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個先知啊,沒事瞎遊蕩什麼,還得讓人抬回去。
不幸的是,這件光榮的任務落在了我和格洛弗的頭上。雖然我一向很欣賞自己,但這時也有幾分自知之明,知道這並非我倆長得最帥的緣故。
「小心她的頭!」上樓梯的時候,格洛弗提醒說。可惜已經遲了。
砰!木乃伊的臉磕在門框上,灰塵簌簌而下。
「老天爺,可算到了。」我將木乃伊放下,檢查有什麼損壞沒有,「沒磕壞什麼吧?」
格洛弗說:「我看不出來。」
待我們將她扶到三腳凳上坐好時,兩個人都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了。天知道一個乾癟的木乃伊怎麼會這麼沉?
我歇了一會兒,果然不出所料,先知沒有再開口說話。鑽出閣樓,關上門後,我這才鬆了口氣。
格洛弗說:「太噁心了。」
我知道他在沒話找話,想分散我的注意。但我仍感到心裡極不痛快。輸了奪旗比賽,營員們的唾沫星子都快淹死我了。這也罷了,偏偏先知不甘寂寞,大老遠地跑過來對若依宣佈預言。好歹我也求爺爺告奶奶地請教過她吧,居然對我不理不睬,絲毫沒有透露關於安娜貝絲的消息。
「喀戎想如何處理此事?」我問格洛弗。
「我知道就好嘍。」他從二樓窗戶朝外凝望著白雪皚皚的群山,「我想離開這裡。」
「去找安娜貝絲?」
格洛弗臉一紅,迴避著我的目光,說:「哦,是啊。那也是原因之一吧。」
我問:「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他不安地說:「我一直在想獅身蝎尾魔說的那個『大浩劫』。我忍不住懷疑……那些上古巨魔們是否都甦醒過來了,或許……或許他們也不全是壞人。」
「你是說潘神嗎?」
我心裡生出一絲愧疚。和他相處了這麼久,居然忘記了他的理想抱負。潘神即自然之神,兩千年前消失無蹤。神界傳言說他已經死了,可賽特們不相信。他們決心要找回潘神。千百年來,一代又一代的賽特們為了這個理想前赴後繼,均無果而終。但格洛弗堅信自己一定能找到潘神。由於今年任務重,喀戎將所有的賽特都派出去尋找混血者,因此格洛弗便把此事耽擱了。如今舊事重提,格洛弗片刻都等待不住了。
他說:「過去找到的一些線索現在都快斷了。我近來魂不守舍,似乎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使命。我能感覺出他就在某個地方。」
我心中難過,想找些話來安慰他吧,可連自己都覺得鼓不起勁兒來。奪旗比賽的失敗,再加上我在叢林裡吃了一頓扁,原先自詡的那點情商指數早已是直線下滑。
正在尷尬之際,忽聽樓梯一陣咚咚聲響,塔莉亞踏著重重的腳步走上來。她也不用正眼瞧我,卻對格洛弗說:「告訴波西,讓他抬抬屁股,到樓下一趟。」
我問:「什麼事啊?」
「他剛才說什麼?」塔莉亞問格洛弗。
「呃,他問什麼事。」
塔莉亞說:「狄奧尼索斯召集各區代表開會,討論預言的事。真倒霉,波西也算其中一個。」
會議在一間活動室舉行,大家圍著一張乒乓球桌坐下。狄奧尼索斯揮了揮手,桌上出現許多點心——香濃的芝士蛋糕、酥脆的餅乾,還有幾瓶紅酒。喀戎急忙提醒他貶謫期間不得飲酒的戒律,而且我們也大都沒有達到飲酒的年齡。狄先生嘆了口氣,一聲響指過後,紅酒變成了減肥可樂。對我們來說,這和紅酒一個樣,都不受歡迎。
