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對「不好玩」的定義:騎一匹天馬衝向一架失控的直升機。如果吉多的飛行技術糟糕哪怕一點點,我們就會被剁成「天女散花」。
我聽到芮秋在機艙裡尖叫。不知什麼原因,她並沒有睡著,不過我看見飛行員趴在控制台上東倒西歪,直升機搖搖晃晃地向一幢寫字樓撞去。
「有辦法嗎?」我問安娜貝絲。
「你必須帶吉多離開。」她說。
「那你怎麼辦?」
作為回答,她大叫一聲:「哎呀!」
吉多一個俯衝。
「低頭!」安娜貝絲嚷嚷。
螺旋槳擦面而過,我感到它削到了我的頭髮。我們向直升機側面加速飛去,安娜貝絲抓住了艙門。
然而就在這時候,意外發生了。
吉多的翅膀拍在了直升機上。它帶著我猛地往下一沉,把安娜貝絲掛在了機身上。
我嚇得腦子裡一片空白,然而當吉多盤旋下落的時候,我眼角的餘光發現芮秋把安娜貝絲拖進了機艙。
「堅持住!」我對吉多喊。
「我的翅膀,」它呻吟,「撞壞了。」
「你一定行!」我拚命回憶著從前希蓮娜在天馬課程上教給我們的內容,「放鬆翅膀,讓它展開滑翔。」
如同一塊石頭,我們徑直向三百英呎下的人行道墜落。就在最後一刻,吉多展開了翅膀。我看見地面上的天馬們一張張目瞪口呆的面孔。我們終於停止自由下落,在滑翔了五十英呎之後摔在人行道上,我被天馬壓在了身下。
「嗷!」吉多在呻吟,「我的腿,我的腦袋,我的翅膀。」
喀戎帶著急救包跑上來,開始在天馬身上忙碌著。
我爬起身,抬頭望去,心都懸到了嗓子眼兒,再過幾秒鐘直升機就要撞上大樓了。
這時候,直升機突然奇蹟般地正了過來。它轉了幾圈,盤旋著,開始慢慢下降。
這一刻顯得如此漫長,可隨著砰的一聲,直升機終於重重地落在第五大道中央。透過擋風玻璃,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緊握操縱桿的人竟是安娜貝絲。
我狂奔過去,螺旋槳停止了轉動。芮秋打開側門,把飛行員拽了出來。
芮秋的一身打扮就像還在度假,沙灘短褲、T恤衫、涼拖鞋。她頭髮亂糟糟的,剛才的驚險一幕讓她臉都綠了。
安娜貝絲最後一個爬了出來。
我吃驚地望著她:「我一直不知道你會開直升機。」
「我自己也不知道,」她說,「我爸爸對航天格外痴迷,而且代達洛斯有一些關於飛行器的筆記。我只不過對操縱桿做了儘可能的猜測。」
「你救了我的命。」芮秋說。
安娜貝絲活動了一下受傷的肩膀:「是的,嗯……只要不搞成習慣就行。你到這兒來幹什麼,芮秋?你難道不知道飛進戰區的危險?」
「我……」芮秋看看我,「我必須到這兒來,我知道波西有危險。」
「猜得沒錯,」安娜貝絲嘟囔,「好吧,借光,我有一些受傷的朋友需要照料。很高興你順道過來看看,芮秋。」
「安娜貝絲……」我叫她。
她已經怒氣衝衝地跑了。
芮秋撲通一聲坐在路邊,用雙手摀住了臉:「對不起,波西。我不是有意的……我總把事情搞糟。」
我不可能與她爭辯什麼,可我很高興她脫離了險境。我向安娜貝絲跑掉的方向望去,她已經消失在人群之中。我無法相信她剛剛所做的一切——她救了芮秋的命,迫降了一架直升機,然後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沒事的,」我對芮秋說,雖然我的話顯得有些空洞,「你有消息要帶給我?」
她皺皺眉:「你怎麼知道的?」
「一個夢。」
