問道,真實之鏡仍捧在她手中。她眼盯著鏡子,彷彿不是問亙,而是直接問鏡子。
「那是迪拉.魯貝西特別自治州。」
不僅米娜,連基.基瑪也被亙的話嚇一跳。
「真的?是真的嗎?」
「亙,你是怎麼知道的?」
亙給二人回憶了巨鳥族把他從桑村帶到薩卡瓦鄉下的經歷。
「路上,巨鳥飛到最高處,一晃而過的看到幾眼,陶高托告訴我了。」
「迪拉.魯貝西……」
「那麼,剛才的白袍男子,是住在那裡的人?」
「大概是吧。」
他請求亙──『旅客』的救助。他說,幫助他們,也就是保護幻界的和平。如果是這樣,有什麼可遲疑不決的呢?
「必須走。」亙說了一句。米娜這才抬起頭,小心把真實之鏡收回胸前。
「對呀,必須去。可是,怎麼去呢?」
「請、請等一下。」基.基瑪把大手掌放在二人肩頭,「得好好想想。亙,應該相信剛才得幻想嗎?」
「為什麼?」
「『為什麼』嘛。」
基.基瑪欲言又止,長舌「嗤溜」一伸,舔了一下頭頂。
「就是說,如果那裡真的是迪拉.魯貝西特別自治州,那裡可是老身教徒的地盤哩。據說可能跟北方帝國有關聯。沒忘記吧?」
「記得。但純屬傳說。」
「噢噢,是傳說,不過……很危險呀。」基.基瑪嘟噥道。
「那也許是個圈套。」
「圈套?」
亙吃了一驚。基.基瑪擔心的是什麼呢?
「就是說呀,亙,你還記得吧?在那個令人生畏的托利安卡魔醫院,抓住你要殺掉的,是老神教的信徒吧?」
那倒是。亙不可能忘記,真是太恐怖了。
「可是,剛才的幻象是真實之鏡顯示給我們的哩。真實之鏡會欺騙我們嗎?」
「那……」
基.基瑪眨巴著他的厚眼皮:「我不知道。不過,真實之鏡總是件道具吧。也是魔法道具,但裡面並沒有思想。也可能被利用幹壞事吧?」
倒也是。亙猶豫了一下。就在這時,響起了米娜嚴正的聲音。
「你說這話,就是不想救老神教徒而已嘛!」
基.基瑪慌了手腳,長舌頭連舔頭頂兩次。
「沒有啦沒有啦,米娜。」
米娜生氣了。漂亮的青灰色眸子迸出火星。「不是嗎?左說右說,本意就是那樣。不停女神話的老神教信徒,困難也好,呼救也好,管它呢。對基.基瑪老說,他們的毀滅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才不想去吧!」
「可我就是要去!」米娜猛跺一下腳,不容基.基瑪閃躲。
「如果亙說去,我也一起去。基.基瑪你愛怎樣就怎樣!」
基.基瑪張口結舌,倒退兩步。亙擋在二人中間。
「米娜,別生那麼大氣嘛。基.基瑪是為我們的安全著想。所以才這樣說,對吧?」
「沒、沒錯啊。」基.基瑪寬闊的肩膀耷拉下來,「可我的確……沒心思去那個迪拉.魯貝西。可如果亙說去的話,我就……早就說了嘛,我到哪裡都亙一起,要保護他的嘛。」
「我我就原諒你。」米娜「嘿」地笑了,「事不宜遲,那就趕緊動身吧。」
「可是,該怎麼去呢?」
「明擺著的呀。還是請巨鳥族幫忙運送嘛。高地衛士的請求,不好斷然拒絕的呀。」
在騷動不寧的幻界,巨鳥族們發揮雙翼的機動力忙碌著,尤其這個國營天文臺,欲聯邦議會及各城市間的讀星台來往不絕,不停地起飛、降落。請求當中的一個幫忙,似乎可行。
「我去問一下,看執行傳令任務的巨鳥族待在哪裡。」
基.基瑪手忙腳亂地走上樓梯。也許是尷尬吧,腳步匆匆。米娜目送著他,抿嘴而笑。
「我說得過分了吧。等一會兒給基.基瑪揉揉肩膀吧。」
但亙的心思被掠過腦子的一個念頭攫住,沒有聽見米娜的話。在托利安卡魔醫院千鈞一髮之際,在回想起那個情景的同時,也想起了當時颯爽登場、絕地救難的美鶴。
這跟剛才那個白袍人的隱晦話有關。
──你也還是個孩子啊。
奇怪的說法。這是因為他認識此時已來的另一個『旅客』美鶴吧?如果是這樣,美鶴也就比跟更早地接受白袍人的呼籲,前往迪拉.魯貝西特別自治州了吧?
