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古德瑟

  北緯六十九度三十七分四十二秒,西經九十八度四十一分

  一八四八年四月二十五日

  哈利·古德瑟醫生的私人日記

  一八四八年四月二十五日星期二

  我非常喜歡厄文中尉。在我的印象中,他是個溫文有禮而且富有同情心的年輕人。我跟他不熟,但是在最艱難的幾個月裡,特別是我要輪流待在幽冥號與驚恐號的那幾個月,我從沒看過他逃避責任或對船員們大聲說話,他對他們和我一直都非常溫和,很有軍官的風度。

  我知道克羅茲船長因為失去他而大受打擊。他今天早上大約兩點多回到營地時,臉色相當蒼白,當時我幾乎可以用我的專業信譽來打賭,人的臉色不可能比這更白了。但是聽到厄文的事後,他的臉色更加蒼白,連嘴唇也變得比我們這三年來天天看到的冰雪還白。

  不過,不管我多麼喜歡和尊敬厄文中尉,我還是把朋友情分的記憶放在一旁,做身為專業船醫的我該做的事。

  我把厄文中尉身上殘餘的衣服脫掉。從他的背心到長襯衣,每一層衣服的紐扣都被扯掉了,沾滿血的衣服被凍結成皺紋層起的硬塊。我命令助手哈尼·羅伊德幫忙清洗厄文中尉的身體。那些水是被葛先生的助手用兩艘船上拿來的煤炭將冰雪融化成水,相當珍貴,但是我們必須用以表達對年輕厄文的敬意。

  當然,我不需要使用我慣用的倒Y字開膛法,從髓骨切開到肚臍,再從倒過來的y字底部一刀向上劃到胸骨,因為謀殺厄文中尉的人已經做了。

  我一面處理屍體,一面做筆記和畫草圖。我的手指因寒冷而疼痛。他的死因很清楚。厄文中尉脖子上被野蠻人用光滑的利刃至少割了兩道傷口,他是失血過多而死。我懷疑這個倒霉的年輕軍官體內連一品脫的血都不剩。

  他的喉頭和氣管都被割斷,連頸椎上也有刀痕。

  他的腹腔看起來是用短刀在皮膚、肌肉及附近組織上反覆鋸割而切開的,腸子大多已經被切斷並移除。厄文中尉的脾臟與腎臟也被利刃切開。他的肝臟不見了。

  中尉的陰莖被截掉而且不見了,只留下一英吋左右的根部在身上。他的陰囊從中間切開,裡面的睾丸被挖掉。要割破陰囊、切斷副睾並割斷包著皮的陰莖,需要用刀刃反覆鋸割。加害者的刀子很可能到這一刻已經鈍了。

  厄文中尉的身上還有多處淤青,許多地方都和壞血病的病情吻合,但是看不見其他嚴重的傷。值得注意的是,他的手心、手背及手臂上都沒有任何反抗時所受的刀傷。

  看起來厄文中尉受到突襲。他的加害者或加害者們沒有給他抵抗的機會,就先把他的喉嚨割斷了。他們接著再花時間用刀子反覆鋸割,以便取出他的內臟,並且把他的生殖器割除。

  今天稍晚,在為中尉屍體做埋葬準備時,我盡一切可能將他的脖子及喉嚨縫起來,並將一些不屬於人體、但能自然分解的纖維組織(一件在中尉個人背包裡找到的毛衣)放到腹腔裡,以免船員們看到穿上軍裝的屍體時,會覺得他的腹部是空的,甚至整個凹陷下去。他的許多身體組織被破壞掉,甚至不見了。我要盡我所能把腹腔縫好。

  但是我遲疑了一下,然後決定做一件特別的事,我把厄文中尉的胃割開。

  沒有任何驗屍上的理由要我做。這位年輕中尉的死因已經再清楚不過,他也沒有其他疾病或慢性病的狀況需要檢查,而我們全都或多或少出現了些壞血病症狀,也全都在慢慢餓死。

  我還是把他的胃打開了。它看起來膨脹得不太尋常。在這麼嚴寒的地方,不論是活菌作用或食物分解,都不至於讓它這麼大。負責驗屍的人員不應該對這種怪異現象視而不見。

  他的胃是滿的。

  就在厄文中尉死前不久,他吃了大量的海豹肉、一些海豹皮,以及許多海豹脂肪。他的消化系統還來不及消化這些食物呢。

  愛斯基摩人在謀殺他之前,先餵飽了他。

  也有可能厄文中尉是用他的望遠鏡、背包,以及背包裡的幾件個人物品,去和愛斯基摩人交換海豹肉和脂肪。

  但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副船縫填塞匠希吉說,他看到愛斯基摩人謀殺了中尉,而且搶奪他的東西。

  法爾先生用來載送屍體回來的愛斯基摩雪橇上面有海豹肉和不少魚。法爾說,他們把一些其他東西丟掉——籃子、鍋子,以及放在海豹肉及魚上面的一些東西——以便將中尉的屍體更穩當地放在輕雪橇上。「我們要儘可能讓厄文中尉躺得舒服。」妥茲是這麼說。

  所以那些愛斯基摩人一定是先給他食物,給他時間吃,雖然沒時間消化,接著把雪橇重新裝好,才殘忍地將他殺掉。

  以朋友的身份接近,然後再將他殺死並且毀屍。我們能相信世上有哪個種族這麼惡劣、這麼有敵意、這麼野蠻嗎?

  是什麼讓原住民的態度突然改變,而且變得暴戾?有沒有可能是中尉說了或做了觸犯他們神聖禁忌的事?或者他們只是單純想要搶奪東西?那隻銅製望遠鏡有沒有可能是厄文中尉慘死的導火線?

  還有一種可能,但是這種可能性實在太可憎、也太不可能了,所以我很不願意寫在這裡。

  厄文中尉並不是愛斯基摩人殺的。

  但是這也說不通。副船縫填塞匠希吉明明就說他看見六到八個原住民攻擊中尉。他也看見他們偷了中尉的背包、望遠鏡及其他東西。不過奇怪的是,他們竟然沒發現他的手槍,也沒去翻他的另一個口袋。副船縫填塞匠希吉今天還告訴費茲堅船長說——他們在討論的時候我也在場——他,希吉,從遠處看著那些野蠻人掏出我們朋友的內臟。

  希吉躲起來,看著這一切發生。

  天還是一片漆黑而且非常寒冷,但是克羅茲船長二十分鐘後就要帶幾個人走幾英里路到中尉被謀殺及愛斯基摩人被槍斃的地點。有可能那些人的屍體現在還躺在山谷裡。

  我已經把厄文中尉的屍體縫起來了。雖然我早已累壞了,而且超過二十四個小時沒有睡覺,但我會叫羅伊德幫中尉穿上衣服,並且準備今天將要舉行的葬禮。也許是上天的安排,厄文已經把他的大禮服放進他的行李包裡,從驚恐號帶過來。他今天將會穿著它下葬。

  我現在就要去問克羅茲船長,我可不可以跟他、利鐸中尉、法爾先生和其他人一起到謀殺案現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