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歸來,引領(1)

  

  此後兩個月內,溫暖再沒有打開那台桌上電腦。

  

  日復日的忙碌和磨練已使她柔軟的心逐漸變得硬朗,那樣的軟弱,一次已經足夠,那天之後她再沒有哭過,所有時間全投進了工作裡,只期待在年底的股東大會上交出斐然成績。

  

  星期六上午,杜心同生產出院後約她往君凱喝茶。

  

  兩人剛坐下在靠窗的軟座裡,便看見潘維寧扶著薄一心走進來。

  

  薄一心見到她們,想也不想直接走過去。

  

  「介不介意?」她嘴裡淡聲問著,身子卻已施施然落座在溫暖對面。

  

  潘維寧向兩人頷首,一桌三位女士,實在沒他逗留的理由,藉口抽菸走了開去。

  

  杜心同白了薄一心一眼,「不請自來,擾人心情,這頓你付帳。」

  

  薄一心淡笑,「憑什麼?」

  

  「憑你還欠我一聲對不起。」

  

  「是嗎?那你和溫暖說了沒有?」

  

  「跟她說?我怎麼也得排在你後面。」杜心同反唇相譏。

  

  「Stop!」溫暖舉起雙手,「這頓我請,OK?」

  

  兩姝同時瞥眼看她,「關你什麼事?」

  

  意氣相通的異口同聲,使得薄一心和杜心同重新打量對方。

  

  「濫好人是不是就指她這種?」薄一心率先調轉槍頭。

  

  「再找不出第二個了。」杜心同馬上附和,「就算被人一巴掌打在左臉,剩下的右臉也還是一副玉女觀音的慈悲樣,真讓人受不了。」

  

  溫暖撫額長嘆,「果然是惟毒婦與小人難養也,恭喜你們兩樣都佔全了。」

  

  薄一心彎唇,杜心同失笑。

  

  不知哪裡鎂光燈一閃,似有人遠遠對著她們拍照。

  

  杜心同道,「我們要被大明星提攜上報了,不知道明早的標題會是什麼樣的噱頭。」

  

  溫暖心中一動。

  

  說笑鬥嘴中時間過得極快,最後自然是唯一的男士潘維寧買單。

  

  青山依舊,只爭奈流華,時光終淘儘是非恩怨。

  

  分道揚鑣後溫暖帶了些精緻的點心回洛陽道佔宅。

  

  歡姐趕緊端來早泡好多時的參茶。

  

  周湘苓牽她坐下,「小暖,你什麼時候搬過來住?」

  

  溫暖笑,每次見著她,周湘苓的第一句說話必然是要求她入住佔府,理由是方便照顧,還有就是屋子太大她連個伴也沒有,佔南弦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她一個人住得慌。

  

  想了想,她道,「就這周吧,找一天讓司機去幫我搬些東西過來。」

  

  周湘苓大喜,「你真的想通了?」

  

  她微笑,「再過段時間我自己開車也不方便了。」平日裡出入還是司機接送安全些。

  

  「唉——」周湘苓繼而嘆氣,「你說南弦這孩子到底去哪了?這麼長時間了,連個電話也沒有。」

  

  過了一會,溫暖才柔聲道,「你別擔心,該回來的時候他自然會回來。」

  

  午後她駕車離去,駛出古銀色的大門後按下車載CD。

  

  那是一首很老的老歌,歌中故事蕩氣迴腸,說的是一個女子愛上了不該愛的人,然而她願用一世去交換他一次真心對待,歌中說:

  

  我是寧願改我生命,

  

  痴心也不願改。

  

  秋陽夕早,山路上的樹葉成簇成簇地變成金黃。

  

  痴心確然未改,然而卻比這季節的落葉還要枯荒。

  

  每過多一日,便多一分積怨。

  

  十年?不,她等不到,才三個月,她已等得全然失去了耐心。

  

  這一次,換成是她不打算再放過他。

  

