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盧克之後,我們是第一批活著回到混血者之丘的人,所以大家當然把我們當做參加電視大冒險節目得到了冠軍回來一樣。依照營地的傳統,我們戴著大桂冠去參加他們為我們榮歸而準備的盛宴,然後領著大家排隊去營火處。在那裡,我們將小屋同伴在我們離開這段時間為我們所準備的喪服給燒掉。
安娜貝絲的喪服非常漂亮,灰色絲質的衣服上綉著貓頭鷹。我跟她說,沒讓她穿上那衣服真是遺憾啊。她用力打我叫我閉嘴。
作為海神之子的我沒有任何小屋同伴,所以阿瑞斯小屋的人自願幫我做喪服,他們找了一條舊床單,在邊緣畫了一圈眼睛打叉的笑臉,中央還寫著大大的「失敗者」三個字。
燒掉它真是開心。
當阿波羅小屋帶著大家唱歌,並且開始傳遞烤棉花糖夾心餅時,我被來自赫爾墨斯小屋的老夥伴、雅典娜小屋的朋友,還有格洛弗的半羊人弟兄們包圍著。他們很羡慕格洛弗剛從半羊人長老會那裡取得了搜索者執照,長老會說格洛弗在這次尋找任務中的表現是:「勇氣多到消化不良,羊角和鬍鬚美得前所未見。」
唯一不想開派對的是克拉麗絲和她的小屋同伴。她們惡毒的表情告訴我,她們不會原諒我對她們父親的羞辱。
我不在意她們。
即使是狄奧尼索斯對我們榮歸的致辭也不足以打擊我的精神。「是啦,是啦,這個小搗蛋沒有害自己被殺,他以後就會更驕傲自大啦。那麼,讓我們為此歡呼吧。此外,我要宣佈,這星期六沒有划獨木舟比賽。」
我回到三號小屋,這裡不再讓我感覺孤獨。白天時,我和朋友一起接受訓練,晚上,我躺在床上傾聽海聲。我知道爸爸就在那裡,也許他對我的看法還不是那麼確定,也許他甚至不希望我出生,可是他正在看著我,而且,到目前為止,他對我所做的事感到光榮。
至於媽媽,她抓住機會開啟了新生活。在我回到營地一星期後,我收到她的信。她說蓋博神秘地離開了,應該說他消失在地球表面。她向警察報案說他失蹤了,不過她有個奇妙的感覺,他們絶對找不到他。
接下來,她說了個完全不相干的話題。透過蘇活區的畫廊,她賣出了第一尊真人大小的混凝土雕像給收藏家,作品題目是撲克牌玩家。她因此賺到不少錢。她將錢拿去付新房子的頭期款,還有紐約大學第一學期的學費。蘇活區的畫廊吵著跟她要新作品,他們評論她的作品是「超級醜怪的新寫實主義往前邁進了一大步」。
「別擔心。」媽媽寫著,「我現在要開始寫作了,也處理了你留給我的那盒工具,我不會再做雕像了。」
在信的最後,她寫道:「波西,我幫你在市區找到一間很好的私立學校,已經先付訂金保留了一個名額,萬一你突然想要註冊念七年級的話,就可以用得上,你可以住在家裡。不過,如果你想要在混血者之丘待一整年的話,我也可以理解。」
我小心地將信折起,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會再讀一次,想想要怎麼回覆媽媽。
七月四日,全營的人集中到海邊看九號小屋的煙火表演。身為赫菲斯托斯的孩子們,他們不可能隨便做一點紅白藍的煙火就當做表演了。他們將一艘大遊艇在附近海上下了錨,船上載著愛國者導彈般大小的火箭。之前就看過煙火表演的安娜貝絲說,因為煙火釋放的時間排得很緊密,煙火圖案連起來看就像在空中播放動畫一樣,最後預定的高潮是一對三十多米高的斯巴達戰士在海面上噼啪作響,互相搏鬥,然後爆開成一百萬種色彩。
當安娜貝絲和我一起攤開野餐墊時,格洛弗來向我們道別。他穿著平常的牛仔褲、T恤和運動鞋。不過這幾個星期以來,他的樣子開始變成熟,差不多是高中的年紀了。他的山羊鬍變得更厚,體重也增加許多,角至少長了兩釐米,所以他現在得整天戴著牙買加寬邊帽才能成功裝成人類。