芮秋並不感到驚訝。她扯了扯沙灘短褲,褲子上畫滿了各種東西,對她來說這倒是再正常不過,不過我能辨認出其中的一些符號:希臘字母,營地項鏈珠上的圖畫,怪獸的草圖,神祇的面容。我不明白芮秋是怎麼知道這些東西的,因為她從未來過奧林匹斯山,也沒去過混血營。
「我也一直看到些東西,」她低聲說,「我說的不僅僅是看穿迷霧,這不一樣。我一直在畫畫,寫下一些神秘的東西……」
「在古希臘,」我說,「你知道人們是怎麼說的嗎?」
「這正是我想跟你談的。我希望……好吧,如果你跟我們去度假的話,我希望你能幫我弄明白,在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懇切地看著我。她的臉有些曬傷,鼻子正在脫皮。我依然沒有從她的突然出現中回過神來。她逼迫家人縮短假期,不惜答應上一所可怕的學校,還乘坐一架直升機闖入怪獸的戰鬥區,這一切僅僅是為了見到我。以她的方式來說,她的勇敢絲毫不亞於安娜貝絲。
然而發生在她身上的這些事讓我感到毛骨悚然。也許對於能夠看透迷霧的凡人來說這沒什麼特別,可我卻從來沒聽媽媽提起過類似的事。赫斯提亞關於盧克媽媽的話不斷在我耳邊響起:梅·卡斯特蘭走得太遠,她試圖看到太多。
「芮秋,」我說,「我真不知道如何作答,也許我們應該問問喀戎……」
她觸電似的往後縮了一下:「波西,就要出事了,一個以死亡為終結的陰謀。」
「你說什麼?誰的死亡?」
「我不知道,」她緊張地四處張望,「難道你感覺不到嗎?」
「這就是你想帶給我的信息?」
「不,」她猶豫了,「對不起,我真的搞不懂,可那個想法突然就從我腦子裡冒了出來。我在海灘上寫下的那條信息與以往不同,那上面有你的名字。」
「珀修斯,」我回憶道,「我古希臘的名字。」
芮秋點點頭:「我不知道它的意思,不過我知道這很重要。你一定得聽一聽:波西,你不是那個英雄。」
我瞪著她,彷彿她剛剛給了我一記耳光:「你不遠萬里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告訴我,我不是那個英雄?」
「這很重要,」她不肯放棄,「它將會影響你的行動。」
「不是預言中的英雄?」我問,「不是打敗克洛諾斯的英雄?你在說什麼呀?」
「我……我很抱歉,波西,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我必須得告訴你,因為……」
「啊!」喀戎小跑著來到我們身邊,「這一定是戴爾小姐吧。」
我真想大叫讓他走開,但顯然我不能這麼做。我儘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感覺又一場屬於我的風暴開始在我四周旋轉。
「喀戎,這是芮秋·戴爾,」我說,「芮秋,這是我老師喀戎。」
「你好。」芮秋悶悶不樂地說。喀戎是個人馬,可她對此一點兒也沒表現出驚訝。
「你沒有被催眠,戴爾小姐,」他說,「但你只是凡人?」
「我是個凡人,」她的口氣聽起來彷彿這是個令人沮喪的事實,「我們一過河飛行員就睡著了,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有。我只知道我必須到這兒來,來警告波西。」
「警告波西?」
「她看到了一些東西,」我說,「通過寫字還有畫畫。」
喀戎眉毛一揚:「真的嗎?快告訴我。」
她把剛才的內容又重複了一遍。
喀戎捋了捋鬍鬚:「戴爾小姐……也許我們該談談。」
