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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第一次學習如何寫八百字的作文,畢沐盯著投影儀上老師給出的最新作文材料,雙眼睜得老大。
「自小被稱為『中國第一神童』的國際象棋界天才畢延京,首次衝擊世界冠軍賽遺憾落敗,在接受採訪時表示想暫別棋壇一段時間,引起國際象棋界各種猜測,天才是否就此隱退?請根據以上材料,以『挫折』為主題寫一篇…………」
他……失敗了?
畢沐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則作文材料
自從知道有畢神這個人的存在後,她在微博上的關注,就全是跟國際象棋相關的東西。
她知道上週一在波蘭舉行了最新一屆的國際象棋世界冠軍賽,截至上個週末下午,賽況進展是這樣的:當今世界排名第一的中國棋手畢延京,在之前的淘汰賽一路領先,留到最後,即將挑戰衛冕世界冠軍的挪威棋手卡洛夫曼。
今天已經週五了,而畢沐得知冠軍賽結果的方式,竟然是通過語文課上的作文材料。
因為在她們的高中有一個相當不人性化的規矩:學生在上學期間是不能攜帶手機的,必須上交到班主任那裡代為保管,週末才能拿回來。
同學們都在小聲討論著,畢沐看著幻燈片材料上「暫別棋壇」四個字,握著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後面一張桌的一個男同學是國象棋迷,兜著自己知道的那一點棋壇事情,老神在在地跟周圍同學說:「失敗是肯定的啦,畢神在國內國象界是稱霸,但在國際上可不是那麼無敵的,比他牛的人多了去了。」
那男同學的語氣讓畢沐覺得很是不爽,她轉身說了一句:「他是我們國家的驕傲,你知道什麼?」
男同學面上頂不住了,扯了一下她的齊肩短髮,反問:「你又知道什麼?女生懂什麼國際象棋?」
「我當然知道,他是我堂叔。」
畢沐脫口而出的這句話把自己都驚著了。
周圍幾個側耳聽著的同學紛紛笑開,講台上的語文老師停下講解,指著他們這個方向問道:「都笑什麼?說出來讓大家一起笑笑。」
那個棋迷男同學舉手,站起來說:「老師,畢沐同學說作文材料裡的畢神是她堂叔。」
全班都哄地爆笑出聲,不知誰說了一句:「畢神還是我親哥哥呢。」
語文老師是個頗幽默的老頭,也笑著說:「這個……也有可能,我們畢沐同學跟人家同姓嘛。」
明顯是在嘲笑她的話。
畢沐的臉唰地紅了。
可要說起來,他,真的是她的堂叔呀。
大人們說的,她父親的爺爺跟他的爺爺是同一個父親,這樣,畢神難道不是她的堂叔嗎?
雖然,血緣疏到可以忽略不計,可畢沐還是拚命想跟他扯上點關係。
她剛剛跟那男同學說的「我當然知道」,也不是騙人的,而是真的知道。
想想看,從初二迷他迷到現在,她也算是他的資深棋迷了。即使只見過一面,但畢沐把這位畢神的個人履歷看了不下百遍,早已爛熟於心。
畢延京,七歲開始接觸國際象棋;十歲獲得世界冠軍杯男子十二歲組的冠軍;十二歲拿到國際象棋最高頭銜的「特級大師」稱號。
十三歲到十八歲間,放棄了學業,成為職業棋手,活躍在國際棋壇。
因為每次參加比賽時手裡總是拿著一本《山海經神話故事》,且一路姿態無敵,所以被廣大棋迷稱為『畢神』。
十八歲,個人等級分累積突破2750,打破國內棋手的記錄,達到國際超一流水平;十九歲,等級分突破2800,代表中國進入世界國際象棋前四強,後被俄羅斯公立體育大學破例招收,主修國際象棋學士學位。
十九歲到二十三歲,邊在俄羅斯修學位,邊參加各類比賽,拿下無數獎項,打破許多記錄。「畢延京」這個名字,早已成為國人在棋壇上的驕傲。
畢沐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就是在他上大學放假期間,二十一歲,已經是世界排名第一的棋手。
而這次,剛大學畢業的他,代表中國去參加國際象棋世界冠軍賽,與其他三位頂尖棋手競爭,最後挑戰當前世界棋王。不論輸贏,都已經很了不起了不是嗎?怎麼輪得到一個高中小男生對他落井下石?