「我要離開了,」他說,「我只是要來說……嗯,我們知道的。」
我努力表現出替他高興的樣子,畢竟半羊人被允許去尋找偉大的潘神,並不是每天都有的事。可是說再見真的很困難,我只認識格洛弗一年,他卻是我認識最久的朋友。
安娜貝絲給他一個擁抱,提醒他要記得穿上假腳。
我問他要先從哪裡開始找。
「秘密。」他說,表情有點窘迫,「我真希望你們和我一起去,可是人類和潘……」
「我們瞭解。」安娜貝絲說,「你有帶夠這趟旅行用的空易拉罐嗎?」
「帶了。」
「蘆笛記得帶上了嗎?」
「哎呀,安娜貝絲,」他抱怨,「你很像一隻山羊老媽媽。」
不過他的聲音聽起來並沒有覺得不開心。
他緊握住手杖,將背包背上肩膀,看起來很像在大馬路上搭便車旅行的人,一點都不像當年那個揚西學院的矮小男孩,當時我還要保護他以免被惡霸欺負呢。
「那麼,」他說,「祝我幸運啦。」
他給安娜貝絲一個大擁抱,輕拍我的肩膀,然後回頭走過沙丘。
煙火在頭上爆開,畫面是赫拉克勒斯正殺掉尼米亞之獅,阿耳忒彌斯正在追捕野豬,喬治·華盛頓(順便提一下,這個人是雅典娜的一個兒子)正橫越特拉華州。
「嘿,格洛弗。」我叫他。
他在森林邊緣轉過身。
「不論你要去哪裡,我希望那裡都有好吃的墨西哥玉米卷。」
格洛弗笑了起來,然後他離去,隱沒在森林中。
「我們會再看到他的。」安娜貝絲說。
我努力去相信她說的話,雖然事實上兩千年來沒有搜索者生還過……嗯,我決定不要這樣想,因為格洛弗將會是第一個生還者,他一定是。
七月過去了。
我花了許多時間策劃新的奪旗策略,然後和其他的小屋聯盟,保持旗子不會傳到阿瑞斯小屋手上的狀態。我首次成功到達攀岩牆頂部,並沒有被火山熔岩燒焦。
日復一日,每當我走過主屋時總會抬頭看閣樓的窗子,想著神諭。我努力讓自己相信所有預言已經實現。
「你將向西行進,面對變化了的神祇。」
這句實現了。雖然背叛的神祇變成阿瑞斯,而不是哈迪斯。
「你將找到失竊物品,並將它安然歸還。」
沒錯,閃電權杖已經送回宙斯那裡,而黑暗之盔也回到哈迪斯那油膩膩的腦袋上。
「你將被一個稱你為朋友的人背叛。」
這一個仍然困擾著我,它應該是指阿瑞斯假裝成我的朋友,然後又背叛我。神諭一定就是這個意思......
「你最後將失敗,無法救出最重要的存在。」
我救不出媽媽,不過這是因為我讓她救自己,而且我確定這是對的。
那麼,我為什麼仍然感到不安?
暑假課程的最後一天很快就來臨了。
學員們一起吃最後一餐,並且將部分晚餐燒給神祇。在營火旁,高級輔導員頒發夏季結束的紀念珠子。
我得到一條專屬的皮項鏈。當我看到我第一顆夏天的珠子時,我很高興火光蓋住了我漲紅的臉。
「這是全體一致的決定,」盧克宣佈,「這顆珠子是為了紀念本營中第一位海神之子,以及他所完成的偉大任務。他深入了冥界最黑暗的地方,阻止了一場戰爭!」
全營的人都跳起來歡呼,即使阿瑞斯小屋的人也得順從地站起來,雅典娜小屋的人將安娜貝絲帶到最前面,好讓她一起分享大家的喝采。
我不知道現在是開心還是悲傷。我終於找到一個大家庭,大家都關心我,而且認為我做了對的事,但天一亮,大部分人就會結束今年的課程,動身離開。
第二天早上,我發現一封打印的信放在我旁邊的桌上。
一定是狄奧尼索斯在上面填上我的名字的,因為他總是會叫錯。
親愛的彼得·約翰遜:
如果你想整年待在混血大本營,必須在今天下午前通知主屋。如果你沒有表明意願,我們將假定你已經搬出小屋或成為一具恐怖的死屍。負責清潔的哈皮鳥妖將在日落後開始工作,他們被授權要吃掉所有未登記的學員。所有未帶走的個人物品將在火山口焚化。
祝你有快樂的一天!