狄先生和喀戎(他坐在輪椅上)坐在桌子的首席,若依和比安卡(已成為若依的私人助理)坐在桌子的客席,塔莉亞、格洛弗和我坐右側,其餘幾個區的區長——貝肯道夫、賽勒娜和斯偷爾兄弟——坐左側。本來阿瑞斯族也該派一名代表來開會,可他們在比賽期間受到狩獵者們的特殊照顧,全部光榮負傷,正躺在醫務室打吊瓶呢。
若依還真會烘托氣氛,上來就說:「這會議毫無意義。」
「芝士蛋糕!」格洛弗驚喜不已。他伸手在餅乾和米花團中一通亂抓,轉眼間桌子上已是一片狼藉。
「沒什麼可談的。」若依繼續說,「我們的女神需要我們。狩獵者必須馬上出發。」
喀戎問:「你們知道去哪裡嗎?」
比安卡說:「往西走。」才幾日不見,比安卡的氣質已大不相同。黑色的秀髮像若依那樣打成髮結,將臉龐完全顯露出來。她的鼻子上有一小片雀斑,漆黑的眸子讓我朦朦朧朧地想起某個人來,但記不清具體是誰。比安卡看上去就像一直在堅持鍛鍊,同其他狩獵者一樣,身上隱隱泛起一層微弱的光芒。普通人用水洗澡,這些狩獵者卻彷彿用如水的月光來沐浴。
只聽她又說:「大家都聽到預言了。『女神枷鎖受苦,五人西行營救』,我們要找五個狩獵者去。」
若依附和說:「沒錯。阿耳忒彌斯落在了敵人手裡!我們必須將她解救出來。」
「你們這是斷章取義,哼,還是那老一套。」塔莉亞說,「預言還說『狩獵者與營員,攜手方能克敵』了呢。要去一起去,誰也別想吃獨食。」
「不行!」若依說,「狩獵者不需要汝的幫助。」
「是『你』,」塔莉亞發牢騷說,「早八百年就沒有人說『汝』了,若依。學學與時俱進吧。」
若依遲疑了一下,試著糾正自己的發音:「泥……泥……我們不需要泥的幫助。」
塔莉亞翻了個白眼:「算啦,當我沒說過。你還是說『汝』吧。」
喀戎說:「根據預言所示,只怕你們的確需要我們的幫助 員和狩獵者必須進行合作。」
「是必須的嗎?」狄先生將減肥可樂旋轉晃動了幾下,放在鼻子下深深一嗅,彷彿在聞鮮花一般,「『僅得一人對抗』,『一人喪命其中』。聽起來不大吉利啊,是嗎?如果因為力圖促使雙方合作而導致某人喪命怎麼辦?」
喀戎嘆了口氣:「狄先生,從大局出發,你會怎麼選呢?」
狄奧尼索斯神情肅然,說:「對不起,親愛的半馬人。我只是想提出意見,供大家參考罷了。」
「我們應該攜手合作。」塔莉亞倔犟地說,「若依,其實我也不樂意。但預言就是這麼說的,你敢不聽從嗎?」
若依臉色一沉,但我看得出來她的立場已經有所鬆動。
喀戎警告說:「此事不宜拖延。今天是星期日。下週五,即十二月二十一日,就是今年的冬至日。」
「哼,」狄奧尼索斯嘀咕說,「又一屆無聊的年會。」
若依說:「阿耳忒彌斯必須出席本屆冬至會議。長期以來,她都是強烈主張清除克洛諾斯的餘孽的神之一。如果她缺席,會議將無法達成任何結果。大戰即來,我們不能白白失去一年的備戰時間。」
狄奧尼索斯問:「你是說諸神在此問題上意見不一致嗎,小姑娘?」
「是的,狄奧尼索斯大人。」
狄先生點點頭,說:「隨口問問罷了。你說得不錯。請繼續。」
喀戎說:「我同意若依的意見。阿耳忒彌斯的出席對於冬至會議十分關鍵。我們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去找她了。或許更重要的是:找出她欲捕殺的魔獸。現在,我們來確定一下人選吧。」
我說:「一方出三人,另一方出二人。」
大家都看向我,就連塔莉亞也忘記跟我在鬧彆扭了。
我有些侷促地說:「派出去的五人小組中,狩獵者占三名,混血營占兩名。我覺得這樣比較合理。」
塔莉亞和若依相互看了看。
「好吧,」塔莉亞說,「我同意這樣分配。」
