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載亙的巨鳥族處事謹慎。他抵達利利斯上空,在放下亙之前,先盤旋察看鎮上情況。
「你看見那個露營帳篷了嗎?」
亙從安置在巨鳥族身上的座位上仰望著他胸口的鮮紅羽毛,大聲答道:「上那個白色帳篷嗎?我看見啦。」
有好幾個五角形的帳篷──中央那個最大,尖屋頂上插著旗子。亙的記憶沒錯的話,位於帳篷旁的建築物,就是利利斯的警備所。
「那時舒丁格騎士團的露營帳篷。」巨鳥族說道,「利利斯鎮的公會堂上插著舒丁格騎士團的旗子。從接管那個規模的設施來看,進駐的不是巡邏小隊,而是整整一個中隊了吧。情況比之前想的嚴重。」
巨鳥族扇動巨翼,滑翔著飛翔露營帳篷上方。銀甲裹的騎士們三五成群。
「警備所的帕姆所長在發佈戒嚴令的同時,還請求舒丁格騎士團出動了吧。那面旗幟……」巨鳥滑翔至大帳篷上方,辨認著迎風飛舞的旗幟。
「是賽積克隊的標誌。賽積克隊長應該就是利利斯出生的。他和帕姆所長是好朋友。」
已經不只是不好的預感了。亙覺得,漆黑的直覺攫住了他的心。
「那麼說,這裡的舒丁格騎士團,是站在帕姆所長一邊的?」
「應該是。哎,你看!」巨鳥族飛過磚匠大道上空。它小心翼翼從高空飛過,看不見細處。但僅此已經足夠了。磚匠大道一片大風暴過後的慘狀。建築物被毀,出出顯露焦黑的火災痕跡。不見人影,毀壞的家具或弄髒的衣物撲滿灰塵,東一件西一件。從這裡看,也無法弄清範倫工作室的位置。莫非也被破壞、遭遇火災?
這種慘狀──似乎是某個巨大兒不可名狀的物體狂暴肆虐後的痕跡。對,就是那樣。一個力大無窮、形體變換名叫『惡和恨』的變形物體撲向這裡,把這裡的一切嚼個稀爛,唾之而去。
『惡和恨』總是饑腸轆轆的。就像饞鬼饑不擇食,把滿桌事物隨抓隨嚼一氣,匆匆溜之大吉。
「這麼厲害的騷動。緊緊利利斯的警備所是在鎮壓不住啦。大概是舒丁格騎士團迅速進入,導致如此的吧。」
亙無言。
住在磚匠大道的人到哪裡去了?能逃出來才好……如果遭到逮捕。關在哪裡?
之前見面時,範倫說博鼇的警備所負責人斯爾卡也是個不公開的種族歧視分子。目前舒丁格騎士團只由安卡族組成的遠因,也在斯爾卡所長身上。
還有,西斯蒂娜教堂的威儀,閃閃發光的塔頂大鐘。以教堂為中心,把種族歧視深埋心中的老神教,曾一點一點的寢食整個利利斯鎮。不,現在仍然如此。亙想起初次瞻仰這座聖堂時,對這些還一無所知,但他已對聖堂覆蓋全鎮的巨大陰影感到厭惡。現在從上空鳥瞰,這種感覺更加強烈。教堂整個沐浴於陽光中。它壟斷了自天而降的明媚陽光。而影子則覆蓋了磚匠大道,看上去則更是貪婪地企圖把更大更大的範圍,以至整個城鎮納入它的陰影裡。看上去教堂的影子是獲得,有自己的意志,它想要吞沒城鎮。
這個利利斯,對於不贊成種族歧視的人而言,可能是南大陸最為危險的地方。即便本身是高地衛士也是如此。
利利斯鎮沒有加薩拉那種大門。不過,此刻各種路口都站著看似舒丁格騎士或高地衛士得人,執行警戒任務,特別是之前亙初次來時走過的鎮大道的入口,有臨時構築的據點,粗大的木材架設成十字路障,阻擋住去路。
「小朋友高地衛士,怎麼辦?」
「請在鎮邊的樹林降落。我想辦法潛入鎮內。」
「好。你可要小心。」
巨鳥族飛走了,亙潛伏在樹木的草叢中一動不動,直至確認周圍沒有動靜。期間他的腦子高速運轉,但究竟如何潛入鎮內,卻仍毫無頭緒。
藏起勇者之劍,改變裝束,假裝成住在利利斯鎮上的安卡族孩子,可以通過那道路障嗎?直截了當說自己出去辦事,現在回來了?不行不行,馬上就會被懷疑。鎮上有錢的安卡族人禍家,怎麼會在戒嚴令之下,派自己的寶貝孩子出門辦事呢?那就裝迷路,如何?就說找不到家了?騎士叔叔,可以送我回家嗎?