營長:D先生(狄奧尼索斯 )
奧林匹斯眾神議會第十二號決議通過
這一定是我的另一個閲讀障礙,最後期限對我來說十分不真實,而現在,事情迫在眉睫。暑假結束了,關於我是否會繼續待在這裡的事,我還沒有回覆媽媽或者營地。我只有幾個小時可以決定。
決定應該很簡單,我是說,是要九個月的英雄特訓,還是要坐在一般教室裡聽九個月的課。廢話。
可是,要考慮到媽媽,這是第一次我有機會和她一起住一整年,沒有蓋博。我有機會待在家中,休閒時間可以在城市裡閒晃。我記得安娜貝絲很久以前在我們尋找任務時說過:「真實世界才是有怪物存在的地方,在真實世界裡,你才能知道你學得好還是不好。」
我想起宙斯的女兒塔莉亞的命運。假使我離開混血者之丘,有多少怪物會攻擊我,假如我整學年都待在一個沒有喀戎或朋友們幫助的地方,媽媽和我可以活到明年夏天嗎?雖然這個問題的前提是拼字測驗和五段文章作文並沒有把我給了結掉。我決定到竟技場去練劍,也許這樣可以讓我的腦袋清醒一點。
在八月酷夏的陽光下,營地幾乎被遺忘了,所有學員不是在小屋裡打包,就是拿著掃把或拖把滿場跑,為最終檢查作準備。阿耳戈斯正在幫幾個阿芙洛狄忒的孩子搬運名牌行李箱和化妝包越過山丘。在那裡,營地的接送大巴等著要送他們去機場。
先不要想離開的事,我告訴自己,練習,練習。
我走到擊劍竟技場,發現盧克也有同樣的想法,他的運動背包丟在檯子邊。他一個人在練習,對著假人揮劍猛擊。我從沒見過他手中那把劍,那一定是用普通的鋼製成的,因為他正砍掉假人的頭,然後刺穿假人的麥稈肚子。他的橙色指導員上衣滿是汗水,神情緊繃,像是生命真的遭受到威脅。我看得入迷。他挖去了一排假人的內臟,砍掉他們的四肢,基本上,假人已經被肢解成一堆麥稈和盔甲了。
他們只是假人,但我仍然忍不住對盧克的劍術深感敬畏,他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擊劍手。我忍不住暗暗揣想,他的任務怎麼可能以失敗收場。
最後,他看到我,停住揮出一半的劍,說:「波西。」
「呃,對不起。」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
「沒關係,」他說,將劍垂下,「我只是在做最後一刻的練習。」
「那些假人不會再困擾別人了。」
盧克聳聳肩:「我們每年夏天都會做新的。」
這時他的劍不再旋轉,因此我能看到這把劍有點古怪,劍身是由兩種不同的金屬製成,猜想一側劍刃是青銅,另一側劍刃是鋼。
盧克看到我在看他的劍,說:「哦,這個嗎?這是新玩具,這柄劍叫做『背刺者』。」
盧克將劍放在陽光下,劍身閃爍著邪惡的光。「一側是天界的青銅,另一側是鍛造的鋼,可以同時對付神祇和凡人。」
我想起尋找任務開始時喀戎說過,英雄不能傷害凡人,除非是絶對必要的情況。
「我不知道神祇可以做出這樣的武器。」
「神祇可能不行。」盧克同意,「這他們做不出來。」
他對我微微笑了一下,然後將劍滑入劍鞘。「你聽好,我正想去找你,在這最後一點時間裡,我們去森林裡找個什麼東西來比試一下,你覺得怎麼樣?」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遲疑,我應該要鬆一口氣才對,因為盧克對我這麼親切。自從我完成任務回來,他和我似乎有點疏遠,我擔心他是因為大家對我的注意而感到不高興。
「這樣好嗎?」我問,「我是說……」
「喂,來嘛。」他在他的運動背包裡翻來找去,拿出六罐可樂包成的一包,「我這裡有飲料。」