若依鬱悶地說:「我真想把所有的狩獵者都帶上。人多才能力量大嘛。」
「你們要找出女神的蹤跡。」喀戎提醒說,「動作要快。毫無疑問,阿耳忒彌斯是循著魔獸的氣味一路西行追蹤的。你們也要從這方面著手。預言講得很明確:『奧林匹斯敗類,揭示蛛絲馬跡。』如果你們的主人在這裡,她會怎麼說?嗯,『狩獵者太多,把氣味都沖淡了』。這件事,人數少了反而能辦成。」
若依拿起一個乒乓球拍,沉吟不決,彷彿在考慮先砸誰似的。「這個魔獸——奧林匹斯的敗類。我追隨阿耳忒彌斯主人多年,捕殺魔獸無數。可是我仍然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東西。」
大概因為狄奧尼索斯是這裡唯一的神靈,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他。在大家的心目中,神是無所不知的。
狄先生正在隨手翻閲一本酒類雜誌,抬眼看見自己居然吸引了這麼多目光,於是眼睛一瞪,說:「別看我。我可是個年輕的神,記得嗎?鬼才知道這些上古魔獸們都死到哪兒了。」
我說:「喀戎,你一點頭緒都沒有嗎?」
喀戎不滿地說:「我倒是知道幾個上古魔獸,沒一個是善類。比如堤豐(Typhon)(希臘神話中有一百個龍頭且威力強大的怪物——譯者注)就是典型的奧林匹斯敗類。還有凱托(Keto)(也是一個古老的海怪——譯者注)也不是好東西。不過這兩個海魔身材巨大,都頂上摩天大樓了。鬧這麼大的動靜,波塞冬肯定有所察覺。我就是擔心這個魔獸要比他們還要難對付得多。」
「果真如此,你們就危險了。」康納·斯偷爾儼然以一副局外人的口吻說,「據預言所示,五個人中最起碼要掛掉兩個。」
貝肯道夫說:「『大陸乾旱無雨,一人喪命其中』如果我是你們,就離沙漠遠遠的。」
眾人點頭稱是。
賽勒娜說:「還有一句『巨神之咒逞威,僅得一人對抗』,那是什麼意思?」
喀戎和若依相互看了一眼,神情都很緊張。不過兩人都沒說什麼。
格洛弗吃著餅乾,嘴上依舊閒不住:「『父母痛下毒手,兒女萬難存活』,這怎麼可能?哪家的父母會殺自己的孩子?」
屋內氣氛頓時變得沉重,一時間大家都不說話。
我看著塔莉亞,想知道她是不是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許多年前,喀戎接到了一個預言,該預言與宙斯、波塞冬和哈迪斯等三巨頭年滿十六歲的孩子有關。據說預言中的那個孩子將決定神界的生存或滅亡。為此,三巨頭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訂了一條盟約,承諾都不再與凡人生兒育女。可陰差陽錯的,我和塔莉亞都出生了,而且現在也都快滿十六歲了。
我想起去年夏天和安娜貝絲的那次談話。我當時問她,眾神為什麼不處死我這個潛在的禍害呢。她回答說:「一些神靈的確想殺你,但都怕為此得罪波塞冬。」
神會對自己的孩子下手嗎?或者乾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呢?在所有的混血者中間,也只有我和塔莉亞才會擔心這種荒唐至極的問題了吧。想到這裡,我猶豫著是否應該在父親節那天給波塞冬送條領帶。收到禮物後,他大概就不好意思太絶情了吧。
喀戎說:「看來傷亡是避免不了了。」
「這很好啊!」狄奧尼索斯說。
眾人怒目而視。狄先生從雜誌上抬起頭,無辜地說:「呃,我在說這種黑比諾酒。大家別介意。」眾人無語。
