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臺北延續下去了。李以誠讓楊肖文的氣息悄然溶入生活中,彷若影子,在每個停頓的腳步裏隨光而生,並一路等待楊肖文將他消逝的愛喚回,像天橋下的光河,從一個人的眼裏流到另一個人的心裏,像北京的初雪,同時下在兩人的命運裏。
他們吃飯、看電影、散步,在瑣碎的生活細節裏慢慢靠近對方。楊肖文盡力巴結討好邱天,邱天盡力不以白眼相待,李以誠偶而夜宿楊家,多數時間仍在城北,他會主動的打電話給楊肖文,不再默默等楊肖文來討來要。
秋季來時,天日漸短,李以誠認為這個季節最適合吃紅豆餅,微涼的天氣配上微溫的奶油餡,再完美不過。所以只要他住在楊家,楊肖文就會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乖乖排隊買飛碟紅豆餅。
有次李以誠全部吃完後,攤在沙發上舔著手指說:「還是這家好吃。」
「馬上搬過來吧。」楊肖文邊說邊拿起紙巾幫他擦手。
他很喜歡看楊肖文低頭幫他擦手的樣子,當年他就是這樣被騙的…「這次老闆沒有給錯餡。」他說。
「上次給錯了嗎?我怎麽沒吃到?」楊肖文略為驚訝。李以誠只吃奶油餡,所以給錯的都由楊肖文解決。
「四年前給錯過一次。」李以誠說完瞪了楊肖文一眼。哼,邱天當年對這人的形容真是傳神。
「…四年前你買的時機不對。」楊肖文也記得邱天那時的形容,「以後不會了,從今而後本人只有奶油餡,不會買錯。」
「嘖嘖嘖…你甜言蜜語的段數越來越高。」李以誠輕踢了楊肖文一腳。
後來李以誠為了書裏的一個段落而糾心,把自己埋在沙發裏好久,被楊肖文拖出來後,他向楊肖文描述了那個段落,主角想和女孩在一起,女孩卻告訴主角,她的影子和心都被埋掉了,她像風一樣,沒有思想,不會老,也不會死。
「然後她問主角:『即使這樣你還要我嗎?』,你猜主角怎麽回答?」
楊肖文想了想:「『要』吧。」
「為什麽?」
「我只是想,如果你是那個角色的話,無論變成什麽樣子,我都要。」楊肖文倚在沙發上看著雙眼瞪大的李以誠。
「哼哼。」李以誠覺得這人的深情攻勢已經到了無孔不入的程度。
「小誠…」楊肖文說著又撲過來抱他:「你生日時我們去外面吃熱炒喝啤酒好嗎?還是吃火鍋?有想要什麽禮物嗎?」
李以誠有自己的生日儀式,那就是豪氣的大吃一頓,然後買十本書給自己,千萬別為他安排驚喜或餐廳唱生日歌吹蠟燭,他雖然不會直接摔門走人,但臉色難看是免不了。為他過生日的最好方法就是直接跟他討論想吃什麽、想要什麽禮物。
「熱炒。」李以誠無奈的說:「還半個多月的事耶,大武。」
李以誠30歲生日那天,吃完熱炒後,邱天揚揚手就自動滾了,楊肖文帶他去天橋,認真的看進他的眼裏,說:「小誠,跟我在一起吧,好不好。」
他看著映在燈火裏的楊肖文,心微微的動,但他還是揉著楊肖文的臉,說:「我知道你是喜歡我才想跟我在一起,可是我需要再多一些時間。」
「我知道,我只是想說既然來了就順便問一下。」楊肖文一如以往的坦白。
李以誠在燈火輝煌中大笑著抱住楊肖文,於是楊肖文恍若失語的石壁、無名的草木,繼續耐心而卑微的等著。
到了十一月楊肖文生日時,李以誠從城北寄了張明信片給楊肖文,上面畫著藍色的進度條,0%到60%的刻度被塗滿,旁邊寫著「加油,好嗎!」隔幾天他到楊家,看到明信片被貼在畫旁邊,上面多了一句話,「謝謝小誠老師!」
後來楊肖文對他說:「我們這種弄電腦的,只要看著電腦程式在跑動的那個進度條,就可以有一種安心滿足感…你這種每天抱著Illustrator的人是不會懂的。」
他忍不住捏了楊肖文好幾下。
2009的最後一天,他們決定在家裏吃牛排大餐,十點之後出門和邱天碰面,一起去酒吧倒數。
「我來煎牛小排,再配上馬鈴薯泥跟蛤蜊絲瓜湯,如何?」楊肖文在聖誕節過後,很認真的和李以誠討論菜單。
「牛排跟絲瓜湯?」李以誠嘴裏塞著半個紅豆餅,疑惑的看著楊肖文。