  如果她與他之間的愛情始終注定是一場奇特的戰爭,軌跡重疊的同一條路上需要這樣輪迴追逐,那麼時至今日她亦不介意對他使用手段,她期盼有朝一日,他一貫神閒淡雅的臉容上會乍現精彩絕倫的表情。

  

  週一回到公司,溫暖召來市場部經理,「全球最有影響力的雜誌是哪幾家?」

  

  對方報出幾個名字。

  

  她笑,傾身靠向椅背,眸光溫和而堅定,「我給你一個月時間,讓我登上它們的封面。」

  

  淺宇市場部和公關部聯手,加班加點在三天之內製定全盤方案。

  

  交由溫暖審核通過後,計畫被快速而嚴格地執行。

  

  率先是溫暖與薄一心兩位容光四射的美人一齊出席某個晚宴,翌日報章雜誌無不對此盡情渲染,一場場舊事被重新挖出回籠加熱,在成功地吸引了大眾眼球之後,溫暖大張旗鼓地搬進佔南弦府邸。

  

  其後從不在媒體上露面的佔南弦之母周湘苓公開陪伴她四處購物,對準兒媳的喜愛疼惜之情溢於言表,為此溫暖又賺進半周筆墨。

  

  一群專業人士開進淺宇附樓,負責她的儀容儀表以及對她進行各種訓練,譬如面對鏡頭時的表情表現,又預設百千種問題要她即時反應,還有專人負責過濾雪片般飛來的邀請函,只選定一些與她身份般配的交際場合安排她出席,從每根髮絲到每一根青蔥指尖,將她打扮得完美無暇,豔驚四座。

  

  溫暖開始有選擇地回答記者問題,但就始終對佔南弦的人間蒸發閉口不談,只笑言「請讓他保持一點神秘感」。

  

  迅速紅透半邊天后,卻將一切娛樂版及報紙全拒之門外。

  

  只接受有限幾家商界、財經等專業領域權威雜誌的人物採訪,為與之配合,淺宇同時對外宣佈即將展開幾大重要項目,三個月前佔南弦的決定此刻冠上了她的榮譽。

  

  各種各樣的美名如「最美麗的領導者」、「最具影響力的企業領袖」,甚至誇張如「東方最嫵媚的商業殺手」、「全亞洲最出色的牡丹裙」等陸續封銜而來。

  

  如此三四周後,隨著淺宇對全球統一發布其投資逾三十億美元的非實體智能機器人研製計畫,已初步取得突破性成果的震撼新聞,至此淺宇機構的最高領導人溫暖,終於抵達此趟旅程之顛,在月底時如願登上了世界性首屈一指商業雜誌的封面。

  

  淺宇附樓,佈置雅緻的高級經理專用咖啡座裡。

  

  高訪放下手中的雜誌,唇邊忍不住泛笑,曾幾何時這個城市裡無不仰首翹盼佔南弦與薄一心的婚期,不過僅僅只是大半年,擔綱的主角已換成溫暖,她如假似真的成就像有魔鏡佑護,忽然耀眼得無人匹敵。

  

  只除了曾經的神話人物佔南弦。

  

  高訪看向對面的管惕,終於第一次開口問道,「南弦在哪?」

  

  管惕眨了眨大眼,「你問我?」

  

  「你好戲還沒看夠?」高訪端起咖啡,笑道,「別忘了菊含說過,得罪誰也千萬別得罪南弦,如果讓他知道你知情不報——到時可別說我沒事先提醒你。」

  

  管惕嘟嘴,「我本來是真不知道,後來一宇無意觸動了衛星系統,我檢查時才發現原來佔美男開了一條專用的特殊頻道,嘖嘖嘖,你想都想不到,他這幾個月居然沒上過陸地,從菲律賓的博龍岸到普吉島旁亞灣,過馬六甲到斯里蘭卡和馬爾代夫後穿越紅海到地中海,再經馬耳他出了直布羅陀。」

  

  高訪驚訝,不走則矣,這一走就走了半個地球?