但美鶴並不能救助白袍人他們?所以,這次就來請求亙出動?
美鶴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做到嗎?
「你怎麼啦,亙?」
米娜窺探一下亙的神色。亙眨眨眼,應道:沒什麼啦。隨即快步走上樓梯。光想沒用,到迪拉.魯貝西自然就知道了。
負責傳令任務的巨鳥族聚集在三層的露臺。在遮陽的白布篷下,三名巨鳥族在歇息。
「這個樣子不成體統,抱歉抱歉,剛剛用過便當。」
一隻巨鳥像中年大樹一樣嘴巴裡嘖嘖有聲。如果再叼一根牙籤,就活靈活現了。
巨鳥族的便當,不用說就是螺絲頭狼的肉了。所以露臺上彌漫著螺絲頭狼的腥臭味兒。基.基瑪避之不及,
亙鄭重其事地提出請求,但略去了詳情。巨鳥們脖子一伸一伸地傾聽,停了一下,說道:「情況明白了。但是,我們怕難接受你們的請求吧。」
「明白這是你們的大忙時期。」
「不,我們不是指那個意思。高地衛士方面的請求,我們樂於接受的。」巨鳥族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莫非你們要去迪拉.魯貝西之事,與近來給高地衛士下達的緊急指令有關?不必隱瞞,傳達這項指令的是我們一族嘛。我們都知道。」
亙答得含糊其辭。這事是否與逮捕逃亡者得緊急命令有關不得而知。毋寧說相當特別吧。
「之所以無法接受,是不得已。以我們的雙翼,現在無法飛到迪拉.魯貝西。」
巨鳥族脖子一伸一伸的,像彼此點頭。
「陶高托送你的時候,是利用了從那邊刮過的南大陸的上升氣流,所以上升到迪拉.魯貝西的高度吧?」
「對,他是這麼說的。」
「可是,近幾天,迪拉.魯貝西一帶的氣候有變,我們一向利用的那股強氣流停止了。」
另一位巨鳥族撲動雙翼繼續說:「不僅如此。圍繞迪拉.魯貝西里的安德亞高地的雲層加厚了,上空氣溫大降。那麼一來,無論我們多強勁的翅膀,也只能用上平時一半的力。弄不好還會凍僵。」
「這種氣流異動和氣象變化很不尋常。在那塊安德亞高地,可能發生了地面所無法知悉的變故。」巨鳥們若有所思地說道:「總之,很遺憾無法送你們過去。不好意思,請另想辦法吧。」
亙雖然失望,也無法勉強。畢竟連巨鳥族也這麼說了。他們可是以自己的猛翼和飛翔能力自豪的!
