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安王趕過來的時候,趙沉夫妻已經走了,只有唐英一人站在花園裡。

冬日花園慘淡蕭條,他一身絳紅色錦袍遠觀如乾涸血跡的顏色,似他骨子裡的弒殺戾氣。

安王腳步頓住,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長子,他想不明白,他什麼都留給他了,為何長子會變成如今這副性情?小時候的唐英,多喜歡笑啊。

「阿英,你今天玩得又是哪一出?」安王走到唐英身側,皺眉問道。這邊的事他已經聽說了大概,唐舉或許會看不起趙沉的出身,然還沒聰明到用這種辦法羞辱人,定是唐英挑唆的。

唐英慢慢轉過身,不解地看著安王:「父王此話何意?今日我在書房看書入了迷,想起他們要過來時急忙往這邊趕,碰巧撞見二弟胡鬧,訓斥了他一番。父王不用擔心,我已經跟趙沉道過歉了,可惜他脾氣頗大,直接領著妻子走了。」

「你以為我老糊塗了?」安王朝唐英走近一步,目光犀利,似乎能看穿他的心事。

唐英不為所動,依然還是那副疑問的表情,「父王何出此言?」

安 王攥了攥拳,掃了一眼周圍,確定父子談話不會被人聽到,沉聲告誡道:「別跟我裝糊塗,我知道你什麼心思,無非是怕趙家與王妃恩怨和解,將來王妃跟你二弟有 趙家撐腰。阿英,你是王府世子,也是將來的安王,你二弟無論如何都壓不到你頭上,更何況他已經被你養殘了。這些我都知道卻沒有管,還不是為了讓你安心?」

唐英面無表情,「父王多心了,我沒想過這些。」

安王苦笑,這個兒子,多久沒有跟他交過心了?好像是從他母親過世之後開始的?

他微微放柔了聲音,負手道:「阿英,父王請他們過來,你以為是為了王妃?王妃心中怨恨趙家,非三言兩語可以化解,最多做些表面功夫,你二弟那樣的性子,不得罪人就好了,還能拉攏誰?我全是為了跟延平侯交好,將來你再闖禍,可以多個人在皇上面前為你說話。」

「我何時闖過禍?那些人都是咎由自取,到了皇上面前兒子照樣有理有據,何須旁人多言?」唐英淡淡地道。

他 油鹽不進,安王很是頭疼,再次壓低了聲音:「好好好,你沒錯,那些被你打死的都是罪有應得,可今日呢?你想挑撥你二弟與趙家的關係,教他說些難聽的話就行 了,何必如此羞辱趙沉夫妻?趙允廷是什麼樣的人難道你還不知道?不說此事傳到趙允廷耳中他會不會報復你,單說趙沉,聽說他一表人才前途大好,你何必為自己 樹立這樣兩個敵人?」

唐英笑了,頗為無辜:「父王怎麼還不明白?今日是二弟闖禍,跟我半點關係也無,何時在父王心裡,我成了那等 歹毒之人?再有,趙家再得皇上看重也不過是臣子,咱們王府卻是皇親貴胄,父王不必將自己看的如此之低。如果父王是為了我才放下身段與趙家結交,那我希望父王 就此打住,兒子寧願被皇上罵兩句,也不想看到父王屈尊降貴討好臣子。」

「你……」

「二弟受了傷,不知情況如何,父王要不要與我一起過去看看?」唐英有些擔憂地開口,打斷了安王未能出口的長篇大論,然後不等安王回話,他逕自往前走了。

安王原地停了片刻,平復掉胸口的郁氣,才跟了上去。

父子倆還沒到安王妃的院子,已經聽到了唐舉的破口大罵,一口一個鄉下養的。

安王臉色陰沉,大步跨了進去,進屋後見唐舉穿著白色裡衣被王妃按著躺在床上,雖面色蒼白卻中氣十足,不由怒火攻心,上前就罵道:「閉嘴,他是你姨兄,這種話是你該說的?句句粗鄙,你問問旁人,到底誰更像鄉下養的?」

唐舉可沒有唐英的底氣,被安王聲色俱厲的氣勢嚇得閉了嘴,噤若寒蟬時瞥見大哥在父王身後朝他眨了眨眼睛,還抬手摸了摸胸口,他心領神會,猛地掀起衣擺,乾哭道:「誰讓他打我?父王你看,你看,我差點被他踹死啊!」

安王目光一凝,只見小兒子嫩豆腐白皙的胸口上,赫然一個紅腳印,格外刺目。

到底是親生兒子,他怎麼可能不心疼?那個趙沉怎麼如此狠心?