賽勒娜接著方才的話題說:「波西說得對,應該派兩名營員去。」
若依譏諷說:「我明白了,看來你是想頭一個報名啦?」
賽勒娜面色發青,說:「我才不願和狩獵者有什麼沾染呢。別看著我!」
若依呵呵冷笑說:「阿芙洛狄忒家的姑娘還怕人看嗎?我看當媽的也強不到哪裡去。」
賽勒娜騰地一下站起來,斯偷爾兄弟怕兩方鬧起來不好收場,急忙將她拉回座位。
貝肯道夫說:「都住嘴。」他聲音洪亮,嚇了大家一跳,加之他平時話不多,因而此時說話,大家都靜下來等他的下文,「先從狩獵者選人吧。貴方打算出哪幾個?」
若依站起來說:「我算一個自不必說,菲比擅長追蹤之術,她也要去。」
特拉維斯·斯偷爾謹慎地問:「就是喜歡朝別人腦袋上招呼的那個?」
若依點點頭。
康納也問:「射中我頭盔的就是她吧?」
「沒錯。」若依眼睛一瞪,「有何指教嗎?」
特拉維斯說:「沒什麼。這是我們營地商店贈送給她的T恤衫。」他舉起一件寬大的T恤衫,上面印著「月亮女神阿耳忒彌斯,二○○二秋季狩獵游」,下面還列了一長串公園名單,「這是一件收藏品。她很想要。你能轉交給她嗎?」
若依和斯偷爾兄弟接觸不多,不知道這兄弟倆平日裡一肚子壞水。此時見他如此客氣,嘆了口氣,從特拉維斯手中接過T恤衫,說:「方才說菲比算一個。我還想帶上比安卡。」
比安卡愣住了,說:「我?可……我沒有經驗,到時只怕拖累大家。」
若依說:「對自己有點信心。這是證明你實力的最好機會。」
比安卡不敢再說。我想起自己接受第一個任務時的那段往事,不由得對她產生了一些同情。那年我也僅有十二歲,接到任務後完全蒙了,心裡有一點自豪,但更多的是惶恐和不滿。我估計比安卡現在的情況和我當時差不多。
喀戎問:「營地這邊誰去好呢?」我看見他的目光瞅來,但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我去!」格洛弗起得太猛,撞在了乒乓球檯上,他掃了掃大腿,將餅乾碎渣抖落地上,「我願意為阿耳忒彌斯效勞!」
若依皺了皺鼻子,說:「你不能去,賽特。你連混血者都不是。」
塔莉亞說:「可他是一名營員。而且,他有著賽特天生的靈敏感覺,還會一些森林魔法。格洛弗,你還能演奏出《追蹤者之曲》嗎?」
「小菜一碟!」
若依沉吟不決,也不知道《追蹤者之曲》是什麼東西,但顯然認為那很重要。
想了一會兒,若依說:「很好。另一個是誰?」
「我去!」塔莉亞站起來,環視了一圈,目光中隱隱含有威脅之意。
這下成了。雖然我的算術稀里糊塗,但此時忽然算明白過來,發覺我們已經湊齊了五個人,而我卻並不在其中,於是急忙說:「啊,等一下。我也想去。」
塔莉亞沒有說話。喀戎看著我,目光中掠過一絲難過。
「哦,」格洛弗突然反應過來,「對,對,我忘了!波西必須去。我不是有意的……我留下好了。波西頂替我的名額。」
若依說:「不行。我不想讓我的手下跟一個男孩子到處亂跑。」
我反唇相譏:「你們不是跟我一起來這裡了嗎?」
「情況緊急,沒有辦法罷了。而且那是女神的意思。我可不想跟一個男孩子跑遍美國,經歷生死。」
我問:「那格洛弗去,你怎麼就同意了?」
若依搖了搖頭,說:「他是個賽特,當然不算在內。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他不是個男孩子。」
「嗨!」格洛弗不樂意地嚷嚷。
我說:「我必須去。」
若依問:「為什麼?因為安娜貝絲嗎?」
我滿臉通紅,大家異樣的目光令我十分窘迫。「不是!我是說,就算部分是吧。我只是覺得自己非去不可!」