我盯著可樂,想著他是打哪兒弄來這些東西 地商店裡沒有賣凡人的汽水,也不可能偷偷從外面帶進來,除非是跟半羊人說,或許就是這樣吧。
可樂裡的糖和咖啡因,粉碎了我的意志力。
「好啊,」我說,「有何不可?」
我們走進森林裡,晃來晃去想找怪物們打鬥,可是現在實在太熱了,只要是有知覺的怪物一定都在陰涼的山洞裡午睡吧。
我們在溪邊找到一個陰涼處,這裡是我第一次參加奪旗大賽時打斷克拉麗絲的長矛的地方。我們坐在大石頭上喝著可樂,看著灑在森林中的陽光。
一會兒之後,盧克說:「你會懷念做任務的時候嗎?」
「懷念每走一米就被怪物攻擊嗎?開什麼玩笑!」
盧克挑眉。
「是啦,我很懷念。」我承認,「你呢?」
一片陰影爬上他的臉。
我曾經聽一些女生說盧克以往有多麼俊美,不過現在的他,看起來一臉疲倦而且憤怒,一點都不帥。他的金髮在陽光下是灰色,臉上的疤似乎比平常還深,我可以想像他變成老人的模樣。
「從十四歲開始,我就整年住在混血者之丘。」他對我說,「自從塔莉亞……嗯,你知道那件事。在那之後,我一次又一次訓練自己,努力表現突出,終於能到外面去看看真實世界。那時他們丟給我一個任務,而當我再回來時,那感覺就像是有人跟你說:『沒事了,旅程結束,好好過活吧。』」
他捏扁可樂罐,丟進小溪中。這個動作讓我非常震撼,在混血營地裡最先學到的一件事就是禁止亂丟垃圾。你會從森林寧芙和水澤仙女那伊阿得們那裡聽到這件事,而且她們不止是說而已,她們會懲罰你,當你某天晚上要睡覺時,就會發現床單裡滿是蜈蚣和爛泥。
「月桂冠算什麼!」盧克說,「我不會就這樣結束,我不會像主屋閣樓裡骯髒的神諭說的那樣。」
「聽起來你好像正要離開。」
盧克給了我一個古怪的笑容。「哦,我正要離開,波西,你說對了。我帶你來這裡,就是要跟你說再見。」
他彈彈手指,一小點火光在我腳邊的地上燒出一個洞,有個黑暗的東西爬了出來,大約有手掌那麼大,是一隻蝎子。
我伸手要拿筆。
「沒有用的。」盧克警告我,「深淵蝎子可以向上跳四五米高,它的毒螯可以刺穿你的衣服,你會在六十秒內死亡。」
「盧克,什麼……」
這時,蝎子開始攻擊我。
你將被一個稱你為朋友的人背叛。
「你……」我說。
他冷靜地站起身,拍拍牛仔褲上的灰塵。
「波西,外面的世界我看多了。」盧克說,「你不覺得現在黑暗聚集,而怪物更壯大了嗎?你難道不明白這一切都是白費心思嗎?所有的英雄都是神祇的爪牙。神祇應該在幾千年前被推翻,可是他們今天仍然繼續掌權,這都要感謝我們混血人。」
我不敢相信現在發生的事。
「盧克……你說的是我們的父母。」我說。
他笑了。「這表示我應該愛他們嗎?波西,他們所珍視的西方文明是病態的,那東西正在毀滅這個世界,唯一的解決方式就是將之燒為塵土,開闢另一個更好的新時代。」
「你和阿瑞斯都瘋了。」
他的眼中燃燒著怒火。「阿瑞斯是個笨蛋,他從來不瞭解他所服侍的真正主人。波西,假如我有時間的話,我可以跟你解釋,不過恐怕你活不到那個時候了。」
蝎子爬上我的褲管。
一定有辦法可以突圍,我需要時間想一想。
「克洛諾斯,」我說,「他就是你的主人。」
空氣變冷了。
「你不應該直呼他的名字。」盧克警告我。
盧克雙眼抽搐。「波西,他也對你說了,你該聽的。」
「盧克,你被他洗腦了。
「你錯了,他讓我知道我的天分白白浪費掉了。波西,你知道兩年前我的尋找任務是什麼嗎?我父親赫爾墨斯要我從赫斯珀裡得斯的花園裡偷出金蘋果,歸還給奧林匹斯。在我完成所有的訓練後,那竟是他所能想到的最佳任務。」
「那並不容易。」我說,「赫拉克勒斯以前也成功過。」