「喀戎,」我脫口而出,我眼前突然出現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混血營那個可怕的影像,梅·卡斯特蘭尖叫著衝出閣樓,「你……你會幫助芮秋,對嗎?我是說,你得提醒她當心這類事情,別讓她走得太遠。」
一到緊張的時候他的尾巴就搖來搖去:「是的,波西。我會盡最大努力搞明白發生了什麼,並給戴爾小姐我的建議,可這需要一點時間。與此同時,你應該休息一下。我們已經把你父母的車子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此刻敵人還在按兵不動。我們在帝國大廈搭了一些床鋪,去睡會兒吧。」
「每個人都告訴我去睡覺,」我嘟囔,「我不需要睡覺。」
喀戎勉強笑笑:「你最近照過鏡子嗎,波西?」
我低頭看看身上的衣服,經過連日的戰鬥,它已經破破爛爛,到處是燒焦的痕跡。「我的樣子一定糟糕透了,」我說,「可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我哪裡還睡得著呢?」
「在戰鬥中你是不會受傷的,」喀戎責備我,「可那只會讓你的身體疲憊得更快。這讓我想起了阿喀琉斯。只要不打仗的時候,那小夥子就在睡覺。他每天都要打二十個盹兒。波西,你也需要休息,你也許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
我想反駁說我不是他們唯一的希望。按照芮秋的說法,我甚至不是那個英雄。然而喀戎的眼神分明在告訴我,他不會接受「不」這個回答。
我拖著步子向帝國大廈走去。回頭望去,芮秋和喀戎一邊走一邊神色嚴峻地交談著什麼,彷彿他們談論的是一場葬禮的安排。
大廳裡,我找到一張空床,倒在床上,以為自己決不可能睡著。一秒鐘剛過,我的眼睛合上了。
在夢裡,我回到了哈迪斯的花園裡。死亡之神踱著步子,摀住了耳朵。尼克跟在他身後,胳膊激動地揮來揮去。
「你必須這麼做!」尼克堅持。
得墨忒耳與珀耳塞福涅坐在她們身後的早餐桌旁。兩位女神露出厭倦的神色。得墨忒耳將麥片倒進四個大碗。珀耳塞福涅魔幻般地改變著桌上的插花,讓花兒從紅色變成了黃色再變成帶圓點的花紋。
「我什麼也不必做!」哈迪斯的眼神冒著怒火,「我是神!」
「父親,」尼克說,「如果奧林匹斯陷落,你自己的宮殿是否安全也無關緊要了。你也會隨之衰落。」
「我不屬於奧林匹斯神!」他怒吼,「我的家人已經表示得再清楚不過了!」
「的確,」尼克說,「無論你喜歡與否。」
「你看到他們對你媽媽都做什麼了,」哈迪斯說,「宙斯殺了她,你卻要讓我幫助他們?他們現在是咎由自取!」
珀耳塞福涅嘆了一口氣,手指在桌上敲打著,心不在焉地將銀器變成了玫瑰:「我們能不能別再談論那個女人了?」
「你知道怎麼才能幫助這個孩子嗎?」得墨忒耳自言自語,「農耕。」
珀耳塞福涅白了她一眼:「媽媽……」
「讓他犁地六個月,對他的性格塑造非常有益。」
尼克走到父親跟前,迫使哈迪斯不得不面對他。「我媽媽理解家庭的意義,這就是為什麼她不願離開我們。你不能因為自己的家人做了可怕的事情就離棄他們,你不也對他們做過可怕的事情嗎?」
「可瑪麗亞死了!」哈迪斯說。
「你不能就這樣與其他神斷絶一切往來!」
「幾千年來,我一直這樣做得很好。」
「那樣讓你感覺好些了嗎?」尼克問,「對先知的詛咒幫到你什麼了嗎?心存怨恨是致命的錯誤,比安卡警告過我,而她是對的。」
「除非是為了混血者!我永生不朽,法力無邊!如果其他神來求我,我不會出手相助,但如果波西·傑克遜親自來求我……」
「你與我一樣無依無靠!」尼克大聲嚷嚷,「別再為此憤憤不平了,做點兒有用的事情吧,這是為你贏得尊敬的唯一辦法!」
