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奧林匹斯山的橋正在消失。我們走出電梯,剛踏上白色的大理石通道,裂縫便立刻出現在我們腳下。
「快跳!」格洛弗說,這對他來講很容易,因為他是半隻山羊。
他跳向下一個石板,我們劇烈地搖晃起來。
「神啊,我痛恨高的地方!」塔莉亞大叫。我和她也跟著跳了出去。安娜貝絲沒有動,她跌倒在地,對我大叫:「波西!」
石塊向下墜落的同時,我抓住了她的手,石塊化成了粉末。這一刻,我覺得她會把我們倆一起拽下去。她的兩腳懸在空中,手也開始往下滑,我們只剩下手指緊緊鈎在一起。格洛弗和塔莉亞趕過來抓住我的腿,我終於得到了支撐,讓安娜貝絲不會掉下去。
我使勁兒把她拽了上來,我們躺在石板上發抖。我沒注意到我們的胳膊抱在了一起,直到她猛然醒悟過來。
「嗯,謝謝你。」她喃喃道。
我想對她說「這沒什麼」,可脫口而出的卻是:「嗯。」
「接著向前走!」格洛弗扯了扯我的肩膀。我們鬆開彼此,跳過一塊塊石板,更多的石頭向下落去,消失得無影無蹤。棧橋的最後一塊崩塌的時候,我們終於到達了山邊。
安娜貝絲回頭望望電梯,此刻它已與我們遙不可及了——閃亮的金屬門掛在空中,無依無靠,位於曼哈頓六百層之上。
「我們沒有退路了,」她說,「只能孤軍奮戰。」
「咩咩!」格洛弗說,「奧林匹斯與美洲的連接消失了,如果失敗的話……」
「這一次,眾神不會再搬到別的國家去了,」塔莉亞說,「這將是奧林匹斯山的歸宿,最終的歸宿!」
我們跑過街道。大廈在燃燒,雕像被砍倒,公園裡的樹木被炸成了碎片,彷彿什麼人用巨大的除草機將城市變成了廢墟一片。
「克洛諾斯的鐮刀。」我說。
我們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向神殿跑去。我以前從沒覺得這條路這般漫長。也許是克洛諾斯減慢了時間,抑或是恐懼讓我們放慢了腳步。整個山頂已是一片狼藉,很多漂亮的房子和花園都消失了。
幾個小神和自然精靈曾試圖攔住克洛諾斯,他們的軀體散落在街道上,隨處可見盔甲碎片、破爛的衣衫、斷成兩半的劍和矛。
我們前面的某個地方,克洛諾斯的聲音在叫嚷:「一塊接一塊!我發誓,要把它一塊磚一塊磚地推倒!」
一座金色穹頂的白色大理石廟宇突然爆炸了。穹頂像個茶壺蓋似的飛上天空,炸成了無數碎片,碎石如雨點般落在城市。
「那是阿耳忒彌斯的神祠,」塔莉亞說,「他一定要為此付出代價。」
我們跑進一道大理石拱門之下,門上豎立著高大的宙斯與赫拉雕像。整座山開始呻吟,如同風暴中的小舟左右搖擺。
「小心!」格洛弗叫喊。拱門碎裂了,我一抬頭,發現二十噸重,滿臉怒容的赫拉雕像向我們倒了下來。我和安娜貝絲眼看就要被壓扁,但塔莉亞從身後把我們向前一推,我們脫離了危險。
「塔莉亞!」格洛弗哭喊道。
當塵埃落定,山不再搖晃之後,我們發現她還活著,但她的腿被壓在了雕像下。
我們拚命想把雕像挪開,但這需要幾個巨人的力氣。我們試圖把她拖出來,她疼得大叫。
「經過了這麼多戰鬥我都沒死,」她恨恨地說,「一塊愚蠢的石頭卻讓我無可奈何!」
「是赫拉,」安娜貝絲憤怒地說,「她總跟我過不去,如果不是你把我們推開,我已經死在她的雕像下了。」
塔莉亞做了個鬼臉:「好啦,別傻站在這兒!我不會有事的,你們快走!」
我們不願意把她一個人扔下,但我聽見克洛諾斯的笑聲已經逼近了神殿。更多的建築爆炸了。
「我們一定回來。」我向她保證。
「我哪兒也不去。」塔莉亞呻吟道。