  

  管惕牙癢癢,「你知道他那艘裝備精良的快艇時速多少海裡嗎?他根本早有預謀,航游路線、沿途補給和各國停靠申請全都提前安排好了。」

  

  「他現在在哪?」

  

  「愛爾蘭附近的凱爾特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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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座極美麗的無人島嶼。

  

  島的一面是高陡的山崖,從崖頂到地面遍佈參天密林,綠森如海,把那方屏蔽得連陽光也照不進去,偶見一些闊大枝葉下露出空隙,也黑漆漆如暗夜漩渦,讓人看不清內裡,即使是白日,森林深處也間或傳出一兩聲野生獸物的啼嘯,那種大自然的力量震開林葉,向天空傳遞蔓延。

  

  沿密林往島的另一端逐漸變成稀疏的灌木叢,地面爬生著紮腳的綠色蔓草,蔓草下是硬實的沙礫,離灌木叢不遠地勢較高的平台上,凌空兩米高處以紮實木樁搭建起一間面朝大海的簇新木屋。

  

  從木屋向前走過百步遠的沙灘,赤足踩上去,越來越覺腳下白沙細如銀粉,一步一個淺印,當走到海邊,已是說不出的舒適柔軟。

  

  離岸不遠的海中停著一艘海艇。

  

  海水由淺而深一層層幻變著美麗的顏色,沙灘上的純白,漾接著清澈見底的嫩綠,既而轉變為美得無法形容的透明澄藍,在一片淨藍中還有些地方因為海底長滿珊瑚礁而使水色呈現暗黑,深海中央更似是打翻了墨缸,逐浪到水天相接處,則是一片視野已不能及的灰濛。

  

  沿著長長的海灘慢悠悠一路走到盡頭,在臨海那面峭壁直聳寸草不生的懸崖底下,佈滿大大小小被海水沖刷得已無棱角的礁石。

  

  冬天陽光柔和無溫,照在身上帶著一絲揮不去的寒意,盤起一支腿坐在半人高的褐色石台上,淺薄的海水一抹一抹漫上來,沒過垂下的足尖,然後沙沙作響地退去。

  

  聽久了規律的海浪聲,會令心口萌生難以形容的愉悅。

  

  望不見盡頭的海水更有著奇特的磅礴力量,似具有一種無形而極溫柔的人力不能抵抗的奇異安撫作用,注視得越久令人內心越寧靜,海面上永恆無際一起一伏的水浪,經由眼睛攝入無聲洗滌著胸膛,種種不愉快過往全被沖刷帶走,還原出一泓純淨。

  

  收起腿,平躺在褐石上,雙手枕在腦後。

  

  已經慣了這樣遠離塵囂,只置身天地間,看浮雲過了。

  

  招手海邊鷗鳥,看我胸中雲夢,蒂芥近如何?

  

  楚越等閒耳,肝膽有風波。

  

  海闊天空,他終於來到地盡頭,日出日落,潮漲潮退,幾個月時光就這樣一擲如梭。

  

  自然而然,想起了她,不管漂流到哪處海域島嶼,始終心唸唸她。

  

  此生早已注定,即使再過幾個十年,也還是會放不下罷。

  

  唇邊不自覺彎出一抹如絲笑痕,她會恨他的吧?

  

  以她的性子,一定會。

  

  那種不動聲色的暗恨,曾讓他惱得想把她嘶咬碎了吞裹入腹。

  

  從那日她哭聲中發洩出來的難抑怒意,他可以肯定,在回去之後不用幻想獲得太好的待遇。

  

  「他……還愛我嗎?」問得那樣怯生生,象初戀中的少女,忐忑而期待,還帶著太過明顯的恐懼。

  

  那一刻他很不厚道地想放聲大笑,心口很暖,暖得幾乎想放棄這個航海計畫馬上飛回她身邊。

  

  終於還是控制住了那份悸動和衝動。

  

  她與他,都需要一段足夠的時光,讓往事和太過激烈的傷痛及愛意充份沉澱……

  

  在微風撫拂中合上雙眼,靈敏耳尖卻似隱隱聽到一絲破空之聲。

  

