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迷宮戰場·我坐上了噴發的火山

  正當我以為失去了蜘蛛的蹤跡時,泰森忽然聽到一陣微響。於是我們回過頭向後搜尋,轉了幾道彎之後,終於在一個金屬門前找到正用頭撞門的機械蜘蛛。

  這扇門非常類似於那種老式潛水艇中的封閉門——圓形,圓周打了一圈鉚釘,門上沒有把手,而是在中央部位有一個轉輪。由於日久年深,門上長著厚厚的苔蘚,偶有薄弱之處可以看見裡面的黃銅底色。門的正中央刻著古老的希臘文字「Δ」。

  我們面面相覷。

  格洛弗緊張地問:「準備好去見赫菲斯托斯了嗎?」

  我坦白說:「沒有。」

  泰森躍躍欲試地說:「準備好啦!」就去轉門上的轉輪。

  銅門剛一打開,機械蜘蛛立刻便爬了進去,泰森緊隨而入。我們其餘的幾個人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挪了進去。

  門內的房間超級大,看上去就像一個大車間,內部還裝有幾台液壓升降機。部分升降機上停著汽車,其他的上面則堆放著稀奇古怪的東西:一隻無頭且尾根處暴露著花花綠綠的電線的銅雞馬(一種身體前部為馬,後部為公雞的怪物,常為英雄的坐騎——譯者注),一頭正充電的金屬獅子和一架冒著火焰的古希臘戰車。

  許多小裝置堆在幾個工作台上 上掛著各種工具,每一個掛鉤下都畫有工具的外形,不過這些工具都沒有擺在自己的位置上:鎚子放在了本應是螺絲刀的位置,射釘槍掛在鋼鋸的位置等等。

  就在一個停放著豐田花冠車的升降機下伸出了一雙腿,腿上套著皺巴巴的灰色褲子,腳上的鞋比泰森的還要大。其中一條腿還裝有金屬支架。

  機械蜘蛛迅速鑽到那台升降機下,就聽「咣咣」幾聲之後就再也沒有了聲息。

  「嗯,嗯,」升降機下傳出低沉的聲音,「是哪位貴客至此呀?」

  一輛四輪底盤車從升降機下滑了出來,車上的工程師直起身子。由於我曾在奧林匹斯山上與赫菲斯托斯有過一面之緣,因此對於他形容的古怪還是略知一二的,但此時仍被他的打扮嚇了一跳。

  看見他現在的樣子,我敢打保票赫菲斯托斯在去奧林匹斯山之前一定精心修飾了一番,要麼就是施展了某種魔法以顯得不那麼邋遢。如今在自己的工作間裡,他就不怎麼關心形象了。連身衣褲上沾滿了油漬,前胸大口袋上印著「赫菲斯托斯」。裝有金屬支架的那條腿稍微一動就發出咔嚓聲。他的左肩矮於右肩,因此無論站得多麼筆直,旁人看來總覺得是在斜著身子。他的頭不但長得大,而且還略顯畸形。看他臉上的神情,好像別人永遠欠著他的。黑色的大鬍子冒著煙,發出噝噝聲,時不時會冒出一小團火焰來。儘管手掌寬大,手指粗短,但卻異常靈活,僅三下五除二的工夫,他就將機械蜘蛛拆成了兩半,然後又迅速組合在一起。

  「這樣就好多了。」他自言自語道。

  機械蜘蛛在他的掌心上歡快地翻了個跟頭,接著朝天花板上噴出了一根金屬蛛絲,晃晃悠悠地盪開了。

  赫菲斯托斯這才瞪眼問我們:「你們應該不是我製造出來的吧?」

  「呃,應該不是吧,先生。」安娜貝絲回答。

  赫菲斯托斯嘟囔說:「那就好。怪不得做工這麼粗糙。」

  他仔細打量著安娜貝絲和我,說:「原來是些混血者。嗯,可以改造成機器人,不過難度比較大。」

  我對他說:「先生,我們見過面。」

  「是嗎?」這位神靈大人有些心不在焉。我有種感覺,似乎他對我們之間是否認識並不在意,他所關心的,是我們的下巴究竟是如何一開一合的。「嗯,既然我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沒有把你壓成肉餅,現在也會手下留情啦。」