哈迪斯的手掌上充滿了黑色的火焰。
「來吧,」尼克說,「讓我粉身碎骨,這恰恰是你在其他神心目中的印象,你即將證明他們是對的。」
「是的,快動手吧,」得墨忒耳抱怨,「趕緊讓他閉嘴。」
珀耳塞福涅嘆息一聲:「唉,我不知道。我寧願參戰也不願再吃一碗麥片,都快無聊死了。」
哈迪斯憤怒地咆哮起來。他的火球擊中了尼克身邊的一株銀色的樹,將它熔化成了一攤金屬液體。
我的夢境變了。
我站在聯合國總部大樓外,帝國大廈東北面一英里的地方。泰坦軍隊在聯合國總部四周搭起了帳篷。旗杆上掛滿了駭人的戰利品,從死去的營員身上獲得的頭盔和盔甲碎片。第一大道上,巨人在磨斧子,特爾金在臨時搭起的熔爐上修理盔甲。
克洛諾斯走到了廣場上,揮舞著手中的鐮刀,他的德西納保鏢躲到了一旁。伊桑·中村和普羅米修斯站在不遠的地方,躲避在鐮刀所及的範圍之外。伊桑抓住盾牌上的皮帶,坐立不安,而身穿燕尾服的普羅米修斯卻與從前一樣從容鎮定。
「我恨這個地方,」克洛諾斯說,「聯合國,就跟人類真能聯合起來似的。等我們摧毀奧林匹斯山之後,一定要提醒我推倒這幢大樓。」
「好的,主人。」普羅米修斯笑了,彷彿主人的怒氣逗樂了他,「我們是不是也要推倒中央公園裡的馬廄?我知道你很煩那些馬。」
「別嘲笑我,普羅米修斯!那些可惡的人馬會為自己插手這件事感到後悔的。我要拿他們餵地獄犬,從我的兒子開始,那個窩囊廢喀戎。」
普羅米修斯聳聳肩:「那個窩囊廢人馬用箭滅掉了特爾金一整個軍團。」
克洛諾斯鐮刀一揮,將一根旗杆砍成了兩半。巴西國旗轟然倒塌在軍隊中,壓扁了一個德西納。
「我們要殺了他們!」克洛諾斯咆哮,「是時候該把德拉貢放出來了。中村,你去辦。」
「是……是的,大人,等到日落嗎?」
「不,」克洛諾斯說,「馬上就去。奧林匹斯的守衛者傷得不輕,他們絶對不會想到我們這麼快就發動反攻。另外,我們都知道,他們是鬥不過德拉貢的。」
伊桑露出不解的樣子:「主人?」
「不用你操心,中村,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了。我希望在堤豐抵達紐約的時候,奧林匹斯已經成了一片廢墟,然後我們再徹底消滅眾神!」
「可是,主人,」伊桑說,「你的再生。」
克洛諾斯指了指伊桑,伊桑呆住了。
「難道,」克洛諾斯說,「我看來還像需要再生的樣子?」
伊桑沒有回答。當你被凝固在時間裡的時候,要想回答是很難的。
克洛諾斯打了個響指,伊桑跌倒在地。
「很快,」泰坦低聲吼道,「我就再也不需要這副外表了。成功在望,我是不會休息的。快去!」
伊桑跌跌撞撞地跑了。
「主人,這太危險,」普羅米修斯提醒他,「不能就這樣倉促上陣。」
「倉促?在塔爾塔羅斯地獄裡苦悶了三千年,你還說我倉促?我恨不得馬上把波西·傑克遜碎屍萬段。」
「你已經三次與他交手,」普羅米修斯說,「而你總是在說,與純粹的凡人交戰有辱泰坦的尊嚴。我不知道是否你的凡人之身在影響你,削弱你的判斷力。」
克洛諾斯的金眼睛看了看其他泰坦:「你說我虛弱?」
「不,主人,我只是說……」
「你對我的忠誠是不是有所保留?」克洛諾斯問,「也許你還在懷念你舊時的朋友,那些神祇。你是不是還想加入他們呢?」
普羅米修斯臉色發白:「我說錯了,主人。我立即執行您的命令。」他轉身對軍隊大呼,「準備戰鬥!」
軍隊開始躁動起來。
聯合國大廈後面的什麼地方,一聲怒吼震撼著整個紐約,那是德拉貢被喚醒的聲音。那聲音如此可怕,我從夢中驚醒過來。我發現,一英里之外都能聽到那可怕的聲音。
