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神火之賊·找到真相了嗎

  想像一下你見過的場面最大的演唱會,一個足球場上擠滿了上百萬個粉絲。

  現在再想像一下一個比足球場地大上一百萬倍的地方,到處塞滿了人,再想像一下這裡停電了,完全發不出一點聲音,也沒有一絲光線,沒有人群中此起彼伏的人浪。在後台有什麼慘劇發生了。低語的人群在黑暗中亂逛,等待著一場永遠也不會開場的演唱會。

  如果你能想像出那樣的畫面的話,那麼你對長春花之地是什麼樣子就有一個很清晰明了的概念了。黑色的草地被千萬年以來的亡靈踩來踩去。溫暖而濕潤的風吹過,傳來像是沼澤一般的氣味。黑色的大樹叢生在各處,格洛弗告訴我,這些樹是白楊木。

  我們身處的這個洞穴頂部極高,上方感覺就好像是一朵烏雲的邊緣一樣,只不過有許多鐘乳石。鐘乳石都泛著灰色的光暈,露著看起來很邪惡的尖端。我努力讓自己不去想像它們隨時可能會掉落到我們身上,不過周圍隨處可見掉落下來的碎片,還有幾棵直直插在黑色的草坪上。我猜那些亡靈不需要擔心這些小危險,對他們來說這只不過是被火箭推進器大小的鐘乳石戳一下而已。

  安娜貝絲、格洛弗和我試圖混入人群之中,並且時刻注意著那些食屍鬼保安人員。我忍不住在長春花之地的這些靈魂中尋找熟悉的面孔,但這些亡靈都很難辨認。他們的臉孔閃著微光,看上去不是有點發怒就是困惑不已。有些甚至也會走上前來同你說話,但他們的聲音聽起來只是在低聲饒舌,聲音微小得就像蝙蝠在吱吱叫。一旦他們意識到你聽不懂,就會皺著眉頭移開。

  亡靈們並不可怕,只是讓人哀傷。

  我們悄悄地跟著新來的隊伍慢慢地從大門前進,隊伍蜿蜒地排至一個黑色的大帳篷外邊。帳篷上寫著這樣的招牌:

  極樂境或永恆地獄的審判所

  歡迎新亡靈!

  帳篷的後面又分出兩小排隊伍,不過人數少了很多。

  左邊那排,亡靈們都被食屍鬼在兩側看守著,他們要走過一條佈滿崎嶇岩石的小徑,朝著懲罰之地走去。遠處就是懲罰之地,那裡散發著煙霧和光線,是一片巨大而開裂的荒原,熔岩形成的河流流淌在上面,還有雷區,以及用幾公里長的鐵絲網分割開來的不同的酷刑地區。即使從這麼遠的地方,我也能看到有人影被地獄犬追趕,被綁在木樁上焚燒,被強迫一絲不掛穿過長滿仙人掌的地區或是去聽歌劇音樂。我能看到一座小小的山丘,上面有螞蟻大小的人影,那好像是西西弗斯(希臘神話中科林斯的君王,因用詭計矇騙諸神而受懲罰,死後要不停地把一塊大石頭推到山頂,但只要到達山頂,石頭就會滾落,如此周而複始永不停歇——譯者注)正奮力把一塊大鵝卵石往山頂上推。我還看到了其他更加惡劣的刑罰,那些事情我不想一一描述。

  從審判所大帳篷的右側走出的隊伍就顯得好多了。這個隊伍是朝著被圍牆圍起來的小山谷前進,一個有關卡的社區,這裡看起來像是冥界裡唯一存在幸福的地方。在警戒安全門之後是整排整排美麗的房屋,歷史上各個時期的建築都有,有古羅馬式別墅、中世紀城堡和維多利亞時代的高樓。草地上開滿金色和銀色的花朵,草原泛著彩虹色的光芒。我能聽到從那裡傳來的歡聲笑語以及烤肉的香氣。

  極樂境。

  山谷的中央是一座閃著微光的藍色湖泊,周圍分佈著三座小島,就好像巴哈馬群島的度假勝地一樣。那是神聖群島,是為那些選擇轉世三次,而三次都能在死後被極樂境接納的人所準備的地方。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了,那正是我在死後想去的地方。