沒有人反對。狄先生仍舊在不耐煩地翻閲雜誌。賽勒娜、斯偷爾兄弟和貝肯道夫盯著桌子出神。比安卡則朝我投來同情的目光。
若依乾脆地說:「我說不行就不行。說到底了,我寧可帶上賽特,也不願和一名男子在一起。」
喀戎嘆了口氣,說:「這次任務是為了尋找阿耳忒彌斯,因此人選必須得到狩獵者的首肯。」
我悵然若失地坐下,腦子一片空白,就聽見喀戎在總結發言:「就這麼定了。我方的塔莉亞和格洛弗將陪同貴方的若依、比安卡和菲比執行這次任務。明天天一亮就出發。願神靈……」他斜眼瞅了瞅狄奧尼索斯,「保佑你們平安歸來。」
晚上,喀戎和格洛弗見我沒去吃晚餐,於是一起來看我。
「波西,是我對不起你。」格洛弗挨著我在床邊坐下,「我不知道她們……不知道你……唉!」說著,他開始抹眼淚。
我知道再不說幾句安慰的話,他只怕就要號啕大哭起來,於是趕緊哄他:「別這樣啊。我沒事,真的。」
格洛弗抽泣著說:「我當時沒多想……就想著能幫幫阿耳忒彌斯。不過我發誓,我一定走遍千山萬水,把安娜貝絲找回來。」
我點了點頭,心頭生起一種難言的傷痛。
喀戎說:「格洛弗,你能讓我和波西說幾句嗎?」
「當然。」他流著眼淚。
喀戎耐心地等他反應過來。
「哦,」格洛弗這才回過神,「你是說單獨談。可以,可以,喀戎。」他哀傷地看著我,「看見了吧?小羊孩兒多不招人待見啊。」
他走出房間,一邊將鼻涕擤在衣袖上。
喀戎嘆了口氣,屈膝坐下說:「波西,預言總是玄奧難明,我也不敢不懂裝懂。」
我說:「是啊。哼,也許預言根本沒有意義,都是一派胡言呢。」
喀戎盯著屋角處的噴泉,說:「其實塔莉亞並非我心裡的首選。她太過衝動,做起事情來很少考慮。她過於相信自己的實力了。」
「你會選我嗎?」
他說:「坦白地說,不會。你和塔莉亞都屬於一個類型。」
「多謝誇獎。」
喀戎笑了笑,說:「要說有不同嗎,你比塔莉亞少了幾分自負。這是好事,也可能是壞事。不過我認為:你們兩個都是火藥桶,一點就著。」
「我們能處理好。」
「怎麼處理?像今天在小溪邊那樣處理嗎?」
我被抓住短處,乾脆以沉默抗議。
喀戎沉思著說:「也許你該回家去,和你母親過完這個寒假。有什麼需要,我們會通知你的。」
我說:「是啊,也許吧。」
我掏出「激流」圓珠筆,放在床頭櫃上。看來除了寫幾張賀年卡外,我也用不著它了。
喀戎看見「激流」圓珠筆,開玩笑地說:「怪不得若依不想讓你去呢。你拿著這麼特殊的武器,她心裡不自在啊。」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忽然,我想起很久以前,他在給我這把激流劍的時候曾說過的一句話:「這把劍很有來頭,此時你不便多問。」
我正想問他,卻見他摸出一枚德拉克馬金幣拋了過來。「波西,給你母親去個電話。告訴她你明天早上回去。其實,嘿嘿……若不是預言的最後一句,我差點要豁出老命,參加這次任務了。」
「哦,是那句『父母痛下毒手,兒女萬難存活』吧。」
事情明擺著,喀戎的父親就是邪惡的巨人王克洛諾斯。如果喀戎參加這次任務,那就和預言所揭示的完全吻合了。克洛諾斯可是個面冷心狠,六親不認的大魔王。
我說:「喀戎,你知道不知道泰坦巨神的詛咒是什麼?」
喀戎臉色一沉。他在胸口前抓了一把,然後向前推出——這是古時流傳下來的一種驅除心魔的印訣。
他說:「但願這預言的意思和我想的不一樣吧。晚安,波西。不要著急,你的那一天很快就到了。我對此深信不疑。」