一團火球在山邊爆炸了,應該在神殿的大門附近。
「我們得跑了。」我說。
「我希望你說的不是逃跑。」格洛弗滿懷希望地說。
我向宮殿衝去,安娜貝絲緊跟在我身後。
「我就擔心這個。」格洛弗嘆了一口氣,嘚嘚嘚地跟了上來。
神殿的大門足以開進去一艘郵輪,但它們已經被輕而易舉地從鉸鏈上卸了下來,撞得粉碎。我們得爬過一大堆碎石和扭曲的金屬才能進入神殿。
克洛諾斯正站在神殿中央,展開雙臂,望著繁星點點的屋頂,彷彿要將一切收入囊中。他的笑聲在迴蕩,比在塔爾塔羅斯還要響亮。
「終於到了這一天!」他咆哮,「奧林匹斯——如此驕傲非凡,我應該先摧毀哪一個寶座的力量呢?」
伊桑·中村站在一旁,躲避著主人的鐮刀。壁爐已幾近全滅了,只剩下深深的灰燼中幾個煤塊還在發亮。赫斯提亞不見了蹤影,也沒有芮秋的影子。我希望她沒事,我已經見過了太多的毀滅,甚至不敢再去想。貝茜還在水球裡,游到了屋子最邊上的角落,明智地不發出一點聲響,但用不了多長時間克洛諾斯就會發現它了。
我、安娜貝絲和格洛弗走進了火炬的亮光之下。伊桑首先看到了我們。
「主人。」他警告。
克洛諾斯回過頭,透過盧克的面孔笑了。除了金色的眼睛,他與四年前歡迎我到赫爾墨斯營房去的時候沒什麼兩樣。安娜貝絲嗓子裡發出痛苦的響聲,彷彿什麼人讓她出其不意地遭受了打擊。
「我是否應該先消滅你呢,傑克遜?」克洛諾斯問,「這就是你要作出的選擇——與我在戰鬥中死去,而不是卑躬屈膝?預言從來都沒有過好結局,這你是知道的。」
「盧克用劍戰鬥,」我說,「但我猜你沒有他的本事。」
克洛諾斯冷笑一聲。他的鐮刀開始變幻,變成了盧克的武器——「回噬」神劍,半鋼、半仙銅鑄造的鋒刃。
我身邊,安娜貝絲突然開口了,彷彿她有了一個辦法:「波西,劍鋒!」她拔出匕首,「英雄的靈魂,將被邪惡的鋒刃摧毀。」
我不明白為什麼她此刻會提起「偉大的預言」。這並不能激勵我的士氣。然而我還沒開口,克洛諾斯已經舉起了劍。
「等等!」安娜貝絲大叫。
克洛諾斯如旋風般向我襲來。
我的本能占了上風。我一躲,一劈,一滾,但我感覺自己面對的是一百個劍客。伊桑躲到一邊,想悄悄溜到我身後,但安娜貝絲攔住了他,兩人廝殺在一起。我無暇顧及他們的戰況。我依稀感到格洛弗吹響了蘆笛。那聲音讓我充滿了熱情與勇氣,我感覺到陽光、藍天、寧靜的草原,遠離戰爭的地方。
克洛諾斯把我逼到了赫菲斯托斯的王座旁——一張巨大的機械休閒椅,覆蓋著銅與銀的機關。克洛諾斯一個橫劈,我一個箭步跳上王座。坐椅上的秘密裝置發出呼呼與嗡嗡的聲音。「防禦模式,」它警告,「防禦模式。」
好得不能再好了。我跳過克洛諾斯的頭頂,王座向四面八方射出一股股電流。其中一股擊中克洛諾斯的臉,從他的身體一直傳到劍上。
「啊!」他彎腰跪倒,「回噬」神劍跌落在地。
安娜貝絲找準了機會。她一腳踢開伊桑,向克洛諾斯奔去:「盧克,聽我說!」
我想叫住她,告訴她跟克洛諾斯講道理太過瘋狂,但我沒有時間。克洛諾斯用手輕輕一彈,安娜貝絲向後飛去,撞上她媽媽的王座,摔在地上。
「安娜貝絲!」我驚叫。
伊桑·中村也爬了起來。他站在安娜貝絲和我中間。如果我向他發動攻擊,則將不可避免地把後背暴露給克洛諾斯。
格洛弗的曲調變得急切了。他向安娜貝絲移動,但他吹奏的同時無法加快速度。神殿的地上長出了青草,細小的根從大理石的裂縫中鑽了出來。
克洛諾斯單膝跪起。他的頭髮有些燒焦,臉上也留下被電擊的印記。他向劍伸出手去,但這次武器並沒有自動飛到他手中。