  「就是那個地方,」安娜貝絲說著,就好像她剛剛看到了我腦中的想法一樣,「那就是英雄們歸屬的地方。」

  但我想到一點,在極樂境的人如此之少,比起長春花之地甚至懲罰之地,這裡住著的人真是少得可憐。在活著的時候做了好事的人是如此之少,這一點真令人沮喪。

  我們離開了審判所大帳篷,向長春花之地的深處移動。周圍越來越暗淡,我們身上衣服的顏色慢慢退去了。擠在一起的亡靈們的絮語聲也變得漸漸稀薄起來。

  又往前走了幾公里,我們開始聽到遠方傳來一種熟悉的尖叫聲。地平線盡頭隱隱約約出現一座宮殿,閃著黑曜石的光輝。在宮殿的圍牆上盤旋著三個陰影,一種蝙蝠狀的生物:復仇女神。我有種感覺,她們正在等著我們上門。

  「我估摸著現在要想回頭已經太遲了吧。」格洛弗憂慮地說。

  「我們會沒事的。」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信心。

  「也許我們應當先去別的地方找找,」格洛弗建議說,「就比如,極樂境那樣的地方……」

  「來吧,山羊小子。」安娜貝絲抓住他的胳膊。

  格洛弗大叫起來。他腳上的運動鞋伸出翅膀,帶動他的腿拚命往前衝,拉著他遠離安娜貝絲。他後背著地摔到了草地上。

  「格洛弗,」安娜貝絲責備他,「不要再胡鬧浪費時間了。」

  「但我並沒有……」

  他再一次大叫出聲。腳上的鞋子現在像瘋了一樣拍打著翅膀。它們從地面上懸浮起來,開始拽著他遠離我們往前衝。

  「瑪亞!」他大吼著,但是這個魔法咒語現在似乎沒有任何作用了,「瑪亞,我已經喊了啊!911!救命啊!」

  我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想一把抓住格洛弗的手,但已經太遲了。他的速度越來越快,像個大雪橇一樣朝著坡下滑了過去。

  我們跟在他的身後跑。

  安娜貝絲大喊:「脫掉那雙鞋!」

  這真是個聰明的主意,但我猜如果你的鞋子正拖著你的腳在前面全速前進的話,這麼做還是很不容易的。格洛弗極力想坐起來,但根本沒法碰到鞋帶。

  我們一直跟在後面,保證他能在我們視野範圍之內。現在他正從下方衝過那些亡靈的雙腿,生氣的亡靈們不滿地對他絮絮低語著。

  我估計格洛弗馬上就要直接衝進哈迪斯宮殿的大門了,但他的鞋子忽然向右邊來了個急轉彎,將他拽到了不同的方向上去。

  斜坡越來越陡峭,格洛弗的速度又加快了。安娜貝絲和我必須用衝刺的速度才能跟上他。洞穴的周圍牆壁越來越狹窄,我意識到我們進入了隧道的岔路裡。這裡沒有黑色的草或者樹木,在腳下只有石頭,以及從頭頂上的鐘乳石散發出的黯淡光芒。

  「格洛弗!」我大喊,聲音迴蕩在四周,「找個東西抓住了!」

  「什麼?」他吼回來。

  他開始在碎石地上亂抓,但沒有任何東西能大到足夠讓他抓住並減速。

  這條隧道越來越暗,越來越寒冷。我手臂上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這下面聞起來有種邪惡的氣息。讓我想到很多從來不曾想過的事物——鮮血飛濺在古老的石質祭壇上,殺人犯特有的邪惡呼吸。

  隨後我看到了我們前方有什麼,我一下子停下了腳步。

  隧道變寬,延伸開去又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暗洞穴,在正中是像一個城區那麼大的深淵裂口。

  格洛弗正直直地朝著深淵的邊緣滑過去。

  「快走啊,波西!」安娜貝絲喊著,猛力地拉著我的手腕。

  「但那裡是……」

  「我知道!」她大叫起來,「是你描述過的夢中所見的地方!但如果我們不去抓住格洛弗的話,他就會掉下去了!」她說得當然很正確。格洛弗目前的危機讓我繼續前進。

  他還在尖叫著,用力拍打著地面,但飛翼鞋仍然拽著他朝深淵衝過去,我們很可能沒法及時抓到他了。

  救了他的是他自己的蹄子。

  飛翼鞋本來穿在他腳上就有一點鬆,所以格洛弗最後撞到一塊大石頭上的時候,左腳的鞋子掉了出去。那只鞋衝入了黑暗中,掉進了深淵裡。右腳的鞋子還在堅持拽著他往前,但速度就沒有那麼快了。格洛弗終於抓住了一塊大石頭,像拋錨一樣讓自己減速下來。

