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仲景從平時交好的村人家裡借了驢車,很快就把郎中請來了。
郎中進了西廂房,孟仲景隨林重九坐在上房堂屋,目光不時飄向廂房那邊。
廂房裡,柳氏母女三人圍在旁邊,看郎中給如娘摸骨。
褲腿挽起來,襪子褪到腳踝,別提老郎中,就是柳氏三人都看愣了,萬萬沒料到如娘貌不驚人,身上肌膚卻白如新雪滑如凝脂,還有那隻腳,明顯是裹過的,不是很厲害那種,但也比林竹的小。
被這麼多人盯著,如娘羞澀地低下頭,髮絲垂落,六分顏色也變成了八分。
阿桔收回視線,轉到妹妹身後,不再看那邊。
很快老郎中就得出診斷,如娘傷得不重,按時上藥好好休養,三日後就能正常走動了。
如娘想付診費藥錢,柳氏怎麼可能讓她一個可憐孤女掏錢,留兩個女兒照顧如娘,她把老郎中請到外間,付了一錢銀子,然後送他出門。二人一出廂房,孟仲景立即追了過去,想問診費,被柳氏瞪了一眼,孟仲景不得不閉了嘴。
郎中自己騎驢來的,柳氏二人目送他走出一段距離後便往回走。孟仲景不好意思地道:「嬸子,我把她帶到這邊已經給你們添麻煩了,診費就由我出吧,要不我實在過意不去。」
柳氏笑他:「你馬上就是我女婿了,還跟我客氣啥?」女婿心善,總比見死不救好。
孟仲景還想堅持,阿桔突然從廂房門口走了出來,孟仲景腳步一頓,傻傻地看她。
阿桔咬咬唇,下了台階。
長女分明有話想跟孟仲景說,柳氏又納悶又覺得有趣,笑著看阿桔一眼,進去了。
「阿桔?」院子裡只剩二人,孟仲景挺歡喜的,「有事嗎?」
阿桔心裡不痛快,也就沒像往常那樣怕羞,對著孟仲景問道:「你剛剛跟我娘說啥呢?」
提起這個孟仲景頓時又不好意思了,朝阿桔走近一步,小聲道:「何姑娘是我帶回來的,已經麻煩你們了,哪能還讓嬸子出藥錢?剛剛你在屋聽到沒有,告訴我,我好還給嬸子。」兩人挨得很近,像小時候那般說話,更像一家人在商量事情。
他大大方方沒有半點心虛,阿桔看他順眼了些,但依然不高興,故意問:「你想幫她出錢?那你帶了多少在身上?」定親後孟仲景跟她交待過孟家家底,因為準備喜宴,沒有多少存錢了。
孟仲景哪知道姑娘家的小心思,老實巴交把三錢碎銀子拿了出來:「上次買東西省了點,我悄悄攢著呢,等著,等著成親後交給你……」聲音越來越低,目光熱切地盯著阿桔。他跟弟弟秋冬會去鎮上幹活,賺的錢大部分給父親,他自己留點等著給她當私房錢。
被他這樣盯著,阿桔臉上有點熱,看看他的大手,再看看他,扭頭道:「既然是給我的,現在怎麼拿出來了?」含嗔帶怒,嬌嬌俏俏。
「我沒……」孟仲景張嘴就想解釋,可看她臉上在短短功夫裡飛了紅霞,貝齒咬唇的羞惱模樣,他看癡了,癡著癡著反應過來,一顆心都快酥成水,壯著膽子抓起她手將銀子都塞過去,「給你阿桔,都給你的,誰也不給花。」
「我不要,你給她買藥去吧!」阿桔不收,轉身要走。她寧可自家出錢,也不想孟仲景出。
「阿桔!」孟仲景趕緊拉住她,哀求地看她。阿桔低頭不給他看,偏偏這樣的賭氣撒嬌最是可愛,是她很少在他面前露出的嬌俏模樣。孟仲景心撲通撲通跳,握著她手小聲訴情:「阿桔你別多想,我就是看她可憐才幫她一把,旁的什麼心思都沒有,我,我就喜歡你,你……」
結結巴巴還沒說完,裡面傳來林竹的聲音。孟仲景連忙放手,阿桔也尷尬地想避開,只是還沒走兩步就聽身後林竹陰陽怪氣道:「孟大哥,何姑娘非要見你呢,你快進去吧!」
阿桔頓住,回頭看孟仲景。
孟仲景有些愣:「她見我幹啥?」
「我又不是她,我怎麼知道?」林竹哼了聲,放下簾子進去了。
孟仲景不由看向阿桔,阿桔瞪他一眼,抬腳朝上房走。孟仲景再傻也知道她不高興了,快跑兩步拽住她,近似哀求:「阿桔,阿桔你跟我一起去,你看著,我對她真的沒什麼。」
阿桔不想去,孟仲景索性拉著她走,阿桔當然沒他力氣大,心裡也因他這樣歡喜了些,等到了門口,便甩開他手,自己先進去了。孟仲景鬆了口氣,乖乖跟在她身後。
如娘坐在炕上,一看到孟仲景進來,馬上就想站起來,被柳氏手快按住,笑著勸她:「郎中說這兩天你要好好養著,有什麼話就這樣坐著說吧。」那種情況被人救下,想感激一下也是情理之中。
如娘看看柳氏,沒再試圖起身,輕聲對孟仲景道:「孟大哥,謝謝你,今日要不是你,我肯定活不成了。」
她眼中含淚,孟仲景卻看都沒看她,一邊偷看阿桔一邊道:「沒事沒事,事情過去就算了,你不用記在心上。我林叔林嬸都是大善人,你安心在這兒養傷吧,傷好後再做打算。」