喀戎說「你的那一天」,據我所知,在人類的語言裡,「那一天」通常都是指「末日」吧。我不知道喀戎是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他瞅向我的目光令我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連問都不敢問了。
我站在噴泉前,拿著喀戎給我的金幣,心裡想著該如何對老媽說這件事。雖然我估計老媽肯定又是擺出老一套,說什麼「以不變應萬變」是最好的方法,說白了,就是讓我老老實實待著唄。聽得我耳朵都起趼子了。可不論怎樣,我都該把最近發生的事向老媽彙報一下。
我深吸了口氣,拋出金幣,嘴裡念道:「彩虹仙女,請接受我的請求吧。」
霧氣產生了一陣陣波動。由於室內燈光昏暗,因此顯出的彩虹非常模糊。
我對著彩虹說:「請接通薩莉·傑克遜。地址是曼哈頓上東區。」
彩虹中出現的畫面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老媽坐在餐桌上,對面居然還有一個男人。他們正開懷大笑。兩個人中間擺放了一大摞書。那男人很面生,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年紀,淺栗色的頭髮,黑T恤外套著棕色夾克衫。他看上去像是個演員——似乎扮演臥底警察那種類型的。
我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還好,老媽和那個男人只顧笑了,沒有看見出現在屋子裡的彩虹視頻。
那男人說:「薩莉,你說話真有趣。想再來點酒嗎?」
「哦,不能再喝了。你想喝可以繼續喝。」
「恐怕我先得騰騰地方。我能用一下洗手間嗎?」
老媽忍俊不禁,說:「穿過大廳就是。」
那個穿得像演員的傢伙笑呵呵地站起身上廁所。
我瞧機會來了,急忙說:「媽!」
老媽冷不丁嚇得跳起來,差點把桌上的書本撞翻。她眯著眼找了一陣才看見我的頭像,說:「波西!寶貝兒!你還好嗎?」
「你在幹什麼?」
她眨了眨眼睛,掩飾說:「做家庭作業呀。」接著她似乎從我臉上的表情看出了點什麼,於是坦白說,「哦,寶貝兒,剛才那位是保羅……呃,是布勞菲斯先生。他是我寫作班上的同學。」
「老什麼不死先生?」
「別亂叫,是布勞菲斯。他一會兒就回來。波西,告訴媽媽,是不是又出事了?」
老媽真神,總能察覺到有事發生。我把安娜貝絲被擄走的事給她說了一遍,又說了些其他零零碎碎的事情,但大多都與安娜貝絲有關。
老媽的眼睛紅了,我知道她是在為我擔心。她說:「哎呀,波西……」
「唉,他們讓我什麼都別做。我估計得捲鋪蓋回家了。」
老媽想了一會兒,把一支筆在指間翻來覆去地旋轉。「波西,雖然我很想讓你回家……」她嘆了口氣,彷彿對自己說的話感到很無奈,「雖然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但你要明白一些事。有時候,該做的事情是逃避不了的。」
我吃驚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我是說,你是否真的,從心底裡感覺到非去救她不可呢?你認為這麼做對嗎?知子莫若母,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波西,只要你憑著本心做事就好。」
「你是說……你是說我該去嘍?」
老媽不滿地說:「我是說……唉,你長大了,有些事得自己掂量著辦。我是說無論你做什麼,媽媽都支持你,即使你做的事情可能會很危險。哎呀,真不敢相信這話從我嘴裡說出來。」