  當我們最終追上他的時候,他離深淵的邊緣只有三米了。我們拉住了他,把他拖上了斜坡。剩下的一隻飛翼鞋自己鬆脫了下來,繞著我們生氣地打轉,還踢我們的腦袋表示抗議,最後也飛進了深淵,去和另一隻鞋會合了。

  我們全都癱倒在黑曜石構成的碎石地上,精疲力竭。我的四肢如同灌了鉛一樣沉重無比。甚至肩上的背包都似乎更重了,就好像有人在裡面裝滿了石塊一樣。

  格洛弗身上被颳得很嚴重。他的手也在流血,眼睛則眯成一條縫隙,這是山羊的特點,當它們受到驚嚇時就會這樣。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喘息著,「我不知……」

  「等等,」我說,「你們聽。」

  我聽到了什麼聲音——黑暗深處傳來的低語聲。

  過了幾秒鐘,安娜貝絲開口說道:「波西,這地方是……」

  「噓。」我站了起來。

  聲音越來越大,是一種喃喃自語,從我們下方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邪惡聲響,來自深淵的底部。

  格洛弗坐直身子:「那……那聲音是什麼?」

  安娜貝絲現在也聽到了,我能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來。「塔爾塔羅斯。塔爾塔羅斯的入口。」

  我抽出了激流劍。

  青銅的劍刃伸展開來,在黑暗中發出光亮。那邪惡的聲音似乎遲疑了一下,不過只有一瞬間,隨即又開始了那種低吟。

  我現在幾乎可以識別出那些話語了,是一種非常古老、非常古老的語言,甚至比希臘語還要古老。就像是……

  「魔咒。」我說。

  「我們必須離開這裡。」安娜貝絲說。

  我們一起拽著格洛弗的蹄子,開始向上爬回隧道裡。我沒辦法走得很快,背包的重量壓得我舉步維艱。我們身後傳來的聲音越來越大,而且越來越憤怒,我們只好趕快往前跑。

  也就幾秒鐘的時間。

  一股寒冷的強風拉扯著我們的後背,就好像整個深淵正在用力吸氣。有那麼一個恐怖的瞬間,我覺得天旋地轉,腳在碎石地上滑動。如果我們離那深淵邊緣再近一點的話,很可能已經被吸進去了。

  我們繼續掙扎著向前,最後終於回到了隧道的頂端。隧道在這裡變寬,成為洞穴延伸到長春花之地的那頭。強風停止了。憤怒的呼嘯聲仍然在隧道深處迴蕩著。有什麼東西對我們的安然離開感到十分不滿。

  「那是什麼?」格洛弗氣喘吁吁地說,我們現在全都癱倒在相對安全的黑色白楊木樹林中,「哈迪斯的一隻寵物?」

  安娜貝絲和我互相對望了一眼。我能感覺到她正醞釀著一個想法,很可能與她在往洛杉磯的出租車上時忽然出現的想法一樣,但她對這個想法的結果太過恐懼,不想說出來。而這一點也足夠讓我感到恐懼的了。

  我收起了寶劍,把筆放回口袋裏。「我們繼續前進吧。」我看向格洛弗,「你還能走路嗎?」

  他吞了吞口水。「當然,可以。其實我從來都不喜歡穿鞋子的。」

  他試圖讓自己更加勇敢一點,但實際上卻不停地在顫抖,安娜貝絲和我也一樣。在那個深淵中的東西,無論它是什麼,絶不可能是任何人的寵物。它古老而強大,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即使厄喀德那也沒有給我這種感覺。當我從那條隧道轉過身去,面對哈迪斯的宮殿時,我幾乎就要鬆懈起來了。

