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傑克徑直往海灘飛去。雖然我是被強拉的壯丁,不過騎上飛馬後我的心情就立刻變得舒暢了。以每小時一百公里的速度掠過起伏洶湧的波濤,海風呼呼拂面,浪花滾滾飛濺——哈哈,比衝浪爽一百倍還不止。
「到了,」黑傑克減慢速度,在海面上飛了一個盤旋,「就在下方的海裡。」
「多謝。」我從它背上下來,一個倒栽蔥,筆直地扎進大海裡。
這個驚險特技我在近幾年玩得越來越純熟。如今我在海裡可謂如魚得水,想潛多深就潛多深。簡單得很,只需要用意念控制水流,使其推動我向前游動就行了。在水中自由呼吸這種小兒科更不在話下。而且由於身周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就連衣服都不會濕。
四周是黑暗的海底世界。我如同一顆子彈般往水下飛速穿行。
二十,三十,四十英呎。水壓越來越大,漸漸令人有些不舒服起來。但我從沒有用魔法卸掉水壓——不為別的,就想看看自己能潛多深。按照普通人的體質,潛至海平面以下二百英呎的時候,身體就會像一隻易拉罐,噗哧爆裂。
在這麼深的海裡,而且還是在夜間,我也是兩眼一抹黑,僅能感覺到身周海生動物的體溫和水流的冰涼。眼睛看不見,卻對周圍的一切事物都瞭然於胸,這種感覺簡直妙不可言。
嗯,到底了?我看見三匹海馬正環繞著一隻倒扣在海底的小船游動。這些海馬長得十分美麗,尾巴波光閃閃,如同絢麗的彩虹。潔白的馬鬃隨水流而飄逸,好像風雷下疾馳的駿馬,惹人無限遐想。
不過此時這些海馬似乎在為什麼事而煩惱。
我游上前,看見有個黑影——似乎是某種動物——被卡在船下,一團漁網將它裹纏得死死的。這種漁網是海中動物最痛恨的對象,它通常被凡人們安裝在拖船上,拖船開動一段距離後,漁網能把遇到的所有東西都打撈乾淨,經常網到一些鯨魚和海豚,偶爾甚至連一些傳說中的動物也難逃厄運。不過,遇到這種裹纏成死結的情況,漁夫們也懶得費勁,直接一刀割斷便了,任由那些被網捕的動物們在海底困守等死。
很顯然,我面前的這個倒霉蛋就被困在了長島海灣裡。這倒霉蛋越掙扎,漁網便纏得越死。漁船的一頭本來斜架在礁石上,經過它這麼幾番折騰,架在礁石上的那一端開始下滑,眼看著就要砸在倒霉蛋的身上。
海馬們見狀焦急得不行,想去幫忙卻又不知所措。一匹海馬想咬斷漁網,可海馬的牙齒天生是用來吃海草的,至於對付漁網嘛,好像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
這些海馬別看個個四肢發達,威武雄壯,可是,嘿嘿,(你附耳過來,我給你小聲說)腦袋似乎不大靈光。
「快救救它,大人!」一匹海馬看見我,急忙招呼說。其餘海馬也都上前求情。
我上前仔細看了看那個倒霉蛋。由於小海馬們調皮搗蛋,經常惹麻煩,為此我沒少跑腿。因此一開始我便先入為主,以為那是一匹小海馬。但這時我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一種不屬於海底世界的聲音:
「哞——」
我湊近一看,頓時嚇得差點跳起來,那個倒霉蛋居然是頭牛。我見過陸地上的牛,聽說過海裡的海牛,可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這種長著蟒蛇尾巴的牛。前半身是牛——充其量算拧≠吧,黑色的毛,可憐兮兮的棕色大眼睛,白色的鼻子——後半身則是一條深棕色的蛇尾,蛇身上下兩面都長有魚鰭,彷彿一條巨型鱔魚。
「哇噢,小傢伙。」我驚詫地說,「你從哪兒來?」
那動物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哞——」
聽不懂。我可以和馬說話,可不會對牛彈琴。
一匹海馬還算機靈,見狀告訴我說:「大人,我們也不認識這是什麼動物。最近發生了好多奇怪的事。」
我嘀咕說:「是啊,還用你說?」
沒辦法,我拔出激流劍,準備硬來。
那牛蟒頓時驚慌起來,開始拚命掙扎。
我說:「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讓我把這漁網割開。」