  他看了眼格洛弗,皺眉道:「是個半羊人。」然後又看了看泰森,眼睛頓時一亮,「哈,來了個獨眼巨人。很好,很好。你大老遠地跑這裡來幹什麼?」

  「呃……」泰森瞪大了眼睛看著赫菲斯托斯,不知該怎麼回答。

  「沒錯,說得好。」赫菲斯托斯贊同道,「你們最好為你們的打擾行為找一個合理的解釋。要知道,這輛豐田車的停工可不是個小問題。」

  「先生,」安娜貝絲小心翼翼地說,「我們在尋找代達洛斯。我們以為……」

  「代達洛斯?」神靈大人頓時暴跳如雷,「你們想找那個老無賴?你們竟敢找他!」

  他的鬍鬚熊熊燃燒起來,兩隻黑眼睛簡直要冒出火來。

  「呃,是的,先生。求您幫幫忙啦。」安娜貝絲說。

  「哼,你們這是在浪費時間。」說著,他皺眉端詳了一會兒工作台上的某個東西,然後一瘸一拐地走過去,撿起幾隻彈簧和幾塊金屬片,一陣鼓搗之後,一隻銅鷹出現在他的手上。銅鷹張開翅膀,目光如炬,呼呼啦啦地飛到半空,繞著屋內飛行。

  泰森大笑鼓掌。銅銀鷹降落在他的肩膀上,用喙輕柔地啄著他的耳朵。

  赫菲斯托斯讚賞地看著泰森,臉上雖然仍舊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但眉眼間已經帶了少許的慈祥。

  「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呀,獨眼巨人?」赫菲斯托斯問。

  泰森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是……是的,大人。我們遇見那個長著一百隻手的傢伙了。」

  赫菲斯托斯點點頭,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驚奇:「呃,是百手巨人吧?」

  「是的。他……他如今惶惶不可終日,也不願意幫我們的忙。」

  「你在為他擔心呀。」

  「是的!」泰森的聲音略微顫抖,「百手巨人應該是強大的百手巨人!他比獨眼巨人的閲歷更豐富,力量更強大。而他卻選擇了逃避。」

  赫菲斯托斯不滿地說:「曾幾何時,百手巨人是我的偶像。那還是第一次諸神戰爭的時代啦。可是人類、魔獸,就連神靈都變心啦,小獨眼巨人。你絶對不能信任他們。看看我那位可愛的母親,赫拉天后吧。你們已經見過她了,是嗎?她會和顏悅色地告訴你家庭如何如何的重要,哼。可是當她看到我這張醜陋的臉龐時,卻毫不猶豫地把我從奧林匹斯山上踢了出去。」

  「拋棄你的不是宙斯嗎?」我問。

  赫菲斯托斯清了清嗓子,朝銅痰盂裡吐了一口痰,然後打了個響指。那只銅銀鷹立刻飛回到工作台上。

  「那個是母親對外宣傳的版本,」他氣哼哼地說,「令她在眾人的眼裡更加可敬可愛,不是嗎?把黑鍋都推到我的父親身上。實際情況是,我的母親的確重視家庭,但她重視的是那種完美的家庭。當她第一眼看見我的時候……嘿,我似乎不大符合她的標準吧,對嗎?」

  說著,他從銅銀鷹的背上抽出了一根羽毛,那只銅銀鷹頓時四分五裂。

  「相信我的話,小獨眼巨人。」赫菲斯托斯說,「千萬別信任別人。你能信任的就只有你親手製作出來的東西。」

  一個人要真這麼活著,該多沒勁兒啊!而且,我其實對赫菲斯托斯製造出來的東西也並非抱有十足的信心。上次在丹佛的時候,他的機械大蜘蛛差點要了安娜貝絲和我的小命。還有去年,比安卡就是被一個銅巨人害死的,相信那也是赫菲斯托斯的作品吧。