格洛弗站在我身邊,神色緊張:「那是什麼?」
「他們發動進攻了,」我告訴他,「我們有大麻煩了。」
赫菲斯托斯營房已經用光了希臘烈焰,阿波羅營房和狩獵者們剩餘的箭也寥寥無幾。大多數混血者攝入了太多的神食與瓊漿,不敢再吃更多。
我們剩下十六個營員、十五名狩獵者和六個半羊人保持戰鬥隊形。其餘的人都躲進了奧林匹斯。派對小馬們本打算列隊,但他們東倒西歪,咯咯傻笑,渾身散發著根汁啤酒的味道。德克薩斯與科羅拉多頂上了頭,密蘇里正與伊利諾伊爭執不休,整支軍隊更可能會自相殘殺而不是同仇敵愾。
喀戎馱著芮秋跑了過來。我心中感到一陣惱怒,因為喀戎極少載人,而且從來沒載過凡人。
「你的朋友有些不錯的見地,波西。」他說。
芮秋臉紅了:「只是我在頭腦中看見的一些東西。」
「德拉貢,」喀戎說,「呂底亞的德拉貢,確切地說,這是最古老最危險的一個種類。」
我盯著她:「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說不上來,」芮秋承認,「不過這頭德拉貢的命運很特別,它只能被阿瑞斯的孩子殺掉。」
安娜貝絲交叉著胳膊:「你怎麼會知道呢?」
「我只是看到,無法解釋。」
「那麼,還是讓我們希望你看錯了吧,」我說,「因為我們這裡缺少的就是阿瑞斯的孩子……」一個可怕的念頭出現在我腦海裡,我用古希臘語罵了一句。
「什麼?」安娜貝絲問。
「內奸,」我告訴她,「克洛諾斯說過:『我們都知道,他們是無法打敗德拉貢的。』看來內奸已經把這個情況通報給了他。克洛諾斯知道阿瑞斯營房沒有參戰,所以他特意選擇了一頭我們無法殺死的怪獸。」
塔莉亞怒氣衝衝:「如果抓到這個內奸,我一定讓他後悔莫及。也許我們能再傳遞一條信息給營地……」
「我已經這麼做了,」喀戎說,「黑傑克正在趕往營地的途中,不過如果連希蓮娜都無法說服克拉麗絲,我懷疑黑傑克是否能……」
一陣吼聲震撼了大地,就在不遠的地方。
「芮秋,」我說,「快到樓裡去。」
「我想留下來。」
一個陰影突然遮天蔽日。街對面,德拉貢順著摩天大樓爬了過來。它怒吼一聲,數不清的窗戶立刻裂成了碎片。
「算了,」芮秋小聲說,「我還是到大樓去吧。」
讓我解釋一下:世上有龍,也有德拉貢。
德拉貢比龍還古老數千年,而且體形更龐大。它們外表象是巨蛇,多數沒有翅膀,也不會噴火(雖然有的能)。所有的德拉貢都有毒,身體格外強壯,鱗片比鈦金屬還要堅硬。單單是它們的眼神就能讓你動彈不得,並非美杜莎那種「把你變成石頭」的類型,而是「天哪,這條大蛇會吃了我」,嚇得你呆若木雞的類型。二者都好不到哪裡去。
我們在營地接受過對付德拉貢的訓練,然而當一頭兩百英呎長,校車般粗的大蛇向你爬過來的時候,什麼訓練都是白搭。它的黃眼睛猶如探照燈一般,血盆大口全是剃刀般鋒利的毒牙,足以輕易撕碎一頭大象。
它的出現甚至讓我有些懷念野豬。
與此同時,敵軍正沿第五大道向前挺進。我們盡了最大努力,把汽車推到一邊,將人類帶到安全的地方,然而這麼做也為我們的敵人掃清了障礙。派對小馬緊張地搖著尾巴。喀戎在他們編隊前跑來跑去,向他們呼喊激勵的口號,讓他們保持堅忍,想著勝利與根汁啤酒,可我覺得他們隨時會奪路而逃。
「讓我來對付德拉貢,」我嚇得聲音變得尖尖的,「我來對付德拉貢!別的人,堅守陣地對抗敵人!」
安娜貝絲站在我身邊。她把貓頭鷹頭盔拉得更低了,但我看得見她通紅的雙眼。
「你會幫我嗎?」我問。
「我會,」她言語中帶著悲傷,「為朋友兩肋插刀。」
