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挨在一起的一人一魚,此刻正是截然不同的反應。
葉崢不自覺地直起了身體,微微地離開了安德魯一點距離,雖然這種動作有些徒勞——安德魯還好好地枕在她的腿上呢。不管那兩條魚和安德魯到底什麼關係,它們能在這個時候帶著食物過來找安德魯,那說明它們在族群裡面的關係一定是非常親近的。
她也不知道那兩條人魚來了多久了,也不知道剛剛她和安德魯的嬉鬧被那兩條人魚看進去了多少,現在的葉崢有一種被人撞破秘密的窘迫感。兩條成年一直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兩個的方向,冷冰冰的雙瞳不知道是在瞪著他們之間的哪一個。
安德魯和絕大多數人魚一樣,都是面部神經缺乏的物種。它沒有辦法做出像葉崢一樣大笑或者皺眉的表情,但是這麼多天的相處之下,葉崢已經差不多能準確地感知到安德魯的情緒了。
但是葉崢發現,她沒有辦法感覺到遠處那兩條成年人魚的是在生氣或者驚慌。
葉崢有些失措地將視線從兩條成年大人魚的身上挪開,她尷尬地低著頭,恨不得在沙灘上找個地縫鑽下去。不管那兩條人魚怎麼想,身為少女被人圍觀和喜歡的人,不對,和喜歡的魚互相親吻總是讓葉崢感覺有些羞澀的。
葉崢這邊正尷尬又羞恥著,那邊安德魯卻顯得格外的坦蕩,一點都沒有被同族抓到和異族的緊張。
安德魯趴在葉崢的腿上,它將自己的大尾巴微微翹起來,朝著遠方的人魚晃了晃。尾巴尖上已經再次長出來的鮫紗在空中微微晃動,又俏皮又靈動地,似乎在沖它們打招呼。安德魯先是高聲地鳴叫了一聲,然後張開嘴無聲地衝著遠方交流著。
遠處的那條雌人魚也衝著安德魯尖叫了一聲,不知怎麼的,葉崢總覺得那一聲尖叫比安德魯的更尖更細。
在衝著安德魯齜牙咧嘴一會兒後,那條人魚猛然鑽進水裡,沉重的大尾巴狠狠地一抽,正在它們身前浮沉的一大塊魚肉就被打出了海水。那塊碩大的魚肉在空中劃了一條拋物線,直通通地落在了葉崢和安德魯的面前。
如果不是魚肉從高處落下的時候撿起地水花濺到了葉崢臉上,她真想誇讚一下人魚的準頭和力道。
葉崢的手在自己臉上胡亂地抹了一把,等到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那兩條人魚已經悄無聲息地失去了蹤跡。遠處的海面一片平靜,如果不是被安德魯拖到面前的那麼一大塊潔白的魚肉,那兩條過來送食物的成年人魚就如同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安德魯將魚肉過來,小心地切開外面,然後將最中心的,也是最嫩的魚肉挖了兩巴掌大遞給了葉崢,示意她吃。
在葉崢剛剛住上荒島的時候,沒有火的葉崢都是依靠著安德魯的提供的各種生鮮度日。在那種情況下,葉崢也不會挑挑揀揀,基本上安德魯給她什麼她就吃什麼。
到了有火了,有了烤肉和煮湯這兩種選擇,葉崢就不大愛吃生魚了。但是只除了這種非常潔白的魚肉,它嘗起來完全沒有腥味,一口咬下去魚肉鮮嫩多汁,滑膩而有彈性。安德魯在發現葉崢偏好這種魚肉後,拖回來給她生吃的魚也就是這種了。
葉崢不知道安德魯是怎麼聯繫上那兩條成年人魚的,她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安德魯還記得讓成年人魚將她最喜歡的魚肉帶過來。
葉崢捧著這兩塊巴掌大的嫩魚肉怔怔然。
「錚錚?」
安德魯探過頭來,似乎在疑惑葉崢為什麼不吃魚肉。它想了想,又將葉崢手裡的魚肉順著紋理撕成了幾塊才重新遞給葉崢,它大概以為葉崢忘了該怎麼處理魚肉的。
葉崢又覺得鼻尖有點酸澀了,她假裝餓壞了,匆忙地低頭大口大口嚼著魚肉,想掩去自己的表情。
發現自己的心意後,葉崢再看安德魯,總覺得它比之前還要好上很多很多倍,比她見過的很多同齡人都要可靠很多。
葉崢滿懷心思地吃完了手中的魚肉,等到安德魯也食用完畢後,慢悠悠地帶著安德魯回到了洞穴之中。
葉崢學著居住在島上的樣子,將那些一人高的野草割了下來鋪在洞穴裡,那就是她接下來要睡的床鋪了。
安德魯浸在水裡,它看著正在忙忙碌碌的葉崢,後者正努力地將草鋪鋪厚一點以隔絕地上的濕氣。
人魚輕輕地叫了一聲,「錚錚?」
「嗯?」葉崢回頭來,看著上半身趴在石地上的人魚。
「兩天,」安德魯認真地說道,「安德魯,錚錚,回家。」
葉崢聽懂了,安德魯讓她只安心地在這裡住兩天,兩天之後它會就帶葉崢一起回島上。葉崢露齒而笑,重重地點了點腦袋,「嗯。」
他們果然在這個偏僻荒涼的地方住了兩天,實際上,第一天的時候安德魯游動起來的速度就快了很多,身姿也靈活了不少,但是它還是堅持在這個港灣多休息了一天。
葉崢猜測,大概還是她拖累了安德魯,如果不是要再帶上一個人,安德魯需要讓自己的傷口癒合地更好一會兒,它其實沒有必要和她一起帶著這個很難得到食物的地方的。以安德魯幾次和它的夥伴們的相處來看,人魚是一種社交xing非常強的物種,安德魯完全可以招呼它的同伴,和它的族群呆在一起,既安全又不會缺乏食物。
以往在安德魯照顧葉崢的時候,她總是懷著感激之情來看待人魚的,並且希望能夠回報一二。但是現在,想到人魚的體貼,葉崢總會不自覺地想,安德魯這麼照顧她,親近她,是不是意味著它其實和她一樣,都是喜歡對方的?