牛蟒聽不懂我說的話,掙扎得更加激烈,翻滾了幾次之後被漁網纏得更緊了。
船身開始劇烈晃動起來,隨時都可能砸下來。海底泥沙泛起,周圍混濁不堪。海馬們嚇得驚叫起來。這些海馬啊,除了會瘋叫,一點忙都幫不上。
「不哭,不哭!」我挪開激流劍,用柔和的口吻輕輕哄道。這一招果然見效,海馬和小牛蟒漸漸安下了心。我鬆了口氣,好在局面沒有失控。
「放輕鬆,喏,沒有劍,看到了吧?手裡沒劍。想些好的事情:呃,海草,牛媽媽。對了,還有素食主義者。」我竭力討好說。我不知道小牛蟒聽懂沒有,不過我的語氣令它安靜下來。原先圍著我瘋轉的海馬們也減慢了速度。
海馬們懇求說:「大人,請您救它出來吧!」
我說:「放心,我不是正在想辦法嗎?」
不過,對於這個「暈劍」的小傢伙,我總不能不顧它的激烈情緒,在它(我猜測這個小傢伙可能是個母的)面前拔劍割開漁網吧?也不知這小傢伙經歷過什麼慘事,對刀劍之類的東西居然如此恐懼。
我想了半天,對海馬們說:「有辦法了。大家都聽我的命令,讓你們怎麼推,你們就怎麼推。」
於是我指揮海馬們推漁船。在三匹海馬的強大馬力下,沉船總算被挪開了。
解除了沉船壓頂的危險後,我開始對付那個破漁網。太費勁了,整個漁網絞成了一團,我小心翼翼,將漁網分成幾個部分,一個部分一個部分地解開。逐漸地,漁網上的鐵球和魚鈎被我一個個地清理出來。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感覺像過了一輩子似的——上回我的遊戲機上的電線纏成了一團,我費了老大的勁兒才完全解開。跟這個漁網一比,那個就顯得太小兒科了。
在解開漁網的過程中,我不停地和小牛蟒說話,撫慰它焦慮的情緒。小牛蟒顯得很安靜,只是偶爾哼唧兩聲罷了。
我說:「別緊張,貝茜。聽話牛,乖乖牛。」「貝茜」是我給小牛蟒起的名字,也不知為什麼,我就覺得它叫這個名字好。
經過我的不懈努力,漁網終於被解開了。小牛蟒迫不及待地從網中鑽了出來,興奮地翻了一個觔斗。
海馬們也都歡呼雀躍,一個勁兒地謝我。
「哞——」小牛蟒用鼻子頂了頂我,目光中充滿了友善。
我說:「好啦,好啦,乖乖牛。呃……不許再惹麻煩了。」
我忽然想起,自己在海底待了多長時間?至少有一個鐘頭了吧。哎呀,我必須在百眼巨人或者鷹身女妖發現我私自外出之前趕回去。
我越想越慌,急急忙忙地往海面上浮。剛一露頭,黑傑克立刻飛過來。等我摟住它的脖子坐穩後,黑傑克抖擻精神,朝混血營的海灘飛去。
「老大,成功了嗎?」
「成功了。我們救下了一個小……東西。懸得很,那群海馬真瘋,差點被它們踩死。」
「看開點,好人不好做啊,老大……喂,你揪下的馬鬃別扔,待會兒還給我,好嗎?」
我騎在馬背上,思緒又飄到了昨晚做的那個夢上。安娜貝絲奄奄一息,躺在盧克懷裡的那一幕令我無法忘懷。我能救一隻小魔獸,卻救不了我的朋友。
快到宿舍的時候,我隨意朝餐廳那兒瞥了一眼,意外地看見了一個身影——一個男孩兒鬼鬼祟祟地藏在一根圓柱後。
啊,是尼克。現在天還沒亮,離吃早飯的時間還早著呢,這小傢伙跑這裡來幹什麼?
我猶豫了一下。想到尼克談論起神話版遊戲時那股子滔滔不絶的狠勁兒,我就有些發憷。一旦被這小子纏住,想脫身可沒那麼容易。不過就憑尼克鬼鬼祟祟的樣子,我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
終於,我說:「黑傑克,把我悄悄送到那根石柱後,好嗎?」
事情差點被我搞砸了。
我沿著石階,悄無聲息地來到距離尼克大約三米的一根石柱後。尼克此時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餐廳上,渾然不知已經被人盯上了。
我越看越奇怪,真想上前大聲質問:「你在搞什麼鬼?」忽然間,我明白過來,原來他是在學格洛弗刺探狩獵者啊。
餐廳內傳出兩個女孩兒的談話聲。不會吧,大半夜聊天?
也對,月亮女神的手下嘛,時間觀念跟普通人不一樣。
我從口袋中拿出安娜貝絲的隱身帽戴在頭上。感覺沒什麼兩樣。於是我抬起手,哇噢,真的看不見!