我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渾蛋。我真想把她拉到一邊,向她解釋芮秋的出現不是我的本意,也不是我讓她到這裡來的,可是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你快隱形,」我說,「去尋找它鱗片上的薄弱環節,讓我來吸引它的注意。你一定要當心。」
我吹了個口哨:「歐拉芮夫人,上!」
「汪——」地獄犬從一排人馬頭頂上一躍而過。它給我一個吻,聞起來好像有意大利辣腸比薩的味道。
我拔出激流劍,向怪獸發起了衝鋒。
德拉貢比我們高出足足三層樓,它沿一幢幢大樓爬來,同時判斷著我們的軍力。它目光所到之處,人馬被嚇得一動不動。
敵軍從北面攻入了派對小馬的隊列,我們的防線被突破了。德拉貢一陣猛攻,還沒等我靠近便一口吞下三個加利福尼亞人馬。
歐拉芮夫人向空中一躍,它致命的黑影露出了牙齒與尖爪。通常,一隻躍起的地獄犬是可怕的,然而在德拉貢的映襯下,歐拉芮夫人顯得如同小孩子的洋娃娃一般。
它的爪子從德拉貢的鱗片上抓過,德拉貢毫髮無損。它咬住怪獸的喉嚨,德拉貢身上連一點印記也沒有留下。然而,它高高躍起,卻足以將德拉貢從高樓上拉到地面。德拉貢笨拙地甩動了一下身子,落在人行道上,地獄犬與大蛇扭打在一起。德拉貢企圖咬住歐拉芮夫人,然而地獄犬離大蛇的嘴太近。它的毒液噴得到處都是,將幾個人馬,順帶著幾個怪獸化成了灰燼,不過歐拉芮夫人在它的腦袋周圍來回閃躲,看準時機又抓又咬。
「呀——」我將激流劍深深插進怪獸的左眼。探照燈熄滅了,德拉貢發出噝噝的聲響,立起後背準備撲過來,我連忙滾到一旁。
它從人行道上咬下游泳池大小的一塊石頭,扭頭用剩下的一隻眼睛盯著我。我目不轉睛地望著它的毒牙,以免被它的目光麻痹。歐拉芮夫人努力吸引著它的注意,它跳上大蛇的頭頂,一通亂抓,大聲咆哮,像極了一頂發狂的黑色假髮。
別處的戰鬥進行得也不順利。面對巨人和怪獸的猛攻,人馬驚慌失措。間或有一件橘黃色的營地T恤衫出現在戰鬥的海洋中,但很快便消失了。箭聲呼嘯,火球一波接一波地在雙方的陣營中爆炸。可是,戰鬥漸漸越過街道,向帝國大廈入口推進,我們正在一點點失去陣地。
突然,安娜貝絲在德拉貢背上現身了。當她將匕首插入大蛇鱗片中的一個縫隙時,隱形帽從她頭上滾落下來。
德拉貢怒吼著,翻滾糾纏,將安娜貝絲摔倒在地。
她落地的時候,我已經趕到了她身邊。我拖著她向旁邊躲去,大蛇一個翻滾,壓碎了她剛才所在的路燈柱。
「謝謝。」她說。
「我說過讓你小心!」
「是的,不過……低頭!」
這次輪到她救我了。怪獸的牙齒在我頭頂上一咬,她把我往下一按。歐拉芮夫人的身體撞上德拉貢的臉,引開它的注意,我們趁機滾到了一旁。
與此同時,我們的聯軍已經退守到帝國大廈門邊,被敵人團團圍住。
我們沒有選擇了。不會有更多的援軍趕到,我和安娜貝絲必須撤退,趕在我們被阻隔在帝國大廈外之前。
這時候,我聽到南面傳來一陣隆隆聲,那聲音並不是常能在紐約聽到的。我立刻就辨認了出來:戰車的車輪聲。
一個女孩的聲音在大聲高呼:「阿瑞斯!」
十二輛戰車衝進了戰場,每一輛車上都飄揚著一面鮮紅的旗幟。旗幟上是野豬頭標誌。一輛輛戰車各由幾匹骷髏馬牽引,馬的鬃毛是熊熊燃燒的火焰。一共三十名精神抖擻的戰士,盔甲鮮明,眼神裡充滿了仇恨。他們放平手中的長矛,構築起一道鋒利的死亡之牆。
「阿瑞斯的孩子們!」安娜貝絲驚訝地說,「芮秋怎麼知道的?」