  赫菲斯托斯眯縫著眼睛盯著我,彷彿看穿了我心中的想法,若有所思地說:「哦,看來有人不以為然呀。不過沒關係,反正冷眼我見得多了。你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啊,小混血?」

  我說:「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們要找代達洛斯。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個叫盧克的傢伙,他為克洛諾斯賣命,他想在魔幻迷宮裡找出一條可靠的路徑,以圖謀襲擊我們的營地。如果我們不能搶先找到代達洛斯……」

  「我講過了,孩子。尋找代達洛斯是在浪費時間。他不會幫你們的。」

  「為什麼不幫?」

  赫菲斯托斯聳了聳肩膀。「我們當中的一些神靈被踢出奧林匹斯山。還有些神靈……為信任人類付出了更為慘重的代價。找我要點金子,或者要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或者一匹魔力戰馬,都是小意思。不過指點你們找到代達洛斯嘛,這份人情可就大了去嘍。」

  「這麼說,你知道他的去向了。」安娜貝絲逼問道。

  「姑娘,識相的就別刨根問底了。」

  「我的母親說智慧就是產生於刨根問底。」

  赫菲斯托斯皺了皺眉頭,問:「你母親又是哪位?」

  「雅典娜。」

  「原來如此。」赫菲斯托斯嘆了口氣,「她是一位高貴的女神。只可惜她發誓永不婚配。好吧,混血者,我可以告訴你們想要的答案,不過你們要付出點代價才成。」

  「開個價吧,我們一定辦到。」安娜貝絲說。

  赫菲斯托斯大笑,那聲音活像鼓風機發出的呼呼聲。他說:「你們這些混血啊,總是急於作出承諾。真是令人感到振奮!」

  他按了一下工作椅上的按鈕,牆上立刻打開了一扇金屬百葉窗。窗後也不知是窗戶還是一面超大屏幕,我分不太清楚。反正是一幅森林的畫面,森林周圍環繞著大山。由於山頂處冒著股股濃煙,因此想必是一座活火山。

  赫菲斯托斯說:「我雖然有許多匠爐,但這個曾經是我最常用的一座。」

  格洛弗說:「是聖海倫火山啊。那兒的森林非常美麗。」

  我問:「你去過那裡?」

  「嗯,去找……唉,找潘神啦。」

  「慢著,」安娜貝絲對赫菲斯托斯說,「你說這個『曾經』是你最常用的火爐。那後來呢?」

  赫菲斯托斯捋了捋正在悶燃的鬍子,說:「這個嘛,魔獸堤豐被關在那裡。他原先被關押在埃特納火山之下,不過在我們神靈轉移到美國之後,他也相應被移到聖海倫火山了。那裡的火力十分充足,但有點危險。稍有疏忽,堤豐就可能逃出來。最近以來,聖海倫火山一直不太穩定,時常有噴發現象。看來隨著泰坦的崛起,就連堤豐也變得不安分了。」

  我說:「你想讓我們做什麼?和他打一架?」

  赫菲斯托斯嗤之以鼻。「那是自尋死路。一旦堤豐脫困,就連神靈也要聞風而逃。你躲都躲不及,更別說找上門去打架了。不過近來我發覺有人進入到了那座火山裡。有人或有某種東西在利用我的匠爐。當我趕到那裡的時候,卻又毫無發現,但我能肯定匠爐被動用過。他們一定是趁我到達之前就藏了起來。於是我派了機器人過去偵察,但那些機器人一去不返。有某種……古老的東西在那裡,而且是邪惡的東西。我想知道是誰膽敢侵入我的領地,以及他們是不是在圖謀放出魔獸堤豐。」