「中村!」他哼了一聲,「證明你自己的時候到了。你知道傑克遜弱點的秘密。殺了他,你將得到數不清的獎賞。」
伊桑的目光聚集在我腹部之上,我明白他已經知道了。即便他無法殺了我,也只需要告訴克洛諾斯,讓我無法永遠防衛自己。
「看看你四周,伊桑,」我說,「世界末日。難道這就是你要的獎賞?你真的希望一切歸於毀滅——善與惡同歸於盡?所有的一切?」
格洛弗已靠近了安娜貝絲。地上的草越來越濃密,根已經有差不多一英呎長,好像一根根胡楂兒。
「這裡沒有涅墨西斯的寶座,」伊桑說,「沒有我母親的位置。」
「這沒錯!」克洛諾斯想站起來卻又跌倒在地,在他左耳之上,一團金髮還在悶燒,「打倒他!他們咎由自取。」
「你說過你媽媽是平衡女神,」我提醒他,「小神應該得到更多尊重,伊桑,但完全毀滅並不是平衡。克洛諾斯並沒有建立什麼,他只會毀滅。」
伊桑看了看噝噝作響的赫菲斯托斯寶座。格洛弗的音樂還在吹響,伊桑有些動搖了,彷彿樂曲讓他充滿了思鄉之情,令他希望見到美好的日子,去往任何別的地方,而不是這裡。他剩下的一隻眼睛眨了眨。
接著他衝了出去,但不是向我。
克洛諾斯還跪在地上,伊桑的劍對準了他的脖子。這本該讓克洛諾斯即刻斃命,但劍鋒卻碎裂開來。伊桑摀住肚子向後倒去。一塊劍鋒的碎片從地面反彈起來,刺穿了他的盔甲。
克洛諾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的僕人。「叛徒!」他咆哮道。
格洛弗的音樂連綿不斷,青草圍繞伊桑的身體在生長。伊桑望著我,面孔因為痛苦而緊繃著。
「應該得到更多尊重,」他氣喘吁吁地說,「如果他們……擁有王座……」
克洛諾斯跺著腳,伊桑·中村四周的地面裂開了。涅墨西斯之子從裂縫跌落在奧林匹斯山的中心,跌向無邊無際的深淵。
「他差不多了,」克洛諾斯撿起了劍,「現在該輪到你們了。」
我唯一的念頭只是不讓他靠近安娜貝絲。
格洛弗來到她身邊。他放下蘆笛,為她灌下一些神食。
無論克洛諾斯走到哪裡,草根都會裹住他的腳踝,但格洛弗的魔力停止得太早,草根還不夠濃密與強壯,除了讓他平添些怒氣之外並起不了多大作用。
我們一直戰鬥到了壁爐邊,煤塊與火星被我們踢飛到空中。克洛諾斯砍掉了阿瑞斯王座的一隻扶手,這對我來說倒沒什麼,但接著,他把我逼到了我父親的王座旁。
「噢,對了,」克洛諾斯說,「這一把正好用來給我的新壁爐當柴火!」
我們的劍鋒碰撞出一片火花。他比我更強壯,但此時我感到海洋的力量在我手上。我將他向後一推,緊跟著一劍,激流劍狠狠地砍在他胸甲上,在盔甲上砍出一道刀口。
他又一跺腳,時間變慢了。我試圖進攻,但我的速度宛若冰川流動。克洛諾斯從容地向後退去,連喘了幾口氣。他審視著盔甲上的刀口,我掙扎著向前,在心中一陣怒罵。他可以隨心所欲地暫停,也能輕易將我凝固在空間裡。我唯一的希望便是耗費的能量會把他拖垮。如果我能消耗他……
「太遲了,波西·傑克遜,」他說,「看這個。」
他說著指了指壁爐,煤塊在燃燒。一陣白煙從火上升起,顯現出信息的圖象。我看見尼克和我父母在第五大道上,繼續著一場無望的戰鬥,被敵人圍困在中央。在背景中,哈迪斯在他的黑色戰車上,從地下召喚出一波接一波的死亡戰士,但泰坦的軍隊似乎無窮無盡。與此同時,曼哈頓正在走向毀滅。凡人已經全部醒來,驚慌四散。汽車橫衝直撞,亂成一團。
畫面一轉,我看見一幅更可怕的圖象。
一場風暴正向哈得孫河逼近,迅速掠過澤西海岸。多輛戰車圍繞它盤旋,與雲中的東西展開著激戰。