葉崢沒辦法,也不好意思問安德魯,她只是默默地想著,祈禱自己的猜測是對的。葉崢比以往更親近安德魯,她希望能通過安德魯同樣親近的回應來得到自己希望的答案。
在第三天一大早,葉崢醒來的時候,安德魯就背著葉崢一起回到了他們原本居住的島上。
島面上一片狼藉,石窩沒有了,火坑沒有了,她儲存的海象皮和衣服也都不見了,連搭起骨屋的骨架子都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葉崢默然了很久,她小心地撿起一塊凸面的形狀偏向圓形的水晶,自嘲地對安德魯說道:「還好,這下可以有一個隨身攜帶的點火器了。」
安德魯沒明白葉崢的意思,它嚴肅地盯著島上的亂象看著,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半響,它叫葉崢:「錚錚,走。」
「走?」葉崢驚訝地看著安德魯,「去哪裡?」
行動派的安德魯不解釋,它一把扛起葉崢,帶著她就往外面游去。葉崢已經習慣了安德魯不解釋直接動的各種舉動,她仍由安德魯帶著她在海裡又遊行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才到達了目的地。
安德魯總是能找到各種適合居住的地方,葉崢看著自己落腳的周邊環境這樣想著,人魚不愧是海生物。葉崢不知道自己所在的這個世界海洋又多大,但是她想,以人魚的好奇心,想必它們肯定是恨不得游完探索所有的海域。
他們落腳的地方,離海岸線不遠就有一個洞穴,從葉崢站著的地方看,她覺得那個洞穴看上去非常大,也不知道是怎麼形成的。安德魯選擇這裡,大概是被突然而至的颶風嚇到了吧,它也許覺得洞穴對於葉崢來說才足夠安全。
不過既然是安德魯帶她來的,葉崢也就決定安心地在這裡住下了。
她懷抱著樂觀的態度,積極地如同以往一樣,開始修繕洞穴,堆積乾草,收集海螺,用安德魯再次弄回來的海豹皮做衣服。
葉崢覺得一切都會好的,沒有家了,那就再造一個就是了,她總能讓這裡跟原來一樣舒適的。
但重建家園的葉崢覺得,人魚沒有她想的那麼積極樂觀。
已經將「家」重造地也適應地差不多的葉崢發現,最近的日子安德魯總是異常地煩躁不安,即使被葉崢抱在懷裡梳辮子,它的尾巴也是焦躁地甩來甩去。
葉崢有些擔憂地想著,有些人類會擇床,安德魯本就就不是陸地生物,換了一個新島它就擇島了嗎?
葉崢有時候會試探地問安德魯,「你怎麼了?」「病了嗎?」「你想要什麼?」
沒有明確地答案,安德魯只是睜著它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葉崢。
某一天夜裡,葉崢睡覺的時候突然被人魚的歌聲驚醒了。
安德魯在呼喚它的同伴嗎?葉崢揉著眼睛想著,迷迷瞪瞪地往外面走去,也不知道這麼晚了安德魯在做什麼。
葉崢赤腳踩在冰涼的沙粒上,帶來微微的摩擦的疼痛感。有點清醒的葉崢想著,這次人魚的歌聲跟以往相比顯得格外的誘人,溫柔,格外的……
「安德魯?」
葉崢站在海邊,驚訝地張開了嘴巴,那一瞬間她所有的睡意都跑了。
星光下,安德魯粼粼發亮的大尾巴不斷地從水面劃過,它的動作完全沒有影響到那吸引著葉崢來到這裡的歌聲。
安德魯巨大的魚鰭高高地豎起,它在水面翻滾著,攪動一海的細碎星光。
它漸漸游進了,停在離海岸不遠的地方凝視著葉崢。
葉崢屏住呼息,像是第一次看見人魚一樣,無法移開視線地看著面前異常美麗的海生物,它比平時更加漂亮。
這一刻,葉崢終於確定了,剛剛歌唱的,是安德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