有了這個寶貝,我頓時膽大了幾分,躡手躡腳地走到尼克身邊。餐廳內光線不好,不過我從聲音中認出那兩個女孩兒:若依和比安卡。聽上去兩個人似乎在爭吵。
若依說:「這根本無藥可治。起碼不能立刻治好。」
比安卡問:「可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若依火冒三丈地說:「不過是愚蠢的小把戲。一看就是赫爾墨斯族的斯偷爾兄弟在搗鬼。告訴你吧,半馬人的血具有腐蝕性。斯偷爾兄弟在那件阿耳忒彌斯狩獵游T恤衫的內層上噴了一些半馬人的血。」
「啊,太可怕了!」
若依說:「不過就是長出幾隻蹄子罷了,放心,她死不了。不過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想走路是不可能的,也只能臥床休息了。看來這件事還得由我……和汝來辦。」
比安卡說:「可預言怎麼辦?如果菲比不能去,我們就只有四個人了。還得再挑一個。」
若依說:「沒時間了。我們天一亮就出發。情況緊急,只好如此了。況且,預言本來就說我們要損失一個人嘛。」
比安卡爭辯說:「預言說『大陸乾旱無雨』,不可能是這裡啊。」
「怎麼不可能?」若依底氣不足地說,「混血營周圍有魔法保護,外面的雨雪根本落不進來。這不就是『大陸乾旱無雨』嗎?」
「但是……」
若依不耐煩地說:「比安卡,聽我說。我……我也說不清楚,不過我有種感覺,就是我們不應該再另選別人。這次探秘行動很危險。菲比的情況算是好的了,若換了另外一個人,結局不定會怎樣呢。我不想喀戎用一名營員來湊數,而且……我不想拿另一名狩獵者的生命去冒險。」
比安卡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該把夢裡的事告訴塔莉亞。」
「不行,告訴她也沒有用。」
「但你的疑慮是有道理的,那位將軍……」
「我對汝說過,不要提這件事。」若依的聲音裡竟然帶著一絲痛苦,「事情很快就能真相大白。天快亮了,我們走。」
女孩兒們風風火火地走下台階。尼克急忙讓開道路,我猝不及防之下,幾乎和若依撞個正著。
若依似乎有所察覺,猛然停下腳步,伸手向背後的弓箭摸去。這時,恰好比安卡說話了:「大堂的燈亮了。我們快走。」
若依沒有繼續糾纏,跟在比安卡身後迅速離去。
尼克長噓了口氣,正要悄悄追上去。我此時已經猜到了他的想法,於是乾脆摘下隱身帽,對他說:「等等。」
尼克冷不丁看見一個大活人突然冒出來,頓時嚇得差點從台階上摔下去。看清楚是我時,這才詫異地問:「你從哪兒跑出來的?」
「我一直在你旁邊。只不過使用了隱形術,你看不見我吧。」
尼克聽見「隱形」兩個字,立時艷羡地感嘆說:「哇噢,太酷了。」
「你怎麼知道若依和你姐姐在這裡?」
尼克滿臉通紅地說:「她們從赫爾墨斯族區經過。我……我在營地裡睡不熟,聽見了她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反正也睡不著,於是就跟過來了。」
我說:「你現在還想偷偷跟著她們行動,對嗎?」
「見鬼,你怎麼知道?」
「因為如果比安卡是我的姐姐,我也會像你一樣。可惜,你不能這麼做。」
尼克不服氣地說:「因為我年紀太小嗎?」
「因為她們會發現你,然後把你遣送回來。而且……沒錯,你年紀太小。還記得獅身蝎尾魔嗎?這次探秘行動將會遇到比他更兇猛的魔獸。參加探秘行動的英雄可能連命都保不住。」
尼克被我的話嚇住了,有些膽怯地說:「或許你說得對。可是,你能替我去呀。」
「你說什麼?」
「你不是會隱身嗎?你能去的話,她們發現不了啊!」
我沒好氣地說:「狩獵者討厭男孩子。一旦被她們發現……」
「那就別讓她們發現啊。隱身跟著她們。幫我照看好姐姐!你一定要去,算我求你了行嗎?」
「尼克……」
「反正你也打算跟去,不是嗎?」
我本能地想否認,可他哀求的目光令我不忍說謊。
我只好老實說:「唉,我得去找安娜貝絲啊。就算她們不讓我去,我也非去不可。」
尼克說:「我不會告發你的。不過你得保證我姐姐的安全。」
「我……這也太難了吧,尼克。這次探秘行動可不一般哪。況且,她有若依、格洛弗和塔莉亞……」
尼克堅持說:「不,我需要你的保證。」
沒辦法,我無可奈何地說:「我只能保證我會儘力。」
尼克說:「儘力就行。你快走吧!祝你好運啊!」
這算什麼事?我連背包都還沒準備呢。只有一頂隱身帽,一把激流劍和身上穿的這套衣服。若不是因為這檔子事,我現在已經在回曼哈頓的路上了。「你對喀戎說……」
「放心,我會幫你擋著的。幹這個我最拿手。你快走吧!」
我戴上隱身帽,一口氣跑到混血者之丘的山上 地的貨車已經消失在田間道路的盡頭。估計探秘行動小組先由百眼巨人開車送進城裡,以後的路就得靠自己走了。
我突然發覺自己真的很愚蠢:怎麼去追他們?用兩條腿跑嗎?
在我自怨自艾的時候,忽然一陣巨翅搧動的風聲過後,黑傑克從空中降落,立在我身旁:「老大,是不是要搭順風車呀?」
真是匹雪中送炭的好馬啊。我又是感激,又是慶幸地說:「當然嘍。目標正前方,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