眾神發動了進攻。雷電閃過,金色銀色的箭如火箭般向烏雲射去,爆炸開來。漸漸地,雲層被撕開了,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堤豐。
我知道只要我還活著(雖然這可能不會太長久了),那景象就永遠難以從我心中抹去了。堤豐的腦袋不停地變幻,每一刻他都是一個不同的怪獸,一個比一個可怕。看到他的面孔會令我瘋狂,所以我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身體上,然而即便這樣也好不了多少。他是人形,但皮膚卻讓我想起鎖在什麼儲物櫃一年之後的人肉卷三明治。他渾身綠色的斑斑點點,膿包有房子那麼大,經過億萬年的沉積已經發黑。他的手像是人類,但卻帶有鷹爪,腿上長滿如爬行動物的鱗片。
「奧林匹斯眾神在做最後的掙扎,」克洛諾斯大笑,「多麼可悲啊。」
宙斯從戰車上擲出一團雷電,爆炸點亮了天空。我在奧林匹斯山都感受到了震動,但當塵埃過後,堤豐卻依然屹立。他搖晃了一下,畸形的腦袋上露出一個冒煙的彈坑,但他怒吼著繼續向前走來。
我的腿放鬆了,克洛諾斯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戰鬥與最後的勝利上。如果我能再多堅持幾秒,如果我爸爸遵守他的諾言……
堤豐踏進哈得孫河,河水才剛剛沒到他的小腿。
就是現在,我心想,懇求著煙霧中的影像,求你,必須馬上。
如奇蹟般,煙霧繚繞的視線中傳出一陣貝殼號角的聲音。那是大海的召喚,波塞冬的召喚。
堤豐身邊,哈得孫河噴湧起來,捲起四十英呎高的巨浪。水中駛出一輛嶄新的戰車,拉著戰車的是巨型海馬,它們在空中的身姿與在海水裡一樣自如。我父親身上閃耀著藍色的能量光環,駕車圍著巨人的腿挑戰性地轉了一圈。波塞冬不再是一個老人,他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皮膚黝黑,身材魁梧,黑色鬍鬚。他揮一揮三叉戟,河流立刻回應,在怪獸身邊形成一片漏斗雲。
「不!」克洛諾斯驚呆片刻之後大叫,「不!」
「現在,我的同胞們!」波塞冬的聲音驚天動地,我都分不清這究竟是來自煙霧中的影像還是從城市的另一頭傳來,「為了奧林匹斯而戰!」
戰士從河裡衝了出來,跨下的鯊魚、龍、海馬乘風破浪。這是獨眼巨人軍團,帶領他們衝鋒陷陣的是……
「泰森!」我大喊。
我知道他聽不見我的叫聲,我吃驚地望著他。他的個子如魔法般長大了,他一定有三十英呎高,與比他年長的表兄堂兄一樣高大,他第一次穿上了全副戰鬥盔甲。跟在他身後的是貝理雅瑞斯——百手巨人。
所有的獨眼巨人都手持巨大無比的黑色鐵鏈,足以固定一艘軍艦,鐵鏈盡頭帶有抓鈎。他們把鐵鏈如套索般舞動,開始將堤豐圍攏。他們向巨人的腿和胳膊拋出一條條鐵鏈,利用潮水一圈圈纏繞,漸漸將他套在其中。堤豐晃動身子大叫,拚命拉扯身上的鐵鏈,把一些獨眼巨人從他們的坐騎上拽了下來,但無奈鐵鏈太多。獨眼巨人軍營的全部重量開始將堤豐壓了下去。波塞冬擲出三叉戟,正好刺穿怪獸的咽喉。金色的血液,不朽的膿液從傷口噴湧而出,形成一道比摩天大樓還高的瀑布。三叉戟飛回到波塞冬手中。
其他神祇恢復了能量,繼續加入了戰鬥。阿瑞斯駕駛戰車刺中了堤豐的鼻子。阿耳忒彌斯用十二支銀箭射中了怪獸的眼睛。阿波羅射出一連串熊熊燃燒的火箭,點燃了怪獸的腰帶。宙斯繼續用雷電重擊,水慢慢升了上來,將堤豐像蠶繭一樣包裹起來,他在鐵鏈的重壓下開始下沉。堤豐痛得大叫,拍起的浪花衝上了澤西海灘,浸濕了一幢五層樓高的建築,濺到了華盛頓大橋上——我父親在河底為他打通了一條特殊的隧道,一條無窮無盡的水滑道將他直接送往塔爾塔羅斯。巨人的腦袋被捲入了翻滾的漩渦,接著便消失了。