  但只是幾乎而已。

  復仇女神們在圍牆上方的黑暗裡高高地盤旋著。堡壘的外部圍牆閃著黑色的微光,兩層樓高的青銅大門毫無遮攔地敞開著。

  再接近一些,我看到了大門上的雕刻,都是死亡的場景。有些發生在現代社會——原子彈在城市上空爆炸,戰壕裡擠滿了戴著防毒面具的士兵,一隊非洲饑荒難民拿著空碗在等待食物——但這些景象似乎都早已在上千年前就雕刻在這面青銅大門上了。我覺得也許我正在看著的就是已經成真了的預言。

  進入庭院,眼前則是一座我從沒有見過的最奇特的花園。各種多彩的蘑菇,有毒的灌木,奇怪的發光植物,這些都不需要陽光就能生長。各種珍貴的寶石填滿了沒有花朵而留下的空缺,成堆的紅寶石每一塊都有我的拳頭一樣大小,還有一堆一堆的鑽石原石。花園中的各處都立著凝固起來的宴會賓客,應該都來自美杜莎的花園裝飾雕刻店——石化的孩童,半羊人,還有半馬人,臉上全都凝固著詭異的笑容。

  花園的正中央是一片石榴樹的果園,橙色的花朵如霓虹燈般在黑暗中閃耀。「珀耳塞福涅的花園。」安娜貝絲說,「趕緊繼續往前走。」

  我明白她為什麼讓我們趕緊離開。樹上的石榴散發出果子的酸味,讓人幾乎無法抗拒。我忽然有一種強烈的想吃掉它們的渴望,但我記起了珀耳塞福涅的故事。只要咬一口冥界裡的食物,我們就永遠也不可能離開了。我趕緊阻止想要去摘一個又大又多汁的石榴的格洛弗,把他拉走。

  我們沿著宮殿的台階向上爬,兩側都是黑色的圓柱,再穿過黑色的大理石門廳,進入了哈迪斯的主屋。整個大廳的地面是一整塊擦得鋥亮的青銅地板,在火把光芒的反射下地面很像是在沸騰。屋裡沒有天花板,就是洞穴的頂部而已,離地面很高很遠。我猜門廳從不用擔心下雨怎麼辦的問題了。

  每個門廳都有一個配有裝備的骷髏來守衛。他們有些穿著希臘盔甲,有些穿著英國軍隊的紅色制服,還有些穿著迷彩服,肩膀上還有破爛的美國國旗。他們手裡的武器也各式各樣,有長矛,有步槍,還有M-16。不過他們都沒有打擾我們。當我們走過大廳時,他們只是用那空洞的眼窩盯住我們,直到走到門廳的另一端。

  兩個美國海軍陸戰隊的骷髏把守著大門。他們對我們咧嘴冷笑著,胸前挎著的是火箭推進式槍榴彈發射器。

  「你知道嗎,」格洛弗咕噥著說,「我敢打賭哈迪斯一點也不會為推銷員的上門推銷而煩惱。」

  我的背包現在像是有千斤之重。我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很想打開它檢查一下是不是裡面什麼時候被塞進去了一顆放錯地方的保齡球,但現在不是時候。

  「好吧,夥伴們,」我說,「我覺得我們應該……敲敲門?」

  一陣熱風吹過走廊,大門搖搖晃晃地打開了。守衛退到兩旁。

  「我猜這意味著entrez-vous(法語:請進——譯者注)。」安娜貝絲說。

  房間的內部看上去和我的夢裡完全一樣,只不過這次哈迪斯的王座上不是空蕩蕩的。

  他是我見過的第三位神祇,不過卻是第一位讓我感到強大的神祇氣場的神。

  他至少有三米高,穿著黑色絲質的長袍,頭上戴著黃金編製成的王冠。他的皮膚如白化病一般蒼白,烏黑的長髮披散到肩膀上。他沒有阿瑞斯那樣壯碩的肌肉,但卻散發出強大力量。他斜倚在那由人類骨骼製成的王座上,看上去輕柔而又優雅,如同黑豹一樣危險。

  我忽然有種感覺,該由他來發號施令。他的所知所見遠多於我。他應該成為我的主人。隨後我趕緊告訴自己打消這些念頭。

  哈迪斯的氣場正在影響著我,就像阿瑞斯那時候一樣。死亡之神的感覺很像我以前看到過的一些照片,比如阿道夫·希特拉,比如拿破崙,還有那些能指揮別人進行自殺式襲擊的恐怖主義領袖。哈迪斯也有著同樣熱情的眼神,同樣魅惑而邪惡的魅力。