「沒錯。」盧克說,「重複其他人做過的事有什麼光彩可言?所有神祇都只會重演過去而已。我當時根本就不想執行這個任務,而果園裡的巨龍卻賞給了我這個。」他生氣地指著臉上的疤痕,「當我回來時,我所得到的只是同情,那時,我真想毀掉奧林匹斯,不過決定等待時機。我開始夢到克洛諾斯,他說服我去偷些有價值的東西,偷那種從沒有任何英雄敢拿走的東西。當我們冬至日去進行校外實踐時,等其他學員都睡了,我溜進王座廳,拿走宙斯王座上的閃電權杖,連哈迪斯的黑暗之盔也一起拿走。你不會相信這件事有多簡單,奧林匹斯的神祇們太傲慢了,他們從沒想過會有人敢偷他們的東西,他們的警衛糟透了。在穿過新澤西的半路上,我聽到雷聲大作,這時我知道他們發現東西被偷了。」
蝎子現在伏在我的膝蓋上,用圓眼睛瞪著我。我努力讓聲音保持平靜:「那你為什麼不把東西帶去給克洛諾斯?」
盧克的笑容有點僵住。「我……太過自信了。宙斯派他的兒女去找被盜的閃電權杖,像是阿耳忒彌斯、阿波羅、我爸爸赫爾墨斯,結果是阿瑞斯抓到我。我本來可以擊敗他,可是我不夠小心,被他繳了械,拿走這兩件寶物,威脅說要歸還奧林匹斯,並且將我活活燒死。這時克洛諾斯的聲音出現,告訴我該怎麼說,我將引起神祇大戰的念頭灌輸給阿瑞斯,我跟他說,他只需要把寶物藏起來一會兒,看著別人打鬥就好了。阿瑞斯的眼睛燃起邪惡的閃光,我知道他上鈎了。他把我放走,在被人發現我不在之前,我趕回奧林匹斯去。」盧克拔出他的新劍,他將手指放在劍身的平面上滑過,像是深深為劍的美麗而著迷,「後來,泰坦之王他……他以夢魘懲罰我,我發誓不再失敗。回到混血營地之後,我在夢中被告知第二個混血人即將到來,我可以設計他帶著閃電權杖和黑暗之盔繼續剩下的任務,將這兩樣寶物從阿瑞斯手中送到塔爾塔羅斯去。」
「那晚在森林裡,是你召喚了地獄犬。」
「我們必須讓喀戎認為營地因為你而不再安全,這樣他才能讓你開始出發去完成任務。我們必須加重他的憂慮,讓他以為哈迪斯在緊緊盯著你,而這方法的確奏效。」
「飛翼鞋被下了詛咒。」我說,「飛翼鞋被設定要拖著我和背包進入塔爾塔羅斯。」
「飛翼鞋是會這麼做,假使你穿著它們去的話。不過你卻將飛翼鞋扔給了半羊人,這不在計劃之內。只要被格洛弗碰到的事就會搞砸,沒想到他竟然能干擾詛咒。」
盧克低頭看蝎子,現在它還伏在我的大腿上。「波西,你應該死在塔爾塔羅斯才對,不過別擔心,我會將你留給我的小小朋友,將事情調整回來。」
「塔莉亞付出生命來救了你。」我咬牙切齒地說,「這就是你回報她的方式嗎?」
「別提塔莉亞!」他大喊,「是神祇害死她的!他們要為許多事情付出代價,而這只是其中的一項。」
「盧克,你被利用了,你和阿瑞斯都是,別聽克洛諾斯的話。」
「我被利用?」盧克的聲音變得尖鋭刺耳,「看看你自己,你爸爸為你做過什麼?克洛諾斯即將回來,你只是稍微拖延了他的計劃,他會將奧林匹斯眾神丟進塔爾塔羅斯,將人類趕回山洞去。只有服侍他的人得以倖免,能夠成為最強大的人。」
「叫這只蟲離開,」我說,「如果你真的這麼強,自己來和我打。」
盧克微笑著說:「波西,做得好,不過我不是阿瑞斯,我不會中計的。我的主人正在等著,他給我很多尋找任務,要我著手進行。」
「盧克……」
「波西,再見了,新的黃金時代就要來臨,而你不會參與其中。」
他將劍揮了個弧形,消失在黑暗的漣漪中。
蝎子撲上來。
我用手將它猛力打落,然後拔出劍。這東西想跳到我身上,我在半空中將它切成兩截。
我正準備要恭喜自己了,但一低頭卻發現手掌上出現了一道紅色的鞭痕,滲出黃色的黏液,還在冒著煙。那東西終於蜇到我了。
我的耳朵裡轟轟作響,視線逐漸模糊。我想到了水,上次水曾經醫治過我。
我蹣跚走進溪裡,將手浸入水中,不過似乎沒什麼作用。毒性太強了,我的眼前逐漸變黑,幾乎無法站立。