正煩惱時,突然感到腰間微微發熱。一看,是勇者之劍在閃光。亙連忙手按劍柄,抽出劍來看。
──亙、亙。
住在兩顆寶玉裡的精靈對亙說話。
──記得在傷心沼澤時使用過魔法劍吧?
──我們的力量合一,你就有了新的魔法劍。
──來吧,舉起寶劍。
亙恨驚訝,一眼舉起至眼的高度。這時,手腕自己動起來,劍尖在空中畫出印記:右,左,然後上下,亙劃完十字臉孔映在閃亮的刀身上。
這時,亙的身體變得輕飄飄了。怎麼回事?這是新的魔法劍?在傷心沼澤使用額魔法劍可發射魔法光彈。這次呢?
亙發現自己的身體看不見了。勇者之劍也看不見了。
變成透明的了!
精靈開腔了。
──亙,這是新魔法劍的力量。只要畫著印記,就誰也看不見你的模樣。因為神聖的結界隱藏了你的模樣。
不過,這個結界會奪取你身上的力,不可長時間維持。一旦有藏身之處,要馬上離開結界。勉強的話,你會死掉的。
「明白了。謝謝!」
亙鼓起了勇氣:好,先去找艾爾扎!
利利斯的警備所擠滿了人。既有高地衛士,也有舒丁格騎士。在裡頭的房間,帕姆所長正與一名脫下頭盔的舒丁格騎士圍桌爾左,興致勃勃地交談著。從騎士的鎧甲紋章和周圍騎士們的態度來判斷,似乎此人就是賽積克隊長。
看不見艾爾扎的身影,可能在自己家裡。亙中途一度躲進警備所庫房解開結界,小歇一會兒後,他開始順著模糊的記憶找到帕姆所長家去。精靈的忠告很對,潛身結界隱形時,就像攀登高山一樣,馬上就喘氣、難受起來。還覺得心跳比平時快。結界為了維持自身,從亙的身上吸取了能量。
走在利利斯鎮的,無論是高地衛士抑或舒丁格騎士,都是安卡族人。雖有店鋪開門營業,但大部份門戶緊閉,也有在裡頭用板條釘死進不去的。不過與磚匠大道的慘狀相比,鎮中心區仍是安定的。開門的店子前排著人龍。從旁走過,聽見人們談論配給如何如何的說話聲。因外來輸送被阻斷,食品和日用品緊缺起來,開始實施配給制。
「咳,雖然只要挺到搜捕其它種族結束,但也真是很麻煩哩。」
安卡族女人在互相發牢騷。亙後背一陣發涼。搜查其他種類,就是要封鎖全鎮,把裡頭的非安卡族人一個不留地搜出來。搜出來後,打算怎麼辦?
好不容易找到帕姆所長家,看見艾爾扎無精打采的身影出現在二樓窗前時,亙已像氧氣不足的金魚般嘴巴一個勁地張合了。還好進入大門時,家裡一層沒有人。亙連忙解開結界,靠在身邊的椅子上休息。他呼吸困難,聳著肩喘息。感覺頭暈,連忙扶穩椅背,弄得椅子發出「咯咚」的聲音。
樓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誰?」
是艾爾扎的聲音。她走下樓梯。亙抱著椅背回過頭去。
「哎呀……是你?」
記憶中的黑眼珠美麗依然。不過,原本苗條的艾爾扎更加消瘦憔悴。
「范倫先生……在哪裡?」
才擠出這麼一句話,亙便從椅子上滾落。他坐在地上,只顧著喘氣。
艾爾扎讓亙躲進自己房間,馬上端來涼水。這下子亙才緩過氣來。
亙解釋了龍笛的情況,艾爾扎連連點頭。
「噢噢。托尼能做龍笛。恐怕非他莫屬哩。」
不過……艾爾扎眼中濕潤起來,低下頭去。
「他被捕了。在父親下令高地衛士以暴動罪逮捕磚匠大道的人時,他進行了抵抗。」
「那,他被帶到哪裡去了」
「在西斯蒂娜教堂。」
「在那種地方?不是關進監牢?」
把被捕者關進教堂,強行讓他們改信老神教?