  我說:「你想讓我們去找出侵入者。」

  「沒錯,」赫菲斯托斯說,「如果你們去那裡,應該不會被他們察覺,因為你們畢竟不是神靈嘛。」

  「很高興你能注意到這一點。」我嘟囔說。

  赫菲斯托斯說:「去好好找找看,然後把見到的情況彙報給我,我就把代達洛斯的情況告訴你們。」

  安娜貝絲說:「一言為定。我們怎麼到那裡?」

  赫菲斯托斯拍了拍巴掌。機械蜘蛛晃蕩著從房樑上懸下來,落在安娜貝絲的腳邊,嚇得後者打了個寒戰。

  赫菲斯托斯說:「我做的這個小東西會帶你們去那裡。從魔幻迷宮走,路程不會太遠。儘量保住小命,好嗎?人類要比機器人脆弱得多。」

  一路上還算順利,最後來到一片暴露的樹根前。機械蜘蛛在樹根間穿梭而過,我們不敢怠慢,緊緊跟在後面。走至半路,格洛弗忽然看見路旁的地上有一個地洞被掩蓋在樹根下,立刻停下腳步。

  我說:「怎麼了?」

  格洛弗瞠目結舌地看著那個地洞,身上的捲毛都豎立起來了。

  「走啊!別停下。」安娜貝絲催促道。

  格洛弗充滿敬畏地喃喃道:「就是這條路。就是這裡。」

  我問:「什麼路啊?你是說……通往潘神的路?」

  格洛弗向泰森瞧去:「你聞不到嗎?」

  泰森說:「有泥土味兒,還有植物的味道。」

  「沒錯!就是這條路。我百分之百地肯定!」

  遠處,機械蜘蛛已經爬上了石廊,照此情形,要不了兩分鐘我們就會失去它的蹤跡。

  安娜貝絲承諾道:「等我們從聖海倫火山回來,一定立刻辦這件事。」

  格洛弗說:「可到那時這個地洞早就沒影了。我不能走,地洞的門不會永遠敞開著!」

  安娜貝絲說:「可聖海倫火山的事也很緊迫呀!」

  格洛弗哀傷地看著她:「安娜貝絲,這件事我現在非做不可。難道你不明白我的苦衷嗎?」

  安娜貝絲露出急迫而無奈的樣子,分明在告訴別人自己根本不明白。眼看機械蜘蛛就要爬出視線,我這時想起昨晚和格洛弗的那番談話,於是明白眼下不得不這麼辦了。

  「我們分開行動好了!」我說。

  「不行!」安娜貝絲反對說,「這樣太危險。我們怎麼會合呢?不能讓格洛弗一個人去冒險。」

  泰森把手搭在格洛弗的肩膀上,說:「我……我陪他去。」

  「什麼?」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認真的?」

  泰森點點頭。「小羊娃需要幫助。我們會找到那個神靈的,而且我也不喜歡赫菲斯托斯。我所信任的是朋友。」

  格洛弗深吸了口氣。「波西,我們一定能夠會合。別忘了我們之間的心靈鎖鏈呀。我……這件事我非做不可。」

  我不怪他。尋找潘神是他一生的理想。如果這一次外出他再一無所獲,偶蹄族元老會絶對不會給他第二次機會了。

  「希望你的選擇是對的。」我說。

  「我相信自己的選擇。」

  相識這麼長時間,除了他認為芝士肉卷比雞肉卷美味,我很少聽到他對某件事如此確信過。

  我對他說:「一路保重。」然後我又看向泰森。他嗚嚥著狠狠擁抱住我,把我擠得眼珠子差點兒掉下來。最後,他和格洛弗消失在漆黑的地洞中。

  安娜貝絲說:「這個主意太餿了。分開行動是餿得不能再餿的主意。」

  我安慰她說:「我們會再見面的。上路吧,蜘蛛已經走遠了!」

  進入隧道後不久,氣溫就逐漸熱了起來。

  石壁泛著微光,悶熱的空氣令人感覺到像走在狹長的微波爐中一般。隧道傾斜而下,我隱隱能聽到一種液體金屬流動時發出的咆哮聲。安娜貝絲跟在機械蜘蛛後面只顧埋頭趕路。