「媽——」
洗手間傳來馬桶的沖水聲。
老媽說:「沒時間了。波西,無論你要怎麼做,媽媽都愛你。而且,我相信你知道該做哪些事對安娜貝絲最有利。」
「你為什麼相信?」
「因為安娜貝絲也知道哪些事對你最有利。」
說完,老媽在彩虹視頻上方揮了揮手,切斷了我們之間的通信。在視頻消失的那一瞬間,我看見布勞菲斯先生微笑著走進房間。
那一晚,我不記得自己何時睡著的,但卻清楚地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夢。
我回到了那個山洞,洞頂很低。安娜貝絲跪在那裡,身上壓著一大團黑黢黢的東西,似乎是一堆巨石。她精疲力竭,連呼喊都無力發出。她的兩腿不住地顫抖,顯然已經達到了體力的極限。巨石隨時都可能砸下來。
忽聽一個男子的聲音隆隆作響:「客人現在情況怎樣?」
那男子並非克洛諾斯。我曾在夢裡受到過克洛諾斯的無數次嘲諷,他的聲音粗啞而且陰森,就像尖刀刮過石面。而這個男子的聲音好像一把低音吉他,非常低沉,使四面的石壁都為之顫抖。
盧克從黑暗中走出來。他急急忙忙來到安娜貝絲身邊,跪在地上檢視了一番,然後回頭對那個看不見的人說:「她的氣息越來越弱了。我們得抓緊時間。」
這話聽起來真有幾分貓哭耗子的味道,好像他很關心安娜貝絲似的。
低沉的聲音嘿嘿冷笑。那個人在我夢裡的視線之外,我看不見他。只看見一隻肥胖的手將一個人推到光亮中——是阿耳忒彌斯——她的手腳被捆神索牢牢地捆著。
我倒吸了口涼氣。阿耳忒彌斯的銀色衣裳破破爛爛,臉上和胳膊上都是血口子,流淌著金色的神血。
黑暗中的那個人說:「你聽到這孩子的話了吧。趕快作決定!」
阿耳忒彌斯的眼中閃著怒火。我不知道她為什麼不用神力將鎖鏈崩斷,或者乾脆使用法術消失。似乎是這根銅索的緣故,或者這個山洞有什麼古怪,竟然令阿耳忒彌斯無法施展法術。
阿耳忒彌斯看見被壓在巨石下的安娜貝絲,臉色頓時一變,勃然大怒地說:「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折磨一位姑娘!」
盧克說:「你再不出手相救,她就要死了。」
安娜貝絲發出一聲呻吟。我聽了心如刀絞,恨不能立刻跑過去。可是我在夢裡連動一動手指都不可能。
阿耳忒彌斯說:「把我手上的鎖鏈解開。」
盧克拿出佩劍,用力一揮,熟練地斬斷了女神的手銬。
阿耳忒彌斯奔至安娜貝絲身旁,抬起壓在她身上的巨石。安娜貝絲無力地躺倒在地,身體不住地顫抖。巨石的重量此時已經全部轉移到阿耳忒彌斯的身上,壓得她有些晃動。
黑暗中的那個人冷笑說:「阿耳忒彌斯,果然不出所料,你根本就不堪一擊。」
阿耳忒彌斯背負千斤巨石,恨恨地說:「沒想到你居然來這一招。吃一塹長一智,以後休想再騙我上當。」
那個人說:「等你先逃過了這一劫再說以後的事吧!我知道你看不得有姑娘受苦。這是你的天性,對嗎?親愛的。」
阿耳忒彌斯罵道:「你這蠢豬,根本不懂得什麼叫憐憫。」
那個人說:「原來如此,你還真瞭解我啊。盧克,殺了那女孩兒。」
「不!」阿耳忒彌斯驚叫道。
盧克猶豫地說:「她……她也許還有用處,大人。還能再當一次誘餌。」
「哼!你真的相信自己的鬼話?」
「我確信,將軍大人。他們一定會來找她的。」