  「你能來到這裡非常勇敢,波塞冬之子。」他用一種圓滑的聲音說道,「尤其是在你對我做了那種事以後,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勇敢。也許,你只是單純地愚蠢罷了。」

  一種麻痹的感覺鑽進了我的四肢關節,引誘著我躺在地上,在哈迪斯的腳旁打個小盹兒,然後蜷曲在這裡,永遠地沉睡下去。

  我努力與這種感覺抗爭著,向前走了幾步。我知道我必須要說的話:「吾主,叔父大人,我來到這裡有兩個請求。」

  哈迪斯揚起了眉毛。當他從王座上向前傾身而坐的時候,身上黑袍的褶皺中出現了朦朧而虛無的臉龐,表情皆是痛苦而受折磨,好像這衣服是由那些陷入懲罰之地的亡靈們所縫製而成的,它們全都想掙脫這束縛。我思想中那患了注意力缺陷症的部分開始開起小差來,考慮著他身上其他部分的衣服是不是也用同樣的方式和材料製成的。到底是在活著的時候犯了多麼恐怖的罪行,才會在死後被編織進哈迪斯的內衣裡呢?

  「只有兩個請求?」哈迪斯說,「真是傲慢自大的孩子。就好像你還沒有拿個夠一樣。那麼,快說吧。最好是讓我感到高興的事情,這樣才不會罰你去死。」

  我吞了吞口水,這也正是我所擔心的事情。

  我瞥了一眼哈迪斯旁邊那個小一點的王座,上面空空蕩蕩沒有人。那王座的形狀像一朵黑色的花朵,閃著金色的光芒。我真希望冥後珀耳塞福涅能在這裡。我記得在神話裡,她就可以讓她丈夫的情緒冷靜下來。但現在是夏天,所以珀耳塞福涅自然是在上面的光明世界裡,與她的母親,豐饒女神得墨忒耳生活在一起。是她的定期造訪形成了一年四季,而不是因為什麼地球的傾斜角度。

  安娜貝絲清了清嗓子,用手指在我背後戳了我一下。

  「哈迪斯大人,」我說,「您聽我說,大人。諸神之間不能開戰。那樣會很……糟糕。」

  「真的很糟糕。」格洛弗得力地幫我補充。

  「把宙斯的閃電權杖交還給我吧,」我說,「拜託了,大人。讓我把它帶回奧林匹斯吧。」

  哈迪斯的眼睛發出危險的光芒。「你竟敢還在這裡如此虛偽地自誇?在你做了那種事以後?」

  我回頭看了看我的朋友們。他們和我一樣困惑不已。

  「叔……叔父,」我說,「您一直在說『在你做了那種事以後,』請問我到底做了什麼事情啊?」

  王座廳開始強烈地震動起來,估計在它正上方的洛杉磯都能感覺到。洞穴上方的岩石開始掉落下來。所有的大門都轟然洞開,好幾百個骷髏戰士衝了進來,他們來自西方文明的各個時期和國家。骷髏戰士列隊排在房間的四周,堵住出入口。

  哈迪斯咆哮著:「你以為我想要開戰嗎?你這個小半神。」

  我想要說的是:呃,周圍的這些傢伙看起來就不像是和平主義者。不過我覺得這絶對是個危險的答案。

  「您是死亡之神,」我小心翼翼地說,「戰爭能擴大您的領土疆域,不是嗎?」

  「一個典型的我的兄弟們會說出的理論!你覺得我還需要更多嗎?你沒看到長春花之地雜亂無章地擴展的情況嗎?」

  「呃……」

  「你有沒有想過在過去的這個世紀裡,我的國度膨脹了多少,我不得不開闢多少額外的分部?」

  我張張嘴想要回答,但哈迪斯開始滔滔不絶。

  「要僱用更多的食屍鬼保安,」他悲嘆著繼續抱怨,「審判所大帳篷附近的交通問題。員工的雙倍加班時間。我曾經是一位富有的神祇,波西·傑克遜。我掌握著地下所有的貴重金屬和礦藏。但看看現在我的開銷!」

  「卡隆想要漲點工資。」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當考慮到現實狀況時已經晚了。話一出口,我就想縫住自己的嘴巴。