  「嗨,我有話說。」我叫住她。

  她回過頭問:「什麼事啊?」

  「方才赫菲斯托斯說的那些……關於雅典娜的事。」

  安娜貝絲說:「如同阿耳忒彌斯和赫斯提亞(希臘神話中的女灶神、家宅的保護者——譯者注),她也曾發誓永不婚嫁。歷史上有許多守身如玉的女神,我的母親就是其中之一。」

  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竟然還有人說雅典娜是處女?「既然如此,可……」

  「為什麼她會生下混血小孩呢?」

  我滿臉羞紅地點點頭。唉,但願炙熱的溫度能夠掩蓋我的窘迫吧。

  「波西,你知道雅典娜是怎麼出生的嗎?」

  「她是從宙斯的腦袋裏蹦出來的,出生時好像還穿著盔甲什麼的。」

  「沒錯。她出生的方式與眾不同。確切說,她是從思想中孕育出來的。因此,她在生育時沿襲了這種方式。雅典娜與凡人之間產生的是一種精神戀愛,這種戀愛方式曾出現在她和奧德修斯的古老愛情故事中。她認為這種心靈的交融才是世界上最純粹的愛。」

  「所以你父親和雅典娜……所以說你不是……」

  「確切講,我不是胎生,而是腦生。」安娜貝絲說,「雅典娜的孩子綜合了神靈的聖潔和凡人的靈巧,是從兩者思想中孕育而來。我們是來自上天的禮物,是雅典娜送給她所心儀的男子們的祝福。」

  「可是……」

  「波西,再不抓緊時間,就看不到蜘蛛了。你不會真的要我把自己的出生過程仔細描述給你聽吧?」

  「呃……還是算了吧。」

  安娜貝絲噗哧一樂:「我想也是。」說著,她當先跑去。我跟在後面,再看安娜貝絲時,感覺已經有所不同。唉,有些事還是保持點神秘感好啊。

  咆哮聲越來越大。又走出了大約半英里地的樣子,我們進入到一個方圓有「超級碗」(Super Bowl是美國美式足球聯盟的年度冠軍賽,勝者被稱為「世界冠軍」——譯者注)體育場大小的石窟內。機械蜘蛛進入石窟後停下腳步,收回四肢縮成了一個小球。這裡,就是赫菲斯托斯的匠爐。

  石窟內沒有地面,只有密密麻麻如蛛網般遍佈其內的金屬橋。橋下幾百英呎是滾燙的岩漿。我們站立的地方是環繞石窟的一座石橋。石窟中央有一個寬大的平台,上面有各種各樣的機器、鍋爐、匠爐和我見過的最大的鐵砧……足足有一幢房子那麼大。平台上影影綽綽地有許多活動的物體……外形奇特,但由於距離太遠,因此不能看得仔細。

  我說:「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過去,難度很大啊。」

  安娜貝絲撿起機械蜘蛛揣進兜內。「我能。你在這兒等著。」

  「慢著!」沒等我反對,安娜貝絲已經戴上了隱身帽,身體立刻消失了。

  我不敢出聲喊她,但也不放心讓她獨自接近那片危險區域。如果那些怪物能夠感知到神靈的接近,安娜貝絲又如何能倖免呢?

  我回頭看了看魔幻迷宮的通道,心裡十分想念格洛弗和泰森。留在這裡袖手旁觀終究不是辦法,於是我沿著岩漿湖邊匍匐前進,想尋找一個便於觀察的視角。

  這裡的溫度幾乎能把人蒸熟。與之相比,吉里昂的農場簡直就是小兒科。不一會兒,我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眼睛也被濃煙熏得刺痛。我悄悄朝石窟中央爬過去,直到被一輛礦井中常用的那種推車擋住了去路。我掀起蓋在推車上的帆布,發現裡面裝有半車的金屬碎片。我正要從推車旁擠過去,忽然聽到前方斜開的一條通道內傳出話語聲。