那個人思忖了一會兒,說:「好吧,那就派人在這裡看著她。你仔細照料著,不要讓她在冬至日前傷重死去。等過了那一天,如果我們的祭祀進行得很順利,她就沒有再活著的必要了。所有的凡人都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盧克抱起安娜貝絲虛弱的身體,將她從阿耳忒彌斯身邊移開。
阿耳忒彌斯說:「你永遠也找不到那個魔獸。你休想得逞。」
那個人說:「你還被蒙在鼓裡呢,年輕的女神。現在,你的手下們已經在四處尋找你了。他們將一步步落入我的手掌心。失陪了,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比如,招呼一下你的狩獵者們,給她們找點……樂子,嘿嘿。」
那個人的冷笑聲在漆黑的山洞中迴蕩,地面開始晃動,彷彿整個洞頂就要塌了。
砰砰砰,幾聲巨響將我從夢境中猛地拉回現實。
我環視四周,天色依然黢黑,噴泉仍舊在汩湧。寂靜的黑夜,只有貓頭鷹的鳴聲和海邊浪花的拍岸聲。藉著月光,我看見安娜貝絲的棒球帽還在床頭櫃上。就在我出神的時候,砰,砰,砰。
有人,或有東西,在撞擊房門。
我抓起「激流」圓珠筆,從床上下來,大聲問:「誰?」
咚,咚,咚。
我俯身爬到門口,將筆變成激流劍,待作好萬全準備後,突然一開門。嗯?怎麼和一匹黑天馬面面相對呀?
「哇噢,老大!」黑天馬嚇得急忙後退,同時一個聲音在我腦中響起,「想謀殺啊?」
它的翅膀呼啦一下展開,形成的大風將我推開。
「是黑傑克啊。」我鬆了口氣,繼而有些氣惱,「大半夜的,瞎鬧什麼!」
黑傑克氣得呼呼喘氣:「還大半夜呢,老大,都早上五點鐘了。有什麼好睡的?」
「我對你說過多少次了?別喊我老大。」
「隨你怎麼說,老大。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厲害的。」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努力不讓這匹天馬讀到我的思想。當波塞冬的兒子就有這點不好:因為他用海水的泡沫創造了馬,所以我能知道絶大多數的馬在想什麼,只是這種讀心術是相互的,它們也能知道我在想什麼。因為這個緣故,許多馬都將我視為知己好友。這個黑傑克就是其中之一。
去年夏天,我和安娜貝絲等人被盧克抓到了他那條鬼船上,碰巧我面前的這匹天馬黑傑克也是盧克的階下囚。後來我們大鬧盧克鬼船,黑傑克趁著混亂之際逃離了那裡。其實這不過是個順水人情罷了,可是這黑傑克腦子有點僵,總把我當成它的救命恩人。嘿嘿,慚愧啊。
我說:「黑傑克,你該待在馬廄裡。」
「馬廄?有沒有搞錯,你看見喀戎在馬廄裡待過嗎?」
「這個嘛……那倒沒有。」
「就是啊。聽我說,海裡有個朋友想請你幫點小忙。」
「還幫?」
「是啊。我對那個海馬拍了胸脯,說能把你請過去。」
我徹底無語。只要我靠近海邊,海馬們準要我去幫忙,都是一大堆雞毛蒜皮的事,什麼擱淺的鯨魚啦、落網的海豚啦,就連美人魚的手上長根倒刺我都得屁顛兒屁顛兒地跑過去,而且還是去深海區。
反正虱子多了不癢,我無奈地說:「好吧,前面帶路。」
「你是最厲害的,老大。」
「別拍馬屁,呃,還有,不許再叫我老大。」
黑傑克輕輕嘶鳴了幾聲。我聽在耳朵裡像是在發笑。
臨出門前,我戀戀不捨地回頭看看那張溫暖的小床。被砸得坑坑窪窪的那面破盾還掛在牆上。我的目光落在床頭櫃上的棒球帽上,那是安娜貝絲的魔法隱身帽。於是,我走過去拿起來揣進口袋裏。我隱隱有種感覺,覺得自己這一去,恐怕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