  「別跟我提卡隆了!」哈迪斯咆哮起來,「自從他發現有意大利名牌服裝這種東西以後,他就越來越不可理喻了!到處都是各種問題,我必須去親自處理所有事情。光是從宮殿到大門口的通勤時間就夠讓我抓狂的了!而那些死人還在不斷地擁到這邊來。小半神,我不要。我不需要再增加子民了!我一點也不想要開戰。」

  「但你拿走了宙斯的閃電權杖。」

  「一派胡言!」隆隆的地動聲更大了,哈迪斯從王座上一下子站了起來,像足球門柱一樣高高矗立,「你爸爸也許能糊弄宙斯,孩子,但我可沒那麼愚蠢。我知道他的計劃。」

  「他的計劃?」

  「你就是冬至日那天的竊賊。」他說,「你爸爸想留著你當做他的小秘密。他指示你進入奧林匹斯的王座廳。是你偷走了閃電權杖和我的頭盔。要是我沒有把復仇女神送到揚西學院讓她把你找了出來,波塞冬現在也許已經成功地隱藏了自己想要挑起戰爭的陰謀了。但現在你被迫現身在光天化日之下了。你是波塞冬安排的小偷這件事已經被揭穿,而我要拿回我的頭盔!」

  「可是……」安娜貝絲說,我能聽到她的頭腦在以每小時一百萬公里的速度飛速運轉,「哈迪斯大人,你的黑暗之盔也丟失了?」

  「不要跟我裝無辜,小姑娘。你和這只半羊人一直幫助這位英雄,毫無疑問也在用波塞冬的名義來到這裡威脅我,給我下最後通牒。難道波塞冬認為我會乖乖被勒索進而去支持他?」

  「不是這樣的!」我說,「波塞冬並沒有……我也沒有……」

  「我對頭盔不見了這件事隻字未提過,」哈迪斯咆哮著,「因為我對奧林匹斯的眾神會對我表示一丁點的正義都不抱任何幻想,更別提些許幫助了。所以我用自己的力量搜尋你,當確定你會過來找我傳達你們的威脅的時候,我就不再阻止你了。」

  「你不再阻止我們了?但是……」

  「現在把我的頭盔還給我,不然我就會讓死亡停止。」哈迪斯威脅說,「這就是我的回敬。我會打開地表,把死人傾倒回活人的世界。我會讓你們的地盤變成一場噩夢。而你,波西·傑克遜——你自己的骷髏將會領導著我的軍隊從冥府出發進軍。」

  骷髏戰士全部向前跨了一步,亮出了準備好的武器。

  就在這當口,我可能應該覺得恐懼。但奇怪的是,我只感到被冒犯。沒有什麼是比誣陷我、指控我犯有莫須有的罪行更令我發怒的事情了。我以前經歷過太多這種事。

  「你和宙斯一樣過分。」我說,「你以為是我偷了你的東西?這才是你派復仇女神來跟著我的原因?」

  「當然。」哈迪斯說。

  「那麼其他的怪物呢?」

  哈迪斯抿了抿嘴唇:「我可什麼都沒有叫它們做。我不想讓你那麼快死掉——我要你活著到我面前來,這樣才能讓你親自體驗懲罰之地的種種酷刑。不然你覺得我為什麼會讓你如此容易地進入我的國度啊?」

  「這還容易?」

  「把我的財產還回來!」

  「可我並沒有拿你的頭盔。我來這裡是為了閃電權杖。」

  「你明明已經擁有那東西了!」哈迪斯大吼著,「你帶著它來到我這裡,小笨蛋,你以為你可以用它來威脅我嗎?」

  「但我沒有!」

  「是嗎,那打開你的背包!」

  一陣極其恐怖的感覺向我襲來。背包裡增加的重量,那像保齡球一樣的東西,不會是……

  我從肩膀上卸下背包,拉開了上面的拉鏈。包裡面是一個兩尺長的金屬圓筒,兩端是尖的,發出充滿能量的嗡嗡聲。

  「波西,」安娜貝絲說,「怎麼會……」

  「我……我不知道。我不明白。」

  「你們這些混血英雄總是這樣,」哈迪斯說,「驕傲和自負讓你們變得愚蠢,居然以為自己可以帶著這樣的武器出現在我面前。我倒是沒想過要宙斯的閃電權杖,但鑒於它現在就在這裡,那麼就交給我吧!我確定這是個很不錯的談判籌碼。那麼現在……我的頭盔,到底在哪兒?」