  佔南弦起身,眯眸遠眺,海面上的黑點隨著飛速駛近逐漸呈現出船形。

  

  知道他在這裡的,只有負責給他運送補給的公司。

  

  跳下石台,他往回走去。

  

  快艇很快飛馳而至,在駛近海邊時不但速度不減,還忽地猛轉九十度,在驚險花式中衝出一米多高的白浪浪帶,引擎突突聲中一個褐髮灰眼神情淘氣的年輕人站上船舷向他猛揮雙手,高聲叫道,「嗨!佔!你居然還活著!沒被寂寞淹死?」

  

  他失笑行近,「嗨,桑馬斯。」

  

  艇上跳下幾個年輕人,抱著一箱箱東西,涉水上岸,往木屋運去。

  

  桑馬斯走過來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你還打算在這鬼地方待多久?」

  

  「再一個星期。」

  

  桑馬斯別有含義地向他眨眨左眼,「我這次給你帶來了好東西。」

  

  「哦?」他配合地表現出興趣。

  

  桑馬斯目光曖昧,刻意把嗓子捏得尖細,「你寂寞嗎?你需要妞嗎?請翻開本期叉叉雜誌,找到我的名字,撥打一二三四五六七。」

  

  佔南弦淺笑不已。

  

  桑馬斯臉上的淘氣神色換成了迷醉,「天,我從來沒見過如此美麗的東方女人,簡直就是童話中走來的公主,太迷人了!驕傲英俊如我也忍不住對她一見傾心!佔!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佔南弦一怔,「什麼?」

  

  桑馬斯調頭對已走近木屋的一位年輕人喊道,「嘿!夥計!等等!」他跑過去,打開那人手中的紙箱,亂翻一通,抽出一本雜誌跑回到佔南弦面前,「這裡面有你的照片,佔,你很了不起!為你的皇后建立了一個王國!」

  

  佔南弦接過,看到封面人物照,他倏然睜大了雙眸。

  

  深紫色洛可可式百花盛放的織錦牆紙,大朵大朵的花形華貴無比,胡桃木長條地板上擺著一張中世紀時期的貴妃椅,同樣深紫色的天鵝絨椅面,鑲金的象牙扶手上繪有精細的聖經故事。

  

  長椅上側臥著一位絕色美人。

  

  瀟湘的瓜子臉襯著白玉耳珠,粉櫻唇邊似笑非笑,一雙黛眉下卻眸光璀璨,似幽然閃著纖塵不染的明淨,又似幾不可察地隱隱流動一抹深湖沉淵的波色,極其迷妙。

  

  層次感的及肩黑髮亮澤如緞,一絲絲垂在她的微側臉頰,身上穿著由幾層紫色薄紗縫成的長袖連身裙,方形的蕾絲領口繡有中式古典精緻的花紋,領口內露出性感細緻的鎖骨。

  

  閃著銀紫色澤的絲帶環縛在前胸下方,修飾出完美的柔軟弧度,沒有任何腰身的紫紗裙長只及膝,白皙無暇、線條優美的兩支小腿貼在一起,在纖細的足踝處輕輕交疊,隨意地平曲在深紫色的天鵝絨椅面上,足尖末端著一雙黑錦繡紫色菱花緞面的平底鞋。

  

  她就這樣闌珊地半臥椅裡,右手肘輕擱在椅端扶手,全身上下唯一的飾物,是輕撫腹部的左手無名指上的素淨鉑金指環,整個人說不出的意態慵懶,神色間彷彿有絲無意中發現被人抓拍的訝然,又似高貴坦然接受得落落大方,而不知是否歷經多月來的商業磨練,她似笑非笑的唇邊不經意地翹含出一抹凝練冷朗,使她典雅靈動的氣度添上一絲別樣的魅力。

  

  佔南弦定定看著封面上溫暖以手輕撫的腹部。

  

  迅速翻開內頁,當從字裡行間確定她真是已懷孕四個多月,他脫口叫出,「Shit! Shit!」懊惱得揚起雜誌拍打在自己頭上,「Sh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