「嗯,我知道。」如娘低頭答,轉而對柳氏道:「那這幾日如娘就給嬸子添麻煩了,嬸子一家跟孟大哥的大恩大德,如娘一輩子都記著。」
柳氏柔聲安撫她幾句,無外是那些客套話。
孟仲景見沒自己什麼事了,告辭離去,出門前悄悄瞥向阿桔。阿桔垂眼看地上,假裝不知道他在看自己,等孟仲景悻悻走了,她才微微彎了嘴角。
柳氏沒呆多久也走了,屋中只剩三個姑娘。如娘低頭不知在想什麼,阿桔見她方才沒有對孟仲景露出什麼異樣,許是因為知道兩人的婚事歇了心思,又有些不忍冷落她了,偶爾跟她說兩句。如娘客氣應對,阿桔問她就答,不問她也不聒噪,安安靜靜,真的不是很惹人反感。
晚飯如娘跟阿桔姐妹一起用的,睡覺自然睡在同一張炕上。
林竹喜歡睡炕頭,阿桔便睡她外面,然後如娘睡她旁邊。
林竹最先鑽進被窩,側躺著看旁邊兩人。或許是自家長姐看習慣了,她竟覺得如娘雖然沒有長姐好看,身上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不是容貌,而是一舉一動,讓她都挪不開眼。
雖然不喜歡對方,姑娘家天生愛美,有些事情還是忍不住打聽。熄燈後,林竹好奇問道:「何姐姐,你是城裡姑娘吧?」以前總在書上看人盛讚江南美人溫柔似水,難道如娘身上那種耐人看的勁兒就是江南女子特有的?
如娘頓了會兒才道:「嗯,家父是商人,可惜家道中落,後來又遭了災……」
林竹了然:「怪不得你動作那樣好看,是不是跟禮儀嬤嬤學過啊?」
如娘「嗯」了聲,對著外面漆黑的夜道:「不過學得很辛苦,我根本不想學。」
女人都是花,林家姐妹是山裡自自在在生長的花,無拘無束父母疼愛。她呢,她是養在房中的盆景,別人想讓她變成什麼樣子,她就得忍著,旁人只看到了她的好看,卻不知她受過多少疼。
她不想跟阿桔搶,可阿桔有更好的等著她,孟仲景卻是她回到山中的唯一希望。
如娘翻個身,閉上眼睛裝睡。
阿桔聽到左側動靜,伸出胳膊悄悄拍拍妹妹,示意她不要問了。
次日醒來,如娘行動多有不便,阿桔幫了她很多,如娘柔聲道謝。她不提孟仲景,林竹故意提及時如娘也沒有表現出好奇,阿桔姐妹倆便沒有昨日那麼防備了。飯後三個姑娘坐在一起說話,相處也算融洽。
柳氏偶爾過來小坐,聊著聊著免不得問起如娘將來的打算。如娘茫然搖頭,柳氏便打聽她在登州的親人,如娘說了,柳氏根本沒聽說過,出去跟村人打聽一圈,亦無人 知曉。柳氏熱心,特意去鎮上走了一趟,請小柳氏夫妻倆幫忙留意著。周培在府城都有些名氣,人脈頗廣,只是這事不是一兩日就能有消息的。
對此,如娘很感激,雖然她知道周家也打聽不出來什麼。
三日後,如娘腳傷養好了,提出想走,柳氏知道她無處可去,好心勸道:「要不你多住幾天吧,萬一鎮上有消息傳過來呢?你安心住著,也算是給阿桔她們倆做個伴。」
阿桔也開口挽留。三天裡孟仲景沒有來過,如娘也沒打聽過,她早沒了那種拈酸心思。畢竟如娘是城裡出身的姑娘,孟仲景,雖然自己很喜歡,其實也就是個粗人,旁人或許一時感激動了心思,未必真能看入眼。
盛情難卻,如娘便在林家繼續住了下來。
阿桔拿出自己一套衫子遞給如娘,讓她換洗。
如娘很是不好意思地接了過來,想了想道:「大姑娘,我身上還有些銀錢,想去鎮上買些布,一直穿你的挺過意不去的。」
阿桔當然表示沒關係,只是如娘堅持想去,阿桔便去跟柳氏提了,柳氏痛快答應下來。次日早上,林賢套了驢車,柳氏林竹並如娘坐在車上,阿桔成親前都不打算再出門了,柳氏讓林重九在家陪姐姐。
驢車在小路上輕快地走,快走到岔路口時,對面兩輛馬車急速而來,從另一條路朝北去了。
林竹好奇地張望那兩輛馬車,不知為何想到了多日未有消息的趙公子。
而此時的趙沉,正在陪寧氏打理院中蘭花。
晨光緩移,莊外突然傳來馬蹄聲,很快便有小廝跑進來通報:「夫人,少爺,老爺回來了!」
這莊子裡,除了寧氏趙沉及問梅陳平,再無人知道那個常年在外的當家老爺便是京城延平侯。
趙沉看向母親。
寧氏恍若未聞,素手折了朵白蘭插在耳邊,偏頭問兒子:「娘這樣好看嗎?」
容貌明麗,眼眸溫柔,笑容恬淡,儼然就是幼時記憶裡的模樣。
趙沉穩穩扶起母親,笑道:「好看,天底下再沒有比娘更好看的了。」
寧氏嗔他一眼:「從哪兒學來的油嘴滑舌?留著說給你未來媳婦聽吧!」
趙沉無聲笑,陪母親一起出去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