「六十秒。」盧克說過。
我必須回到營地去,假如倒在這裡,我的身體將成為怪物的晚餐,沒有人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的腳像鉛一樣重,額頭正在灼燒。我搖搖晃晃往營區小屋方向走,森林寧芙們從樹裡面跑出來。
「救我,」我的聲音嘶啞,「求求你……」
她們其中兩個抓著我的手臂拉著我前進,我記得到了一片空地,有個輔導員大聲呼救,一位半馬人吹起海螺號叫。
接著,眼前一片漆黑。
我醒來時,一根吸管在口中。我小口喝著飲料,味道像巧克力餅乾,是神飲。
我睜開眼睛。
在主屋的病房中,我上半身在床上坐起,右手正纏著繃帶,看起來像支球棒。阿耳戈斯站在角落守衛著,安娜貝絲坐在我旁邊,拿著我的神飲玻璃杯,用毛巾在我的額頭輕輕拍著。
「我們又在這裡了。」我說。
「你這笨蛋。」安娜貝絲說,我聽得出她看到我醒來非常高興,「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全身發青,而且開始變成灰色,假如不是喀戎醫治好你的話……」
「好了好了,」喀戎的聲音響起,「波西的體質也有些功勞。」
他坐在床尾,以人類的樣子出現,難怪我剛才沒有看到他。他的下半身不可思議地塞進輪椅中,上半身穿著西服外套,而且打了領帶。他微笑著,不過他的面色疲憊又蒼白,他之前熬夜批改拉丁文報告時也是這樣。
「你覺得如何?」他問。
「很像身體裡面被冷凍起來,然後又拿去放進微波爐。」
「這比喻很貼切。那是深淵蝎子的毒液,假如現在還可以說話,你必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在吸著神飲之間的空當,我將事情經過告訴他們。
「我不相信盧克會……」安娜貝絲的聲音顫抖,她的表情變得憤怒又悲傷,「好吧,好吧,我相信,願意神祇詛咒他……在上次完成任務之後,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我必須報告奧林匹斯。」喀戎喃喃說著,「我馬上去。」
「盧克到外面去了。」我說,「我必須去追他。」
喀戎搖搖頭說:「不,波西,神祇們……」
「不能談克洛諾斯的事。」我打斷他說,「宙斯宣佈終止這件事。」
「波西,我知道這很困難,不過你不能魯莽衝去報仇,你還沒準備好。」
我不喜歡這樣,可是我的一部分思想認識到喀戎是對的。我看著我的手,知道不可能馬上拿起劍來戰鬥。「喀戎……你從神諭那裡得到的預言……是關於克洛諾斯的,對不對?我也在裡面嗎?安娜貝絲呢?」
喀戎緊張地瞥了天花板一眼。「波西,這不是以我的身份能……」
「你被命令不可以對我說這些,是吧?」
他是眼神充滿同情,還帶著悲傷。「孩子,你將會是個偉大的英雄,我會盡我所能幫你作準備。可是關於你眼前的道路,假如我是對的……」
雷聲轟隆一聲打在頭上,震得窗子發出咯咯聲響。
「好啦!」喀戎大喊,「我知道啦!」
他嘆了口氣,深感挫折。「波西,神祇有他們的理由,讓你知道太多未來的事並不好。」
「但我們不能只是坐在這裡,什麼事都不做。」我說。
「我們不會枯坐在這裡。」喀戎承諾,「可是你一定要小心,克洛諾斯想要將你解決掉,他想讓你生活大亂,腦子裡充滿恐懼和憤怒,別讓他如願。耐心鍛鍊,你的時代即將來臨。」
「假如我能活那麼久的話。」