「這叫混搭風,很合的。」楊肖文眨著眼說:「就像我們兩個一樣。」不修邊幅作風散漫的設計人和西裝畢挺行事俐落的電腦人。
「…你知道嗎,我當初瞎了左眼。」
跨年那天,李以誠趁楊肖文煎牛排時,偷偷把進度條的刻度填滿到90%。
他們一起迎來了2010年。
2010年的第一天,楊肖文起床後發現進度條漲了三格,對著明信片傻呵呵的笑了好久,直到李以誠餓的從床上丟了枕頭過去,楊肖文才化身純情管家下廚做豪華版培根蛋土司,但呵呵呵的笑聲依然從廚房持續傳出。
整個一月,楊肖文都在為那最後的10%和李以誠纏鬥著。
到了月底,李以誠看著一張演唱會海報,去年這群人從臺北出發做巡迴演唱,那時他在上海,錯過了出發那場,現在他們都回到了臺北。他看著海報上的標語,『回家了,回到出發的地方』。於是他跟楊肖文說,我們去聽演唱會吧。
那個晚上,他們在黑暗中,聽大師在微光裏唱歌。
『想得卻不可得,你奈人生何,該捨的捨不得,只顧著跟往事瞎扯…歲月你別催,該來的我不推,該還的還,該給的我給…』
「大武,」李以誠在間奏時轉過頭來看著楊肖文說:「我們開始談戀愛吧。」
楊肖文傾身向他,笑著說:「好。」
李以誠在大師的歌聲中,從包裏翻找出原子筆,拉過楊肖文的右手,在手背上塗了一個藍色小方格。「剩下的10%。」他說。
舞臺的燈光在楊肖文的笑容上浮晃著,四周數千計的臉孔,只有彼此的眼裏有光。臺北不夜,愛情不夜,他們在臺北過盡繁華,換得愛情入心。
他們開始談戀愛,邊談邊練習如何去愛,涓涓情意都以對方為歸處。而愛情是個撕書人,在每段時光塞入不同的故事章節,有時開滿微笑,有時滴灑眼淚,有時陽光把牆壁曬的暖和,有時夜風將畫吹涼。
李以誠還是一樣,偶而去上海幫阿瑞克,然後獨自旅行一兩個月;楊肖文也還是一樣,偶而去北京上海出差,大部份時間在臺北等待,等待李以誠帶著故事流浪回來後,為他煮菜。
邱天依然是李以誠手機裏的「親愛的」,楊肖文很認份,知道這個虛名不能爭、不可以爭、也不要爭,千萬不要挑戰大舅子的地位,否則再來三拳也解決不了。
楊肖文在李以誠手機裏,是「BF」。Blood Flowers,血裏開出的花總是特別美,他們初次見面的酒吧。BigFive,大武,衰退後又燃起的銀白色亮光。Boy Friend,他的愛情。
李以誠在楊肖文的手機裏,就是「小誠」兩個字。像楊肖文給的愛情,直接簡單,清楚明白。
三月時,邱天對人生有些莫名的困頓,所以辭了工作,李以誠用自身的經驗,勸邱天去旅行,邱天對自助旅行沒有太大熱情,但在其他外力的推波助瀾之下,最後還是去了,在旅途中,邱天遇到了一個人。那是30歲的邱天第一次真正看到愛情的樣子。
到了五月,楊爸爸大壽,李以誠陪楊肖文回花蓮,在山上喝了很多小米酒,醉倒在星空下,他偷偷聽到楊爸爸對楊肖文說:「這個比較好。」
而楊肖文回答楊爸爸:「以後都是這個,不會換了。」
回臺北的火車上,李以誠握著楊肖文的手,看著窗外飛逝而過的東海岸,心中充滿飽漲的幸福。
八月末的某個夜晚,李以誠從夢裏醒來,看見月光淡淡的照著邊桌,去年從拉卜楞寺撿來的那顆石頭,在月光下一塵不染,清清生亮。他搖醒了楊肖文,「我過幾天搬進來。」他說。
楊肖文笑著摟住他說:「我愛你。」說完又沉沉睡去。
他看著楊肖文熟睡的臉,在心裏跟阿左說了聲謝謝。因為阿左,他們才會經歷那些相遇和別離,他們才能成為現在的他們,才能在重遇時,坦白而真誠的面對感情。過去的傷痛都是生命的歷程,那些歷程是種恩賜,將楊肖文賜給了他。這個他真正愛上的、由那些過往歷程所累積而成的、現在的楊肖文。
謝謝。
李以誠向邱天報告搬家決定時,邱天大手一揮賞了兩個字:「滾吧。」搬走那天,邱天倚在門邊涼涼的說:「他敢欺負你,我就再去打他。」
李以誠笑著給邱天一個熊抱:「不用啦,我會自己打到他哭爹喊娘。」
世事無常,當愛則愛,李以誠搬回了城南,以楊肖文的愛為家。
他們從此在平淡的日子裏,拿著各自的魂魄纏綿消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