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我是武大郎

到了十一月底,李以誠的痛減輕了十分之一,他吃著抗憂鬱的藥,持續在彩虹夢貼文,只是文風從黑暗沉重變成細緻冰冷。白天他把每個呼吸都滲進一絲絲的哀傷,在心底堆成無聲的雪,到了晚上,他安靜的把雪鏟成一篇篇的文章,讓絕望糾纏成自身無法看清的千般情緒,再用紅酒潤飾成毒害同性戀的瑰麗文字。他不回信、不回留言、不跟任何站上的人接觸,武大郎回信問他T恤的事,他也置之不理。

李以誠以極端緩慢的速度在好起來。

邱天在這時又談了戀愛,他說這輩子沒這麽認真過,對方叫小桐,在亮亮書店買書時認識的,大他兩歲,亮亮書店是家同志書店,做為同志親友,李以誠去過數次。

邱天減少了陪伴李以誠的時間,連帶的BF也很少去,李以誠也不在意,他工作上有個考核,過的話就能升上設計,沒了愛情,麵包還是要顧。

12月初,邱天突然約李以誠晚上BF碰面,「小的有八卦啟奏!」邱天唱戲的說。

這天BF只有些散客,常見的幾組人馬都沒出現。邱天一坐下就先灌了兩大口啤酒,「我跟小桐說我有個死黨兼室友,大家認識一下,以後他到我們家過夜也比較不尷尬。」李以誠略感驚訝,兩人同住一年多來,邱天第一次提到要帶人回家,「天天,你是認真的?」

「欸,就說了這輩子沒這麽認真過。」邱天摸著心口發誓說,「我還把你這個異性戀病毒對同志做的貢獻都講了,他對你充滿淘淘不絕的景仰跟好奇。」

「切。」

「欸,場面話都是這樣的,小桐說他有個很要好的換帖也住這附近,上星期失戀了,把自己關在家裏不出門,他想順便叫出來大家認識一下,」邱天又灌了一口啤酒,低聲的說,「小桐說他換帖在圈子裏有點小名氣,我應該聽過,是彩虹夢的站長,叫武大郎。」

「哇。」李以誠停頓了半晌,「...那個搶我衣服的傢伙。」

「嗯,我沒有問太多,重點是以我的情報圈佈線之廣,竟然沒聽到半點風吹草動。」

「這你要檢討了。」

「欸,是。」邱天其實很開心,因為李以誠又開始對他刻薄了,表示他在好起來。「反正就這樣,他們分手的事我再去探聽探聽,先約了這週五晚上四個人吃飯,不吃什麽豪華餐廳,就吃海產攤,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好。」

「跟武大郎交上朋友,就能圍觀更深層的八卦,想到我都激動啊。」邱天雙眼放光。

「你應該把重點放在介紹男友給我認識才對吧........」

週五,四人約了晚上七點半在高架橋下的海產攤,李以誠跟邱天先回住處換衣服,照他們的說法,吃海產攤有吃海產攤的穿法,無論如何,即使是在十二月的寒冬中,夾腳拖鞋也是一定要的。

李以誠在出門時先吃了藥,他不希望自己低落的情緒影響別人,邱天好久沒帶男友來讓他鑒定了,所以就算是強顏歡笑,也要硬逼自己笑出來。而且另一個失戀的武大郎如果把場面弄冷,他還得想辦法救場。為了邱天,他如同義士般壯烈的想,為了他紅塵俗世裏唯一的朋友。

兩人趕到海產攤時,小桐跟武大郎已經站在攤子前向他們招手。

武大郎穿著牛仔褲跟深灰色T恤,T恤下擺車了一道有花紋的布邊。李以誠看了心裏又是一聲幹,那件昨天他才看上,打算明天去買的。

「嗨,初次見面,」武大郎主動的跟他們打招呼,。「不過說是初次見面也不對...」

「對啊,至少見了有一年多了吧。」邱天說,「相見不相識啊。」

「你都快把人家祖宗八代挖出來了,還不相識咧。」李以誠在心裏腹誹。

「我來介紹,」小桐適時的挺身而出,「這是我換帖的,大武,這是我男友小藍,這是小藍的室友兼死黨...」

「小顧。」李以誠說。

「這是小桐,」邱天拉過小桐推到李以誠面前,「以後會常出現在我們家,求皇上多多關照。」

「欸,歡迎光臨,有空來坐。」李以誠笑笑的說。

四人往店內走去,「有什麽不吃的嗎?」李以誠問。小桐說他什麽都吃,武大郎想了想:「我不吃薑絲。」

「那不錯,我們可以當飯友,不會互相搶菜。」李以誠說,「我超愛薑絲。」

「小顧一點辣都不吃。所以都弄不辣的,辣椒另外放喔。」邱天說。小桐跟武大郎紛紛表示沒問題。「不過不吃辣,人生少了很多樂趣。」武大郎補上一句。

「沒關係,我有吃薑絲的樂趣。」李以誠笑著說,單鳳眼在夜色中顯的晶亮。

邱天拉著李以誠開始用台中腔的台語跟老闆點菜,鹽酥炒龍珠、燙鮮蝦、蛤蠣炒絲瓜、涼拌苦瓜、魚皮炒芹菜、蠔油水晶蚵、炒鯊魚腸、三杯花枝、吻仔魚荇菜、炒螺肉、炒麵...兩人穿著夾腳拖鞋站在冰櫃前報菜名挑食材的流利動作,完全是武林高手指點江山萬夫莫敵的氣勢。