  「推進去嗎?」一個聲音問。

  「當然。」另一個聲音回答,「電影都快演完了。」

  我嚇得心膽俱裂。這時候根本來不及後退回去,也沒有可供躲藏的地方,除非……躲進推車裡。我急忙爬進車內,拉起帆布蓋在身上,心裡暗念神靈保佑,同時手握激流劍,以備作戰。

  推車開始向前行進。

  「哎喲,」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這一車只怕有一噸重了。」

  另一個聲音說:「都是純精銅啊。你還指望能輕得了呀?」

  車子拐了一個彎,從石壁的回聲判斷,我們應該是經過了一條隧道,進入到了一個小房間內。我暗暗祈禱,但願別被倒進熔爐裡。只要他們開始傾倒,我就是豁出命來也要殺出一條血路。屋子裡喧鬧得很,聽起來不像人類發出的聲音,有點像海豹在嚎叫,又有點犬吠的意思。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聲音,似乎是那種老式電影的播放機和細聲細氣的旁白。

  「把車推到裏屋。」屋內響起一個新的聲音,「小傢伙們,集中注意力看電影。等看完後再進行討論。」

  屋內的喧嘩聲靜下來,我才得以聽到電影裡的聲音。

  「作為一名年輕的成年海妖,」旁白說道,「身體內會發生巨大的變化。你們或許發覺自己的牙齒變長了,從心底裡產生出吃人的衝動。這些變化很正常,是每一個魔獸都會經歷的。」

  屋內響起激動興奮的號叫。那位老師——據我猜想應該是老師吧——大聲制止,待大家安靜後,電影繼續播放。裡面說的許多事我都聽不太懂,而且還不敢抬頭看,反正都是些青春期發育和因為長期在匠爐旁工作而導致的痤瘡問題,以及保持腳蹼衛生的醫學常識。最後,電影終於結束了。

  那位老師說:「聽著,小傢伙們,你們知道應該怎樣稱呼我們的種族嗎?」

  一個學生大喊:「我們都是海妖!」

  「不對。還有誰回答?」

  另一個魔獸高喊:「我們是塔利金族。」

  「回答正確。」老師說,「那麼,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一些學生回答:「為了報仇!」

  「沒錯,沒錯,但為什麼呢?」

  一隻魔獸回答:「因為宙斯壞透了。就因為我們施展了幾個魔法,他就把我們投進了地獄深淵!」

  「一點也不假!」老師說,「我們為神靈們製作了最精良的武器,就連波塞冬的三叉戟也出自我們的手筆,當然啦,我們也幫助泰坦巨人們造武器!可是,宙斯拋棄了我們,反倒重用那些沒出息的獨眼巨人。這就是我們要從赫菲斯托斯手裡奪回匠爐的原因,並且很快我們還要佔領海底的匠爐,那裡才是我們祖先的家!」

  我握緊激流劍。波塞冬的三叉戟是這些狂徒製造的?真是鬼扯!我連「塔利金族」這個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只聽那個老師繼續說:「既然如此,小傢伙們,我們應該向誰效力啊?」

  學生們齊聲回答:「克洛諾斯!」

  「當你們長大後,會為他的軍隊打造兵器嗎?」

  「一定!」

  「非常好。我們準備了些材料給你們練習用。有多少才能都展示出來吧!」

  匆忙的腳步和興奮的叫囂逐漸逼近。我握著激流劍,待身上的帆布剛一揭開,立刻跳了起來,定睛一看,發現自己面前竟然是一群狗。

  呃,反正我覺得他們都長了一張狗臉:黑色的口鼻,棕色的眼睛和尖尖的耳朵。他們的身體如海像一般漆黑而修長,兩腿短粗,末端為腳蹼,兩隻手倒是和人類相似,只是長著利爪。這麼說吧,如果你把一個小孩兒、一隻德國短毛獵犬和一隻海象糅合在一起,就能得到我所看見的形象了。