  我啞口無言。我沒有什麼頭盔。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閃電權杖會出現在我的背包裡。我本想把這一切都歸咎於哈迪斯在玩弄的詭計,畢竟哈迪斯是個大壞蛋。但忽然之間乾坤大逆轉,我明白自己是被愚弄了。陰謀者另有其人,他使得宙斯、波塞冬和哈迪斯互相箝制互不相讓。閃電權杖出現在背包裡,而這個背包是從某個……

  「哈迪斯大人,」我說,「這些事情全都大錯特錯了。」

  「大錯特錯?」哈迪斯怒吼著。

  骷髏戰士們舉起武器對準向我們。在高空中,傳來揮動皮革翅膀的聲音,三個復仇女神俯衝下來,棲在她們主人的王座之後。長著多茲夫人臉的那個怪物熱切地朝我咧嘴大笑,揮動著她手裡的鞭子。

  「完全沒有錯,」哈迪斯說,「我知道你為什麼來這裡——我知道你把閃電權杖帶到這裡的真實原因。你想要為了她來談判。」

  哈迪斯鬆開手掌,手中出現一個金色的火球,在我面前的台階上爆開。那是我媽媽,凍結在一片金光裡,正是她快要被米諾陶勒死的前一刻。

  我說不出話,我伸出手想觸碰她,可那金光如同火焰般灼熱。

  「是的,」哈迪斯滿意地說著,「我抓了她。我知道你最終會來和我做交易,波西·傑克遜。把我的頭盔還回來,或許我會讓她離開。你知道的,她還沒有死,至少現在沒有。但如果你觸怒我的話,事情可能就不一樣了。」

  我想起口袋裏的珍珠。也許珍珠能帶我離開這裡,如果我只是要救出媽媽的話……

  「啊,那幾顆珍珠。」哈迪斯說出了讓我血液結冰的話,「是啊,我的兄弟和他的那些小把戲。把它們拿給我看看,波西·傑克遜。」

  我的手違背我自己的意願移動起來,露出了那些珍珠。

  「只有三顆,」哈迪斯說,「真可惜啊。你應該知道一顆珍珠只能保護一個人吧。那麼,試試只救你的媽媽吧,小半神。那樣的話你的哪位朋友會留下來和我度過永恆的時光呢?來啊,作出選擇吧。或者給我你的背包,接受我的條件。」

  我看向安娜貝絲和格洛弗。他們的表情都很嚴峻。

  「我們被設計了,」我對他們說,「上當了。」

  「沒錯,但這是為什麼?」安娜貝絲問,「還有那個深淵裡的聲音……」

  「我還不知道,」我說,「不過我打算去問個清楚。」

  「作決定吧,孩子!」哈迪斯大聲說。

  「波西,」格洛弗把他的手放在我肩膀上,「你不能給他閃電權杖。」

  「我知道的。」

  「把我留在這兒吧。」他說,「用第三顆珍珠救你媽媽。」

  「不!」

  「我是一個半羊人,」格洛弗說,「我們沒有人類那樣的靈魂。他可以把我折磨致死,但他不能永遠地囚禁住我。我會再次轉生,變成一朵花或是別的生命。這是最好的方式。」

  「不行,」安娜貝絲拔出她的青銅匕首,「你們兩個走。格洛弗,你必須保護波西。你必須要拿到搜索者執照,然後開始尋找潘神的任務。帶著他媽媽離開這裡,我來掩護你們。我本來就打算要留下來戰鬥的。」

  「沒門兒,」格洛弗說,「我要留在後面。」

  「山羊小子,再好好想想吧。」安娜貝絲說。

  「你們兩個,夠了!」我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撕成了兩半。他們兩個都陪我經歷了這麼多。我記得格洛弗在雕像花園裡對美杜莎進行的俯衝攻擊,記得安娜貝絲從刻耳柏洛斯那裡救了我們,我們一起從赫菲斯托斯的水世界成功逃脫,還有聖路易斯大拱門、蓮花酒店。我花了幾千公里的旅程來擔心我會被某個朋友背叛,但這兩個朋友根本不會這麼做。除了救我以外,他們心無旁鶩,一次又一次,而現在他們要犧牲自己來救我媽媽。