小桐笑了,用手肘拐了拐武大郎說:「夠帥氣吧。」

武大郎也有些看呆,「是很有氣勢,不過我一直以為他們是一對。」

邱天聽到了,右手勾著李以誠的脖子轉過頭來,左手戳著李以誠的額頭,「他是個可怕的異性戀,如果世界只剩下我們兩個男人,」邱天停了一下,「那我就去當異性戀。」

李以誠翻了翻白眼,小桐大聲笑了起來,武大郎卻是一臉驚訝,「你是直同志?」

「沒錯!直同志小顧在圈內也是小有名氣的,你去打聽打聽就知道了。」邱天得意的像個老媽子。

「你以為我想要這種虛名嗎...」李以誠一臉哀怨。

四人笑著入座,叫了一手啤酒,菜陸續的上,擺滿了不大的圓桌。

到了這時,李以誠才有機會仔細的端詳武大郎,雖然在BF對望許久,但都隔著一段距離跟昏暗的燈光,最終也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武大郎也同時在仔細端詳著李以誠和邱天。最終,三人都得出結論。

小桐在一旁悠悠的說:「都沒人要打量我長什麽樣子...」

李以誠拋了個媚眼過去,「別急,以後有的是機會。」邱天噁心的抖了一下。

武大郎笑了,「其實在BF都對看這麽久了,長什麽樣子都知道,只是現在是高解析度版本。」他對著邱天說:「你長的果然很可愛,像個巨型吉娃娃。」又轉頭對著李以誠說:「你的眼睛比低解析度的漂亮很多。」

「他全身上下只有那雙眼睛能看。」邱天說,「不過要是沒睡好發泡腫起來就很可怕了。」

李以誠半眯著眼,側頭斜看邱天,手裏夾著炒螺肉,緩緩的說:「我要咬破你的手指在你的頭上寫個死字。」

武大郎又笑了,「那兩位對我有什麽評價?」

「飛碟紅豆餅。」邱天說

武大郎有點楞住了,「謝謝,可是飛碟紅豆餅是...?」

邱天丟了兩顆龍珠進嘴裏,「外表金黃酥脆香味四溢好大一顆,任何人看了都想吃,可是有時買回家一剝開,才發現老闆給錯餡了。」邱天又喝了一口酒。

武大郎哭笑不得,「其實老闆有在上面做記號的,不然你可以現場剝開看啊。」

邱天想了想,「也對,不過,總之,反正,有餡的東西都有風險。」

「那我沒有餡嗎?」小桐在一旁陰陰的說。

「你本身就是餡啊,寶貝,玲瓏剔透,甜美可口~」邱天一臉諂媚。

小桐拿起蛤蠣殼往邱天丟去。

我也想要有餡,雖然有餡的兵馬俑有點噁心。李以誠心裏想像著碎掉的兵馬俑裏流出各種口味的餡,一陣惡寒。

武大郎閃過蛤蠣殼流彈,轉頭問李以誠,「那你覺得呢?」

「長相八分,氣勢十分。」李以誠快速的整理情緒,想了想之後回答。

以前在BF就李以誠注意到武大郎的嘴唇很漂亮,輪廓粗曠,整體外貌頂多是中上,但他身上有種自信沉穩,還有點慵懶的優雅,打扮的也有型有款,放在人群裏可以很容易一眼認出來。「你應該是個乾淨俐落的人,適合當殺手之類的。」

「下次有要殺的人可以找我,竭誠為您服務。」

四人交換了年紀,武大郎和小桐同年,大李以誠和邱天兩歲,小桐在偉人電腦當程式設計類的講師,武大郎是個電腦工程師,「我一直搞不懂電腦工程師是幹嘛的。」李以誠說。一個電腦工程師竟然跟我搶衣服。

「就寫一些程序讓它跑,一直跑一直跑,他要是不跑了,就想辦法讓他繼續跑....」

「你穿著打扮看起來不像,我以為你們都穿襯衫跟高腰西裝褲,坐下時會露出白襪子。」楊肖文的風格和李以誠很接近,都以黑灰色系為主,衣服剪裁俐落,沒有太多裝飾。但李以誠是全身黑灰,武大郎會用顏色做重點裝飾,他們是兩道臺北街頭的陰暗遊魂,只是武大郎別了個閃光燈。

武大郎大笑著搖了搖手指,「nonono~,我是新品種的,兼具理性與感性,時尚與傳統。」

「嗯...反正你是左腦人,」李以誠快速的下了結論。「我是右腦人。」

「我呢?」邱天發問。

「你是無腦人。」李以誠更加快速的下了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