喀戎將手放在我的腳踝上。「波西,你必須相信我,你會活著,可是首先你要決定接下來這一年要走的路,我不能告訴你正確的決定是什麼……」我覺得他的意見非常明確,但他用全部的意志力忍住不要影響我。「你必須決定是要待在混血大本營一整年,還是回到凡人的世界念七年級,而只來這裡參加暑期夏令營。好好想一想,當我從奧林匹斯回來時,你必須告訴我你的決定。」
我想要抗議,我想要問他更多的問題,可是他的表情告訴我,沒什麼好討論了,能說的他都已經說過了。
「我會儘快回來。」喀戎承諾,「阿耳戈斯會照顧你。」
他看了安娜貝絲一眼。「哦,親愛的……你準備好了的話,隨時都可以,他們在這裡了。」
「誰在這裡?」我問。
沒人回答。
喀戎推著輪椅自己出了房間,我聽到輪椅小心下台階的咚咚聲,一次兩輪一起下。
安娜貝絲研究起我的飲料中的冰塊。
「怎麼了?」我問她。
「沒有。」她將杯子放回桌上,「我……有件事聽了你的勸告。你……嗯……你需要什麼東西嗎?」
「嗯,扶我站起來,我想到外面去。」
「波西,這不是好主意。」
我將腳滑出床外,安娜貝絲在我摔碎在地板上之前抓住我,一陣噁心感湧上來。
安娜貝絲說:「我就跟你說……」
「我很好。」我堅持。我不想像個病人一樣躺在床上,現在盧克已經跑到外面,計劃毀掉整個西方世界了。
我努力往前走一步,然後又一次重重癱倒在安娜貝絲身上。阿耳戈斯跟著我們走出去,不過仍然保持距離。
這次我們到陽台上了。我滿臉汗珠,胃好像打了結,不過我使盡全力到達欄杆邊。
現在是黃昏,禁區裡看起來完全是一片荒蕪。小屋是暗的,排球場一片寂靜,湖面上沒有獨木舟穿梭,在森林和草莓園的遠處,長島海峽在夕陽餘暉中閃閃發光。
「你要做什麼?」安娜貝絲問我。
「我不知道。」
我告訴她,我覺得喀戎是想要我整年留下來,用更多的時間訓練,可是我不確定我是不是想要這樣做。我承認讓她獨自留在這裡是很糟糕的事,這樣她就只能和克拉麗絲在一起……
安娜貝絲抿一抿嘴,小聲地說:「波西,今年我要回家。」
她的手指指向混血者之丘的山頂,在塔莉亞的松樹旁,在營區的魔法界限旁,有一個家庭站在那裡的輪廓,兩個小孩、一個女子,和一個高個子金髮男子,他們好像在等待。男子拿著一個背包,看起來像安娜貝絲從丹佛的水世界拿的那一個。
「我們回來之後,我寫了封信給他。」安娜貝絲說,「像你建議的那樣,我告訴他……我很抱歉,假如他還想要我的話,我會回家念下一學期。他立即回信給我,我們決定……我們要重新試一次。」
「這需要很大的勇氣。」
她抿一抿嘴,說:「在凡人學校開學之後,你不會想做什麼蠢事吧?至少……別忘了請伊利斯傳訊息給我,好嗎?
我擠出笑容。「我不會去找麻煩的,通常是麻煩來找我。」
「明年暑假我們回來時,」她說,「一起去追捕盧克。我們去請求派給任務,假如沒有被准許的話,我們就自己溜出去。就這樣說定嘍?」
她伸出手,我和她握握手。
「保重,海草腦袋。」安娜貝絲對我說,「繼續努力啊。」
「智慧女孩,你也一樣。」
我看著她走上山丘和家人會合。她笨拙地擁抱她爸爸,然後回頭往山谷看了最後一眼,她摸著塔莉亞變成的松樹,然後才讓自己被帶著跨過山頂,進入凡人世界。
這是第一次,我在營地裡感到真正的孤獨。我望著外面的長島海峽,想起爸爸說的話:「海洋不喜歡受拘束。」
我決定了。
我猜想著,假如波塞冬正在看著下面,他會不會贊成我的決定?
「明年暑假我會回來。」我對他承諾,「我一定會活到那個時候。畢竟,我可是你的兒子。」我拜託阿耳戈斯帶我到三號小屋,讓我收拾行李回家去。
《波西傑克森1:神火之賊/Percy Jackson and the Olympians- The Lightning Thief》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