「在西斯蒂娜教堂地下,有一個大監獄。是父親與主教大人商量建造的監牢。說是關押異教徒,最好借助西斯蒂娜的力量。」
西斯蒂娜教堂的戴蒙主教,上次來時見面。腦瓜子禿得很有型,眼神冰冷,瘮人。
「在教堂低下……確定嗎?」
「噢……不過,我也不知道怎麼下去,光從教堂內看,看不到地下室得樓梯。」
去看看總會有辦法。亙作一個深呼吸。心臟的跳動還是有點兒不正常,好像醉酒的樣子。另外,膝頭打顫。
「臉色很青啊。再給你一杯水吧。最好再吃點東西。」
亙搖搖頭:「謝謝。不過,喝點水就行了。沒有時間了。」
艾爾扎拿來水喝冷毛巾。亙試去臉上的汗水,從心裡感謝她。
「艾爾扎小姐,你還好嗎?這個鎮子──慘不忍睹了。」
聽亙這麼說,艾爾扎含淚的眼睛轉向窗外。她隨即輕布來到窗前,拉下窗簾。
「『哈涅拉』──就是為重建『大光邊界』,需要一名犧牲者……這事廣為人知,成了時間的原因。」
亙點點頭:「在其他誠町也因此發身騷動。尤其在窮人和囚犯中發生了恐慌。窮人都很怕,他們認為自己除了生命,別無他物可奉獻給女神,所以被選為人柱的可能性打。犯人懷疑聯邦政府企圖把自己奉獻給女神,好讓其他人平安無事。」
「噢……」
「趁著這種恐慌,人們迄今積聚的不滿爆發了,有些地方發生了暴動或農民起義。」
艾爾扎仍舊拉著窗簾,她回過頭來,緊鎖眉頭:「昨天父親說,阿利基達的礦山發生了暴動。」
「對,沒錯。那邊也派去了舒丁格騎士團。」
「是嗎?」艾爾扎垂下頭。
「這裡的暴動表現為對非安卡族人的迫害了,對吧?鎮上原本就存在那種土壤。」
艾爾扎幽幽的聲音從窗簾裡傳出:「選人柱,偌大的世界上也就需要一個而已。不必鬧成這樣子吧?真沒想到,成了安卡族和非安卡族的對抗。」
亙沉默了。他不認為,只為一個人,便不會騷動。尤其對亙自己來說,入選的可能性是二分之一。
「托尼和我更擔心的是……」艾爾扎回頭過來,「不,連父親和戴蒙主教都感到吃驚──老神教在鎮上安卡族人心中的影響如此深遠。你也知道老神教的教誨吧?」
是老神創立了幻界。創世時,老神按自己的樣子造了安卡族,安置在地上。但是,女神騙取了老神的幻界。為了給安卡族的繁榮製造障礙,女神還模仿自己造了其它種族。所以。到老神毀滅女神、作為幻界創世之神復活時,女神所造的其他種族也將滅亡,幻界將成為安卡族的樂園……
艾爾扎緩緩點頭,一顆眼淚珠掉了下來,她繼續說:「從這個教誨出發,每一千年就要為重建『大光邊界』選人柱之類,就被視為女神迫害安卡族的謊言。他們說,肯定時安卡族人被選為人柱。即便只選一名人柱,此人對安卡族而言是個重要人材。故意把足以助老神復活、有勇有謀的安卡族選為人柱──這就是女神的企圖。」
亙嗤之以鼻:「真能胡扯。」
「是嗎?」艾爾扎哀傷地望著亙說,「雖然你是個出色高地衛士,但還是個孩子。無論多麼荒唐無稽,對於深信不疑的人而言,這酒是真實的。對於信老神教的人們來說,女神要選為人柱的,正是安卡族的救世主,所以無論如何要阻止。」