「哼!」克洛諾斯尖叫,他的劍往煙霧中一揮,圖象被砍成了碎片。
「他們馬上就趕來了,」我說,「你輸了。」
「我還沒有開始呢。」
他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向前奔來。格洛弗,這個勇敢卻有些呆頭呆腦的半羊人想要保護我,然而克洛諾斯把他像個布娃娃似的扔到了一邊。
我往旁邊避開一步,向克洛諾斯的護甲下猛刺。這本是個不錯的招數,但不幸的是,盧克對此早有所料。他擋住我的攻擊,用他曾經教我的第一招奪去了我的武器。我的劍在地板上滑過,徑直掉下了裂縫。
「住手!」安娜貝絲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
克洛諾斯一轉身,「回噬」神劍向她劈了過去,安娜貝絲用刀柄接住了這一招——只有最敏捷,最熟練的匕首戰士才能做到。別問我她從哪裡來的這麼大力氣,她接近敵人,刀鋒與他交織在一起,這一刻她與泰坦魔王面對面,突然之間他不動了。
「盧克,」她緊咬牙關說道,「我現在明白了,你必須相信我。」
克洛諾斯怒吼:「盧克已經死了!等我重現我的真身,他的身體就會被燒掉!」
我想動,但我的身體又僵住了。安娜貝絲,身負重傷而筋疲力盡的她,如何有力量與克洛諾斯這樣的泰坦抗衡呢?
克洛諾斯用力一推,想挪開劍鋒,但她牢牢抓住了他,他強迫自己的劍向她脖子上滑去,她的胳膊在顫抖。
「你媽媽,」安娜貝絲說,「她看到了你的命運。」
「為克洛諾斯效力!」泰坦咆哮,「這就是我的命運。」
「不!」安娜貝絲堅定地說,淚水眼看就要奪眶而出,我不知道那是悲傷還是痛苦,「這不是一切的終結,盧克。預言,她看到了你將會怎麼做,你一定會這樣!」
「我要讓你粉身碎骨,孩子!」克洛諾斯咆哮。
「你不會,」安娜貝絲說,「因為你答應過我,到現在你都還在阻止克洛諾斯。」
「撒謊!」克洛諾斯又推了一把,這一次,安娜貝絲失去了平衡。克洛諾斯用另外一隻手拍在她臉上,她向後滑去。
我調動我所有的意念,拚命想站起來,但我卻像支撐著整個天空的重量,動彈不得。
克洛諾斯向安娜貝絲逼近,劍舉到了空中。
她的嘴角滲出了鮮血,咳嗽起來:「家庭,盧克。你答應過我的。」
我艱難地向前挪了一步。格洛弗也站了起來,靠在赫拉的王座邊,然而無論他如何掙扎依然一動不動。我們倆都還沒能靠近安娜貝絲之前,克洛諾斯搖晃起來。
他盯住安娜貝絲手中的刀,還有臉上的血:「答應過。」
接著,他張開嘴喘著粗氣,彷彿沒有了空氣:「安娜貝絲……」那不是克洛諾斯的聲音,是盧克,他向前倒去,彷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你在流血……」
「我的刀,」安娜貝絲想舉起手中的刀,卻從手中滑落了,她的胳膊扭曲成了一個奇怪的角度,她乞求地看著我,「波西,求你……」
我的身子又動了。
我撲上前撿起她的刀,打掉盧克手中的「回噬」神劍,劍飛進了壁爐。盧克幾乎沒有注意到我,他向安娜貝絲走去,但我將身體攔在了中間。
「別碰她。」我說。
怒色在他臉上湧起。克洛諾斯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傑克遜……」這是我的想像嗎?還是說他的全身都在發光,變成金色?