畢沐越想越覺得鬱悶,胸中憋著一口氣,自此再沒跟後桌的那個男生說過一句話。
她沒意識到,像她這樣的,已經超出了資深棋迷的範疇,應該叫『骨灰級棋迷』。
2
週末回到家裡,畢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網去找畢神的賽後個人採訪視頻。
鏡頭前的他,身穿白色長袖襯衫和黑色休閒長褲,都是純色系,沒有多餘的圖案或Logo。神情慵懶,還有點游離,顯然是賽後的精神狀態極不佳。
但還是那麼好看啊。不對,是越來越好看……
其實也就是想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有採訪視頻。因為他之前從不接受媒體採訪,也根本找不到與他相關的視頻。
畢沐把這短短的幾分鐘視頻反覆看了幾遍,直到畢媽媽喊吃飯,才關掉電腦頁面。
餐桌上,爸媽也在討論這次國際象棋世界冠軍賽的結果。可惜說的都是畢沐已經知道了的消息,所以她壓根沒參與進去。
寫完作業後鑽進被窩裡,畢沐忍不住拿出手機登上微博,熱搜榜上已經沒有跟「畢延京」三個字有關的東西了,畢竟已經過了幾天了。
在國內,國際象棋也還不是全□□動,不可能一直維持著熱度。
但在國象棋迷心中,這絕對算得上是頭等大事。
大型國際象棋論壇上,大家都在關心著同一件事——畢神到底是不是要暫別棋壇?甚至徹底隱退?
他本人沒有任何公開的社交賬號,多年來一直像個迷一樣,神秘又朦朧。而正是因為如此神秘,反倒吸引了更多像畢沐這樣極度崇拜他的門外漢。
之所以說「門外漢」,是因為畢沐自己對國際象棋這東西,真的……不怎麼懂。
她只關心他本人。
然而很快,畢沐就不得不先關心一下自己了。
因為高一第一學期期中考,她又重新回到了那種全班中下游的水平。
這所重點高中變態得很,每次新學期開學,都要根據上學期的期末成績排名來分重點班和普通班。
因為入學成績好,畢沐第一學期被分在重點班,要是下學期被踢出去了,先不說自己有多丟臉,媽媽那裡就肯定不好交代。
於是下半學期,她使出吃奶的勁去追趕,勉強留在重點班。
3
冠軍賽後,畢神果然突然間沉寂了,沒有再參加任何比賽,沒有相關的消息傳出,甚至連他的行蹤,都沒人知道。
無數棋迷在論壇上互相打氣;微博的官方後援會上,天天簽到的人不減反增。
但是,也只有這些棋迷,才堅定地相信畢神還會復出棋壇。外面公眾媒體的猜測,漸漸地已經趨於悲觀化。
畢沐自然以一個資深棋迷的身份要求自己去相信他會復出,也許是明天,也許是明年,也許……不知何年。
大好年華,巔峰時期,一代天才,怎麼能因為首次失敗……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隱退了?
4
一年已過,高二第一學期,化學老師發現畢沐的化學成績很是突出,讓她去試試校內化學選拔考試,看看有沒有機會去市內參加十月份的高中組化學競賽。
畢沐覺得,自己十七年來的運氣全在這一個月被用光了。
因為她在化學選拔考試中,竟然進了全校前十名,又得到了化學老師的強力推薦,最後真的代表學校去市內參加化學競賽了。
十月三號,正是國慶假期期間。
畢沐和其他學科的參賽學生,跟隨著帶組老師去了市內。
可能又是受限於智商水平,這種高難度的競賽考試,把畢沐考得頭暈腦脹。
試卷上的最後兩道大題,她根本看都看不懂。畢沐終於體會到了「留白」的魅力——簡直……讓人欲哭無淚。
垮著肩膀走出考場,她已經沮喪到不能再沮喪的程度。
同校的參賽同學還沒到齊,畢沐向老師申請,先去下洗手間。
然而再出來時,老師和同學都不在校門口了!
畢沐四處找了一下,還有一些其他學校的人在等各自的校車,但她們學校的人,好像……真的……已經……走了……
她拿著考試文具袋站在校門口,這下才是真的欲哭無淚。
難道沒人發現她還沒上車嗎?