自 他進屋後,安王妃便一直用帕子按著眼角,此時忍不住哭道:「王爺你要為阿舉做主啊,他在王府嬌生慣養沒有吃過半點苦,到了外面旁人知道他是王爺的兒子,也 處處讓著他,哪想今日差點被人一腳踹沒了半條命?」早知趙沉如此心狠手辣,她寧可惹王爺不快也不會答應請他們過來的,她就這一個兒子,萬一他出了事,她怎 麼活得下去?

安王沉默,唐英上前賠罪:「母親,是我沒有照顧好二弟,母親要怪就怪我吧。早上二弟問我可不可以跟丫鬟們玩耍,我想 著父王母親在前院見客,二弟在花園裡玩耍也無礙,誰想到他們夫妻竟然去了花園?想來是鄉下人沒有見過世面,被咱們王府景致所迷……無論如何,我身為兄長卻 讓二弟受此苦頭,還請母親責罰。」

「世子不必自責,是母親沒有教好你二弟,你平時肯替我管教他已經很辛苦了,哪能時時刻刻都盯著他?」安王妃背對唐英抹淚,一雙手卻狠狠攥緊了帕子。

今日之事,傷人的是趙沉,將她兒子推出去得罪人的卻是唐英,可她知道又如何?王爺寵著唐英,唐英又會做表面功夫,她真敢揪著唐英的錯不放,王爺馬上就會覺得她不能容人,最後錯都在她。

她該怪誰?

趙家,如果不是他們,寧家會好好的,她有娘家在身後撐腰,兒子有外祖父舅舅幫忙提點,怎麼也不會淪落到今日這種地步。唐英她無可奈何,趙家……

「王爺,你要替阿舉做主啊!」安王妃哭著起身,撲到了安王身上。

唐英嘴角浮起一絲冷笑,轉身出了屋。

安王拍拍妻子後背,示意丫鬟們好好照顧唐舉,扶著妻子去了別處安撫。

一連三天,安王都歇在安王妃屋子裡,各種溫柔小意,只是當日趙沉傷人之事卻沒有再提。

轉眼就是大年三十。

天還沒亮,街上已經傳來此起彼伏的爆竹聲。

爆竹聲那麼大,快要淹沒了被窩裡夫妻倆的動靜。

阿桔雙手疊放在枕頭上,只有這樣枕頭才不會在男人一次次的攻城中掉下去,胳膊露在外面清涼的空氣裡,她卻依然覺得熱。額頭抵著枕頭,透過枕頭與被褥的縫隙能看到昏暗中兩人的身體,歪過頭,又不想讓趙沉看見她此時的模樣。

「要起了……」她隱晦地催促他。

「好。」趙沉慢慢頓住,他才退開,沒了他雙手扶著,阿桔頓時無力地倒了下去,只是沒等她喘口氣,人已經被趙沉翻了個個兒,緊接著趙沉跟被子一起覆了上來。黑暗中他手臂從她腿彎繞過……

接下來的一刻鐘,他不停地重複率軍後退,繼而出乎意料回攻直闖敵營的戰術,直到她徹底繳械投降,他才心滿意足地開倉放糧。

「阿桔,你身子真軟。」收拾完戰場,趙沉從後面摟著阿桔,親她的耳朵。

阿桔想用被角遮住臉,趙沉按住她手幫她將被角在她下巴處掩好,讓她剛剛滋潤過的嬌媚如花的小臉全都露在外面,時不時親一口。阿桔心裡甜甜的,也很羞。自從那晚過後,趙沉夜裡折騰地越來越厲害,昨晚她受不住堅決不肯再要,他就留到了今日早上。

怎麼能這樣呢?

雖說兩人同.房日子不長,他氣.血方剛,可次數太多還是不好吧?

「你該起來練武去了。」阿桔小聲提醒道。在船上他荒廢了半個月,來京城後也沒有再撿起來。

趙沉愣了愣,眼裡飛快閃過一道笑意,摟著人道:「怎麼,覺得我戰力不行?」

阿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明白後脖子都紅了,急忙辯解道:「不是,我,我只是看你在桐灣時每日早上都練武,最近都沒有練,怕你生疏了。」她倒真希望他戰力再弱幾成。

其實是想他早起練武別糾.纏她吧?