不安一步一步滲入亙的心底。迪拉.魯貝西發生了某種變故。正因為如此,白袍人來求助。
「明白了,謝謝。」
「抱歉,沒能幫上忙。」
亙招呼米娜和基.基瑪轉身離開,無意中把手插進褲兜裡。這是,手指頭觸到一件又硬又滑的東西。
咦?兜裡放了什麼?取出一看,是鮮紅色的鞋拔子,看上去像是用紅寶石做的鞋拔子……
不對,這是火龍的鱗片!在傷心沼澤救助過的火龍喬佐作為答謝送給亙的。
全忘了。亙就像個中年大叔一樣,朝額頭猛擊一掌。他感覺此時此刻正需要來這一下。
「喲,怎麼啦,亙?」米娜窺探一下亙的神色。
喬佐送給亙的時候,不是說了麼?用它做笛子,吹一下,我不倫何時何地都會趕來,搭載你飛翔。
「巨鳥先生!」亙衝回去,問道,「如果是龍的話,現在的迪拉.魯貝西也能飛到嗎?」
巨鳥們面面相覷,隨即答道:「沒錯,如果是龍的翼,即使沒有氣流,在凍僵人的嚴寒之中,也能毫不費力地直飛安德亞高地上空。」
「因為龍是棲息在可怕的『針霧』彌漫的海上啊。」
一隻巨鳥注意到亙手中的鮮紅的鱗片,問道:「那是什麼?」
亙簡單解釋一下。巨鳥們的黑眼睛瞪得大大的。
「原來如此,那就不用多慮了。儘快用它製成『龍笛』吧,龍也跟我們一樣,是魂系猛翼、翱翔天際的一族。他們篤守信義。勇敢無畏。是絕不會爽約的。」
基.基瑪大力拍起掌來。
「那就快製作龍笛吧。亙!」
不過──亙危難了,「怎麼製作呢?喬佐說了,要請高明的工匠。」
喬佐還說過,龍笛很易碎,只能使用兩次。也許這片鱗片本身就容易損壞吧。所以加工也很難。
「去利利斯就行啦。」米娜眼前一亮,「請託尼.範倫出馬如何?他的技術是無何挑剔的。」
一隻巨鳥將帶勾的腳邁前一步說:「利利斯就在我下一個目的地的途中。小朋友高地衛士,如果是你一個人的話,我帶你過去一點不費時。」
太棒啦!基.基瑪大喜。
「好,那就亙先行一步,從空中飛抵利利斯。我和米娜一起搭達魯巴巴車趕去。三四天也就到了。即便范倫技術高強,做好笛子好歹也要那麼點時間吧。定好碰頭地點,然後召喚火龍,三人一起闖迪拉.魯貝西!」
情緒高昂的基.基瑪一聽說行,就說要去做出發準備了,但其它巨鳥族喊住了他。他原本就沒有好臉色,這下個更是凶巴巴的模樣。
「這位水人族,還有這位貓族姑娘,你們還是別靠近利利斯為好。和小朋友高地衛士會合的話,在離開城市的地方才好。」
「為什麼?」亙問道,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純屬傳說了啦。」那名巨鳥族加上這一句後,說道,「利利斯鎮似乎根據警備所負責人的命令發佈了戒嚴令、禁止外人進入,鎮上居民也不得外出。不知你們是否瞭解,利利斯的安卡族富人和非安卡族窮人是明確隔離的。」
「噢,我們很清楚。」亙點點頭,回味著苦澀的記憶。
「噢,那就簡單說,那邊因『哈涅拉』人心動盪,二者的對立激化,縱火和暴動頻頻發生。戒嚴令是基於此發佈的,但有消息透露,有大批非安卡族人被捕。」
米娜臉色凝重地回望著亙說:「是帕姆所長所為。」
亙點頭。在那個城市,不聲張地嚴厲推行的歧視其他種族的政策,可能以圍繞『哈涅拉』的騷動為契機,表面化了。
「小朋友高地衛士,你既是安卡族,又是高地衛士,應能進入城裡吧。但那位水人族和貓族姑娘,還是遠離利利斯為好。也許沒好事的呀。」
在巨鳥族的建議下,基.基瑪和米娜決定在利利斯鎮外南面隔一個山頭的、名叫『大樹路標』的地方與亙碰頭。據說『大樹路標』是基.基瑪雙手抱不過來的一顆巨樹,巨鳥族常常以它為記認,
「地面路徑搭達魯巴巴車馬上就明白了。而且走在森林裡,遇事可以躲藏起來。」
三人立即著手整理行裝。亙一邊收拾隨身行李,心中的不安也在增加,他感到心頭沉重起來。在戒嚴令下的利利斯鎮,托尼.範倫平安無事嗎?艾爾扎情況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