我沒有答案。领頭衝鋒的是一個紅色盔甲,我再熟悉不過的女孩。她的面孔隱藏在一頂野豬頭戰盔後面,手中高舉的長矛閃動著電光,是克拉麗絲趕來增援了。六輛戰車向怪獸軍團發動衝擊,克拉麗絲帶領其餘六輛向德拉貢奔去。
大蛇弓著後背,將歐拉芮夫人扔了出去。可憐的地獄犬尖叫一聲,撞上了一幢大樓。我跑過去幫它,大蛇又將目標對準了新的威脅。雖然只剩下一隻眼睛,它的目光依然麻痹了兩名駕駛戰車的營員,戰車改變方向朝一排汽車衝了過去。另外四輛戰車繼續一陣猛衝,怪獸露出毒牙正要攻擊,卻被塞進了一嘴青銅鑄成的標槍。
「噝噝!」它尖叫,也許這就是德拉貢的「嗷」!
「阿瑞斯,給我勇氣!」克拉麗絲大聲喊,她的聲音比平日裡更尖。考慮到她面臨的對手,這倒沒什麼好奇怪的。
街對面,六輛戰車的到來給了派對小馬新的希望。他們重新聚集在帝國大廈門前,敵軍頓時被打得摸不著頭腦。
此時,克拉麗絲的戰車圍繞著德拉貢盤旋。長矛刺穿了怪獸的表皮。伴隨一陣陣長嘶,骷髏馬噴射著火焰。兩架戰車翻了過去,但營員們立刻爬起來,拔劍衝了上去。他們刺進怪獸鱗片間的縫隙,躲避著它噴灑的毒液,彷彿一生都在為此而訓練。當然,事實也是如此。
沒人能否認阿瑞斯營員們的勇氣。克拉麗絲衝在最前面,將長矛插進了德拉貢的腦袋,試圖刺瞎它另外一隻眼睛。然而我正看著,形勢卻開始逆轉了。德拉貢一口咬住一個阿瑞斯營員,撞開另外一個,將毒液噴到第三個身上,他的盔甲在消失,他慌忙向後退去。
「我們得去幫忙。」安娜貝絲說。
她說得沒錯,我剛才一直在發呆。歐拉芮夫人拚命想爬起來,又尖叫了一聲。它的一隻爪子在流血。
「女孩,退後,」我告訴它,「你已經做得夠多的了。」
我和安娜貝絲跳到怪獸的背上,向它的腦袋跑去,將它的注意力從克拉麗絲身上引開。
克拉麗絲的同伴繼續投擲標槍。標槍大多數都折斷了,但也有一些扎進了怪獸的牙縫中間。它猛咬了幾下下巴,嘴裡滿是綠色的血液、黃色的泡沫毒液,還有武器的碎片。
「你能行!」我對克拉麗絲尖叫,「阿瑞斯的孩子注定會殺死它!」
透過頭盔,我只能看見她的眼睛,可我看得出來,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的眼睛裡閃爍著恐懼。克拉麗絲從來不會這樣,而且她的眼睛並不是藍色。
「阿瑞斯!」她用一種奇怪的尖厲嗓音大叫。她放低長矛,向德拉貢衝去。
「不,」我喃喃道,「等等!」
怪獸低頭看了她一眼,好像帶著輕蔑的目光,一團毒液向她的臉噴了過去。
她大叫一聲倒下了。
「克拉麗絲!」安娜貝絲從怪獸背上跳下來,跑過去幫她,其他的阿瑞斯營員也拚死保衛著他們倒下的領袖。我把激流劍刺進怪獸的鱗片,只想讓它注意到我。
我被德拉貢拋了出去,但我雙腳穩穩地落在地面:「來吧,你這條愚蠢的長蟲!看著我!」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我滿眼看見的全是牙齒。我不停後退,閃躲著毒液,但卻傷不到它一絲一毫。
透過眼角的餘光,我看見一輛戰車落在了第五大道上。
一個人在向我們跑來,那是一個女孩的聲音,悲痛而顫抖的聲音在哭喊:「不!該死的,為什麼?」
我冒險朝那個方向看去,但我所目睹的一切卻怎麼也講不通。克拉麗絲倒下的地方,她的盔甲在毒液的腐蝕下冒著煙。安娜貝絲與阿瑞斯營員正替她解開頭盔,但跪在他們身邊,滿臉淚水,一身營地裝扮的女孩,竟然是克拉麗絲。
我一扭頭。我剛才怎麼沒有注意到呢?身穿克拉麗絲盔甲的女孩比她瘦弱,個子也沒那麼高。可是,為什麼會有人假裝克拉麗絲呢?