趙沉心知肚明,故意打趣她:「阿桔,我堅持練武的話,晚上會更英勇,你能應戰嗎?要不你跟我一起練好了,屆時咱們打個平手,像現在你完全不是我的對手,每次我打得正酣時,你都急著投降,害我得停下來等你重新恢復士氣,才能繼續。」

他越說越葷,阿桔不想理他了,躲不到被窩裡,她扭頭往枕頭裡埋。

趙沉愛死了妻子現在的嬌樣,支著身子追著她耳朵親,兩人在被窩裡翻來覆去轉起圈來,最後還是阿桔察覺趙將軍似乎要重振旗鼓了,急忙打住,抱著人求饒:「別鬧了,快起來吧,今兒個事情多著呢!」

「那你答應跟我一起練武。」趙沉壓著她提條件。

阿桔皺眉:「我練什麼武啊?」

「我教你蹲馬步。」趙沉笑著道。

阿桔見過弟弟蹲馬步,一點興趣都沒有,趙沉及時湊到她耳邊解釋道:「放心,男人女人蹲馬步不一樣,今天晚上你就知道了。」

晚上?

阿桔狠狠推了他一把,已經明白他肯定又是想到什麼壞事了。

趙沉嘿嘿笑,扯過衣裳幫她穿上。

收拾妥當,夫妻倆去榮壽堂給太夫人請安。

阿桔不知道上次趙沉到底是如何跟太夫人說的,現在太夫人看她依然不順眼,甚至連最初慈愛的祖母都不裝了,卻沒有再做出什麼針對她的事,偶爾言語刺兩句,阿桔沒往心裡去。

路上遇到趙清趙涵一起過來。

趙清遠遠地停住腳步,晨光裡笑容溫和,趙涵有些落寞地看了阿桔一眼,轉身先走了。

阿桔看著趙涵的背影,心裡有點複雜。

來侯府這麼久,很多事情錦墨翠玉她們都已經打聽清楚了,所以阿桔知道趙清趙涵兄弟倆都是趙允廷親自教導的,每個月與生母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趙涵比趙清略好一些,平時來榮壽堂請安都能見到秦氏,但說話也不多。

因此趙涵才顯得乖巧懂事?

每次看到趙涵明明想要喊他們卻礙於趙沉不敢開口,阿桔都覺得這個孩子有點可憐。

但 她也從來沒有想過勸趙沉接受這個弟弟。她不是趙沉,沒有經歷過他受的苦,無法體會他的恨,可是看著趙涵,想到他僅是被同父異母的兄長冷落就能讓她同情,那 曾經的趙沉呢?七歲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母親還活著,父親娶了害了他母親的繼母,繼母還想害他,他一個人在這院子裡獨自行走時,可否也有人對著他的背影生出同 情?

跟趙沉相比,趙涵已經很幸福了,趙沉能長成頂天立地的男人,趙涵只要努力,想來也能。

「二弟。」到了趙清身邊,她微笑著打招呼。

她面頰白裡透紅,色如春日綻放的桃花,讓這充滿喜慶氛圍卻依然清冷的冬日早上多了幾分暖意。趙清心情不自覺地輕快了些,寒暄過後轉到趙沉另一側,與他同行。

「二弟四月裡準備參加院試?」趙沉隨口問道。與他不同,父親準備讓趙清走科舉之路的。

趙清笑笑:「是啊,父親說我沒有練武的天分,只能讀書,今年先下場試試,考上最好,考不上權當見見世面了。」

趙沉看過趙清的字,清逸俊秀,字如其人,想來應該也是有幾分才學的,便道:「你看得開最好,不過大哥相信你能中榜,別太擔心。」

「借大哥吉言了。」趙清謙遜地道。

趙沉又看看他,拍拍他肩膀道:「但也要注意休息,平時多去外面走走,把身體養壯實些。會騎馬嗎?等開春暖和了,咱們一起到城外跑兩圈。」

趙清眼睛一亮:「好,大哥相約,我一定奉陪,只是我馬術不行,大哥見了別笑話。」

趙沉笑著搖搖頭,又說起別的來。

阿桔就在一旁聽著,不時悄悄看向趙沉,看他與趙清相談甚歡,不由覺得丈夫還是挺豁達的,沒有因為趙清的母親是姨娘便看低趙清或是不理不睬。

被妻子偷看,趙沉察覺了,在阿桔再次看過來時,他也偏頭看她,朗星般的鳳眼裡是溫柔笑意。

阿桔飛快別開眼,俏臉微紅。

趙清將兄嫂間的小溫馨看在眼裡,少年情懷被觸動,目光投向了悠遠的天空。

他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不知父親會為他選什麼樣的人。他不求容貌家世,只願能同大哥一樣,遇到一個只需一個對視,便能會心一笑的姑娘。

平淡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