  「我知道該做些什麼,」我說,「拿著這個。」

  我遞給他們一人一顆珍珠。

  安娜貝絲說:「波西,但……」

  我轉身面對著我媽媽。我絶望地想孤注一擲,犧牲我自己,把最後一顆珍珠用在她身上,但我知道這樣她會說什麼。她絶對不允許我這樣做。我必須要把閃電權杖歸還給奧林匹斯,並且告訴宙斯事情的真相。我必須去阻止戰爭的發生。如果我為了救她而不去做這些,她永遠也不會原諒我。我想到了在混血者之丘時的預言,那彷彿已經是一百萬年以前的事情了。你最後將失敗,無法救出最重要的存在。

  「對不起,」我對她說,「我會回來的。我會找到方法的。」

  哈迪斯臉上那自以為是的得意表情消失了。他說:「小半神?」

  「我會找到你的頭盔的,叔叔。」我對他說,「我會把它歸還給你。記得給卡隆漲工資。」

  「不要挑釁我……」

  「還有,偶爾和刻耳柏洛斯玩一會兒也不會怎樣的。它喜歡紅色的橡膠球。」

  「波西·傑克遜,你不能……」

  我大叫起來:「夥伴們,就是現在!」

  我們把珍珠在腳邊碾碎。過了那麼提心吊膽的一瞬間,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哈迪斯吼叫著:「滅了他們!」

  骷髏大軍開始朝前衝,劍拔弩張,槍械也都調成了全自動模式。三個復仇女神俯身衝過來,手中的鞭子燃起了火焰。

  就在骷髏們開火的瞬間,我腳下的珍珠碎片爆發出一團綠光,一陣強烈的新鮮海風吹過來。我被一個乳白色的球體包裹起來,開始飄離地面。

  安娜貝絲和格洛弗跟在我身後。我們不停地上升,長矛和子彈都沒法傷害到這個珍珠形成的泡泡。哈迪斯勃然大怒,發狂地咆哮,整個堡壘都撼動了,我知道今夜的洛杉磯一定不平靜。

  「看上面,」格洛弗喊著,「我們要撞上去了!」

  毫無疑問,我們正朝著鐘乳石的尖端衝過去,我覺得它們會刺穿泡泡,把我們穿成生肉串。

  「這東西要怎麼控制?」安娜貝絲也跟著喊。

  「我不覺得它能控制!」我也喊了回去。

  當泡泡猛砸到頂端的鐘乳石的時候,我們都開始尖叫起來,隨後……一片黑暗。

  我們死了嗎?

  沒有,我仍然能感覺到上升的速度。我們仍然在向上移動,穿過堅硬的岩石,就好像氣泡在水中上升那樣輕鬆。這就是那些珍珠的力量,我忽然意識到——屬於大海的總會回歸到大海。

  有那麼一會兒,我除了泡泡的光滑內壁以外什麼也看不到,後來珍珠衝破了海底,進入了海洋之中。另外兩個乳白色的球體,安娜貝絲和格洛弗,都跟在我後面,一起朝著水面驟然上升。然後……咔砰!

  我們衝出了水面,出現在聖莫妮卡海灣的中央,還打翻了一個衝浪者的滑板,他憤怒地罵了一句:「看著點,老兄!」

  我拉住格洛弗,把他拖入一個救生圈,然後又抓住安娜貝絲,也把她拉了上來。有一只好奇的鯊魚一直在我們旁邊打轉,那是一條三米來長的大白鯊。

  我對它說:「走開。」

  鯊魚轉身迅速遊走了。

  剛才那個衝浪者就像吃了毒蘑菇一樣發瘋尖叫起來,竭盡全力拚命划水逃離我們。

  不知道為什麼,我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六月二十一日的早晨。也就是夏至日。

  在遠處的洛杉磯陷入一片火海,整個城市的所有街區都升起白色的煙霧。那裡應該是剛剛發生了一場地震,好吧,那是哈迪斯的錯。他現在說不定已經派出一支骷髏軍隊跟在我身後了。

  但此時此刻,冥界並不是我最大的問題。

  我必須上岸去,必須把宙斯的閃電權杖歸還奧林匹斯。最重要的是,我必須和那位用詭計陷害我的神祇認真嚴肅地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