他又開始大口喘氣。盧克的聲音:「他在變化。幫幫我。他……他就快準備好了,他不再需要我的身體裡。求你……」
「不!」克洛諾斯大吼一聲。他到處找他的劍,卻發現劍在壁爐的煤塊中發亮。
他跌跌撞撞地向劍撲去。我想攔住他,可他一把將我推開,我飛落在安娜貝絲身邊,腦袋撞上了雅典娜王座的底部。
「匕首,波西,」安娜貝絲低聲道,她的呼吸已經微弱,「英雄……邪惡的鋒刃……」
當我回過神來,我發現克洛諾斯抓起了他的劍。他痛苦地號叫一聲,劍從手上跌落下去。他的手上冒著煙,燒焦了一大片。壁爐的火焰已變得火紅,鐮刀與火焰並不相容。我看到赫斯提亞的身影在灰燼中搖曳,對克洛諾斯怒目而視。
盧克轉身倒下了,緊緊抓住自己被燒焦的手:「求你,波西……」
我掙扎著站起身,拿著刀向他走去。我必須殺了他,這就是我的計劃。
盧克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他舔了舔嘴唇:「你不能……不能一個人做。他會擺脫我的束縛,他會防衛,只有我的手,我知道在哪兒。我能……我能控制住他。」
此刻的他真的在燃燒,他的皮膚開始冒煙。
我舉起刀。我看了一眼安娜貝絲,格洛弗把她抱起來,並擋在她身前。我終於明白她想告訴我什麼了。
「你不是那個英雄,」芮秋說,「它將會影響你的行動。」
「求你,」盧克呻吟,「沒有時間了。」
等到克洛諾斯化做真身,任何東西都無法再阻止他。堤豐跟他比起來也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預言在我腦子裡迴響:英雄的靈魂,將被邪惡的鋒刃摧毀。我的整個世界彷彿翻轉過來,我把刀遞給了盧克。
格洛弗尖叫:「波西?你……嗯……」
瘋了,失去理智了,神經不正常了,也許吧。
盧克抓起了刀把。
我站在他面前,毫無防禦。
他扯開盔甲側面的帶子,露出左邊胳膊下的一小塊皮膚,那兒是很難被傷及的一個部位。艱難地,他對準自己刺了進去。
刀傷並不深,但盧克號叫起來。他的眼睛如岩漿般在燃燒。神殿在震動,將我摔倒在地。一輪能量的光環包圍了盧克,變得越來越亮,越來越亮。我閉上眼睛,感到一股核爆炸似的衝擊侵蝕著我的皮膚,撕裂著我的嘴唇。
漫長的寂靜。
等我睜開眼睛,發現盧克趴在壁爐邊。他身邊的地板上是一圈圈發黑的灰燼。克洛諾斯的鐮刀化做了一攤金屬水,一滴滴淌進壁爐的煤塊中間。壁爐的火焰熊熊燃燒,彷彿鐵匠的熔爐。
盧克身體左側淌著鮮血。他眼睛睜開著——藍色的眼睛,與舊日裡一樣。他的呼吸發出咔咔的聲響。
「匕首……不錯。」他咳嗽起來。
我跪倒在他身邊。安娜貝絲在格洛弗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來。兩人眼中含滿了淚水。
盧克端詳著安娜貝絲:「你都知道。我差一點兒殺了你,不過你知道……」
「噓。」她的聲音在顫抖,「盧克,你是最後的英雄,你將去往天堂。」
他費力地搖搖頭:「我想……重生。給我三次嘗試。祝福島。」
安娜貝絲抽噎道:「你總給自己太多壓力。」
他舉起發黑的手,安娜貝絲觸摸著他的指尖。
「你……」盧克咳嗽起來,嘴唇通紅,「你愛過我嗎?」
安娜貝絲擦掉眼淚:「我曾經以為……我以為……」她看了看我,彷彿在享受我的存在,我發現我也和她一樣。世界在崩塌,而此刻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她還活著。
「你像我的哥哥一樣,盧克,」她輕聲說,「可我沒有愛過你。」
他點點頭,彷彿這便是他所期待的答案。他疼得身子一縮。
「我們去取神食,」格洛弗說,「我們能……」
「格洛弗,」盧克大口喘氣,「你是我認識的最勇敢的半羊人。可是不用了,我不會好了……」緊接著他又是一陣咳嗽。
他抓起我的袖子,我感到他的皮膚如火焰般炙熱:「伊桑,我,所有沒人關心的混血者,別……別讓這樣的事情再發生。」
他的眼中有憤怒,也有懇求。
「我不會,」我說,「我保證。」
盧克點點頭,他的手鬆開了。
幾分鐘後,神祇們帶著他們的權杖趕到了。他們急衝沖地走進神殿,準備迎接一場惡戰。
他們發現安娜貝絲、格洛弗和我站在一個面目全非的混血者屍體前,緊挨著壁爐暗淡的火光。
我轉身面對所有奧林匹斯神。
「我們需要一個護罩,」我聲音嘶啞地說,「赫爾墨斯兒子的護罩。」