我愣了一下,差點兒被德拉貢咬成兩半。我連忙一個躲閃,怪獸的腦袋撞進了一堵磚牆。
「為什麼?」真正的克拉麗絲問,用胳膊緊緊抱住那個女孩。其他營員們奮力替她取下被毒液腐蝕的戰盔。
克里斯·羅德里格斯跑向了戰車。戰車一定是他和克拉麗絲從營地駕駛到這裡的。他們是在追趕跟隨這個女孩的阿瑞斯營員 員們一定以為她就是克拉麗絲。然而,這一切還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德拉貢從磚牆裡抽出腦袋,憤怒地尖叫起來。
「當心!」克里斯提醒大家。
德拉貢並沒有轉向我,而是扭頭向克里斯的聲音撲了過去。它沖一群營員吐出滿嘴的毒牙。
真正的克拉麗絲抬頭望了一眼德拉貢。她的神情中充滿了憎恨。這般強烈的仇恨,我以前只見過一次。我在一次戰鬥中與她的父親阿瑞斯交手的時候,她有著同樣的神情。
「你想死嗎?」克拉麗絲對德拉貢大叫,「那就來吧!」
她從地上抓起女孩的長矛,顧不上盔甲與盾牌,就向德拉貢衝了上去。
我想上去幫忙,但克拉麗絲比我更快。怪獸一個猛撲,將她身前的地面撞得粉碎,她往旁邊一跳,緊接著她跳到了怪獸的腦袋上。德拉貢抬起頭,克拉麗絲將長矛刺進了它剩下的那隻眼睛。她使出渾身的力氣,矛柄斷開了,釋放出魔力武器的所有能量。
閃電穿透了怪獸的腦袋,它全身顫慄起來。克拉麗絲跳下蛇頭,一個翻滾來到路邊。德拉貢嘴裡冒出陣陣濃煙,大蛇的身體在消失,最後變成了一具佈滿鱗片的空殻。
我們用敬畏的目光凝視著克拉麗絲。我從來沒見過有人能單手拿下如此的龐然大物。然而克拉麗絲卻顧不得這些,連忙跑回到偷走她盔甲的受傷女孩身邊。
安娜貝絲終於揭開了女孩的頭盔。阿瑞斯營員、克里斯、克拉麗絲、安娜貝絲還有我,所有人都圍在女孩身邊。第五大道上,激戰還在繼續,然而這一刻對我們來說彷彿別的什麼都不存在了,只剩下我們這個小小的圈子,還有受傷的女孩。
她的面容曾經美麗,卻被毒液嚴重燒傷。我知道,不管用多少瓊漿和神食也無法再挽救她。
就要出事了,芮秋的話迴響在我耳邊,一個以死亡為終結的陰謀。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我也知道了剛才是誰帶領阿瑞斯營員們衝進了戰場。
我低頭望向希蓮娜垂死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