5
這所市內高中是這次考試競賽的考場。
競賽當然不許學生帶手機,畢沐在校門口站了幾分鐘,只好去保安亭借電話,但她不記得帶組老師的手機號碼,只好打給遠在縣城的媽媽。
畢媽媽一聽到她的話就激動起來,嗓音立馬拔高幾個度。
畢沐趕緊把話筒從耳邊拿開一些,旁邊的保安大伯都笑了。
畢媽媽也是個粗心人,早就不知道把她學校的聯繫方式扔哪個角落了,縣城到市內,又隔著幾個小時的車程,她一時也有點頭疼。
最後畢媽媽一拍後腦勺,讓她把具體位置報給她,說,等一下讓你周阿姨去接你,要記得跟人家道謝。
周阿姨,是畢神的母親,她知道的,也還記得自己見過她。這幾年,畢媽媽跟周阿姨聊得很好,有事沒事就打打電話。
畢沐答應著放下話筒,回到校門口繼續站著等,手裡捏了文具袋的一角,齊肩的頭髮被風吹得一擺一擺的。
誰知,周阿姨也在外地出差。
後來發生的事,畢沐發誓自己連做夢都不敢做這麼大膽的……
6
「知道了,掛了。」
畢延京在公寓裡補眠,被母親一個電話吵醒,按他的性格,此時,沒什麼好心情。
開車去那所高中的路上,他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揉著自己的眉心,極力消散著自己面容上的戾氣。
車子在學校門口停下,那裡還有好些其他學校的師生。
來回掃視了一遍人群,他才打開車門下車,搜尋著符合情況的高中女生。
畢延京當然不記得自己見過畢沐這號人,但是畢沐連他唇線是什麼樣的弧度都記得清清楚楚,因為她反覆看了無數遍他被曝光在網絡上的青澀照片和上次那個視頻吶。
所以,當她瞥見那一抹高挑修頎的身影時,頓時驚訝地摀住嘴,不自覺睜大眼睛,從多個角度,認真仔細地瞧了瞧。
天吶,畢神……
骨灰級粉絲見到自己的偶像,一般分兩種情況。
第一種是迫不及待要讓偶像記住自己;第二種是近鄉情怯保持最佳距離。
畢沐就屬於第二種,我們稱之為理智型粉絲,當然,換一句話說,就是龜縮型的。
她忘記了剛剛一直記著的一件事——他是周阿姨的兒子。所以現在也沒想到他可能是來找自己的。
而畢延京,懶得去問母親關於那位高中女生的外形特徵等,他選擇了最簡便的方法——
站在稀稀疏疏的人群中高聲問了一句:「哪位是畢沐?」
他的聲音清冽獨特,一聽命中,刻意提高的音量足以讓校門外所有人都聽見他的話。
畢沐背轉身去,飛速理清眼前的情況 後在心裡哀嚎一聲,她的所謂「近鄉情怯保持最佳距離」,瞬間就灰飛煙滅。
轉回身,畢沐揮了揮手臂,等著神的視線看過來。
他耳垂上的耳釘閃了一下,在她心上劃過一束光芒。
好看的男人果然是越長越好看的,不愧是國象棋壇上的容貌擔當。
畢神的神情有點慵懶,長眉微微上挑,朝她這邊走過來。
她捏著文具袋的手指尖都緊張到泛白了,心跳如擂,雙眼死死盯著自己的鞋尖,在心中糾結著無數問題,比如,應該喊他什麼?該不該微笑?怎樣自我介紹……
待他走近了,帆布運動鞋就在面前了,畢沐才稍稍抬起頭,怯生生喊了一句「堂叔」。
畢延京的嘴角抽了兩下。
靠,他這麼顯老?居然被人稱「叔」?
「上車,送你去車站。」他的語氣不怎麼好。
但這聲音……聲線華麗,聲色慵懶,質感強烈,即使語氣不好,對一個聲控來說,已經是開口跪。
一年前那個唯一的採訪視頻夾雜了很多雜音,畢沐是第一次近距離聽見他的本音。
完了完了,她追了一尊全身都是寶的神……
見她望著自己發愣,畢延京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伸手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
她立刻回神,應著他上一句話說:「哦,好,那個……謝謝堂叔。」
堂……叔……
畢延京再次皺眉,不是……他真有這麼老嗎?
強迫自己接受下這詭異至極又對他折辱至極的稱呼,畢延京克制著脾氣不去嚇到這小女生。反正也不熟,隨便她叫去吧。
現在是下午,他肯定不可能親自把她送回家,那可是好幾個時辰的車程。
畢沐揪著衣角的那隻手揪得更緊,跟著他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