據說戴蒙主教在西斯蒂娜教堂召集大批安卡族信徒,舉行禮拜和佈道會。主教說──所謂『哈涅拉』,並非什麼重新佈置『大光邊界』的時刻,那是女神的謊言。對於瞭解真實情況的老身教徒而言,所謂『哈涅拉』,正是老神從天外通過北方凶星曉諭幻界,揭穿女神謊言、消滅信奉女神的骯髒種族的時刻。
「他說,對老身教徒而言,這是宣佈聖戰時刻到來的標誌,要消滅女神,奪回幻界……」
艾爾扎的話化作冰涼的氣息撫過亙的臉頰,他心頭掠過一陣寒意。
「可魯魯德國營天文臺並沒有發佈這樣的見解。」
「是啊,不過,這對於醉心於戴蒙主教的人來說,是無所謂的。」
艾爾扎猛烈地搖晃著頭,黑髮凌亂。
「托尼就因此而被逮捕了。他說了跟你一樣的話,想要保護受迫害的其它種族,托尼一個人敵不過他們。實在沒有辦法。他的工作室也被付諸一炬……」
沮喪之餘,亙感到身子沉重,要陷入椅子裡去了。那麼,即便能救出範倫,他也做不了龍笛了?
但無論如何,不能置之不理。亙把空杯放在腳邊,站起身。
「你打算怎麼樣?」艾爾扎問道。
「去西斯蒂娜教堂看看。」
「你一個人能怎麼樣呢?」
「不知道。不過,我想弄清情況。有那麼多人未經調查和審訊就被關押在地牢似的地方,我不能置之不理不管。弄清事實後,找其它城鎮的警備所做工作,可能會有用。」
艾爾扎終於能抓起窗簾站起來了。從她顫抖的雙唇漏出話來:「托尼可能已經死了。父親這樣對我說的。他說,你再也見不到那個傢伙了。」
亙揚起臉,堅定地望著艾爾扎說:「放棄還為時尚早。」
艾爾扎熱淚盈眶,用一隻手遮住眼睛。
「如果你放棄了,就再沒有等待範倫的人了。要挺住,艾爾扎小姐。」
「可是……」
「還有,我無論如何也需要龍笛,一定要請范倫先生動手。所以我要救他出來。一定要。」
「你這樣一個小孩,能做什麼呢?」
亙抽出勇者之劍,畫了印記。再艾爾扎跟前「啪」地消失了蹤影。
當亙解開結界現身時,艾爾扎瞪大了漆黑的眼珠,臉色蒼白,幾乎暈厥過去。
「剛、剛才是怎麼回事?」
「一點小魔法。不過,能幫我的忙。」
因為艾爾扎身體在搖晃,亙連忙衝上前扶住她。艾爾扎像剛才的亙一樣,身體劇烈抖動著,聳著肩頭喘息。
「你、你是……什麼人?」
亙沒有回答。從艾爾扎忽閃忽閃的明眸中,不難窺測她內心自問自答的情形。
「請、請等一下,求求你,等一下。」
因為過於慌張,艾爾扎一路碰撞著家具和門,她到床邊伸手探入一個小抽屜,取出一件東西,抱在胸前,返回亙身邊。是一隻手提小木箱。
「你帶上這個。」
亙接過來,看著小木箱。木箱連著一條布帶,似用於把小木箱繫在腰間。
「你打開看看。」
亙打開了木箱。裡面慢慢都是工具。
「這是托尼的工具箱。他製作細小工藝品時使用的。他平時總帶在身上,火災前寄放在我這裡。即使磚匠大道的工作室不能使用了,有了它,在任何地方都能工作。他說,它跟我的命一樣重要,你幫我收好。」
「我帶著行嗎?」
艾爾扎點點頭。雖然眼框還是濕潤的,但目光堅定。
「我相信你,救托尼出來吧,把龍笛做出來。請轉告他:我會一直等他,直至相見為止。拜託了。」
「明白了。」亙把木箱緊緊地繫在腰間,「我收下它。我一定、一定會交到范倫先生手上,請他製作龍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