  一個魔獸叫道:「他是混血者!」

  另一個叫道:「吃了他!」

  我二話不說,直接將手中的激流劍橫掃,衝在最前面的小魔獸們頓時化為煙霧。

  「全部後退!」我色厲內荏地喊道。他們的老師站在魔獸群的後面,身長有六英呎,正兇狠地盯著我。我壯起英雄膽,用目光回敬過去。

  「再給你們上一課,」我大聲喊,「大部分的魔獸一旦被精銅打造的兵器削中,就會被蒸發掉。這種改變很正常,如果再不後退,就讓你們嘗嘗厲害!」

  令我意外的是,這一番恐嚇居然奏效了。不過他們足足有二十個之多,我的威懾持續不了太久。

  於是我跳出推車,一邊大聲疾呼「課堂解散!」一邊衝向出口。

  魔獸們叫嚷著窮追不捨。原以為長著短腿和腳蹼的這些魔獸根本跑不快,哪知道他們搖搖晃晃的竟然頗為迅速。幸虧老天保佑,我看到了一扇通往石窟的大門,急忙奔過去,反身將大門關上,轉動轉輪將門鎖死。雖然暫時過了這一關,但我懷疑他們很快就能打開大門。

  我有點手足無措。也不知隱身的安娜貝絲在哪裡。潛伏偵察計劃已經失敗。沒有別的辦法,我只好朝岩漿湖中央的平台奔去。

  「安娜貝絲!」我高聲叫道。

  「噓!」一隻無形的手忽然摀住我的嘴巴,最後將我按在一個巨大的銅鍋爐下。「你想害死我們嗎?」

  我估摸出她的頭所在的位置,一把揪下她的隱身帽。安娜貝絲出現在我的面前,臉上沾滿了煙灰,怒氣衝衝地說:「波西,你腦子進水啦?」

  「我們有追兵!」接著,我把剛才見到的情形快速敘述了一遍。安娜貝絲的眼睛睜大了。

  她說:「我早該料到是這些塔利金族在搗鬼。你說他們在製造……呃,快看。」

  我們從鍋爐上方窺去,只見平台中央站著四個塔利金族魔獸,看其身高至少有八英呎,顯然都已成年。火光掩映之下,他們的皮膚泛著微光,四個魔獸掄起鎚頭砸向一塊火紅的金屬,不時有火花四濺。

  一個魔獸說:「劍鋒快成形了,還需要在血裡冷卻,以便融合金屬。」

  另一個說:「對!這樣的話就會比以前打造的要鋒利許多。」

  我悄聲問:「什麼意思?」

  安娜貝絲搖搖頭:「他們不斷提到融合金屬,也不知道……」

  「他們一直在說要打造泰坦巨人最強大的武器。」我說,「而且他們……他們說我父親的三叉戟是出自他們之手。」

  安娜貝絲說:「塔利金族背叛了神靈。他們使用黑魔法。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反正最後宙斯將他們扔進了地獄深淵。」

  「克洛諾斯也在那裡啊。」

  她點點頭。「我們得想法子出去……」

  還沒等安娜貝絲的話說完,就聽「轟隆」一聲,被我鎖死的那扇大門炸開了。那群小魔獸一擁而出,你推我擠,一時間亂作一團。

  「戴上你的隱身帽,」我說,「快出去!」

  「什麼?」安娜貝絲尖叫道,「不行!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在這裡。」

  「我自有打算。聽我說,我去引開他們的注意力,你趁機溜出去,讓機械蜘蛛帶路回去找赫菲斯托斯,把這裡發生的情況告訴他。」

  「可你會被殺死的!」

  「我沒事。除此之外,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安娜貝絲瞪著我,看樣子恨不得使勁揍我一拳。然而,接下來她卻做了一件令我大吃一驚的事情——她吻了我。

  「保重,海藻腦袋。」她戴上隱身帽,消失在我的眼前。

  如果不是那些魔獸將我拉回到現實,今天剩下的時間裡我恐怕都要呆呆地看著岩漿湖,連自己的名字都要忘掉了。

  「在這裡!」一個魔獸高喊。整個班級的小魔獸們都爭先恐後地撲了過來。我急忙朝平台中央跑去,那四個成年魔獸猝不及防,嚇得扔掉了手中火紅的刀刃。只見那柄刀大約六英呎長,彎如新月。我自詡還算經歷過不少世面,但這種可怖的武器卻是第一次見到。

  四個成年魔獸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過來,立刻分散開來,各自把守一個平台的出口,徹底封鎖住了我的出路。

  個子最高的魔獸惡狠狠地說:「嘖嘖,我猜是什麼貴客來訪,原來是波塞冬的兒子呀!」

  另一個大叫:「不錯,我能嗅到他血液中的海洋味道。」

  我舉起激流劍,心裡撲通亂跳。

  第三個魔獸說:「想要逃走?簡直連門兒都沒有。你那卑鄙的父親得了我們的好處,然而在我們被投入地獄深淵的時候卻連句好話都不說。我們要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和那幫奧林匹斯山的神靈們不得好死。」

  剛才我為了說服安娜貝絲離開這裡,於是哄騙她說自己有「打算」。可真到了眼前這個地步,我也只能天靈靈、地靈靈,祈求諸神保佑了。這裡也許就是我的葬身之地了。在火山中心,遭受一群長著狗臉海象身的魔獸的折磨。預言啊,為什麼我沒有得到這樣的預言呢?那群小魔獸們也衝上了平台,嘴裡叫囂著,等待著一場好戲上演。

  我忽然感到大腿側面一陣刺骨冰涼。褲袋裏的冰哨變得越來越冷。昆圖斯囑咐我遇到危難情況時才能用這把口哨,現在可不正是時候嗎?但我不敢信任昆圖斯的禮物。

  就在我猶豫不定的時候,只聽個子最高的魔獸說:「讓我們見識一下這小子究竟有多厲害吧。看看他在岩漿裡能堅持多久!」

  說著,他從火爐中掬起一捧岩漿。儘管他的手指都冒起了火,但他卻顯出一副渾然無事的樣子。其他三個魔獸也都依樣捧起岩漿。第一個魔獸手一甩,把岩漿投擲過來。我的褲子頓時著火了,就連胸口也被濺了兩團滾燙的岩漿。我被嚇得魂飛天外,急忙用劍拍打身上的火苗,但頃刻之間,我就被火焰吞噬了。怪事發生了,我並沒有感覺到劇烈的灼痛,反倒覺得暖洋洋的。不過與此同時,溫度也在逐漸增加。

  一個魔獸說:「別以為你父親遺傳給你的魔力能保護你。不可能,小傢伙,別做夢了。」

  一坨坨岩漿接二連三地擲了過來,我嚇得高聲尖叫,身上無處不在冒火。那種灼痛是我從沒有經受過的。我越來越筋疲力盡,無助地趴在地板上,耳朵裡聽見那群小魔獸們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忽然,我想起農場裡水中仙子的一句話:水存在於我的體內。

  我需要海水。想到這裡,我的內臟忽然被扯動了一下。可是這裡沒有任何水源啊。既沒有河流,也沒有水龍頭,即使連一片石化的貝殼都沒有。況且,上次我在農場裡釋放這種魔力的時候,幾乎面臨油盡燈枯的危險。

  拼啦!我開始召喚大海。我閉目冥想,回憶波濤洶湧的場面,體會大海那無窮無盡的力量。然後,我引導那股力量猛然間噴湧而出。

  接下來的場面我無法用語言來確切描述。一片汪洋突然炸開,漫天大水朝我湧來,我立足不穩,立刻隨著大水一起被衝下岩漿湖。冰冷的水和滾燙的岩漿終於相觸了,激發出強烈的蒸汽,只聽一聲驚天爆響,如同海嘯中的一葉扁舟,我被巨大的氣浪拋到了天空,一路衝出了火山口。飛呀飛呀,也不知到底飛了多高,然後就開始下落。我被嚴嚴實實地裹在濃煙、大火和水中,如同一顆彗星般朝地面狠狠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